《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1节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作者:南珣 第一章 褚时英重生 郑国,褚家祠堂。 阴风吹过,青铜鸟盘灯骤然熄灭,碎玉声在空旷的屋内响起。 跪在一众列祖列宗牌位前的明艳少女,猛然睁开眸子,吐出一口呛住的浊气,“咳咳……” 她摸着还在跳动的心脏,“我还活着?” 苍天有眼,让她再活一次。 不然,她就是死,也咽不下那口气! 郑季姜! 是她眼瞎,还以为郑王四个成年公子里,唯郑季姜是个良人,挑来挑去嫁给了他。 本以为会成就一段政治联姻的佳话,她给他钱财,助他登上郑国的王位,他给她尊贵的地位,让她成为郑国的王后。 结果呢。 这狗东西竟然和她事事爱护的亲妹妹褚丽周搞到了一起,还被她听到了他在背后诋毁自己的话。 “丽姬,弱水三千我只取你一瓢,怪只怪时英阻扰。” “她善妒又霸道,野蛮又骄纵,一点也不像你可人……” 听听,他说的这叫人话? 她把全部身家投到他身上,他当上郑王之后,励精图治没几年,就被权利迷了眼,大兴土木,致民不聊生。 又恰逢秦国崛起,吞并周边三国,有一统天下之势。 郑国内忧外患,急得她起了满嘴的燎泡,既要帮他稳住人心,又要帮他同秦国和谈,结果,他和丽周亲亲我我不说,还要顺带踩她一脚! 秦国大军都压境了,他可真有闲心! 而且那是她亲妹妹啊,她最宠爱的亲妹妹啊,他怎么敢! 他要是真心喜欢也就算了,她让他娶,可他干了什么? 秦国破城而入,他为了自己能顺利逃跑,将自己和丽周全部丢下,她只能藏起丽周。 秦军没抓到他,反倒顺利捉到她这个势要和国都共存亡的王后。 她厉喝秦军不讲君子之道,和谈期间不该发兵,就被一支利箭穿胸而过。 剧痛席卷全身,她含恨而终,陷入一片黑暗,再次睁眼,便重新回到了,早就因为秦军而变成一片废墟的宗祠。 想到临死时的场景,她浑身血液都在翻滚,她摸摸并不存在箭洞的胸膛,再一次感谢老天爷,重新给她一次活着的机会。 褚家时英,会珍惜这次重生机会的! 待心情稍微平复下来,她揉揉跪麻的膝盖,起身摸到火折子,将青铜盘灯点亮,祠堂内顿时亮堂起来。 打量着这间许久没来过的祠堂,她心中又麻又酸,最后看了一眼牌位,转身往门口走去。 刚走一步,便踢到了地面上碎裂成两半的云纹玉佩,愣愣看了半晌那丧失了原有光泽的传家玉佩,才将其捡起,装进了宽袖中。 “吱呀”,木门打开,刺眼的阳光撒面,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来自新一世的温暖气息。 是太阳的味道。 好香、好暖。 暖意让她四肢百骸都舒爽起来,冲散了心中的满腔愤懑,却在这时,耳边骤然响起一道沙哑又难听的声音。 “叔英,主公有言,让叔英跪足三日反省方能出。” 褚时英缓缓睁开眸子,面前穿着短衣的仆人,一头花白的头发,正用刻了满脸风霜的严肃脸,看着自己。 他手里握着一节短棍,似是她要是不听话,就将她打回祠堂中去。 “叔英,速回!” 陌生又熟悉的称谓让褚时英恍惚了一下,嫁给郑季姜十余载,她是高高在上的郑国王后,早就没有仆人敢用家中排名叫她了。 而且排的还是“叔”字。 时下叫人排序,若是嫡子,便按照伯、仲、叔、季的顺序来,若是庶子,便是孟、仲、季。 她本是褚家家主,也就是祖父长子的嫡三女,但因祖父二子走商失踪,祖父便在她年幼之时,将她过继给了二叔。 所以,按理她不再是亲生父亲的孩子,而应该是二叔的嫡女,该叫亲生父亲为伯父,称二叔为亲父。 按照二叔家排行,她为首,当被叫伯英。 但因她贪恋家中温暖,过于渴求父母亲情,所以执意不让别人称呼她为伯英,一直让仆人们按照叔英叫她,仿佛这样叫,她就没有被过继出去,她就还是父母亲的孩子。 眼球酸胀,褚时英沉默半晌轻笑了一声。 原以为多年过后,她早就忘了幼年酸楚,却原来,自己还觉得委屈吗? 不管是不是被过继了,她在家中都是被忽略的那个,上有嫡兄被父亲信赖,下有娇妹被众人宠爱,她总是不被人看见。 好吃的,她是最后吃的;好玩的,她是最后玩的;就连当年逃难时,她也是最先被抛弃的,或者不如说,他们逃难将她忘记了。 若不是褚丽周大哭闹着找姐姐,都没有人发现,还有小小褚时英没有上牛车。 祖父知道此事后,一向清隽的人大发雷霆,在找到她后,便抱着她将自己过继给了二叔。 可年幼的她,不知道祖父是心疼她,只觉得天都塌了,哭嚎着不要离开父母身边,甚至还对祖父有所埋怨。 怨他擅自做主将她过继给二叔,怨他让自己成了孤儿。 想到祖父,想到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褚时英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出不来。 她上一世,总是被至亲至爱之人伤害,亲生父亲家族大过天,秦国来袭时,城门被轻易破开有他一功。 本该由她继承的二叔产业,也被他吞了个干净。 更何况,他总觉得自己给他丢人,时不时就将她关进祠堂反省,这次也不知又哪里惹到了他,被关了。 而她一直爱护的亲生妹妹,挑逗自己的夫君郑季姜,故意在她面前上演恩爱。 至于母亲,总是会偏疼她的兄弟,又因多年连续生产毁了身体,在她尚且年幼时就亡故了。 没有人心疼她,除了祖父。 所以,这样的亲缘,她到底为何执着至此。 “呵。”她轻嗤,她褚时英不要了! 从此,她是二叔家的伯英,是祖父的孙女,再不是亲生父亲的女儿。 她上前一步,凤眸挑起,艳丽四射,她呵斥眼前仆人道:“跪下!不知礼数的东西。” 就是她太过期盼亲生父亲的宠爱,在父亲面前一退再退,才会让仆人都看不起她,谁家的仆人敢拿棍棒威胁主子。 她嘲讽地翘起唇,看着仆人满脸的诧异,继续道:“何时起,一奴仆都能管得了主子的事了,我今日还非要出这个门了。” “若是伯父对我这个行为不满,只管让他来找我!” 四目对视,褚时英给了仆人一个俯视的眼神,没有鄙夷,有的只是无视,仿佛你是路边的野草,不会在她眼中留下一丝一毫痕迹。 她不是养尊处优的郑国王后,而是挑起郑国大梁,能和秦军对峙的王后,区区一个奴仆,焉有不怕之理。 “扑通”仆人受不住她的威压,膝盖一软,跪了下去,竟没反应过来,她对亲生父亲的称呼已经换成了伯父。 褚时英居高临下看着仆人,多年前的记忆已经模糊,更何况是一仆人,但她隐约记得,每回她惹事,她的亲生父亲总会让自己的亲信看管她。 她上前踩住地上的棍子,仿佛踩在了那仆人的手指上,让那仆人瑟缩了一下。 朱唇轻启,“记住,日后,你该称呼我为伯英。” 去他的叔英吧,日后没有叔英这个人了,她是伯英! 红衣裙角自仆人手边而过,跟着主公出生入死大半生的仆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伯、伯英?伯英不可,主公有令,伯英与丽周因公子季姜当街争吵,必须跪足三日方能出祠堂!”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身,急忙追上去,只来得及看见褚时英上了牛车的红衣背影。 “来人,快去禀告主公,叔英,不,伯英,伯英她擅自出祠堂跑了!” 身后的喧嚣让褚时英回头望了一眼,猩红的褚家大门中涌出了许多面目全非的小人,她回过头,眼底翻涌着的激动,压下了对褚家的怒火。 刚那仆人所言,彻底唤起了她的记忆。 这个时候,她已经选定郑季姜了,褚家与郑国王上定了口头婚约。 所以当街撞见郑季姜和褚丽周共同游玩,生气至极上前质问,被亲生父亲认为有伤风化,将她给关到祠堂中去了。 明明当场有三个人,就算不好对郑季姜有所处罚,那她和丽周也该各打五十大板才对,可亲生父亲偏心丽周,只说自己胡搅蛮缠,关了她一人! 凭什么! 还有,那仆人叫丽周什么?叫她丽周,好亲密的称呼,她褚时英果然是个外人,只会按排序称呼她。 狭长的丹凤眼眯起,她不再去管身后喧嚣,更无暇透过车窗去看一座座在她身后远去的街边屋舍,去回顾重生后的文人风貌。 甚至连出了让她付出生命的郸阳城城门都毫不在意。 因为她要去见,现在还在世的祖父! 上一世,自从祖父去世了,她就再也没有家了。 牛车穿梭在田间麦田,越往离郸阳远的地方走,便越偏僻,也离祖父居住的地方越近,褚时英已经默默攥紧了手指。 其实很难想象,一位任两国相国,受各国国君、公子、求学之人甚至是庶人爱戴的法学大家,会住在郸阳城外,同庶人杂居。 可这事发生在祖父身上,又会诡异得觉得很正常。 牛车缓缓停下,收拾得干干净净,朴素至极的农家小院出现在眼前,门户大开,可以看清内里晾晒的竹简和果干。 一株超出屋舍很高的果树就耸立在院里,绿叶盎然的树叶中结满了密密麻麻的红果子。 她忍不住上前了几步,却又在迈进院中那一刹那迟疑了,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踌躇不前。 何为近乡情怯,她终于知晓了。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2节 她总觉得上一世活得太失败了,没能辅佐郑季姜当好一个郑王,没能将祖父的遗志传承下去,被过继给二叔却没守好他的遗产。 她也没能给自己挑一个好夫君。 “何人在院外?” 褚时英眼眶一湿,是祖父的声音。 穿着淡青色宽袖长袍的褚卜出现在屋门口,他两鬓斑白,面容白皙,经过大风大浪的风尘沟壑爬满面庞,却仍显清华俊俏,年轻时风采可见一斑。 “是时英啊,站在院外作甚?进来。” 一声时英,让褚时英溃不成军。 被秦军一箭射穿心脏时没哭,发现自己重生时没哭,想起郑季姜背叛没哭,可见到祖父,听到他叫时英,她便再也坚持不住了。 一滴泪、两滴泪争先恐后从眼眶中涌出,而后汹涌到不成样子。 “曾、曾大父。” 第二章 我想不嫁他 “曾大父!”褚时英泪眼朦胧地看着褚卜,她连奔跑过去都做不到了,捂着胸口蹲了下来,哭得凶猛。 “曾大父,对不起,”她哽咽着道歉,“我没做到承诺,咳、咳。” “曾大父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褚卜被她骇了一跳,连忙走过来,“时英?是郑季姜欺辱你了,还是你大伯又罚你了?” 褚时英仰头看着祖父,一下跪了下来,抱住褚卜双腿,如同离家多年的小兽,终于找到能为自己做主的人,哇地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褚卜微愣,而后冲围观过来的人群摆摆手,方才将粗糙的大手放在了褚时英的脑袋上,拍了拍,“出息。” 那惯爱耍宽剑的大手,打的褚时英脑壳生疼,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哭得不能自已。 “时英……” “时英……” 褚时英哭得恍惚,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现在抱着的人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一切都是她的梦。 她一直不敢回忆祖父临终前的场景,可这回看见祖父,忍不住记起床榻上那弥留之际的祖父,泪水再次止不住流出来。 “时英……”原本白皙面容的祖父,脸色发灰,用浑浊的双眼看着自己。 “曾大父一生做错两件事,擅自将你过继给你二叔,另你有家似无家,无人相护便是一件。” 她跪在床榻边,紧紧握着祖父的手,拼命摇头。 祖父的手已经没有力气回握她了,只是道:“如今你嫁了人,从此有了新的依靠,曾大父便了却了一件心事……” “莫哭……”祖父的手彻底垂了下去,她心一突,巨大的悲伤席卷而上,“曾大父!” 她站起来想要抱住祖父的身体,却在看见祖父尚且睁着的眼睛时,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 祖父望着的方向,是院内的那株果树。 他竟死不瞑目。 褚时英这个时候才知道,祖父对二叔有多想念,有多愧疚,想来他觉得做错的另一件事就同二叔相关。 祖父身体的迅速衰败,也是因他得知二叔确切身亡的消息,受不住了 而窗外的那颗果树,是祖父用来怀念二叔的,那酸甜可口的果子,是二叔最爱吃的东西。 他们在赵国的家中,也有一颗果树,二叔惯爱爬到果树上给他们摘果子吃,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穿着胡服,双腿盘着果树,噼里啪啦往下扔着果子。 “小英英,接招。” “啪”一颗果子打到自己头上,将三头身的自己一下打了个屁股蹲。 二叔抱着果树笑地前仰后合,“哈哈哈。” “又欺负时英!”祖父拎着宽剑赶到,将二叔刺下树,一个跑一个追,院里顿时鸡飞狗跳。 那个时候,褚时英虽在家中不受宠,却也被二叔和祖父的爱包围着。 可惜,一切随着战争的到来烟消云散了。 褚家乃是赵国滨伊的褚氏一族,祖父任赵国相国,非常受人尊敬,他一生三子二女,有一儿一女因幼时没有养住而夭折。 活下来的几个孩子中,唯二叔最离经叛道,他不学法、不学儒、不学庄子也不学墨子,他偏行了商,誓要做一位义商,走遍天下。 祖父一位法家,如何受得住,经常与之发生争吵,但这都没能阻碍二叔的志向。 他也确实凭实力创下了“商业帝国”,在赵国被吕国攻打沦陷之际护送家人出逃,可以说,要不是有二叔的商路,他们褚家将随着赵国一起覆灭。 出逃之路太过艰辛,祖父可是相国,怎能被轻易放过,这一路上,他们不知道遭到了多少刺杀。 最后,是二叔主动引了追兵去相反方向,以换他们安全。 他们成功和郑国赶来相救的士兵汇合,可二叔再也没有回来,从此杳无音讯。 不知他是被捉了,在狱中受苦;还是成功出逃,但因路途太过遥远而不能回郑国与家人相聚;亦或是死在了逃亡路上。 从此,二叔就是祖父不能提的禁忌。 所有人都以为祖父已经放下了,可那是令他最后悔的亲生儿子,他如何能放得下,只是将伤痛隐藏在心中最隐秘的地方,即使在临终时都不曾表露。 祖父的眼闭不上,她哭着承诺:“曾大父,时英一定寻到父亲的尸骨,将其带回来,安葬在你身边。” 而后她试探着合上祖父的眼,那已经没有任何光彩的眸子终于闭上了。 想到这,褚时英不断捶着自己的胸膛,她食言了,不光没能寻到二叔的尸骨,秦军来犯,连祖父的坟都被推平了。 她有罪。 褚卜拍着褚时英的脑袋,是不同刚才的,温柔又轻地拍,无奈叹息一声:“时英,莫哭了,谁欺负你了,曾大父给你做主。” 只有祖父会给她做主,褚时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同前世受到的委屈,一同爆发了出来。 “郑、郑季姜欺负我!” “褚丽周,我的亲,妹妹,欺负我!” “伯父欺负我!他根本不拿我当女儿!” “他们都欺负我,曾大父,他们都欺负我!没有人爱我……” 褚卜脸上那沟沟壑壑的褶子似乎都在向下走,语气有些危险沉重,“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郑季姜抛城而逃害她被秦军射杀,伯父不顾她的死活,开城门迎接秦军,还把二叔的产业都抢走,丽周,她抢自己的夫君。 他们都不拿她当亲人,但这些事,她没有办法同曾大父说。 只能哽咽道:“郑、郑季姜,他和丽周,当街游玩,嗝,不清不楚,我上前质问,伯父,却只罚我,曾大父,他凭什么只罚我,时英不服。” 说完,她哭腔一顿,突地想到,她这世必不能再嫁郑季姜,她怕自己犯心疾!不如趁机同祖父说清楚。 便急忙道:“嗝,曾大父我改主意,了,我不要郑季姜了,我要退婚,我要换人嫁!” 回答她的是褚卜重重一拍,“出息,这点事也值当哭。” 脑壳被打得生疼,褚时英脑子好像被泪糊住了,抱着褚卜大腿,不让他走,“曾大父,我不嫁了,我真不嫁了,我们再重新挑个人……” 褚卜向院内走动,连带着将褚时英都带进了院,实在走不动了,他沉声道:“苏钰,不要在那站着了,过来帮忙。” 穿着一身深蓝色衣裳的苏钰,就站在果树下,一头黑发蹭过肩颈柔顺披下,而后被一支木质发箍骤然收拢。 乌黑油亮的发丝随着他的走动轻轻在臀下晃荡,瘦削单薄的身体径直关了院门,阻拦住若有似无地窥探目光,方才半蹲下身拉住了褚时英的胳膊。 褚时英被拉,更加激动,死死抱着褚卜的腿不松手,“曾大父,我真想好了,我不嫁了,我和郑季姜反正也没成婚,只是口头商定了婚事,郑王那么多儿子,就让我退婚,再换一个呗!” 褚卜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同苏钰道:“今晚吃些什么?” 苏钰一边掏出手帕,一边控制住褚时英道:“主公近日有些上火,不得再食羊肉。” “罢了,不吃便不吃,那你打算做些什么?” 丝滑的手帕轻柔地糊住褚时英的脸,苏钰的声音传来:“伯英哭了良久,恐伤心肺,应吃些易消化的食物。” 褚卜试探:“面条?” 苏钰微笑,“主公英明。” 褚卜长叹一口气,明显对晚上吃面条不满,可惜刚承诺不食羊肉,因而更是难过。 苏钰瞧此,唇边翘起的弧度更弯,倒是真心实意地笑了,“我再给主公做个肉酱配面条吃。” “甚好。”褚卜满意而走。 褚时英却是察觉在自己被擦脸时,胳膊已经被苏钰拉扯着离开了祖父,听到祖父的脚步声,她当即就急了,都顾不得哭了。 她说不嫁郑季姜的大事呢,他们怎么议论上吃什么了,便推搡着苏钰喊道:“曾大父,曾大父,别走。” 一巴掌拍掉苏钰的拿手帕给她擦脸的手,手帕移开,重获光明,“放开!” 她瞪视着苏钰,入目的便是他笑意还未来得及隐去的俊俏面容,眉若墨画,眸如寒星。 两相对视,只见他立刻收敛了唇边笑意,薄唇紧抿,后又恭敬解释,“伯英见谅,奴这是听从主公的吩咐,方才触碰到了伯英,望伯英不要怪罪。” 褚时英蹙眉,苏钰忙不迭松开钳制她的手,饱含歉意的说:“伯英所言之事,主公自有决断,伯英还是先去整理洗漱一番。” 含着泪的秋水翦瞳瞪了他一眼,眨去眼睫上残存的泪珠,褚时英眯起狭长的丹凤眼,打量起面前的苏钰,隐有锐利的刺破感袭出。 苏钰不解其意,以为她是生气了,乖顺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露出一节白皙的脖颈。 看他这副样子,褚时英却冷笑连连。 苏钰——秦歧玉。 秦歧玉生母姓苏,两个名字中又均带着玉字,他根本就没想隐藏身份。 他是,秦国质子。 秦郑大战,两国大伤元气,打不动了便求和,年仅九岁的秦歧玉被送到郑国充当质子,以保两国和平。 若不是她重生归来,早早知道秦歧玉的真实身份,谁能想到秦国质子秦歧玉会纡尊降贵,巴巴跑到她祖父身边当起奴仆。 这一当,就从十四岁当到了弱冠二十岁,整整在祖父身边当了六年奴仆,真是里子面子都不要了。 也正是因为没有人能想的到,即使苏钰这个名字错漏百出,就差明着揭露他的身份了,仍没有人发现他乃秦国质子。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3节 可见堂堂秦国公子当奴仆这事,有多么惊悚,多么让人意想不到。 想到此,她狠狠弯了秦岐玉一眼,瞟过那象征着他低头的脖颈,那温顺的表象。 呵,骗子。 他要是温顺,那偷跑回秦国,用尽手段当了秦辉王的人是谁? 要不是他太过霸主,在位期间重新壮大秦国,使秦国有一统天下的资格,一举将其余两国吞噬。 又怎会有后面秦纯王出兵攻打郑国之事。 若没有他,秦国要想统一天下,至少还得再等百年。 可惜,纵使他再天降英才,是秦国之龙又如何,还不是一个早死的命,年仅二十六岁便病逝了,将创下的基业都留给了后面的秦纯王。 说到底,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褚时英她自己虽承认成王败寇,郑国后期确实不如秦国强盛,被攻打也是意料之中。 但秦纯王一箭穿心害她惨死,她还不至于宽宏大量到不计较。 她就是迁怒了又怎样,秦岐玉和出兵的秦纯王,都是秦国人,一丘之貉,还指望她给秦岐玉什么好脸色。 至于秦岐玉回到秦国之后称王的事,他先能回去再说吧,只要一天没回去,他一天就是祖父身边的奴仆。 说回来,上一世,她对秦岐玉也一直是拿他当奴仆看待的,也不见他回到秦国之后,对她怎样,可见这人还是有点心胸。 “苏钰。”褚时英伸出手。 秦歧玉不明所以,却还是道:“奴在。” 阳光下纤细脆弱到仿佛透明的手指停在他眼前,她道:“愣着作甚,扶我回房。” 向来嫌恶他的人,主动要求搀扶,秦歧玉沉思一瞬,握住了那哭得有些发凉的手指,“伯英小心。” 褚时英在他的搀扶下起身,跪麻的双腿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秦歧玉悄然看了眼她站立不稳的身姿,收敛了眸中疑色,扶着她一步步往房间走去。 越往房间走,褚时英就越百感交集。 祖父的小院比城中褚宅小多了,却也有数十间房屋,其中大部分都装了书简,可以说藏书万几,有不少人都是奔着这些书来投靠祖父的。 而院中一直有一间她的屋子,比起褚宅那里她一直住的都是客房来说,果然这里才是她的家。 指挥着秦歧玉给她打了盆凉水,她一边净面,一边沉思,她既回来了,自然不能再同前世一样。 最重要的就是为祖父调理身体,拦截二叔死亡的消息,让祖父多活几年,哪怕多活一天都是赚了。 还得将二叔的商路全部接手过来,手里有东西就有底气,绝不能像前世一样,出现只要到嫁妆,其余产业全被抢走的事情。 当然,眼前最紧急的事情,就是说服祖父,让他同意自己和郑季姜退婚,然后换个人嫁。 至于郑季姜,谁爱嫁谁嫁吧。 她褪下衣裙,为自己选了条新的。 这时,房门被很是温和的扣了三下,绝不可能是祖父,褚时英眼都没抬,“苏钰你催什么?” “伯英,公子季姜来寻你了。” 褚时英系腰带的手一顿,眼底一片冷意,“知道了,在外面等我。” 第三章 我换个人嫁 郑季姜乃是郑王第三子,郑王嫡子早逝,其余庶出公子便都有了争夺郑王之位的资格。 他生母娘家不显,小门小户出身,无法给予他强有力的支持,若想脱颖而出,获得郑王承认,与褚时英成婚得到其祖父褚卜的支持,便至关重要。 祖父褚卜当年从赵国逃难至郑国,乃是老郑王亲自挂帅迎接,祖父感谢老郑王的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老郑王亦将祖父当做至交好友。 两人惺惺相惜,无论在朝堂上,还是私下里,都互相引为知己,便定下了郑褚两姓的婚事。 奈何当时祖父的一双儿女,均已成家,两人便将婚约定在了孙辈。 孙辈中,又唯独褚时英因过继给了二叔,引祖父愧疚,便定下让她继承二叔的全部财产当做嫁妆,嫁给郑国王室中的某位公子。 而当今郑王,是老郑王最宠爱的儿子,更是祖父的学生,对祖父尊敬有加,加之郑国如今还需要祖父,只要有祖父在,便有源源不断的才子前来投奔。 在老郑王积劳成疾去世后,郑王就放言称,让褚时英随便选他的儿子嫁,因而有了让她挑选郑国公子的权利。 前世,她挑来挑去,选中了郑季姜,可谓是眼瞎,这一世她不选郑季姜了,她要在其余几个人里挑一挑。 就不信还能挑不出来。 “时英。”果树下郑季姜含情脉脉望着她。 他着一身青竹纹样浅绿色衣裳,身姿挺拔,眉眼间俱是温柔,整个人就透着一股子温和无害的气质。 当微风拂过树梢,阳光下翠绿的树叶擦着他的面颊飘至他的肩头,他轻轻摘下,对向他款步而来的褚时英微微一笑。 称得上一句温文尔雅,谦谦君子。 看到他这副年轻的样子,褚时英不自觉就将他替换成了那个抛下城池与自己,单独逃命,胡子拉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形象的人,心里只有一个感慨。 真能装啊。 他怎么还不去死。 “时英。”郑季姜看着褚时英眼底也有一丝惊艳。 清风拂过,长发飞舞,她穿着米白色的交领直裾,大红绣团花的硬挺宽腰封,掐出盈盈不堪一握的曼妙腰肢。 莹润的脸蛋上没有了以往娇蛮的神色,反倒有两分沉稳大气,更能凸显出她的好颜色。 一支色泽鲜亮价值不菲的红翡镯子在她纤细的腕部晃荡,直荡进他的心里。 他一时被迷惑,眉眼缱绻,声音都放柔了,“我听闻你从褚宅出来后,立刻就来寻你了。” 听着他话里的邀功之意,褚时英只觉得好笑。 郑季姜还在继续:“你可是又被罚跪了?膝盖痛不痛?我本想去褚宅为你说话的,又怕火上浇油,惹得你父亲更加生气,将你罚得更重。” 他从宽袖中掏出瓷瓶递到褚时英眼前,“我特意给你带的药,记得抹,不然膝盖红肿,走起路来太痛了。” 褚时英看着眼前的瓷瓶,不禁有些恍惚,她会挑中郑季姜,与之成婚,除了觉得他是几个庶出公子中最有实力的一个,更重要的莫过于贪恋他能提供给她的温暖。 她太想要爱了,太想要偏爱了。 所以郑季姜只要对她一温柔,招招手,她就过去,选定他了。 结果,只能证明她选错了。 跳脱出对他温柔表象,再细想他话中之意,便能察觉到他的惺惺作态。 他避重就轻,没说她因何罚跪,还三言两语肯定就是她的错,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想在祖父面前展露一把自己的体贴。 怎能让他如愿。 她定定看了郑季姜半晌,伸出手将瓷瓶压回他的方向,拒绝他的好意,说道:“我未跪多久就从祠堂出来了,用不着上药。” 郑季姜伸出去的手指蜷缩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被拒绝,只能道:“时英这次挨罚的时间倒是短,是我瞎担心了。” 褚时英睨了他一眼,说道:“不是罚得时间短,是我不认为自己有错,从祠堂出来了而已,怎么,你过来之前没打听一下吗?” 郑季姜有些僵愣,既为褚时英敢于同父亲抗争从祠堂跑了出来惊异,又为她对自己的态度冷淡而暗自琢磨。 他道:“时英,你脾气也太爆了些,就这样跑出来,褚公只怕罚得更重。” 竟然还在说她有错,褚时英有点不耐烦了,“他凭甚罚我?若我没记错,是你与褚丽周当街游玩再先,被我发现在后。” 听她这样说,郑季姜反而松了口气,只当她又在耍小性子,“我同丽周不过在街上相遇,共同走了几步,是时英你误会了。” “误会?”褚时英看着他,仿佛看见了多年后,那个揽着丽周亲热的说自己坏话的男人。 她道:“我看你喊丽周喊得很亲热啊。” 郑季姜笑了,好像她又在说什么无理取闹的话,温和道:“她是你妹妹,你爱护有加,我自然也同你一样,拿她当妹妹看待。” 说完,他上前想拉住她的手,褚时英一个激灵,仿佛那不是手,而是一条毒蛇,动作极大地躲开了。 郑季姜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愕然看向褚时英。 褚时英似笑非笑回看,“你既觉得我无理取闹,我误会了你与丽周,为何不去向我伯父求情,反而看着我去跪那祠堂。” “时英……” “你知不知道,那祠堂阴冷冷的,我每次进去都好怕,而你只会在我出来后,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郑季姜瞥了一眼褚卜的屋子,“时英,你不要这样说,我太心痛了,是我忽略了,下次我一定去求情,这次我跟你说过了,是因为……” “够了,”褚时英不想再看他假惺惺表现了,“没有下次了,郑季姜,你喜欢丽周吧?” “什、什么?” 褚时英道:“丽周她娇俏又可人,不像我娇蛮又任性,你喜欢她也很正常。” 她说着他上一世对姐妹二人的评价,丹凤眼漫上了一层染着冰焰的晶莹剔透的水帘,质问道:“但我以为,你至少拎得清轻重!你我二人心照不宣,我们两家的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怎敢,既在我面前表现的深情款款,转身又去招惹我妹妹?” 她上前一步,逼得郑季姜下意识后退一步,又觉自己落了下风,硬生生停住了,便迎来了气势全开的褚时英。 凤眸里荡漾着怒意,直视着他的眼睛,声声质问,“又想要我的嫁妆,靠我的钱争夺王位,又想要美人在侧,享齐人之福,郑季姜,你当你是谁,你怎么不上天呢!” 被捅破最隐秘、最不堪的心思,郑季姜立即道:“时英,慎言!” 他双手微微颤抖,藏进了宽袖中,温和的脸像是裂了到缝隙,故意扬声:“王位岂是你我能随意谈论的?亲父想将王位传给谁就传给谁!” “至于你和丽周,不管你信不信,我同丽周清清白白,弱水三千我只取你时英一瓢。” 褚时英满目怒火的看着他,他怎敢,在她面前说出上一世对丽周同样的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他恶不恶心! 便紧跟其上,附和道:“好啊!” 她道:“你郑季姜既然只取我一瓢,那想来也不介意我褚时英一分钱嫁妆都没有的嫁你!” “我敢嫁,郑季姜,你敢娶吗?” 郑季姜愕然站立在原地,“时英,你!”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4节 褚时英冷笑出声,“怎么,不敢了?” 郑季姜当然不敢,他宽袖一甩,温和的面具戴不上了,浑身血液翻涌,脸刷得就红了,“时英,你过了,你怎能如此看我?” 褚时英笑意不达眼底,“我就是这么看你的,郑季姜,你我之间,就此作罢,解除婚约吧。” 郑季姜瞳孔紧缩:“你说什么?” 褚时英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说,我不嫁你了。” 他脖子上青筋浮出,已是抑制不住无能的怒意了,“你反悔了?就因为我和丽周同游,让你不痛快了?还拿你自己嫁妆做威胁,褚时英婚姻大事岂能容你胡闹!” “我没胡闹,郑季姜,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故作不屑地笑了一声,“你不嫁我还能嫁谁?他们三个你也看得上?” 褚时英淡然一笑,“话也别这样说,论出身,他们可比你好得多。” “褚时英!”被戳到痛脚,郑季姜终是克制不住,喝出了声。 四目相对,他看见她眼中的坚定,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褚时英,你别后悔!” “我不悔!” “好!”郑季姜死死握住手中药瓶,面色几经变换,终是郑国公子的颜面占据了上风,骨子里的骄傲,不准他再伏小做低,倏地转身而去。 “砰”,院门被重重带上,隔绝了褚时英看着他再次果决离去背影时,那复杂的眼神。 现在的郑季姜果然还是太嫩了,夫妻多载,她太知道他的痛点在哪了。 他自负于满身才华高于其他兄弟,又自卑于生母家世,只是言语稍微挑拨,他就会自乱阵脚,比之后来差之远矣。 今日她说自己不带嫁妆的嫁他,他自然要重新考虑,又因没有嫁妆不在他计划之内,脑子一懵就顺着气话说了。 待他回去冷静下来,反应过来,定还要再返回来找她,就算没了她的嫁妆,她背后还有祖父呢,他舍不得丢了,她还得再琢磨一下对策。 洞虚真人 “伯英。”秦岐玉在叫她,她回眸,刚刚抱着祖父哭过一场的眼尚且还红肿的,配上她目光中还未来得及收敛的暗芒,倒显得和以前那个娇蛮任性的人不同了。 秦歧玉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放缓了声音问道,“伯英晚间的面,可要加肉酱?” 她定定看着秦歧玉,随即提起裙摆向祖父的屋子走去,她要赶在郑季姜回过神来前,让祖父同意解除他二人婚约! 第四章 伯父或亲父 “不吃了,现在哪有心情吃。” 褚时英越过秦歧玉,边走边喊,“曾大父,你都听见郑季姜的话了。” “我是真心实意要同他解除婚约的!曾大父你就同意吧!” 院子不大,她和郑季姜交谈又没藏着掖着,褚卜自然也是听见了的,屋门开启,他负手而立,花白的美人须无风自动。 那双洞悉一切的眼望过来时,褚时英顿时害怕了,往前冲地步伐越来越慢,最后踟蹰停下,喏喏叫了声:“曾大父。” 褚卜:“进屋,苏钰将门关上。” 褚时英看了秦岐玉一眼,提着裙摆进屋,待房门被关上那一刹那,就跪了下去,“时英心意已决,断不会嫁他,望曾大父同意。” 褚卜道:“当初你一口咬定选了郑季姜,如今才过几日便又反悔,时英,你让曾大父同意,便给曾大父一个妥善的解释。” 褚时英眼里掀起波涛海浪,她哪里能想到郑季姜后来会做出那么多糟心事,便俏脸一板,认真道:“正是因为选了郑季姜后,他开始展现真实性格张扬显摆,又与丽周说不清道不明。 温柔在外,懦弱在内,一丝果决都没有,实在不是良配,才反悔不嫁。” “更何况,他娶我,也只是为了钱罢了。” 这一句说出来,候在褚卜身后的秦歧玉用饱含深意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褚卜道:“你继续说。” 褚时英道:“孙女觉得,趁婚事还没正式确定,两家只是口头协商,不如就这么换一个人嫁,将事情定性在小儿胡闹,这样既不伤郑国王室颜面,还能顺利解除与郑季姜的婚事。” 褚卜摆手,示意她不用操心婚事解除的事情,只是问:“若不选郑季姜,你想选谁?” 褚时英沉思,郑季姜那三个兄弟,实话实说都不是为王的好人选,不过无所谓,只要不是郑季姜,选谁辅佐都一样,更方便她拿捏。 便道:“孙女一时选不出来,尚需对他们考察一番。” 闻言褚卜正色起来,褚时英见状严阵以待,却听他问:“时英,郑季姜的所作所为可让你伤心?” 褚时英被问得一懵,伤心? 她与他不过联姻而已,就算少女时期有过朦胧好感,也早就在漫长的宫廷生活中消磨殆尽了。 怎么会伤心,她有的只有无尽的愤怒,和对自己的懊悔。 都不用褚时英明说,褚卜只看她的表情,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位睿智的老者道:“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你选郑季姜曾大父欣然同意,便是因为,你不爱他。 选他,自己便不会受伤,能始终保持清醒。” “对王室中人交付真心,是最愚蠢的做法,时英,若选其他人下嫁,你可会一如既往守住自己的心。” 褚时英恍惚,确如曾大父所言,她向来没将郑季姜放在心上,回来后,她更多是恨恼害她丢了颜面和性命。 洞若观火 至于其他的三位公子,前世见多了他们洋相出尽的模样,怎么可能爱得上。 立即肯定道:“时英能做到。” 褚卜点头:“如此,甚好。” 随即面向秦歧玉道:“苏钰,晚间的肉酱可熬好了?” 秦歧玉收回放在褚时英身上的目光,拱手道:“已经熬煮好了,现下正在厨房里小火热着。” “嗯,”褚卜看向褚时英期待的眼神,说道,“既如此,那你便想嫁谁就嫁吧,我们用饭。” 褚时英喜得就差高呼曾大父英明!给褚卜结结实实磕了个头,“谢曾大父成全!” 褚卜摆手,“苏钰快扶她起来,这是从哪学来的迂腐气。” 褚时英展露笑颜,丹凤眼都快眯成了一条缝,看得秦歧玉忍俊不禁,也跟着弯起了唇角,“伯英快起,奴这就去煮面。” 一顿饭用完,她就被祖父赶回了小屋休息。 她也是真的累了,躺在榻上,疲惫席卷而来,她一箭被送回现在,又是从祠堂跑出,又是和郑季姜争吵,再求得祖父同意,解除婚约,直到现在才能喘口气,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次日,阳光透过窗棱照射进来,光斑从榻尾渐渐上移,晃在她的脸上,她伸手挡眼,隐约听到院中有男声,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 是她的亲生父亲褚哲来了。 褚时英睡眼朦胧地打开了衣柜,目光在众多衣裙中搜索,随即锁定了一条鲜红绣牡丹花的夸张直裾,直接拿了出来。 她少时容颜长得更偏艳丽一些,最适合鲜艳的服饰,可她亲生父亲认为那样的衣裙不庄重,向来拘束着不让她穿,而她嫁给郑季姜成为大夫人后,更不能穿得随意。 世人都说她娇蛮任性,却不知她心底自卑,为了迎合所谓亲情,连一条自己喜欢的衣裙都不敢穿。 摸着腰封上层层叠叠的牡丹花,她笑了一下,那她就娇蛮给大家看。 换好衣服后,她不紧不慢往祖父茶室赶。 人未至,声先闻,只听褚哲道:“亲父也太惯着时英了,将她惯得无法无天,不成体统,我回了府后,就听闻她从祠堂偷跑出来不说,还扬言要与公子季姜解除婚事。 也有脸在您这哭诉,闹得众人皆知,我褚家颜面,因她受损!亲父您还护着?” 褚时英听得心从火起,他说她也就罢了,怎么还怪上祖父了?他凭什么! 当即进屋道:“伯父此言差矣,需知,褚家的名声是曾大父给的,我一个小小时英可不配坏褚家名声,再说我与郑季姜的婚事还未完全定下来呢,怎么不能解除。” 褚哲将手中茶碗重重扣下,这个今年已经知天命的四十岁男子,鬓角已有两三簇白发,被整齐得梳在发髻中。 衣衫板正,跪坐笔直,看着褚时英喝道:“长者未叫,你便大呼小叫闯进来,成何体统!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而后又看到了她的穿着,当即将两条浓眉皱在了一起,中间褶皱能夹死苍蝇,不满道:“回去换身衣服再过来。” 褚时英才不会听,干脆利索跪坐在了祖父身边,当着褚哲面扬着小脖子道:“我不。” 眼见褚哲被气得拿眼神剐她,她勾着唇角道:“伯父你说我没规矩,怎么,你是想说,曾大父没有教导好我么?” 要知道,她褚时英被过继后,可是在褚卜的身边长大的。 此话一出,褚哲带着怒意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空白,他显然没料到褚时英竟敢用此条理由反驳他。 还不等他说些什么,褚卜轻轻将茶盏放在了茶桌上,“哲儿。” 褚哲立刻收敛了神色,恭敬道:“儿在。” 褚卜睨了眼在他身旁,看褚哲吃瘪非常欢乐的褚时英,说道:“时英的婚事便让她自己做主吧,我们当长辈的,总归是盼着孩子们日子过得幸福的。” “亲父,不可!”褚哲抬头,郑重道,“时英与公子季姜的婚事岂能容她自己做主,那是与王室联姻,外人该如何看待我们褚家。” 褚时英认真看着褚哲严肃的脸,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她劝说祖父解除婚约,只需说自己不想,祖父会关心她伤不伤心,从而同意。 轮到她的亲生父亲,她未来的幸福,比不上褚家的面子,比不上她嫁给郑国公子们带给他的利益。 她心头酸涩,但也只有一瞬,就被她压下,她扭头对褚卜道:“祖父,让我来说罢。” 得到褚卜点头,她面上挂上了堪称和煦的假笑,她道:“伯父,您不愿让我与公子季姜解除婚约,该不会,您已经选定了他辅佐吧?” 褚哲面色骤变,“慎言!” 褚时英却是丹凤眼都眯了起来,“伯父何故这么生气,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褚哲低喝:“你懂什么,整日就会耍小性子,婚姻大事,说变就变,还妄想揣测我的想法!” “我是不懂,”褚时英微微挺直背脊,眼里闪过前世褚哲做过的种种事情,说道,“我只知道从龙之功不好得,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伯父,你可莫要将我整个褚家都拉下水。” 褚哲为人,最看重的便是褚家,她如此说,简直就是拔他逆鳞,“褚时英!你可知现在褚家……” “我知!” 现在的褚家,全靠祖父褚卜撑着,纵使人丁不兴,也算繁荣昌盛,而祖父一但故去,褚家在郑国根基尚浅,没有靠山,很快就被败落。 所以褚卜想通过她和郑国王室联姻,同王室做绑定,可他忘了一件事,与虎谋皮,要做好被虎吃掉的准备啊。 褚时英娇嫩的脸蛋沐浴在阳光下,细小的绒毛像被镀了一层金光,她说:“郑王四子中,郑季姜母族无力,最需帮扶,此时相助,日后封伯封王指日可待,可伯父你算漏了一件事。” “一但他与我成亲,我的嫁妆落入他手,他将瞬间变成其余几位王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甚至会统一起来,先将他踩下去。”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5节 一如前世,刺杀、算计层出不穷,要不是郑王惦记着与祖父这点恩情,褚家险些被拖散了。 这些褚哲也知道,他也不傻,但人往往都觉得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头上,而有些莫名的狂妄自大,就像他觉得,他可以帮助郑季姜摆平这些事。 因而他轻蔑道:“这就是你的分析?” 褚时英幽幽叹了口气,怎么就不相信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没有祖父那力挽狂澜的才智呢。 说了那么多,口都渴了,她为自己倒了碗茶,这震泽绿茶就是好喝,而后叹道:“伯父,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郑王,还在世。 第五章 你不是父亲 “忘了什么?”褚哲以为褚时英在虚张声势,吹了吹碗中茶,淡漠道:“若你只想说这些,婚我是绝对不同意退的,你且随我去给公子季姜道歉,而后去祠堂跪足七日。” 褚卜抬眼看了他一眼,但恰逢他低头饮茶错过了这个目光,褚时英笑意未减,拽了拽褚卜的袖子,示意还是自己来。 清了清嗓子说道:“伯父,你忘记了,当今郑王,年富力强。” 什么谁当下一任郑王啊,算计来算计去啊,那你不得等现在的郑王逝世啊。 若她没记错,前世她与郑季姜成婚六年后,郑王的身子骨都十分硬朗,若非春猎时摔了一跤,兴许能再在位十年,将一众儿子靠老靠死。 说完,她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人家还没死呢,这些人就蠢蠢欲动想要人家坐下王位,也得看人家想不想让出来啊。 真是,有点过于好笑了。 可褚哲笑不出来了,手中的茶也没那么香了,只是道:“纵使王上年富力强那又如何,也需早早定下下一任储君,国不可一日无储君。” 褚时英点点头,“可惜如今几位公子都是庶出,无论谁当储君,均不能服众。” 褚哲道:“因而你与公子季姜的婚事,便更不能退了,褚家需要你嫁他。” 褚家要扶郑季姜坐上储君之位…… 褚时英望着手里的清茶,唇边笑容仍在,却让人觉得,她根本没在笑,“褚家都沦落到要卖女求荣了?” 而后她抬起眸,笑盈盈问出了一个,她上辈子就想知道的问题,“那为什么是我呢?” 褚丽周一样花样年华,怎么不把她嫁给另一个郑国公子,为褚家寻求更大的退路呢? 为何她褚时英就必须得为褚家奉献呢,为何是她?她又为何非郑季姜不可,就不能嫁个自己喜欢的公子? 就因为她被过继了么?所以她可以毫不被怜惜。 褚卜听到此话,闭了闭眸,这一瞬间,他的精神气似乎都被抽走了,显出苍老来。 褚哲一愣,下意识道:“你婚约在身,不是你是谁。” “既然如此,”褚时英笑意不达眼底,娇娇道,“那我想嫁哪个公子就嫁哪个公子好了,反正储君之位悬而未定,你换个人支持,怎么就非得郑季姜不可呢。” “胡闹!” 褚哲正色道:“你纵使有千般解释,我也不能同意你退婚!还有你从祠堂偷跑一事,还没找你算账,回头加倍惩罚!” 所以说到底,还是她可以随时被舍弃,褚时英轻笑了一声,“可谁说,这退婚一事要经过伯父同意了?” 她丹凤眼勾起,似笑非笑,“婚事大事,自有父母做主,父母不在,当由祖父安排,可是伯父,你只是我伯父啊,何时轮你做主了。” “啊,还有祠堂一事,伯父你以何身份罚我,真是好笑呢,我又不是你女儿。” “你一个做伯父的,手伸地是不是太长了。” “砰”褚哲闻言重重拍在桌上,茶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他怒不可遏,“褚时英,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扭头对着门外的奴仆嚷道:“来人,给我上家法!” 而后他怒视褚时英道:“别以为你躲在亲父这里,我就不敢收拾你,今日非得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门外奴仆得令,很快就拿了一根布满寒光的长戒尺回来。 褚哲的手都已经伸了出去,眼看着那奴仆要进屋递给褚哲,中途却被一道身影拦住。 一直像个空气一般,安安静静跪坐在角落的秦歧玉,修长的手指握住了戒尺,黝黑的眸子似是能望进褚哲心底最隐秘不堪的角落,“公子息怒,此为主公茶室,非主公传唤,外人不得入内。” 褚哲起身,“苏钰,你给我让开。” 秦歧玉不让,他站立在褚哲与褚时英中间,浆洗至发白的粗布宽袖垂落,正正好好将褚时英藏在了后面。 褚时英望着粗布上面的粗糙纹路,眼底水汽弥漫,微微侧过了头,她亲生父亲啊,随身携带戒尺准备教训她。 而秦歧玉作为这个屋里唯一一个外人会维护她。 她轻眨两下眼睛,恢复清明,刚要说话,身旁祖父开口了。 “褚哲。” 只是叫了声名字的全称,褚哲浑身气就泄了,所有的愤怒都被憋了回去,“亲父,你看时英,说得什么混账话。” 褚卜深深得看着他,“褚哲,我还没死呢。” 褚哲浑身如遭雷劈,“亲父!” 他一边低声道:“亲父怎么这样说。”一边冲门外奴仆挥手。 秦歧玉松开手指让奴仆将戒尺收回,宽袖从褚时英眼前垂落回身侧。 褚卜道:“时英与郑季姜的婚事就此作罢,由你去与郑王解释清楚,若他不同意,只管让他来寻我。” “褚哲,”他还欲再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叹道,“罢了,回你的郸阳城去。” 褚哲低头行礼,褚卜已经决定的事,他不敢辩驳。 褚时英眼看褚哲欲走,起身跟上,同褚卜道:“曾大父,我去送下伯父。” 两人一前一后往门口走着,小院不大,按理几步就能走完,褚哲却停在了原地,褚时英警惕地看着他的背影。 只听褚哲道:“你今日,一直唤我什么?” 褚时英微愣,平静道:“伯父,时英今日劝诫之言,均发自肺腑,望伯父仔细考虑。” “伯父,慢走。” 褚哲想要回头看她一眼的头又正了回去,终究是没看她。 她唤他伯父,再也不是亲父了。 他径直出门上了牛车,静默的在牛车中跪坐。 院门合拢,褚时英便连牛车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秦歧玉站在院门前,轻声唤道:“伯英?日头毒辣,不如回屋歇息?” 他小心翼翼怕戳到褚时英不被家人重视的脆弱的心,便见刚刚还仿佛感叹颇多的褚时英,突地伸了个懒腰。 阳光下,她笑问:“苏钰,今儿中午我们吃什么?” 大获全胜,成功与郑季姜退婚,当然要吃些好的。 至于褚哲,他已经不是她的父亲了,她再也不会将他放在心上而神伤了! 秦歧玉看着她脸上的笑,便也跟着微微弯了弯唇角,“奴炖个白羹汤,再佐以清蒸野鸡,炙羔羊。” “好啊!”褚时英道,“我们今儿在院子里吃。” 金乌西斜,余晖撒下,小院案几三张。 滋啦啦作响的烤肉声引人期待,夹上一筷子,肉质鲜嫩,饱满多汁,偶有焦边处别有一番风味。 怕多食羊肉上火,秦岐玉约束褚卜最多食三块,褚时英见状也不眼馋褚哲,跟着喝起羹来。 白羹汤中大米被炖煮的软糯,颗颗晶莹剔透,浓郁的米香混着荷叶的清香沁人心脾,配上一口入了味的野鸡,美妙至极,便是平日里不爱喝羹的褚时英都喝了一大碗。 褚卜别出心裁,张罗着让秦岐玉往果树上挂红灯笼,秦岐玉瞥了褚时英一眼,如玉的脸像是晶莹剔透的红翡翠。 现下男子的裤子多为开档裤,他若是爬上树挂灯笼,可不就被褚时英一览无余了。 褚时英表面上淡定自若地夹着鸡肉,实则心里期待得很,她坏心思的想看秦岐玉出丑!便有一搭无一搭的往秦歧玉身上瞄。 结果,秦歧玉不愧是秦歧玉,他急中生智,寻了做了根竹竿往果树上挂灯笼,灯笼映出的红光,将他全身都笼罩住了,朦朦胧胧看不甚真切。 褚时英伸出手拄在下巴上,这个人…… 委曲求全待在祖父身边,想要什么? 祖父从未将他当过奴仆看待,自他十四岁来到祖父身边,祖父便拿他当孙子一般悉心教导,前世,他偷跑回秦国后,按理,应该利用和祖父之间的关系,给自己壮大一波名声。 可他跑回秦国后,根本没有提过有关祖父的只言片语。 甚至她听说,在祖父去世时,他在秦国也大病一场,据悉,若非那场大病,他没准能在多活几年。 “伯英?” 褚时英回神,秦岐玉已经挂完了灯笼,正伸手要接过她的空碗。 他语调轻缓,极尽低顺,“伯英累了,不妨回去歇息,剩下的奴来收拾。” 褚时英在他脸上搜寻了半晌,他对自己做奴仆之事的嫌恶表情,可什么也没瞧出来,他面色平静的宛如一面湖水,便将碗递了过去。 许是晌午的阳光太热,许是果树下太过阴凉,许是解决了心中一块巨石,褚时英坐着坐着,眼皮子打起架来,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待秦岐玉刷完碗出来,就见褚卜正往睡着的褚时英身上盖衣裳,便蹑手蹑脚地过去。 接过那总是从褚时英身上滑落,就快把人弄醒的衣裳,小声道:“主公给我吧。” 褚卜有自知之明的放开衣裳,秦岐玉接过,小心翼翼为褚时英掖着衣领,看着那睡得嫣红的脸,垂下眸子道:“伯英这次回来,变了许多。” 褚卜长叹一口气,秦岐玉便打趣道:“伯英这次连奴跟着一起吃饭都没反对。” “你啊,”褚卜用满是褶皱的手指指他,“这是跟我告状呢,一口一个奴,早就同你说过,你不是奴仆。” 秦岐玉起身跪在褚卜面前,替他斟茶,茶碗中的震泽绿茶绿幽幽的,“这可不成,岂不是乱了规矩,奴自打来到主公身边,就是奴仆,自然要一直侍奉您下去。” 褚卜看着他垂下的发,说道:“苏钰,你来家中十年了吧?” 秦岐玉用双手将茶递给褚卜,点头道:“奴自九岁来到您身边,确是有十年了。” “你那时还不到我胸口高,见了我直接跪在我脚边,赶都赶不走,跟个狗皮膏药一样。” “奴当年年纪小,怕主公不收留,不然上哪找个主公这么好的主公。”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6节 褚卜低笑几声,慈爱地伸手在秦歧玉肩膀拍了拍,感慨道:“你与时英都长大了。” 秦岐玉道:“奴可还想再在主公身边留几年,主公可不能因奴要弱冠了就赶奴走,反倒是伯英若能自己立住,也省得主公忧心了。” 他眼睫低垂,遮掩住内心心思,“主公当真同意伯英解除婚约?” 褚卜饮了口茶,“我褚卜还没死呢,我的孙女,不是谁都能欺辱的。” 第六章 变得不一样 褚时英最后是被秦歧玉抱回房的,人一挨枕头,就翻了个身,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继续熟睡了。 秦岐玉从榻内摸到薄被盖在她身上,手轻轻掖着她下巴处的被角,脸上神情却不似手上动作温柔。 他居高临下审视着她,纵使她脸颊粉红,睡颜勾人,也半分不入眼,反而眼神探究,甚至带了两分刻薄。 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褚时英,按理此时你应还跪在祠堂中,而后与郑季姜大婚,结果现在你竟退婚了,一切都与上辈子不一样了,为何?” 他的问题注定没有人可以解答,回应他的只有褚时英蹭了蹭枕头时,不经意触碰到他手指的下巴,秦岐玉冷漠地抽开手,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 待次日天光放亮,褚时英又是被吵醒的,浑浑噩噩起身,端坐在榻上,下意识唤了声:“薰儿。” 沙哑的嗓音回荡在室内,往常第一时间回应她的贴身宫女没有一丝动静,褚时英后知后觉,她现在已经不是郑国王后了。 随即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般,懒洋洋躺回了榻上。 都忘了,她现在只是个在祖父家混吃混喝的孙女,终于不用一睁眼就是批改政务了,这悠闲的日子,太过美妙了。 房门被敲响,是秦岐玉,“奴听到伯英说话,伯英可起了,奴能否进屋打扫?” 褚时英瞄了一眼自己昨日就未换的衣裙,说道:“进吧。” 秦岐玉低垂着头进屋,并不敢乱看,一副恭顺的样子。 褚卜不喜外人服侍,所以多年来这个小院只有秦岐玉一人负责上上下下所有的活计,自然也包括打扫卫生。 且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介庶人,庶人么,大家都不当人的,连人都不当,自然也不分男女大防,褚时英的房间以前也都是他打扫的。 褚时英斜靠在榻上的软枕上,看着秦岐玉忙里忙外,打了个哈欠,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只见他用束带将宽袖撸起,露出半条手臂,柔顺的黑发随他弯腰而倾撒而下,又倏而被最下方的木簪束拢,余一抹尾尖乱跳。 明明应是狼狈的打扫之姿,但因他神态坦然,动作熟练,你会觉得让他动手,都是玷污了他。 他打扫的极快,已经将她梳妆台上的簪子悉数装了起来,正踟蹰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过来她的榻前收拾。 褚时英无所谓地伸了个懒腰,踢踏着鞋子坐在了梳妆台前,恍若没骨一般靠了上去。 秦歧玉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一只腿跪在榻上为她整理被褥,背脊弓起,形成了一个丝滑的弧度,至尾椎骨处消失不见。 他微微侧着身子,能够让褚时英将他身姿一览无余。 感受着身后传来的灼灼注视,秦岐玉若有所思,以往褚时英回来时,是不准他进屋打扫的,只能在她不在时进屋,何况在榻上叠被,总有亲密之嫌。 这里也变了。 不一会儿,那股目光不见了,秦岐玉转身抱起被褥,便听褚时英突地问道:“你可知郸阳城内医术最好的巫医是谁?” “萧巫医与李巫医医术最佳,萧巫医擅长伤病,李巫医擅长推拿和调理身子。” 回完,秦岐玉掀起眼帘,直勾勾地看着褚时英,“伯英怎么问起巫医了?” 褚时英道:“没什么,只是想请巫医为曾大父诊脉,看看身体,毕竟曾大父年纪大了。” 前世,祖父因二叔之死,哀恸神伤,损了寿数,又加上年纪确实大了,没能挺过来,这一世,在隐瞒二叔消息的同时,也要为祖父好好调理身子才是。 老人家要活得长长久久才好。 秦岐玉深深看了她一眼,颠了下手中被褥,“伯英放心,奴刚说的李巫医,每月都会来为主公看一次身体,已持续多年。” “四日前,奴刚请李巫医前来看过诊,主公身子康健硬朗,就是有些上火。” 他将被褥归拢到柜子中,缓缓转身,“当时,伯英也在,伯英不记得了吗?” 褚时英对上他黑如墨的眸子,心里一突,“啊,我是在想,换一位巫医为曾大父重新看诊,看看和李巫医说的是不是一样。” 秦岐玉似是信了,“伯英说得在理,奴再去郸阳城打探一番其他医术高明的巫医。” “咳,”褚时英有些心虚的清了清喉咙,“倒也不拘泥于郸阳城,其他的地方也可以寻寻,寻不到也无妨。” “喏。” 秦岐玉认真应下,站在她面前,让她如坐针毡,这种感觉太怪异了,她蹙上眉,再一打量,又观他乖顺得紧,仿佛刚才带给她的不快是她的错觉。 他低垂着头,语气轻快,“伯英不必忧心,去年奴感染了伤寒,久咳数月,主公都没事,唯一被巫医说不妥的地方就是主公贪食,伯英也该管管才是。” 听听他这话,身子骨都没有一个年迈的老者好,还好意思说。 按理他这番自贬的话,确实能起到活跃气氛的作用,可奈何褚时英是知道他前世早逝的,再听他这话,反而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堂堂一个秦国公子,本该在秦国锦衣玉食长大,偏生当了质子送到郑国。 又因两国交恶太深,战争带走了太多人的性命,上至郑国王室,下至贫民百姓,没一个人欢迎他。 被关押在郑国郸阳城,却无人管,没人送饭,没人送衣,他只能与老仆同门口守卫,低价变卖从秦国带来的东西,以换取粮食。 东西总有一天会卖完,小小年纪的他,就因为吃不好穿不暖,生病无人看,落下一身病根。 后长大了些,偷偷跑出来做工,也是被逼得太狠了,为了一口饭,连来她祖父身边做奴仆都干。 褚时英蹙紧的眉头就没松开过,“李巫医来的时候,你也顺便让他看看身子,你瞅你弱的,风一吹就倒了,别出去,说我曾大父亏待你,败坏我曾大父名声。” 秦岐玉诧异抬眸,亲眼捕捉到了她眼中的同情,沉默半晌方道:“承蒙主公爱护,李巫医来的时候,也会为奴调理身子。” “那就好。”褚时英挥手,“你出去吧,我换身衣裳。” “喏,奴已将淘米水备好了,伯英可直接盥洗。” 刚想到面前之人是秦国质子,未来秦王,就听他说淘米水,褚时英脸都皱成一团了,“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可将人赶走了,褚时英拆开头发,用淘米水洗发洗脸,这水可是秦辉王淘的,她可得珍惜。 “噗”她笑了一声,未来一言九鼎的秦辉王,现下还不是得给她端水,也不知他别扭不别扭。 擦干净脸,将湿发用布包上,她便走到衣柜前打量。 各式各样、各种颜色、各种布料的曲裾、直裾、襦裙、胡服堆了一柜子,柜子旁边的箱子里则装满了皮毛做的外裳,一打开满的都要溢出来。 她从里面挑挑拣拣,先排除了那些色彩单调的颜色,选了一条深红色曲裾,再挑选了一条有错金雕镂嵌玉的皮腰带。 而后坐在梳妆台前,打开了她放置首饰的盒子,盒子红漆在身,雕刻精美,共五层,每一层里面放置着不同材质的簪子、手镯等。 她在一堆玉镯里面选了一个奶白色的镯子,又配上了相同的耳环,用以压下衣裳的鲜亮,随即梳了个高髻,只用一支玉簪固定。 将自己收拾妥当了,她这才从一个隐秘之处拖出了自己藏钱的匣子。 褚哲虽用自己年幼无法管理二叔产业为由,不让自己插手生意,但他面上做得极好,每年都会给她一定的金钱,还给她置办行头。 谁又知道二叔的产业她碰都碰不着,她,表面上的褚商之女,甚至可以挑选郑国公子下嫁,风光无限,实际上连间铺子都没有。 打开匣子,最上面是一堆平日花销的郑大刀,下面铺了一层金饼,足有八个! 如今各国割据,每个国家的货币都不同,唯有金子是硬通货,哪个国家都吃的开。 别看这点金子少,她能肯定,万一郑国亡了,她要带着祖父去别国避难,就光这八个金饼,都够祖孙二人活一辈子。 查看完自己的钱,褚时英默默计算了下,从里面拿出三十五个郑大刀放进袖中,而后便去厨房寻秦岐玉。 她现在手里无可用之人,若想去郸阳城查看铺子,需得他陪一趟。 “你们说这褚时英当真要同公子季姜退婚?” “这还有假,她也是够闹腾的,自己是什么身份不知道?能被公子娶已是福分,竟还挑三拣四。” “可不是,就她娇蛮任性的样,哪是贤妻,要不是有褚老在,谁会娶啊。” “伯英?” 秦岐玉在厨房窗口唤了一声褚时英,正背后说褚时英坏话的学子们纷纷噤声,褚时英从他们身边走过,心里没有任何感觉,却还是打量了三人片刻。 她祖父心善,对来求学的学子,无论出身贵贱、无论学得是哪家,杂家也好,儒家也罢,只要肯学就肯教。 但她小心眼,在她家跟着祖父学习,还说她的坏话,哪是君子所为,她一会儿就要同祖父告状!谁也别想再被祖父教导! 褚时英提着裙摆进厨房,先去看了装米的缸,发现是满的,这才满意的看了看堆放在一起的蔬果、肉食。 不错,料褚哲也不敢在吃食上苛待祖父。 灶台上咕噜噜炖着东西,褚时英已经闻道香味了,又透过升腾起的白烟看向秦岐玉。 秦岐玉回看过去,发现她正盯着他衣裳上的补丁,也不觉得羞耻,毫不在意说道,“天鹅肉不好烂,我们晚间吃醋熘天鹅,今送来一尾鲈鱼,我们吃鱼脍可好?” 褚时英皱眉,“鱼脍就算了,吃生鱼片总是不干净,你与曾大父的身子都该注意些才是。” “喏,那奴换个做法。” “对了苏钰,”褚时英佯装不在意的问,“我若让你跟我去铺子上要点东西,你可敢?” 第七章 我不要原谅 秦歧玉按着在粘板上乱蹦的鱼,任鱼儿怎么蹦都逃不开他的手。 他说:“这有何不敢。” 褚时英丹凤眼愉悦地挑起,“那好,用过午饭后,我们便出发。” 晌午的饭,依旧只有他们三人,其余的学子纷纷告退,回自己住所用饭。 若是褚时英不在时,褚卜会留一二人一起用饭,今儿有她,便没有留。 他们走时,那背后谈论褚时英的三人,不敢与之对视,掩面而走,褚卜发现询问原因,褚时英自然照实说了,还暗戳戳表示自己听了之后很伤心。 褚卜沉默半晌,便让那三人日后再也不用过来了。 褚时英心下痛快,当即多食了一碗饭。 午饭后,她就与秦歧玉准备出门,秦歧玉将她送上牛车,自己一撩袍角,便坐到车夫身旁。 冬雾独家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7节 车夫带着大大的斗笠遮阳,他则完全暴露在阳光下,雪白的皮肤反着细碎的光,看着那么瘦弱,仿佛多晒一会儿就能晕倒。 褚时英蹙眉,掀起车帘同秦歧玉道:“你坐在外面怎么服侍我,进来。” 秦歧玉顺从点头躬身而进,却在低头之际眼里闪过一抹深思。 他板板正正跪坐在车厢内,手上却精准在车厢内摸到了一个蒲扇,轻轻为褚时英扇起风,当真坐实了服侍之名。 褚时英瞥了他一眼,也不管,自己却是自顾自将腿放了出来,她最不耐烦跪坐,每次坐腿都麻。 脑子里想着一会儿明察暗访去哪几间铺子,便听道一声愉悦到宛若黄莺的声音隔空传来,“阿姐,我正要去曾大父那看你,巧在半道碰到。” 牛车停下,一阵香风伴随着欢快的脚步声袭来,在车帘被掀开的那一刹那,香气具现。 一个杏眼琼鼻,梳着垂云髻,着粉色曲裾,却身量不高的女子跳上了马车。 如果说褚时英是明艳大气的牡丹,那她就是可爱娇气的杜鹃。 见了褚时英,她整个人蹭了过去,抱住褚时英的胳膊,软软道:“阿姐还生我气呢。” 是褚丽周。 曾经被褚时英捧在心尖上的妹妹。 比起褚时英被根本不爱的郑季姜背叛,褚丽周的所作所为,更令她心痛,让她一时间没能控制住表情,流露出了几分怨怼,被秦歧玉悉数捕捉到了。 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停下了扇风的手,默默去了车厢角落观察。 褚丽周还在喋喋不休,一边晃着褚时英的胳膊,一边撅着嘴道:“昨日亲父回府发了好大一通火,把我狠狠骂了一顿,委屈死我了。” “阿姐,我向你发誓,我真的与郑季姜什么事都没有。” 褚时英心里回着:对,什么事都没有,没有到,明晃晃在我面前秀恩爱。 她欲抽出胳膊,被褚丽周箍着不放,褚丽周仰头,一副孺慕的表情撒娇,“阿姐,你别生我气了,我给你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 以往她这样软软一撒娇,褚时英就什么火都发不出来了,能怎么办呢,是自己的亲妹妹啊,只能宠着。 可现在,褚时英道:“我不原谅。” “阿姐你最好了,我就知道……嗯?”褚丽周讶异撑起身子,瞪圆了眸子看向褚时英。 褚时英眼角下压,属于丹凤眼的凌厉显露了出来,她再一次重申,“丽周,我无法原谅你。” 只要想到自己娇宠的妹妹,干出勾引自己夫君,彻底背叛她的事情,她就无法原谅,是的,她很恨,很怨。 明明是她的妹妹,为什么要站在外人那一边。 想要郑季姜,跟她说啊,她甚至可以把他让出去,但是褚丽周你不能,也不该,为了个男人,不顾姐妹亲情。 这让她情何以堪。 褚丽周磕磕巴巴道:“可是,阿姐,你不是要与郑季姜退婚了?亲父今日都去宫中寻郑王了,我以为,你不会在意了,怎么还因为这点小事,不原谅我了呢。” 褚时英反问:“小事?” 她道:“这不小,至少在我看来不小。” 褚丽周有些迷茫,“阿姐你,难道还喜欢郑季姜?所以嫉恨我与他同游,导致你二人退婚了?” 褚时英目光幽幽,当即回了一个,“对!” 对??? 褚丽周与秦岐玉谁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个惊愕到下意识攥紧了褚丽周的袖子,一个微微抬头,仔细观摩她的神色,又垂眸暗自思考。 “阿姐?”褚丽周忍不住道,“你们已经退婚了啊!” 褚时英伸出手抓住褚丽周光滑的下巴,纤纤手指锢住她,迫使她仰头看向自己。 她眼底压抑着声声质问,褚丽周到底有没有心,打小开始,凡是她有的,褚丽周也要有,她什么时候没让过。 这一次,既然褚丽周这么喜欢郑季姜,那她就让她抢。 她说:“退婚而已,又不是不能再选择回来,反正只要曾大父在,我不管做多出格的事,郑王都会同意的。” 她凑近褚丽周,对上她乱颤的眸子,笑道:“所以,丽周,乖乖离他远点好么?阿姐啊,喜欢他呢,就等着他违逆郑王,重新求娶阿姐呢。” 褚丽周不敢置信,小嘴都瘪了下来,猛地推开褚时英,不开心的闷声道:“我要是不同意呢,阿姐不理我了吗?不原谅我了吗?” 褚时英不语,褚丽周眼眶中迅速充满了泪,大声哼了一下,“阿姐,你讨厌!” 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扎了下去,不一会儿就嘤嘤哭了起来,可这次,再也没有阿姐来哄她了。 她哭得愈发凄惨,小脸通红,眼里全是怨毒,喃喃自语,“郑季姜!郑季姜!” 终于,有人碰她了,她猛地抬头,入目的却是秦岐玉的脸,根本不是她的阿姐。 环顾一圈,小小的车厢内根本没有褚时英,她急道:“我阿姐呢!嗝!” 秦岐玉没有掏出手帕为她拭泪,只是恭敬道:“回叔周的话,我们已经抵达郸阳城,伯英先下了车,特令我在此等候。” 褚丽周推开他,急急跳下牛车,搜寻褚时英的身影。 褚时英就在路边,正凝神注视着这座飘满了铁锈味,充满了热度,狂野又热烈的城市。 整座郸阳城宛如一个巨大的冶炼炉,街边随处可见打铁铺子、卖陶铺子、卖铜器铺子。 与铁相配的,总逃不开酒,是以街边酒肆也非常多,写着酒字的旗帜高悬,随风飒飒作响。 可你若以为到处都可以见到赤膊上身,三两句便要与人争吵干架的男子,那便又错了。 郑国冶铁工艺居四国之首,铸铜、制陶工艺也分外发达,经济繁荣之下,律法便更加严苛,尤以王宫所在郸阳城最甚。 律法规定,无论男女均不许街边脱衣、吵架、干仗,做出任何有损郸阳城对外形象的事。 所以,俊男美女,着宽袖长袍、曲裾帏帽,行走在冶铁背景下的街道,一点也不突兀。 褚时英侧目,在她左手边便有一间打铁铺子,而右手边则是一间卖布的铺子,可见在郑国郸阳城,打铁是和布匹、粮食同等重要的事情。 前世,秦国最后方才能统一郑国,与郑国会冶铁脱不了干系。 在这个铁被严格管控的年代,偏偏郸阳城以打铁为生,能铸造出一柄柄锋利的兵器,足以让敌人胆寒,所以久攻也攻不破。 而被二叔带领闯出来的褚商,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做生意的机会,褚家也有打铁铺子,握有冶炼方法。 但这种东西,是被郑国严格管控的,乱世不起,方法只能握在手里,但可以利用商队将铁具、陶器、铜器贩卖到别国,再将别国的东西高价售回郑国。 褚商的标识是鹿角,是二叔及冠成年那天,猎到的雄鹿角,雄壮又霸气。 眺目远去,在这条最繁华的街道上,有一半的商铺上都有鹿角标识,就她身旁的卖布铺子上,便有。 褚时英转身进了店,身边跟着亦步亦趋的褚丽周,她也没理。 店内有三三两两的顾客在挑布看衣,正说着褚时英要退婚一事。 “这褚家时英哪有女儿家的矜持。” “也不知,她又会换成谁嫁,是风流倜傥的公子仲清,还是孔武有力的公子西元。” “要我说,娶妻娶贤,不管谁娶了她啊,都够糟心的。” 店里的伙计显然认识她们两位,立刻唤道:“叔英、季周,你们怎么来了?” 顾客听闻赶忙禁言,装做还有事的模样,速速离去了。 褚时英只瞥了她们一眼,倒是褚丽周气愤不已,想要为她打抱不平,被她制止住了。 她目光在伙计身上衣衫流连了一会儿,那是一件粗布麻衣,可微微露出的袖口里,却藏着绸,他将绸布缝在了麻衣中。 郑国法律规定,人的衣服要根据阶级而来穿,绸缎那是上等人才能穿的,只有大商人才会偷偷将绸缝在衣服里穿。 可她家店里小小一个伙计,都敢在里面穿绸,而且他竟然也穿得起绸。 她嘴角微微上挑,原来褚家的伙计,这么早就开始中饱私囊了,看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便道:“来看看衣裳布料,对了,日后称呼要改了,当唤我伯英,唤丽周叔周。” 褚丽周在她身旁急道:“阿姐,这么叫不就生分了?” 褚时英睨了她一眼,“我不是早就被过继了。” 说完,她扬扬下巴,示意伙计将新衣裳放进后间,她要换上试试,便走了进去。 褚丽周咬着嘴唇,随意挑了身衣裳便要跟着一起换,却被褚时英隔帘喝退了。 她委屈不已,在原地跺了跺脚。 帮着车夫停完车进来的秦歧玉进屋没瞧见褚时英,便问向候在一旁的伙计,“伯英何在?” 这一句便招了褚丽周恨,她恶狠狠道:“你个奴仆管谁叫伯英呢!” 之前都没反应过来,他竟然一直叫褚时英伯英,唤她叔周,当即气恼不已,扬起手便要打他。 第八章 快给他道歉 秦歧玉眼里闪过暗芒,他虽名义上是褚卜身边的奴仆,却被褚卜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可以说,早就不是简单的奴仆了,就连褚卜的众学子见到他都是客客气气。 唯独褚家人,对他呼来喝去,动辄打骂。 在褚卜身边时,他们不敢表现出来,离开褚卜,便原形毕露。 他轻轻抬眸,眼角瞥见换衣的帘子被掀开,露出褚时英的半截衣裳,藏于袖中的手刚伸出个指甲,又迅速缩了回去。 一个巴掌没有任何阻碍的重重落下,发出清脆的“啪”一声,惊得店内一片寂静。 褚时英就是在这时出来的,都来不及喝止,眼睁睁看着褚丽周盛气凌人的朝秦歧玉扇巴掌。 小小的手,劲儿却是挺大,直接将秦歧玉的脸扇到了一侧,活像恶霸女郎欺负良家白面郎君。 再观秦歧玉,身形单薄,静静偏头立在原地,发丝震落,荡在鼻梁处,轻轻眨着长睫,似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挨打了。 褚时英快步上前,离得近了,才发现他本就带着病弱苍白的皮肤,此时上面快速浮现出了手印红痕,如同一个浮雕印在脸上。 看得人心惊肉跳,在生出同情与怜爱时,又猛地记起他的真实身份。 褚丽周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打得是谁!他可是秦国质子,秦国未来的王! 褚时英质问:“为何打他!?” 褚丽周却是红着眼眶,生气的看着褚时英下意识将秦歧玉护在身后的举动,恶狠狠道:“自然是他说错了话,该打!” 褚时英丹凤眼瞪了她一眼,问秦歧玉:“你说错什么话了?”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8节 秦歧玉低垂着头,让人瞧不见眼中翻涌按捺的暴戾情绪,语气委屈,“奴不知,奴只是唤了伯英与叔周,叔周便生气了。” 他看似没有告状,可褚时英何其聪明,当下便反应了过来,“褚丽周!是我让他们这般称呼的,你欺负苏钰做什么?” “再者说,这称呼早在我被过继的那一刻就该改了!” 褚丽周梗着脖子道:“阿姐!你是我阿姐,永远是我阿姐,永远是叔英!” 褚时英冷淡道:“不,我不是叔英,褚丽周,你记好,我日后只会是伯英。” 说完,她一把将秦歧玉从身后薅了过来,“褚丽周,给苏钰道歉!” 褚丽周险些被气疯,反问:“你让我道歉?” 秦歧玉在一旁,“好心”开口,“算了伯英,叔周说奴唤错人,那便是奴的错。” “不能算,她今日能这般对你,明日就能这般对别人,”褚时英看着褚丽周喝道,“道歉!” “阿姐!”褚丽周气得眼都红了,“你让我一庶民道歉?他不过是一奴仆……” 褚时英手高高抬起,丹凤眼中跳跃着怒火,褚丽周就站在她面前,眼泪刷就涌了出来,却倔强地看着她的手。 这一巴掌终究是没落下来,褚时英失望道:“庶民?谁都能说庶民不是,唯独你我不行,褚丽周,我便是这般教你的?” “给苏钰道歉!” 褚丽周大喊:“我不要!” 喊完,她擦着眼泪就冲了出去。 褚时英眉头紧蹙,若是以往,她必定要追出去,再哄上两句,将人哄好。 但现在,她只是看着褚丽周跳上来寻她的牛车远去。 自己侧身看向秦歧玉,安抚道:“今日委屈你了,她是心里有气,没处撒泼,全朝你身上发了。” 秦歧玉已经将看向褚丽周跑出去的那冷漠眼神收回了,乖顺道:“伯英已经为奴出气了,奴不委屈。” 褚时英看着他这么一会儿功夫,就高肿起来的脸颊,终究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便让店里伙计去巫医那买些伤药来。 又对着满店的布匹衣裳扬了扬下巴,“去挑挑,看上哪些,咱们直接装车。” 秦歧玉这回是真得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小心问道:“伯英让我挑?” “嗯,”褚时英看着他打着补丁的衣衫,催促道,“去挑吧,便当是我的赔礼,不用有压力。” 本来今日带他出行,便有给他置办些行头的念头,祖父是个不通俗物的人,只管将人带在身边教授学识,却忽略了他衣食住行。 堂堂一个秦国公子,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说出去,都是丢他们褚家的脸。 还想着突然给他东西,不好找由头,如今丽周打了他,她替丽周赔罪,倒是连理由都不用找了。 秦歧玉站在众多布料前微微出神,也不知是不是在感慨他秦国公子多舛的命运。 而后他十分克制的选了一匹结识耐用,多为农家人会选的便宜布料。 对她十分满意的浅笑,“伯英,便这匹吧。” 褚时英望着他光润感激的眸子,再瞧他狼狈的模样,心底一软,上前摸了摸粗糙的布料,眉随即又皱成了一团,这料子怕是会将他肌肤磨伤。 便招手另一个伙计过来,指着墙上新进的昂贵布料道:“将这些都拿下来我看看。” “喏,伯英。” 褚时英招手,“过来挑,天青色、绿松色、月白色,都比较配你,你觉得如何?” 秦歧玉站在离褚时英一步远的距离,只需微微垂头便能瞧见她的高髻,她换了一身橘红的曲裾,整个人像是一只饱满多汁的橘。 他随口道:“什么颜色都好,伯英也别忘了给主公拿上两匹。” “你倒是有心,”提到祖父,褚时英神色缓和了下来,说起自己的安排,“无需顾忌这些,我打算给祖父直接拿成衣。” 说完,她也知道了秦歧玉不会再多做挑选,便手一挥说道:“这些布匹全装车。” 而后她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指着自己早就瞄上的黑色布匹,状似随意道:“将那匹也装上吧。” 秦国,以黑色为尊。 秦歧玉诧异,微微凝视褚时英,褚时英却什么都不懂一般,随意说:“黑色耐脏,你回去穿。” 他收敛神色,认真道谢,“喏,谢过伯英。” 他们二人你来我往,旁边伙计面色微苦,这些布匹价值不菲,褚时英一来就带那么多走,恐不好和掌柜的交代。 又看她选了黑色的布,脸更皱了,别看郑国没人爱穿黑衣,故而黑色布匹卖的少,可这料子相当昂贵,在秦国非富即贵不能穿,当下磨磨蹭蹭起来。 褚时英睨了他一眼,催促道:“快着些,再把给我祖父制的成衣一起装车。” 伙计无法,低头道了声喏,见另一名伙计取药归来,忙不迭叫他一起帮忙,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没一会儿,其中一人就以腹痛为由跑了。 须臾,一名身材圆滚的掌柜就滚了进来,进门就开始对褚时英二人阿谀奉承,用因肥胖被挤到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看着褚时英。 神情十分恳切,“叔英,不不不,该打,该唤伯英才是,伯英见谅,伯英挑的布料整个郸阳城也就这么几匹,伯英要不挑挑其他的?” 他就差说,给一奴仆,用不着那么上好的布料,随便哪匹都行,却对上了褚时英似笑非笑的脸。 她能不知道那些布料昂贵,要是便宜,她还不挑了呢。 先不说她与秦国恩怨,只论秦岐玉陪伴在祖父身边照料多年这份情谊,他就值。 只要他真心对祖父好,她就能忽略他刻意来褚家的目的。 别说几匹布,他就是想上九天揽月,她也能盛碗水把月亮捧到他面前。 她这人,很是恩怨分明,她家的人,自然由她护着。 丹凤眼挑起,说出的话很不客气,“掌柜的是说,我自家的铺子,拿两匹布都不行了?” 掌柜的额上汗流得更多了,怎么擦都擦不完,真是奇哉怪也了,以往褚时英也没这么不好糊弄。 他道:“伯英说的这是哪里话,只是怕不好记账。” 闻言,褚时英顿时笑了一声,这不是正中下怀。 她此行的目的,就是查账!查他们个措手不及,她要看见最真实的账本。 上辈子,他们伙同褚哲给了她一份虚假的账,让她只得到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却将最关键的商道、铺子悉数捏在他们自己手里。 紧接着又出现了,褚家商队领队背叛褚哲之事,她二叔打下的商业版图险些毁了。 如今,他们休想再骗她。 便道:“掌柜的说得很对,那不如将账本拿出来,也让我瞧瞧,你们是怎么记账的。” 掌柜的擦汗的手一顿,眯眯眼都睁大了些许,“伯、伯英要看账?” “怎么,看不得?” “不不不,”掌柜疯狂摇着手,人却是道,“只是今年的账,已经给褚家主看过了。” 褚时英嗤笑了一声,眼眸缓缓对上掌柜的眼,“给他看?那你是褚家主的人,还是我父亲褚鲜的人?” 褚鲜,她二叔,亦是她过继后的父亲。 掌柜的面如纸色,“这,自然是,伯英父亲的人。” 褚时英:“那我,能不能看账?” 掌柜地频频点头,“能,能,这自然是能的,就是,伯英可会看账?” 对于他们来说,褚时英不是郑国的王后,只是一个天天爱梳妆打扮,娇蛮任性的女郎,她会干什么,只怕这查账都是心血来潮。 “苏钰。” 褚时英淡淡叫了一声。 从掌柜的进来后,就不发一言,半点不提要把布匹让出去的秦岐玉,回道:“奴在呢伯英。” “我记得,祖父那里的帐都是你管的,你会看账本是不是?” 秦岐玉肯定道:“自然。” 第九章 你过目不忘 褚时英睨向掌柜的,“苏钰会看账,你且将账本拿出来吧。” 掌柜地挥手,指使着两个伙计,“还不快去搬账本!” 说完,又道:“伯英,这账本繁多,只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看完的,伯英不如去后面稍作休息?” 褚时英一打眼就知道掌柜的是想支开她,威胁秦岐玉,只是道:“不必,我就在此处等。” 掌柜的咬牙,待伙计将一箱子账本搬出来,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竹简,他又道:“伯英,你瞧,这还只是近三个月的账目就这么多了,伯英可能不懂,这往常查账,非十天半月查不完。” 话里话外,就差说她外行人,不懂事了。 褚时英勾勾唇角,“这不牢掌柜的操心,我本也没想今日便将你们的账全查了,只查近一年的便好。” 你们? 掌柜的愕然看向褚时英,只见褚时英笑意盈盈看向秦岐玉,她道:“苏钰,我记得,你过目不忘是不是?” 秦岐玉看了她一眼,拱手道:“伯英谬赞,奴,记忆力确实好。” “那这些账,若你看,约多长时间能看完?” 说话间,伙计们又抬上来两大箱子账本,沉重的放在了地上,他道:“给奴一刻钟便够。” 一刻钟!!! 掌柜的眼睛又瞪大了些许。 褚时英大悦,夸赞道:“甚好。” 随即看向在一旁的掌柜的,“烦请掌柜的关门,让我们好好查账。” 而后她又补了一句,“这期间,谁也不许出去。” 她要挨家查过去,不能让其出去给别的掌柜的通风报信。 掌柜的汗如雨下,也没什么法子,只能招呼伙计去关门,又忙着为褚时英和秦岐玉倒水伺候。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9节 众人只见秦岐玉随意拿起一摞竹简,打开,扫看了一眼,又合上,再拿起一个竹简,打开,看一眼,合上。 速度之快,感觉一刻钟都用不上。 让人怀疑,他到底看了没有?那些数,他当真都算了? 褚时英幽幽喝着水,默默观察掌柜的,见他从最开始的如临大敌,到后面的不以为意,便忍不住翘起唇。 你可以质疑任何人,但你不能质疑秦岐玉这个狠人。 她记得,他成为秦辉王后,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以一己之力,查了秦国上下二十的烂账,查得秦国风声鹤唳,谁也不敢吱声。 “啪。”随着秦岐玉合上最后一卷竹简,屋内紧张得气氛也随之一缓。 他宽袖轻荡,语气和缓,似只是干了平常的一件小事,同褚时英道:“伯英,奴全看完了。” “辛苦了。” 褚时英放下手中水杯,两人目光对视,秦岐玉瞬息获知她的想法,开口道:“奴查出近一年的账目中,对不上账的地方有十四处。” 刚刚还悠哉悠哉的掌柜,闻言大惊,“这不可能,你算了么!?” 秦岐玉整理了一番刚刚弯折上去的宽袖,慢条斯理道:“今年三月,店内新进二十匹吕国绸,每匹进价九十吕国铜币,合约一百零五郑大刀,明明以一百五郑大刀一匹的价格外售十匹,却记载成了一百五吕国铜币,差价一百五郑大刀。” 褚时英睨着掌柜的,明明是笑着说的,却让人不寒而栗,“在郸阳城,掌柜的竟还能收到吕国铜币,当真让我开了眼。” 掌柜的急忙解释,“那定是我记错了,记错了!” “吕国铜币不如郑大刀值钱,你这一记错,一匹绸就无端消失了,总不会被你们穿在了身上吧。” 褚时英这句话一出,伙计们没经历过这阵仗,心虚地拢了拢衣裳。 掌柜的频频擦汗,咬死自己就是记错了。 一声轻笑,褚时英也不说自己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只是丹凤眼挑着,对秦岐玉说:“你继续,这种情况,查出来几次?” 秦岐玉从善如流用掌柜的说辞道:“弄混吕国铜币和郑大刀共计八次,前后账目矛盾错处三处,凭空生账两次,另账目显示,库存对不上。” “哒哒哒”褚时英也不说话,就只用手指在杯壁上敲击,敲的掌柜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最后,“扑通”给褚时英跪下了,“伯英,这,这这……” 褚时英道:“你莫要说苏钰查错了账抵赖,也莫要说这库存对不上,是因为每年都要给褚宅和我祖父那布匹,错了,就是错了,你可知?” “我知,我知……” 掌柜的擦着汗,身边两个伙计见势不妙,也跟着齐刷刷跪下了,三人如临大敌,害怕地瑟瑟发抖,不一会儿的功夫,汗水都把地面打湿了。 主家要是真有心要查,他们那点手脚,必逃不过去,往家里一搜就知道了,更何况褚时英身边的秦岐玉,将问题全查出来了。 谁能想到,他只是简单翻翻,都能把账查了! 秦岐玉收获了来自掌柜的的愤恨目光,毫不在意站在了褚时英身后,等着褚时英发落三人。 褚时英将三人的心高高提起,却是道:“半月后,将近五年的账本送到我祖父处,大查,而这查出来有问题的一年账本,我相信,掌柜的只是笔误,对不对?” 掌柜的眼睛当即就亮了,大呼:“对对,都是笔误,笔误,是我粗心记错了,我肯定将整理好后的账本交给伯英!” “谢过伯英,谢过伯英!” 褚时英摆手,“行了,把这些账本收起来吧,今天啊,自我走出这个门后,掌柜的,就关门整顿,你可懂?” 掌柜的弯着腰,哪里还有看不起褚时英小女子的态度,恭敬的恨不得把她当祖宗,颠颠跑过去开门。 “伯英放心,我们都懂,我们绝不会把今天这件事说出去的!” 褚家的其他铺子就自求多福吧! 他家都被查了,其他的店也别想逃得过! “伯英,你要的布匹太多了,我做主将其都堆放在店里的牛车上了,等伯英逛够了,知会一声,咱就走。” 褚时英颔首,接受了掌柜的好意,带着秦岐玉溜溜哒哒朝另一家挂着褚家标识的店铺走去。 他们两一走,只听身后店门迫不及待“砰”地合上,褚时英翘起唇角,心情非常好。 秦岐玉跟在她身后,眸中异彩纷呈,没想到,她高高抬起,却轻轻放下了,没处置那掌柜的,甚至给了他们补账的时间。 “苏钰,”她一派轻松的问道,“刚才查出来的问题,你可都悉数记住了?” 他乖顺回:“奴都记着呢。” 她转身,面朝他倒着走,整个人都散发着灿烂的气息,“若是让你记上一天这些繁多的问题,你可还能记住?” 他用对自己十分自信,且不以为意的口气道:“记得住。” “大善!” 她道:“那等回去,你默写下来给我。” 秦岐玉应了,跟着她脸上扬起的笑浅淡地弯了下唇,原来,她打得这个主意。 先查出掌柜们的问题,拿捏住他们的把柄,而后在他们慌乱到脑子里已经想了不知道多少种方法开脱时,将这件事轻轻放下,给了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有时间填补亏空,做平账目。 之后不管他们是真感激也好,假无奈也罢,都得乖乖将近五年的账交出去。 不然,就以她现在还未出嫁,年龄也稚嫩,商队还掌握在褚卜手中为由,他们就能拒绝交账本。 她的目的,根本不在查账,而是向他们宣告她的存在,她要插手褚家商队了,他们得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也不对,账还是要查的,她竟将自己也算进去了。 秦岐玉无奈,她怎么对他那么自信,知道不管那账本做得多真,他都能找出问题。 “苏钰,快些走,我们先去这家卖首饰的店,今年时兴的款式我都还没有呢!” 她好似一个为自己成功而欢欣的少女,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的等他。 他应了,回复的声音受到她的感染,也变大了三分,“喏,奴这就来。” 紧接着,“苏钰,家中米粮可还够用?我们再拿一些回去。” “苏钰,算算这家卖器具店的账。” “苏钰,接着,我瞧这玉佩成色不错,给你压袍角用。” 秦岐玉将一块色泽油润透着碧绿的玉佩,挂在了腰带之上,玉佩垂落至袍角,随着他的步伐晃晃荡荡。 “苏钰,……” “喏,伯英,这家店的账……” 两个人如法炮制,从街头逛到巷尾,直逛到夜幕低垂,星辰遍布在黑幕之上,将褚家商队在郑国郸阳都城所有的铺子都逛了一遍。 当她查完最后一家店铺,提出要回村里的时候,其余店铺的掌柜的收到消息,牵着装得满满登登的牛车侯在了她身后。 她身旁是气质出众,眼胜星辰的秦岐玉,周围是各家谄媚的掌柜的,身后是一辆辆彰显着富贵的牛车。 队伍整齐而不慌乱,随她前方慢走,而缓慢移动。 有掌柜的赶忙献殷勤,“伯英,给你与褚老的东西可都放在牛车上了啊。” “伯英,你交代我的事,我准保给你办好。” ”伯英啊,你说半月之后要查账,此事,可有跟褚家主和商队领队商讨啊,我们倒是能按时交账,可其余地方的账,可不好交啊。” 被众星捧月在中间的褚时英,看了明显和其余掌柜不同的人一眼。 她查账,选择店铺的顺序都是很心机的,将重要的、被褚哲直接管控的、被商队领队信赖的店铺留到了最后。 这几家店也是反对声音最明显的。 她道:“怎么,你们不信苏钰的查账能力?怕各家账目堆积账查不完?” 所有的掌柜,连连摇头,“不不不不,不敢!” 事已至此,他们谁敢小瞧秦岐玉,那略略几眼,就让他全部记住,该查的不该查的,全查出来了。 悔不当初,小瞧了他! 褚时英停下步子,所有人跟着她一齐停下,只见她丹凤眼中如有利刃,看着那还想阻挠她的掌柜的道:“不敢最好,不然我会误会,你们都忘了,褚商是隶属于谁的了。” 所有掌柜面色一变,紧接着看着褚时英从袖中拿出的东西,瞳孔一缩,下意识就扑棱棱跪了一地。 那静静躺在褚时英手中的,是一枚铜质的雄鹿符,见此符,如见褚家二子褚鲜,可号令所有褚商。 她平静道:“传令下去,此次查账从郸阳起,每距离郸阳远两千里远的铺子,可迟半月抵达郸阳,如有不尊,拒不接受查账者,除名褚商!” 众人齐喝:“喏!” 第十章 玉你抢劫了 一枚雄鹿符,彻底让掌柜的们没话说了。 “都起吧。”褚时英将雄鹿符妥善收起,尤记得,上辈子这枚符在她出嫁前,就被褚哲索要过去了,以至于褚商易主,她空有大量嫁妆。 这回,雄鹿符在她手,褚哲再想掌控褚商,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让掌柜的们都散了,将牛车和车夫留下,各自回去梳理账目后,褚时英让秦岐玉用郑大刀买了些吃食,分发给了沿街的乞丐们。 她让他们在城中到处散播,她与郑季姜解除婚约的消息,以达到众人皆知的目的。 而后和秦岐玉上了牛车,准备回家去。 牛车队蹄蹄哒哒,在即将出城门那一刻,趴在车窗上看景的褚时英突得问:“苏钰,你家是不是就在郸阳城中住来着?” 垂眸深思的秦岐玉警惕回道:“奴的家,在郸阳城中最破烂的地方,不值一提。” “哦,是吗?” 郑王软禁秦国公子的地方,确实不是好地方,但也称不上破,他这是,不想让她过去。 褚时英也不在意,接着道:“你家中还有一个年迈的伯父还是曾大父来着?” 秦岐玉斟酌回:“家中有一伯父,与奴相依为命。” 是了,褚时英点头,她记得,跟着秦岐玉来郑国的有一老仆,秦岐玉的祖父那就是当今老秦王了,给老仆八百个胆子也不敢称呼自己为秦岐玉的祖父。 她喊道:“停车。” 牛车停了下来,秦岐玉宽袖下的手指蜷缩在一起,定定看着她,“伯英这是作甚?” 问话间,褚时英已经跳下车,“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10节 她指挥着车夫,将拉布的牛车单独收拾出来,除了本就准备给秦岐玉的布匹,其余全装到另外的牛车上去。 而后她走在牛车队伍中,一会儿指着装粮食的牛车说:“拿两袋子黄米放装布的车上。” 一会儿又抽出两张皮子,扔牛车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她从铺子里索要的东西,全都分了一点放在了那牛车上。 方才同秦岐玉道:“你总跟在曾大父身边,也是许久没有回家看看了,这辆牛车你带走,上面的东西,放家里去。” 秦岐玉措手不及,下意识道:“伯英?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你今日给我长脸了,账查得不错,这是我给你的奖励,拿上!给你放几日假,在家中好好休息!” 他视线放在那满满登登的牛车上,思及现状,终是没推辞,说出拒绝的话,只是担忧褚卜。 “那奴谢过伯英,奴照料主公多年,这一时回家,唯恐主公不习惯,伯英不妨等奴片刻,待奴将东西安置好了,回来找伯英。” 褚时英已经重新回了牛车,通过车窗同他道:“苏钰,也别太小看我曾大父了,何况这不是还有我么,你就安心在家中歇上几日吧,天塌不了。” 说完,她吩咐了车夫一声,牛车队启动,在街边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出了城。 烟尘四起,秦岐玉用宽袖遮脸,待放下袖子,眸光中思量不减,随即轻松跳上牛车,指挥着老牛向圈养秦国质子的地方而去。 褚时英知道他会驾车,很是贴心的没有给他配备车夫,让他可以自行驾车归家,不然他还要考虑怎么瞒过车夫。 牛车左拐右逛,眼看着快要到居住的地方,那不怀好意尾随而至的人,在瞧见巷中站岗的郑国士兵时,纷纷偃旗息鼓跑了。 秦岐玉向后瞥了一眼,随即熟练的将牛车停在了后门,又从牛车上抽了些他用不上,徒有其表的华丽器具。 这东西,门口守卫的士兵们倒是喜欢得紧,不管是拿回家摆着涨面子,还是送人都拿得出手,故而欢喜地接了。 他又从袖中拿出了郑大刀,直接给了领头的士兵,“这点小钱,给兄弟们,打些酒喝。” 领头士兵看也未看,直接装了起来,显然两人没少做这种事,而后领头士兵拿出钥匙,将锁上的后门打开,低声道:“公子快着些。” 秦岐玉点头,又道:“此次,我会在家中逗留几日。” 领头士兵会意,招呼其余人,帮着他将牛车赶至后院,便又重重将那扇门给关上了。 沉重的门板一关,似也将小院中的生机隔绝在外了。 秦岐玉深深凝望着那扇曾经险些困死自己的大门,然后嗤了一声。 漆黑的小院升出光亮,是屋内已经睡下的人,点了油灯披着衣服出来了,其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却一头灰白参半的头发,见到秦岐玉,惊喜地唤了一声:“玉,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曲。”回到家中,见到亲人,他整个人卸下防备与伪装,人都有些懒散了。 还带着求夸奖的期待,同曲道:“曲,你看我从外面带什么回来给你了。” 曲是前后两辈子都跟着他来郑国照顾他的人,上辈子他人太过年幼,到了陌生的郑国,又惊又怕,总是生病,全靠曲一人照料。 曲从不同他讲两人日子过得有多难,变卖两人的东西,换来的吃喝,全都紧着他来,曲本来健康的身体,活生生拖病了。 他求助无门,出不去这个小小的院子,拍打着那扇不给他开的门,才深刻知道绝望二字怎么写。 后来,他放下身段,贿赂门口士兵,出门做工养活他和曲,又仗着自己识字,死皮赖脸跟在褚卜身边当奴仆,日子这才好了起来。 可惜,曲的身体已经被拖垮了,即使跟着他返回了秦国故土,找遍巫医诊治,也挽救不回他的命了。 不光是曲,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早些年受得苦,到后期显现出来后,一发不可收拾。 宏图大业尚未开展,便早早病死了。 “玉!” 秦岐玉抬眸,只见曲掀开了牛车上盖东西的毡子,瞧见满满一车的布匹、粮食、器具等物,惊道:“玉!你抢劫了!” 秦岐玉:“……” 秦岐玉被气笑了,故意阴恻恻道:“你家公子就这点本事了,这一车的东西还值当抢劫。” 曲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奴说错话了,奴这不是震惊么,玉你两手空空出去的,结果拉回来这么大一牛车的东西,奴太激动了!” 说完,他开始利落地将东西往屋内布置,还在秦岐玉要伸手帮忙的时候,赶走了他。 “玉,放着我来,你别动手。” “玉,你到了郑国之后,就洞悉了郑王的打算,小小年纪跑出去做工,奴心里不是滋味,堂堂秦国公子给别人干活。” 秦岐玉闻言毫不在意,“秦国公子又如何,脸面值几个钱,我们过得好,安全活下来了,才是最重要的。” 曲摇头,“那又哪里让主子养活奴的道理,奴出不去便算了。” “回了家之后,怎么还能再让你动手,你歇着!” “玉,你这次带回的东西都很实用,吃的我放厨房,这些布,奴都好好收起来。” “哎呀!这还有一匹上好的黑布!这布奴放自己屋了,等奴给玉做一身衣裳出来……” 秦岐玉堪称表情温和的听着曲的唠叨,两人相依为命,感情早不是主仆那么简单。 曲也不让他干活,他就跟在曲的身后,曲去哪他去哪,然后还提需求,“曲,我今日想吃你做的面了。” 曲一听,就知道他这是饿了,开始碎碎念,“这怎么回来的时候没吃饭么,玉,你等着,奴这就做。” “好。” 曲的手艺不如他,但他就喜欢这一口,灯光下,曲还在忙碌的收拾他带回来的东西,又愁这拉车的牛和牛车放置在哪。 秦岐玉吃完面,也不收拾碗筷,他要是收拾了,曲回来看见又要骂他,便用手撑着下巴,看他忙里忙外。 曲直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停下,感慨他这次拿回来的东西多,又问了一句:“玉,这车东西当真不是你抢劫来的?” 秦岐玉都被他磨得没脾气了,“自然不是,今日帮了伯英的忙,这是伯英赏下来的,还给我几日假期,不用做工。” 曲便笑:“伯英,大方!” 说完,他又问:“伯英是玉你做工那家的孙女?之前还听你说,她人有些娇蛮,被养得傻气,如今一看,那哪是傻气,那叫天真单纯有福气!” 秦岐玉被逗笑了,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过得笑颜,仿佛破开云晓的灿光,映得满屋熠熠生辉。 他想着褚时英今日所作所为,以及种种不对经之处,并未辩驳,只是眼眸愈加深邃。 在家中享受曲的照顾,放纵的日子,就像吹了口气,很快就散掉了。 他几乎是被曲催促着出门的,“玉,主人家对你好,你可不能恃宠而骄。” 这词是这么用的么,秦岐玉眼角抽搐,换上褚时英给他买的成衣,施施然拉着牛车出门去了。 街边到处都是谈论褚时英婚事的人,“你们听说了么,咱们国君特别喜爱褚家丫头,说褚家丫头想退婚就退婚,想和他哪个儿子成婚,就和他哪个儿子成婚。” “嘘,小点声,我舅父他小姨子的妹妹的姑母在王宫当差,说国君特别生气公子季姜弄丢了婚事,还说谁能娶到褚时英,谁就是下任的王!” “啊!?真的假的?这褚家时英那么娇蛮任性,那天拉回去几大牛车东西,怎么国君非要让公子娶她?” “你们忘了以前的褚相国了?她可是褚相国的孙女啊!” 秦岐玉甩了下缰绳,穿过密集的人群,一路再不停留,回到褚卜的小院。 一推开院门就见一黄毛丫头正站在门口,瞪圆眼睛,努力让自己显得凶悍:“你谁?” 他迟疑片刻,退后一步,打量一番小院,他没回错地方。 怎么,他不过在家休息了几日,便有人顶替了他的位置? 第十一章 你有别的狗 “三三,让他进来,他就是我同你说的苏钰。” 褚时英趴在窗户上露出个头,冲院内的黄毛丫头喊。 黄毛丫头也就是三三脆生生应了一声,而后挠挠头不好意思同秦岐玉道:“钰快进,奴不认识钰,竟把钰拦门外了。” 秦岐玉颔首,同其道:“在这里,我同你一样都是奴,在我面前不用称奴……” 话未说完,就听褚时英在窗边上继续叫唤,“三三刚来你就随她叫吧,更何况你虽以奴仆自居,但我和曾大父可都是拿你当家人的。” 家人? 秦歧玉动作微顿,拴着黑发的白玉发箍在腰间轻轻撞击着,那也是褚时英送予他的,就藏在牛车中的角落,被曲翻了出来。 他抬起眼眸,对上了窗户里亮晶晶的眼,就听褚时英期待问:“苏钰,你可用了早饭了?” “尚未。” 褚时英瞥了一眼她和祖父都没吃完的,焦糊的黄米饭,说道:“那你给我们下锅面条怎么样,蛋酱、肉酱哪个快配哪个。” 秦歧玉默默吸了口气,回道:“好。” 这边三三大喊:“主公、伯英,那你们不吃的黄米饭,给三三吃吧,别浪费了!” 褚时英人一僵,嘿,这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着,三三已经旋风一般冲了进来,将褚时英和褚卜面前案几上的饭碗全端走了,放在自己面前大口吃了起来。 吃得腮帮子高高鼓起,含糊不清道:“伯英,你眼睛怎么一直在抽,右眼跳灾,快拿吐沫抹抹。” 给予三三提示无果的褚时英…… 褚卜清风霁月地跪坐着,一副什么事都跟他无关的样子,但不断压抑着不让上翘的嘴角,和颤抖的胡须出卖了他。 他同三三道:“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唔,吱道了,主公。” 又看了一眼想要哄秦歧玉做饭的褚时英,轻声道:“想吃饭,还不去帮忙。” 褚时英自然听见了,又看秦歧玉透过四敞的窗户,盯着闷头干饭的三三,赶忙起身道:“我给你打下手!” 秦歧玉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去了厨房,刚一踏入厨房门,便又是一阵沉默,厨房里活像被人打劫了,锅碗瓢盆四散,灶台上竟然还有刮下来的鱼鳞。 悻悻跟在秦歧玉身后的褚时英,看他撸起袖子已经开始收拾上了,无端有些心虚。 天知道她这几日有多后悔给秦歧玉放假,她和祖父都不是个会做饭的人,买回来的三三,做饭又只局限于将饭弄熟,色香味就别想了。 被秦歧玉养刁的胃口,这几日一直在造反。 可惜她就算想秦歧玉得紧,也不好跟祖父说叫他回来,这一叫不就暴露了她知道他住在哪,真实身份的事。 只能咬着牙忍着,如今终于盼星星盼月亮,将人给盼了回来,那可不得嘴甜点。 “果然,还得是苏钰你啊,你瞧你不在家这几日,我们把厨房都造成什么样了。”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11节 说完,她小心看了一眼秦歧玉,又道:“这个家离不开你啊。” 秦歧玉睨了她一眼,她立刻狗腿子似的赶到他身边,“苏钰,需要我干什么?” 她能干什么,能让她干什么,秦歧玉拿了两个鸡蛋打发她,“伯英帮奴打两个鸡蛋便好。” 这点小活,褚时英还是干得来的,她拿着鸡蛋在灶台边磕了磕,抻着脖子看秦歧玉刷锅,“苏钰,你可生气,我擅自做主买了三三?” 话一问完,褚时英就唾弃自己,为了口吃的,连脸面都不要了。 她买个人罢了,怎么还需要秦歧玉同意。 明明他是秦国质子,怎么可能流露出对三三一个小奴仆的醋意,装得还挺真情实意。 但看秦歧玉整个人神采都蔫了下去,委屈得好似如地里的小趴菜,她就忍不住解释。 “那什么,三三是我在你归家第二日买回来的,小姑娘人不大,有一把子力气,就是太能吃了些,家里养不起,无奈只能卖了,结果买她的人不做人,想将她当食物卖了。” “瞧她可怜,我便做主让她来家里吃口饭,毕竟家里就你一个人忙里忙外,又要照料祖父,又要打扫卫生,太累了,日后一些不重要的打扫活计,就让她来,你也轻松些。” 她话里话外都是为秦歧玉考虑,秦歧玉便嗯了一声。 就嗯一声啊,那到底什么意思,褚时英瞧着在锅里翻滚的面条,撇撇嘴,就听秦歧玉道:“这些年,奴一个人也将,将家里打理的很好。” 对,家里,不是主公家,他一个恍惚,面条差点煮老了。 褚时英轻咳了一声,她那日进郸阳城只是想在那些掌柜的面前晃悠一下,刺激他们加快整理账本的速度。 正好遇见三三从卖她的人手里逃跑,力气大的将抓她的人掀翻在地,这把子力气让她侧目。 也就发现,三三那张脸稚嫩的脸略熟悉。 能让她熟悉且记住的面容,八成她前世见过,细细打量,便想起来,三三前世曾经刺杀过郑季姜,给了郑季姜肩膀狠狠一剑。 是当时有名的游侠! 只不过那时她一只眼瞎了,面容可怖,现在只是一个,逃跑的狼狈少女。 要知道当食物被卖,那是要没命的。 眼见着三三朝她的方向跑来,当即也不躲。 这不是巧了。 刺杀郑季姜的人那就是她的朋友;有一把子力气,就能够保护她和祖父;游侠是忠诚和侠义的代名词,这么一个现在还没成长起来的游侠,当然要救下来! 便动了动,让三三结结实实撞在她身上,而后在三三惊恐的目光下,将人买了下来。 所以,人,她肯定要带回来的,但自己的小心思肯定不能告诉秦歧玉。 便捧着秦歧玉递给她的面碗,瞪了他一眼,“你是能干,但日后我的月事带你给我缝啊!” 秦歧玉给她浇蛋酱的手一僵,整个人都怔愣了。 得胜的褚时英,哼了一声,捧着碗走了,扬声说:“日后还是苏钰你来负责一日三餐,不要想着教三三后,自己躲清闲。” 秦歧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皱起的眉头揭露出他复杂的思绪,他望着褚时英窈窕的背影。 第一次意识到,她不再是之前处处瞧不起他的孩子,她是已经开始商量婚事,要嫁人的女子了。 而男女有别,他长睫垂下,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小跑过来的三三瞧见在厨房中生人勿进模样的秦歧玉,立刻铩住脚,停在门口,探头小心翼翼道:“钰,伯英让我过来端面。” 秦歧玉浇好蛋酱,微一颔首,示意她过来接。 三三蹑手蹑脚端起面碗,而后嗖地跑了。 他慢悠悠跟在三三身后,在即将进门时恢复了往日的样子,跪坐在了褚卜身侧,同他一起用着饭。 屋里褚时英吃得喷香,捂着肚子舒服地伸腿,不容易啊,她终于吃到正常又好吃的饭了。 吃饱了人就是有些犯困,再一扭头看褚卜,他为了保持清醒,只吃半碗面,而秦歧玉也非常贴心的知道他的习惯,只给了他半碗。 不愧是她祖父。 她正兀自感慨着,就听院门被迟疑地拍了拍。 秦歧玉刚要起身,三三已经一阵旋风般冲了出去,问了人将门打开了,又扯着嗓子喊:“主公、伯英,咱家旁边住的农家说,自家田地里来了好多人,都是找伯英的,想让咱出去看看。” 褚时英与褚卜齐齐拧了眉,当即起身。 眼下正是麦子结穗的时候,谁这么不开眼跑麦田里撒野。 门口不止来了一位老农,十多位长得似乎差不多,都晒得黝黑,背脊佝偻着的老农,恭敬地给褚卜拱手,为首的老农大着胆子道:“还请褚老给我们做主,他们,他们踩了我们的麦田……” 说着,他都快要哭出来了,看着好不可怜,农家人就指着地里这点粮食过活,“他们衣着华贵,我们惹不起。” 整个郑国谁不知道褚卜在这农家小村定居,还敢来破坏农田! 褚卜面上看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一定知道,他已经气了,只道:“领路。” “哎、哎!” 老农们三步一回头,生怕褚卜和褚时英跑了。 褚卜步子迈得极大,可见他得急切,褚时英跟在后面一溜小跑,也板着脸,没有半点不耐烦。 一直观察她的秦歧玉收回目光,搀扶上褚卜,怕他摔着。 等众人赶到田地,三三先发出了一声惊呼:“哇哦!” 只见骄阳高悬,金灿灿的麦田中,或站或坐十余人,有拿箜篌的,有拿竖琴的,有拿瑟的,甚至有一名画者,他们众星拱月一般围绕着中间的木质肩舆。 肩舆被八名孔武有力的练家子抬起,整体呈暗金色,伞形顶盖悬挂红色方格刺绣的纱幔,四个角处各有一个铜铃,随纱幔飞舞而动。 铃声响起,贵人出行,速速避让。 纱幔被拉开,露出里面一袭白衣飘飘的人,是郑国二公子郑仲清。 他跪坐在内,面前摆放着一张筝。 隔着麦田与人群,褚时英都能感受到他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琴音响起,众人合奏,一曲《关雎》奏出,清亮的男子声音随之而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褚时英暗道,果然,右眼跳灾。 第十二章 公子来求娶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 / 南珣著 曲音与人声在空旷的麦地里传播,层层叠叠,离得老远都能听得见。 褚时英深深吸了口气,看了一眼被他们压在身下的麦子,额头青筋乱蹦。 须臾,曲毕,肩舆被放下,郑仲清从中走出,他那叠穿了六七层的纱衣,在阳光下流光溢彩,风吹动衣摆如有莲花绽放。 宛若一位神子降世,隔着麦田,向褚时英伸出了手。 而后在他身边的众人四散,朝着褚时英走来。 褚时英蹙眉看他们踩在早被踩趴的麦子上,伸手制止了他们过来,同祖父低语一句,便提着裙摆走了过去。 郑仲清等她到来,手里洁白的羽扇放在了她的头顶,为她遮阳,说:“时英,可喜欢我为你准备的曲子?” 褚时英皮笑肉不笑,“自是喜欢的,只是不知公子仲清这是何意?” 郑仲清闻言笑了起来,直白道:“伯英聪慧,焉能不知我的意思,我啊,在向伯英表达心意,盼与伯英结成连理。” 郑季姜与褚时英婚事告吹,褚哲进宫亲自同郑王告罪,郑王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让褚时英大胆挑选所嫁之人。 甚至为了安抚褚卜,还派人送了许多赏赐到小院。 再一次展现了郑国君主对褚卜的重视,变相告知众人,褚时英的婚事,他很看重,就看他这几个儿子,谁能率先征服褚时英。 毕竟他自己也知道,褚卜是看不上他几个儿子的,但只要哄得褚时英开心,就能用联姻栓住褚卜,为郑国争取大量的才子,这笔生意非常划算。 而在公子中排行第二的郑仲清,第一个行动的。 他问完,也没干巴巴等褚时英的回应,反而朝人群中的某一人看去,那人未束冠,不到二十的年纪,是位长相清秀的男子,正扶在案几上作画。 瞧他看来,吹了吹自己的画作,将之递给郑仲清,又非常自然亲昵地接过郑仲清手里的羽扇。 褚时英眼尖,就见二人交换羽扇与画作时,指尖互相流连摩擦,暧昧至极。 在她眼皮子底下还敢搞小动作? 这厢,郑仲清已经将画作展开了,但见帛画上呈现出刚刚郑仲清奏筝场景,在一片金黄色中,他不染尘埃,白衣仙子,却反而是画作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今日我向伯英求娶,若不画下来岂不是可惜,便让画师将之记录了下来,伯英你看。” 他兴致勃勃,褚时英却若有所思。 郑仲清表面上说要求娶她,却当着她的面和画师暧昧,似是故意展现给她看,他当真是真心求娶?若是真心,这画师都不该出现。 她其实知道郑仲清喜男子之事,毕竟前世被称为最风流的公子仲清,在某一年郑国宴席,公开带着四位男宠,出席宴会,旁若无人互相喝对方嘴里的酒,引得众人哗然。 想着便也问了,“公子仲清一边说要求娶我,一边却与其他男子关系甚好,意义为何?” 郑仲清没想到她会问出口,诧异的看着印象中,只知娇蛮的褚时英,审视片刻,便挥手让众人离得远些。 众人离散,眼见要踩到尚且挺立的麦子,褚时英道:“就让他们到那吧,别走了。” 这种小事,郑仲清自然依她,而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同她道:“伯英若嫁与我,我大夫人的位置只会有伯英一人,绝不会有其他女子同你争宠,我也不会让她们诞下孩儿。” 褚时英似笑非笑,“但会有其他男子。” 郑仲清笑得眼都弯了起来,承认道:“所以,婚后你我二人各玩各的,互不干扰如何?” “我觉得不如何。” 用着她的钱,养外面不三不四的男宠,想想都让人心疼自己。 郑仲清摇摇头,“伯英这是拒绝我了?当真不考虑一下?伯英若是也喜欢上我的人,我还能与伯英一起分享一下。” 褚时英一言难尽的看着他,想起前世他的荒唐作为,觉得自己要是扶持这样的人当了王,简直就是脑壳有病。 “哎……”郑仲清长叹一口气,有被拒绝之后的伤心之意,但不多,有求娶之意,但也不多。 四国之间联姻频繁,他母亲是吕国贵女,一心为吕国筹谋,亦想扶他上位,但他却是郑国二公子,且自己本身喜欢男子,不欲掺和进母亲的政治斗争。 大张旗鼓展现一番自己求娶褚时英便得了,要是她同意,那简直就是意外之喜,谁不喜欢她的嫁妆,谁还嫌弃钱多呢。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12节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没有继续交谈下去的必要了,褚时英在心底无语片刻后,同其道:“让你的人沿着之前踩出的路和田埂走出去,别踩其他的麦子。” 郑仲清疑惑看了看周围麦田,还嘀咕了一句,“这已经踩过的麦子,再踩上去,脚感都不是很好了。” 这话听得褚时英血液都在翻涌,要不是看他是郑国公子的面子上,都想打他一顿。 农家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在他眼中就是用来玩乐的??? 便冷冷道:“反正你坐肩舆,在乎那个做什么。” 郑仲清收起帛画,伸出一根指头晃着,“此言差矣,刚才坐肩舆弹奏,装得已经够多了,此时褚老就在对面,我哪能还坐肩舆。” 他竟还知道自己刚刚在装,褚时英白了他一眼,“少废话。” 说完,转身沿着田埂向外走,郑仲清就跟在她身后,出了麦地见了褚卜主动打招呼,“见过褚老,今日阳光正好,温暖和煦。” 褚卜只微微颔首,连话都不想同他说一句,紧跟着同身边着急的老农们说:“你们且下去看看踩倒的麦子。” 有他的话,老农们一窝蜂朝麦地里涌去,他们不知郑仲清身份,只知他衣着华贵,他们惹不起,但他们知道褚卜是曾经的相国,他的话,他们能听。 郑仲清显然没意识到自己惹褚卜厌烦了,还在喋喋不休要向褚卜讨教学问。 褚时英都觉得祖父忍功了得,就这还不训斥郑仲清,或者说,祖父觉得郑仲清太差了,差到都无需自己训斥调教了? 一个不爱惜自己子民的国君啊,怎么能行呢。 就算四国都默认庶民不是人,但你身为国君你不能这么认为啊,不让庶民开智,想维护自己权利的人,不就是你们国君自己么。 “吼!” 一声虎啸,将所有人骇了一跳,远远便见一群人驱赶着老虎朝他们走来。 老农们被吓得连滚带爬从麦田里跑出来,还不到褚时英下巴高的三三张开双臂将褚时英和褚卜护在身后。 秦歧玉也想往前冲,被褚时英一把扣住手腕,拉着他和褚卜往后走,低声训斥,“这种时候你冲上去作甚?” “身边就是公子仲清的护卫,你不老实躲在他们身后,就你那小身板,够老虎塞牙缝的吗?” 说着,带着三人躲在了郑仲清身后。 秦歧玉:“……” 秦歧玉和褚卜齐齐恍惚,而后又见褚时英对身边农家招手,示意他们全躲他们身后去,老农们可听话的齐刷刷移动,也没人敢发声,默契地将郑仲清和他的侍卫仆从顶在了前面。 郑仲清愕然回头,就见褚时英对他道:“公子仲清,好好表现,我曾大父可看着呢!” 对,褚卜还看着呢,对于他来讲和褚时英成婚,钱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褚卜的赏识! 一句话,就让郑仲清上了头,他吩咐道:“去,给我把他们拦住!” “何人胆敢如此放肆,将老虎驱赶至此?” 虎啸声越来越近,那有力的爪子扣在地上,骇得众人齐齐退后一步,郑仲清看清对面驱虎之人,气道:“郑西元!你有病啊!” 打虎你就在山上好好打,怎么还把虎带下山,弄到这来! 被叫做郑西元的男子是郑国四公子,他看着有些气急败坏,连平日里仙气飘飘形象都维持不住的郑仲清喊道:“兄长,这老虎就往你那跑,弟也没法子啊!” 说着,老虎被围攻之下,眼见对面人数也多,一个扭身跳进了周边麦田中。 褚时英与褚卜,连同那些老农们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老虎在麦田里连跑带冲、看着人们为了围剿老虎随意踩踏、看着郑仲清指挥侍卫下麦田帮忙,心都疼抽抽了。 “吼!!!”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郑西元和他的手下们,驱赶着老虎冲到了褚时英他们跟前,在老农们尖叫声中。 他威武霸气地举起重剑,重重刺入虎腹,老虎惨嚎,他在手下们帮助牵制下,大展神威,近距离给他们展现了一波,什么叫打虎。 老虎摇摇晃晃倒在麦田中,鲜血染红了麦穗。 郑西元浑身欲血,犹如神兵,张着双臂大吼:“吼吼!” 他身边的手下们也跟着他欢呼:“公子厉害!” 褚时英微笑,好的,确定了,郑西元他就是故意的。 他想在她和祖父面前好好表现。 褚时英看着一片狼藉的麦田,感受着旁边祖父压抑的怒火,深深觉得郑西元脑子,病得也不清! 第十三章 瞎了我的眼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 南珣著 郑西元三两下跳到众人面前,老农们还心有余悸,不敢和满身血的他对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后躲。 “哈哈哈!”郑西元见他们害怕,神气极了。 而后一副邀功的骄傲模样,同褚卜拱手:“褚老,我将老虎打死了!” 又对褚时英扬扬下巴,“伯英,许久未见,今儿这老虎见者有份,回头虎皮扒下来,给你做个大氅。” 褚时英:“嗯……多谢,但不必了。” 郑西元挥手,“你跟我客气什么。” “没看出来伯英是真不要么,上赶着往前送,”郑仲清在一旁拿羽扇猛扇风,显然也被惊得不清,没好气道,“我的人还帮你打了虎,你怎么不说送我个大氅。” 郑西元斜着眼睛瞅郑仲清,“呦,兄长也在这呢,怪弟眼拙了,这小地方,怎么能让兄长那仙脚踩啊。” “你!” 郑仲清凭自己护住褚卜有功,说道:“你打虎不在山上打,驱虎下来作甚?想故意吓褚老不成?” 郑西元挺着自己厚实的胸膛,压迫着郑仲清往后走,“这话说得,腿长老虎身上,我还能控制它不往山下跑了,你是不是见不得我打虎?” 说着,他一手将重剑插入郑仲清面前土地上,高声道:“不服就来打!叽叽歪歪个什么劲!” 重剑上面还有血,此时往下一插,血点混着烟尘四溅。 郑仲清连忙后撤,生怕自己的纱衣染上脏东西,“你你你,你个莽夫,离我远点!” 郑西元讥笑:“哼,懦夫!” 郑仲清被激起了火气,“平日里,见都见不到你一面,怎么今日我出城,你也跟着出城,那么巧,还偏偏让我们遇见了!” 郑西元用鼓胀的胳膊抱胸,不屑道:“兄长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你来求娶伯英,我自然也是为了求娶伯英,好处还能让你一人得了,就你会显摆,瞧你穿得那勾人样!” 说着,他走到褚时英和褚卜面前,抱拳拱手,“褚老,我欲求娶伯英,把伯英嫁我吧。” 褚卜只道:“我说过,时英嫁谁,只看她自己心意。” 郑西元便转头对褚时英道:“这虎够不够当聘礼,不够我再打一头,或者你们女子喜欢鹿?鹿我也能给你打!以后咱俩成婚,你想要什么皮子,我都给你打。” 他骄傲的神色里,写满了,我给你亲自打虎,是你的荣幸,你快快答应。 褚时英,褚时英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被他身上腥臭的血腥味激得打了个喷嚏。 秦歧玉适时拿出手帕,褚时英接过捂住鼻子,瓮声瓮气道:“谢公子西元厚爱,伯英无意。” 郑西元虎目瞪起,“你不同意?你怎么能不愿意,我都给你打虎了。” “笑话,”郑仲清道,“你打虎,人家伯英就要答应了,伯英让你打虎了,自作聪明。” 洞虚真人 “郑仲清,怎么哪都有你!” 郑仲清回嘴,“你就是这么跟兄长说话的?四公子?!” 郑西元气势汹汹往他那走,“好兄长,来打一架!” “谁要和你个没脑子的打。” “郑仲清!” “郑西元!” “够了!都给我闭嘴!”褚时英实在受不了了。 当着祖父的面,郑国两个公子,呈口舌之快,为了求娶她,一个踩着麦田奏曲作画,一个驱虎压塌大片麦田,她脸都没地搁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两位公子与其有时间在这争吵,不如先让手下人从麦田出来,没看见麦田已经被糟蹋一片了吗?” 郑西元和郑仲清停了下来,郑西元几乎是下意识就举起拳头,一副谁敢教训本公子的暴躁模样。 w.f 秦岐玉闪身将褚时英护在了身后,就连褚卜都用清冷的眸子看向他,直将他看的放下了拳头。 摸了摸后脑勺,嚣张的气焰弱了下来,“褚老,这……” 褚卜深知两位公子德行品行,说道:“时英之言,便是我之意,农田此时正处在结穗的关键期,今年能收获多少米在此一举,两位公子这番胡闹,将麦子压塌不少。” “若非我老了,定要拿宽剑教训你们!” 郑仲清和郑西元被训得不敢吭声,甚至下意识缩了缩脖,谁不知道褚老一手宽剑,耍得虎虎生风。 游学的学子们更将褚老当做榜样,各个有一身好剑术,若是没点本事,怎么能游学各国,早在路上被人宰了。 因而他们害怕都是真的,幼时没少被打过,只不过突然间,褚老就不打了。 如今都不用他们仔细看,轻而易举就能发现在一片金灿灿的麦田中,这缺了一块,那秃了一块。 郑西元道:“这个简单,我让他们将这些麦子扶起来不就行了,不就弯了吗,给它们立直。” 褚时英,褚时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亏他想的出来,将彻底折断的麦子扶起来接着长?他可真厉害。 郑国四公子郑西元,生母虽不是王后,但也能被尊称一句夫人,是郑国门阀出身,母子二人身份显赫,在王宫说一不二。 郑西元自小痴迷武艺,整日舞刀弄枪,半点不通政事,为人暴躁又好斗。 有人曾言他性格直爽,简单好懂,现在看来,这都是夸赞了,简直想送上一句,你是不是蠢。 也罢,她不是前世就领教过了,只不过没想到,他能蠢得如此清新脱俗。 郑仲清用羽扇遮面,只露出一双嘲讽的眼,替在场众人说出了心声,“把你上下折两半,再给你分开捋直,你看你还能活吗?” 说完,他朝褚卜拱手,“今日之事,是仲清鲁莽了,褚老莫气,仲清给他们赔偿。” 郑西元瞪他一眼,就他会做人,装什么装,也紧跟着说要给钱。 两人身边奴仆,赶忙给那些农家们递上郑大刀,只是神情多有不耐,若不是褚卜在场,能直接扔到地上,让他们捡。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13节 老农们几乎是愁苦地接过郑大刀,还要跪在地上给两人磕头道谢,看得褚时英侧过了头。 这世道啊,这不拿庶人当人的糟心世道啊。 褚卜沉了脸,却没说让老农们起来的话,郑仲清与郑西元毕竟是郑国公子,而老农们只是区区庶人,在公子们眼中,只怕连牲畜都不如。 能给钱恐怕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能给予的最大恩惠了。 他还是忍不住提点道:“两位公子可知郑国能耕种的面积几何,能产出多少粮食?若想养活百姓,每年至少需要多少粮?现在的粮食产出根本不够养活所有人的,所以每一粒小麦谷粒都很重要,容不得浪费。” 郑仲清和郑西元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不解。 “知道了褚老,我们知错了,”郑西元不以为意,甚至道,“养不活那就不养,反正那些庶民死了就死了。” 庶民要是死了,那谁来耕种? 庶民怎么就不堪为人了? 褚卜叹了口气,挥手道:“都给我走。” 郑西元磨磨蹭蹭,频频看向褚时英,他来是为了让褚时英嫁他,这还没达到目的呢。 褚时英瞥了地上还在瑟瑟发抖的老农们,跟祖父一样,不想再和他们说一句,便道:“时英嫁谁自有考量,两位公子先回郸阳城吧。” 郑西元根本没听懂褚时英的话,还道:“我就知道伯英你只是脸皮薄,不想一次就答应我,没问题,我肯定能等到你答应的那一日。” 郑仲清虽已被褚时英拒绝了,但也不想让郑西元得手,闻言梳理了一番衣裳,凑到褚时英身旁,低声道:“伯英,我今日准备出城时,还看见你那妹妹拦住了季姜,与他纠缠不清,你与他退婚退的好。 但郑西元是个什么人你也瞧见了,我也不怕你觉得我不君子,实话告诉你,他房内有女人,且不少,每个身上都带着伤,同我一起,至少伯英你不用操心那么多,甚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完,他道:“我提的建议一直有效,盼伯英再多考虑一番,嫁与我琴瑟和鸣,总比嫁个不知礼数的莽夫强。” 郑西元过来,凑巧听见莽夫儿二字,呲牙道:“郑仲清!” 两人重新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吵,褚时英眉间紧蹙,不是美人多愁、娇艳欲滴,而是烦不胜烦。 便侧身让开一条路,扬声道:“恭送公子!” 秦岐玉率先附和,“恭送公子!” 三三和老农们紧跟其上,“恭送公子!” 就连褚卜也开口:“公子……” 他们不敢让褚卜将话说完,当即道:“褚老我们这就走。” 两方人马,一方忙着抬虎,一方小跑着去田里拿乐器,而后你挤我,我挤你,你追我,我追你,闹闹腾腾往城里走。 待他们走远,大家站在田埂边看着被糟蹋的不成样子的麦田,沉默不语。 风吹麦浪,本应是一片美景,麦浪却断断续续接不上趟。 褚时英心中羞愧难当,都是因为两位公子前来求娶她作出的幺蛾子,她不能视而不见。 便扬道:“三三,你去家中取粮。” 第十四章 前途黑暗啊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 南珣著 三三大声应了,又问:“伯英,取多少?” “取一车来。” “哎!” 褚时英又看向秦岐玉,秦岐玉立刻道:“我同她一起。” 而后见褚时英似还有话说,他走近,压低声音道:“伯英放心,我会取陈米和糙米过来的。” 秦岐玉做事,褚时英自然放心,点了点头,他们若是拿新米来,老农们定是不舍得吃的,这与她想补偿的初衷便不符了。 老农们种的麦子,是要上交的,今日又被霍霍了一通,万一粮食减产,两个公子给的郑大刀,根本不够他们买粮的。 三三和秦岐玉很快就驾着牛车拉了一车粮食过来,褚时英拍着麻袋,说道:“今日因我的缘故,让大家平白遭殃,是我之过,这些粮食,补偿给大家。” 老农们从麦田里上来,频频摆手,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领粮,“伯英,贵人们已经给我们钱了,哪还敢要伯英的粮。” 褚时英没理会他们的推辞,从牛车上装了一小袋子粮食就往其中一个老农怀里塞。 老农频频后退,在旁边已经看了一会儿,眼里满是欣慰的褚卜,开口道:“你们就接下吧。” 有褚卜开口,老农迟疑半晌,终是接了,“谢谢褚老,谢谢伯英。” “你们不该谢我,”褚时英道,“该是我向你们赔礼道歉,你们能原谅我才好。” 老农们哪敢,他们不过是庶民,从未有人拿过正眼看过他们,褚时英这么郑重其事的说,这种尊重,让他们偷偷擦了眼泪。 回去的路上,秦岐玉驾车,褚卜三人坐在牛车上,三三挨着褚时英,满眼都是崇拜,“伯英你真好,把我救了,还给他们粮食。” 褚时英揉了一把三三的头,“傻丫头。” 她这就好了? 她只是把他们当人而已。 到家门口,牛车把褚时英和三三卸下,秦岐玉驾车带着褚卜去了郸阳城的王宫。 郑王欢喜于褚卜的到来,要与其一起用膳,还想说一下褚时英的婚事,却被褚卜强硬地上了一节粮食产量与人口关系的课。 大权在握多年的郑王,仿佛再一次回到了,身为储君被褚卜教导,每日半夜都惊醒,就怕褚卜提问的日子。 褚卜没有训斥,但一个隐居田野的相国,曾经的老师,郑重其事上课,定不寻常。 郑王恭恭敬敬将褚卜送出王宫,转头就安排人去查究竟发生了何事,便查到他两个儿子,当着褚卜的面破坏麦田的事。 合着他被老师教导是受了儿子们的牵连。 子不教父之过,儿子作妖就是太闲。 有他们这么讨褚时英欢心的吗?都给他去干活!什么,干不明白,被大臣们嫌弃,那就滚去上课,反正别碍眼。 郑季姜、郑仲清、郑西元忙得脚打后脑勺,每日有干不完的活,看不完的书,无暇来寻褚时英。 而郑王最后一个成年儿子郑夕川,整日里以郑季姜马首是瞻,绝不会同郑季姜抢女人,连面都没在褚时英眼前露过。 褚时英身边一下清净下来,她开始理解前世选择郑季姜的自己了,不是她眼光差,是矮子里面拔高个的,实在选不出来。 她回忆郑王四个儿子,前世种种不堪入目的壮举,并认真反思,自己想重新挑选一位嫁了,扶持对方当王的想法,是不是过于天真了。 让她嫁这些玩意。 总觉得自己前途一片黑暗。 她不会嫁了之后,当不了两年王后,就又亡国了吧…… “哎。” “伯英怎么又叹气了,这些账本放哪?” 三三怀里抱着巨大的红木箱子,箱子太高,将她的小脸都挡住了,让人生怕箱子将她压塌了,结果她是真有劲啊,稳稳当当的听褚时英的话,将箱子摆在秦岐玉的身边。 如今未到十五日之期,就开始有掌柜的陆陆续续给她送账本了。 一车车的竹简拉到小院,将院子摆得满满登登,全是等待查账的账本。 三三又抬起一个红木箱子,穿过众多账本,走到屋中,放在秦岐玉对面,“钰,伯英说这都是一家的,需得一起看。” 秦岐玉手拿竹简头也未抬,只嗯了一声。 院门口,褚时英正指挥着卖布掌柜的,将属于自己家的账本,摞在树下。 三三见状赶忙过来帮忙,看着又一堆的账本,她惊呼,“这么的多的账本,钰何时才能查完,院子都快装不下了,伯英你要不跟他们说,过几日再送账本吧。” 褚时英还未说话,卖布的掌柜的先激动了,赶忙道:“钰的实力我们有目共睹,这些账本,那几天就能看完,看完就不用堆积了!” 笑话,当日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查完一年的账了,五年的账再麻烦,还能用上他半天了。 他拱手道:“伯英,可千万别让我们把账拿回去,这要是逾期了,鹿符在上,我们可不想被逐出褚商。” 褚时英收下他的投诚,说道:“你放心便是,去搬账本。” 前脚卖布掌柜的将账本全堆在树下,后脚就有掌柜的收到信,过来拿自己家已经被查完的账。 从他们放下账,再拿走,短短三日的功夫,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之快的查账速度,而这还是因为需要查账的铺子太多,所以又耗费了一些时间的缘故。 卖布的掌柜的帮忙拉了一车账本走,两人坐一辆牛车。 “好哇,嘴上骂骂咧咧说自己绝不送账本,我看你速度挺快,十五日期限未到,你账都被查完了。” “哎呦,你也不慢啊。” 两个掌柜的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商队已经归来,伯英又在这个时候查账,有掌柜的已经不打算听从伯英的话,将账本交出来了,你怎么想的?” 卖布的掌柜吐槽,“豪才领着商队出去过几次,当年咱们跟着主公开商路的时候,他还是个奶娃娃呢,现在有褚哲撑腰,走着咱们开辟出来的商路,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反正不管他们如何斗,我只听鹿符的。” 鹿符约莫有成年男子半个手掌那么大,拿在褚时英手中,她的小手堪堪能握住。 这是今日有掌柜的想看一眼鹿符,褚时英特意拿出来的。 她将鹿符塞回袖中,一转身,映入眼帘的就是堆得满满登登的账本,朴素的小院现在变得异常拥挤。 三三忙碌地跑来跑去,因为秦岐玉在查账的缘故,所以家里的活计全落她一人头上了,把她忙得不可开交。 只见她飞奔到秦岐玉查账的窗口,询问道:“钰,给老牛喂多少草料?” 秦岐玉翻竹简的动作未停,闻言回了一句,又垂眸继续算数,在一旁记下了些什么,几次下来都是如此,可见三三的询问,并没有打断他的计算。 此时日头西移,澄净幽蓝的天空被染上红晖,好似酱稠又黏腻的光掉落在秦岐玉手上,修长的手指自光中起落,不沾分毫。 褚时英看着这一幕,焦躁的心平静下来,突地觉得,前途好像也没那么黑暗。 许是被注视久了,秦岐玉似有所感抬起眸,对上褚时英若有所思的目光,微微垂了下眼睑避过,方才开口:“伯英,有何吩咐?” 褚时英挑起唇角,“没什么,别算了,我晚间想吃你做的炙羔羊了。” 秦岐玉隔着众多账本与褚时英对视,默默吸了口气平复心情,方说道:“炙羔羊易上火,伯英要不再点个别的?” 本来也是随口一说,褚时英就道:“那你晚间看着做吧。”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14节 三三从后探头,在心里为秦岐玉流下同情泪,啧啧啧,白日要帮伯英看账本,这么忙还要做饭,可怜,可怜啊。 眼见着秦岐玉眼下的青乌愈发浓重,就连褚卜都看不下去了,对褚时英道:“曾大父出钱,你去郸阳城请几个账房来,同苏钰一起查账,这满院的账本,只靠苏钰一人,得查到何时?” 褚时英直接用褚商账本不能让外人看为由拒绝了,好笑的看着秦岐玉眼底的光,“啪”得灭了,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他这就不行了? 她这是给他机会提前锻炼,让他回秦国查账的时候,游刃有余。 “好啦,开玩笑的,”褚时英笑吟吟道,“孙女是在等十五日之期,这期间不好去郸阳城露面,会让掌柜的觉得我威逼他们交账本。” “孙女想看看谁敢不交账,如今期限已到,孙女这就去请人帮着查账。” 外出商队归来,去面见了褚哲禀告,却没来见她,可见得了褚哲的令,不将她放在眼中。 估计这段日子,褚哲也是气愤得紧,却拿她没办法,她住在祖父这,祖父虽不通俗物,却是打算将二叔产业全交给她打理的,她说查账,祖父绝不会阻拦。 再加上前有两个公子当众求娶一事,褚哲不好明着和她抢夺对商铺的管理权,自然只能暗着来,不让商铺交账本。 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她,想看她的做法,这第一仗她绝不会败。 那些不交账的,既然不听话,那也别怪她。 第十五章 请高人坐镇 说要请人帮着一起查账的褚时英,因遇到大雨,又拖了三日才动身。 郸阳城内的商队见她一点动静都没有,彻底不将她当回事了,有不少交账的掌柜的都暗自后悔,账交早了,早知道商队会归来,等他们撑腰好了。 一个立不住的伯英,不必放在眼中。 这种情况褚时英早有预料,待骄阳将地面湿气烘尽的时候,她便告诉秦岐玉套牛车,准备出发去郸阳城请账房。 秦岐玉就如那地里随风摆的弯头麦穗,即使查账、做饭、掌管家里大小事,让他累得疲惫不堪,但还是能强打精神,用带着点委屈的声音问:“伯英,可是奴账查得不好?” 褚时英睨了他一眼,他这副哀怨的语气怎么回事,“这还只是让你查郸阳城的账本,等外地账本一到,你想一直窝在屋中查账?” 她这样说,倒是对自己很有自信。 若是这次郸阳城查账的事都处理不好,对没交账本的掌柜的没有处罚,外地掌柜的不可能会送新的账本来。 一连多日没能睡好觉,秦岐玉憋回一个哈欠,眼里蓄满了泪,看着水光荡漾,惹人心怜。 表完忠心,见褚时英给递了个台阶,他顺势就下了,“伯英英明。” “那便走吧。” 此行去郸阳城,只有褚时英与秦岐玉二人,秦岐玉听从褚时英吩咐,进了城直奔城中最破,破到城中士兵都不去巡逻,所有人默认那里的人自生自灭的聚集地。 牛车停在巷子口,秦岐玉声音传进来,“伯英,再往前,牛车便进不去了,需下车步行。” 褚时英掀开车帘,探头一看,只见前方巷子内,因地处阴面所以路面泥泞不堪,且巷子过于狭窄,牛车只会卡住。 秦岐玉就候在牛车旁,修长又干净的手伸到她的面前,似有些羞涩道:“前面路面难走,望伯英见谅,奴抱着伯英过去。” 褚时英先是看了一眼自己面前掌心干燥的手掌,又看了一眼他瘦削的身体,轻轻将手搭在他的手心,跳下了牛车。 没料到她直接下来,本想圈住将她抱起的秦岐玉,垂下头,“是奴鲁莽了。” 和泥泞路面格格不入的俊美公子,微微垂眸,让人想将他拉出这脏污的环境。 然而褚时英只是分给了他半个眼神,“行了,你身子骨本就弱,而我也不是那娇气的连路都不了的人。” 说完,她便弯腰提起裙摆,将裙摆在膝盖处系了结,一马当先往里走。 秦岐玉跟在她身后,收起自己楚楚可怜的神情,冷漠地盯视着坐在道路两边,每一个垂涎褚时英的人。 褚时英抬起袖掩住口鼻,越往里面走,气味便越不好闻,地面上随处可见排泄物,每一步都需谨慎。 “伯英,我们要在这里请账房吗?” 在险些踩到黄色粪便时,秦岐玉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 这年头,识字会算数的人是少数中的少数,但凡展露才能都能被铺子重金聘去,怎么可能住在此处。 褚时英没回答他,站在一处同周边相比,要干净许多的屋子前,示意秦岐玉上前敲门,“就是这里了。” 躺在屋外草杆上的人沙哑着嗓子说:“你们是找健的?他做工去了,不在这里,若你们给我一个郑大刀,我便带你们去寻他。” 两人未理会,秦岐玉抬头敲门,刚敲一声,门就开了。 屋内的人显然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苍老至极,连背都挺不起来的老人,用浑浊泛白的眼睛盯视着秦岐玉,“健不在,你们留下名字,我会告诉他你们来找他。” 只是短短一句话,他说得都十分费力。 褚时英走到秦岐玉身边,看着老者满头白发,心酸难耐,她说:“顺叔,我们不找健,我们就是来找你的。” 老人听到她唤自己顺叔,明显怔愣了,已经,许久,许久没人这么叫他了。 他眯起眼,仔细打量褚时英,“你,你是?” “顺叔,不如让我们进屋说。”秦岐玉跟着叫了顺叔,用身体阻拦三三两两过来盯视褚时英的人。 顺叔腿脚有些不便,慢慢挪动着步子让开了路。 门框不高,褚时英与秦岐玉低头进了屋,关上门,屋内昏暗的很,仅有从窗边透出一条缝隙照明。 再观屋内,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是对这个屋子的夸奖,地面上摆放着大大小小接水的盆,靠墙处有两张榻,很显然,有一张已经坏了,上面盖了个破门。 屋内狭小,也不分什么厨房卧房,顺叔打量了一圈,都不知该让他们坐在何处,只好烧壶水招待他们。 见墙脚堆积的柴火都要用完了,而屋内还十分寒凉,便知这点柴火都是平时舍不得用的。 褚时英连忙制止了顺叔,她道:“顺叔你便别忙了,都是一家人,用不上那些虚礼。” 曾几何时见过她跟外人这么亲近,秦岐玉打量了老者片刻,也想不出褚时英来此的目的。 顺叔身子不好,摸着榻坐下了,“我这腿脚年轻时受过冻,老了老了遇到阴天下雨,便疼得不行,实在是站不下去了,两个娃娃你们到底是谁啊?找我这个老不死的何事啊?” 褚时英蹲下身,“顺叔,我是时英啊,褚时英,那个被你和父亲褚鲜抱着举高高,骑小马的时英啊。” 说到最后,她声线不稳,带着些哭腔,“顺叔,你可还记得我?” 顺叔费劲去看褚时英,看了好半晌,“时、时英啊!你长大了,顺叔都认不得你了。” “对,是我啊顺叔。” 褚时英不想让自己哭出来,吸了吸鼻子。 顺叔是跟在二叔身边的老人,是二叔身边的副手,跟着二叔走南闯北,便是他们从赵国逃难至郑国时,顺叔都一直跟着。 二叔将全家托付给了顺叔,顺叔不负二叔期待,将他们安全带到老郑王面前,顺利得了救。 那时,二叔失踪,祖父要将她过继给二叔的时候,顺叔还抱着她,摸着她的头,哭得泣不成声。 初到郑国,即使有老郑王照拂,一切也都很难,二叔的褚商在郑国更是没有任何根基。 是顺叔,一手让褚商在郑国扎了根,结果,桃子被褚哲摘了去,人也被赶走了,一个郑大刀都没让他拿走。 没有哪个铺子敢重新聘请顺叔,一穷二白的顺叔,就这么沦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前世,她嫁给郑季姜,嫁妆被郑季姜悉数拿走,二叔的产业被褚哲抢走,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时,是顺叔的儿子找到了她,说,让他帮她,是顺叔的遗言。 她也只听顺叔儿子说过那么一嘴,他和顺叔曾住在哪,重生回来后,她让小乞丐们帮着自己留意。 今日,她终于可以将顺叔找回来了。 顺叔已经是泪流满面,“小时英啊。” “我在呢,顺叔。” 她看着顺叔颤抖着手想摸她,又将手缩了回去,就将头凑过去,让他可以像小时候那样,可以摸摸她的头。 “顺叔,我来找你回家。” “回家……”顺叔拍拍她的头,“使不得,我已是半条腿迈进了棺材中,别拖累了你。” “怎会呢,顺叔,你可是褚商的心脏,上能出商路,下能管铺子,再没有人能比顺叔厉害了。” “时英,也就你觉得你顺叔好,顺叔已经老了。” “顺叔,”褚时英从袖中掏出鹿符,祈求道,“顺叔,你来帮帮我好不好,我不想让父亲的心血被他们糟蹋。” 看见鹿符,顺叔动容了,他小心又呵护地拿走鹿符,泣不成声,“但我已老矣啊时英!顺叔已老!” “顺叔怕,帮不了你什么。” 褚时英接过秦岐玉递来的手帕,为顺叔擦着泪,肯定道:“只要顺叔你人跟着我回去,对我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顺叔是褚商的老人,是褚商曾经的另一个主子,不少褚商的老掌柜,对顺叔那都是无条件信任的。 顺叔接过手帕,他哪能让褚时英帮他拭泪,他仔细摩擦着鹿符,突地道:“时英,我有两子,我让他们跟你回去。” 两子?褚时英愣了愣,她前世只知道顺叔有一子。 “我次子健马上就要回来了,等他回来,收拾东西跟你走,至于长子,”顺叔叹了口气,“他不爱归家,但我知健与他一直有联系,我让健去通知他跟你一起走。” 褚时英摇头,肯定道:“顺叔跟我们一起走。” 两人正推脱着,秦岐玉听见屋外动静,“伯英,屋外有人。”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健硕的人推门弯腰而入,正是顺叔的次子健,也是前世帮过褚时英一把的熟人。 他手里紧紧握着棍棒,眼神凶狠的看着屋内的陌生人,“亲父,他们是何人?” 秦歧玉呈保护的姿态护在褚时英身前,宽袖垂落,“放下你手里的东西。” “不得无礼!”顺叔急地连连咳嗽,一张脸都犯红了,“这是时英,臭小子,过来跟我见过时英。” 健收起棍棒,“时英?” 褚时英在秦歧玉的宽袖后探出个头,“是我,我是褚家时英,今日特意来请顺叔出山。” 秦岐玉亲眼见证刚刚还凶相毕露的男子,撤去狠辣,顶着一张老实巴交的脸,又问了一句:“褚家?” “对褚家。”褚时英回道。 两人交谈上,秦岐玉目光在健那熟悉的脸上打了个转,眼眸渐渐幽深起来。 想起来了,这不是后来鼎鼎大名的赵商健吗?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15节 第十六章 高低得打脸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南珣著 清晨,沉睡的大地逐渐苏醒,厚重的编钟声从王宫向外传出,声浪扩散到田野处停止,却有傲人的公鸡鸣叫接力。 褚卜的小院也热闹起来,到处都是呼唤秦歧玉的声音。 三三嗓门最大:“钰!我把院子扫了,牛喂了,但是扫帚让我折断了,你看咋整啊?” 褚卜是最淡定的,一边张开双臂让秦歧玉给自己穿衣,一边问道:“今儿朝食吃什么?” 另一边褚时英踢踏着鞋,伸着懒腰隔门问秦歧玉,“苏钰,你账查完了吧,都到了外地商铺该交账的日子,郸阳城还有有多少家铺子没交账本呢。” 秦歧玉伺候褚卜,为他打水净面,又给他修剪胡须,同三三道:“扫帚先找不碍事的地方放好,回头我请老农重新扎一个。” 又同褚卜道:“早上肠胃弱,我们吃好消化的羹。” 而后像是知道褚卜要说什么一样,补了一句,“羹里奴会放野鸭块。” 褚卜满意了,颇为信赖地仰起下巴,露出自己脆弱的脖颈,任由秦岐玉用小刀片为他清理胡茬。 秦岐玉将一切收拾妥当,才走到院中,同坐在树下乘凉的褚时英道:“郸阳城共二十三家铺子,现在尚有五家铺子未给账本。” 褚时英略有些诧异,环顾了一圈院内还没被拉走的账本,“才五家?” 她还以为得有个十五家呢,看来鹿符还是好用,她前世不该将鹿符给出去的。 秦岐玉折身回屋拿出一卷帛书递给褚时英,“奴已经将这些铺子的流水明细记录在内,有几家亏空的厉害且做了假账,奴写在了最后。” 褚时英一双丹凤眼似天晴霞光映在他身上,“干得不错,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虽说她将顺叔请出了山,但他身体败坏的太厉害,巫医说需得静养些时日,她便只能留健在顺叔身边伺候。 名义上找人给秦岐玉帮忙,实则这些账本还是他一人看完的。 “那奴先去做饭了。” “嗯,去吧。” 手里帛书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但里面内容却价值千金,她仔细看着,两条眉毛越看挨得越近,险些碰上。 郸阳城作为目前褚商的扎根地,按理应是发展最好得地方,但上面流水显示,盈利逐年递减,到今年为止堪堪同损耗持平,也就是说一分没赚。 这还是她给那些掌柜的时间,让他们将账目漏洞补上之后的结果。 煊赫一时的褚商,开始呈现颓势,也不知外地和商队情况如何。 听卖布的掌柜的说,他们今日要召开秘密会议。 眼见第二个十五日之期已到,她已经给足了他们上蹿下跳拉帮结派的时间,是她该出手的时候了。 手里摩擦着鹿符,她心中大定。 “鹿符在伯英手中,我们都是褚商,自然听令于鹿符,鹿符有令,让我们将账目交给伯英,我们自然是交到伯英那,你们为什么拦我们?” 郸阳城内,几个风尘仆仆从外地而来的褚商掌柜的,被褚家商队劫拦,被迫停留在郸阳城,拉入会议中,与阻拦他们的人吵得脸红脖子粗。 与他们相熟的掌柜的劝道:“伯英一个女子,她懂什么,她拿鹿符,就相当于稚儿掌国,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再说,咱们褚商靠什么立于四大商之间,靠得是商队和商路,没有商队,你铺子里有东西可卖么?!” “豪是商队领队,让你们将账本交到他那,有何不妥?” “哪都不妥!”外地掌柜的气愤道,“豪他也只是商队领队,说白了都是给褚家干活的,他凭什么高我们一等。” “是,商队领队了不起,但你们也别忘了,谁没干过商队,我们可都是从商队退下来,才去了铺子当掌柜的!” 其中一个外地掌柜的道:“同他们说这些作甚,你瞧瞧他们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本地招上来的掌柜,哪是走过商路的人。” 走过商路的鄙视没走过的,那现在走商路的,自然可以碾压已经退下来的人。 山水屏风拉开,一位蓄着山羊胡须,浓眉大眼,身着宽袖长袍的中年男子正跪坐于榻上。 他道:“在我看来,商队的人重要,铺子中的人也重要,两者缺一不可,诸位不必为此产生争执。” 外地掌柜恼恨,只能跟着其余人拱手道:“见过豪。” 豪颔首,同外地掌柜道:“将账本交到我这,是主公的意思,诸位若是有意见,可以去褚宅找主公一叙。” “诸位有何异议?” 外地掌柜敢怒不敢言:“不敢!” “既然如此,那些账本便不用拉走了,放这就好。”说完,他又看向郸阳城已经将账本交出去的掌柜的。 “我知你们也是被鹿符逼着将账本交了上去,我暂且饶过你们,账本已经还给你们的,重新将账本交上,没还给你们的,去找伯英讨要。” 屋内气氛为之一静,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伯英说不交账本的,逐出褚商。” 豪看向传出声音的方向,卖布掌柜挺着胸板着脸,仿佛刚才的话不像他说的一样。 郸阳城交账的掌柜的大部分脸色都不好看,当他们真想交账本么,还不是有把柄在伯英手上,她查出的第一年账目的那些错漏,够他们吃好几壶了。 他们可不像跟豪走得近的掌柜的,有人撑腰,敢不交账。 不过,有人道:“伯英好似没什么动作,交账的不交账的,她都没吭声。” 有人嘲笑,“还是个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做。” 没交账的掌柜昂首挺胸,“她还真敢将我们撵出褚商?我们可都是褚商的老人了,她将我们撵走了,谁来管铺子?” 豪一锤定音,“她不敢。” “谁说我不敢!” 突如其来的女声惊骇了众人,众人纷纷扭头看向屋门,只见屋门被一位身量如竹,气质出众,略带冷漠的男子推开。 不是秦岐玉还能是谁。 被秦歧玉当面打过脸,查过账的郸阳城掌柜的脸都绿了。 可这样的秦岐玉,却在转身一瞬间变得低眉顺目起来,他恭敬道:“伯英请。” 特意穿了一身大红曲裾,梳高髻,别金钗镇场子的褚时英,缓步而入,勾唇道:“诸位掌柜,许久不见,今日听闻从外地千里迢迢赶来的掌柜也在此,我便不请自来了。” 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怎么在这? 可不管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她都是褚家时英,众人齐喝:“见过伯英。” 褚时英目光定在豪身上,豪起身拱手,“见过伯英。” 她微微颔首,竟是没开口理会他,豪脸色微变,就见秦岐玉已经请着褚时英来到了他身边,“伯英上坐。” 迫于无奈,他只好站在一边。 褚时英有些嫌弃他坐过的地方,便跪坐到了另一侧,同屋内掌柜的道:“诸位都站着作甚,坐啊。” 众人齐刷刷落座,反倒将没有座位的豪凸显了出来。 豪眼睛一扫,便有掌柜的机灵的请豪入座,自己站在后面。 褚时英看着那站起的掌柜的,说道:“这位就是郸阳城,掌管粮食买卖的掌柜的吧?” 秦岐玉在她身侧答:“正是,伯英,这位掌柜至今未交账。” “哦?”她的宽袖滑出雄鹿符被她把玩在掌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雄鹿符上,不自觉得紧张起来。 只听褚时英道:“我之前说,十五日之内要见到账本,这都第二个十五日了,该是我收外地账本的时候了,怎么郸阳城的帐还没交上来?” 卖粮掌柜的腿一软,就不争气地跪下了,他看了一眼豪,强自镇定道:“是,是豪传主公令,让我,让我交到豪手中。” “嗯……”她重重将雄鹿符拍在案几之上,吓地众人一抖。 丹凤眼挑起锐利看向卖粮的掌柜的,“苏钰,你来回忆一下,你最初查账的时候,这位掌柜的账目有什么问题。” “小米与麦混卖,私自高抬豆价,吞没郑大刀千柄。” 谁能想到,时隔这么多日,当日还查了一堆商铺帐的秦岐玉,还能将那日查出来的问题记这么清。 卖粮食的掌柜的身体都开始发抖了,“伯,伯英。” 褚时英道:“我给你机会,看来你不珍惜啊。” “鹿符在上,你也不听,既不听鹿符号令,又私下做假账,侵吞褚商财产,今日我便下令,将你逐出褚商!” “还有你们另外四家没交账者,同样,你们不需要苏钰当众念一番账目问题吧?” “扑通”“扑通”另外四家同样没交账的掌柜,瘫软在了地上。 卖粮掌柜抱住豪的小腿,“豪,你救救我豪。” 豪向褚时英拱手,“伯英此举是否太过激了?伯英可懂商?” 褚时英似笑非笑睨着他,“你是说从小被曾大父和父亲教养的我,不懂商道吗?” 谁人不知褚卜是法学大家,褚鲜是义商一道,谁敢说褚时英。 “不敢,但……”豪轻蔑道,“伯英可知,这几家商铺中,有一家打铁铺子,伯英可能不懂,铁在郑国的重要性,伯英将其赶出褚商,谁来接替他的活。” 褚时英笑:“谁说我无人可用?” 她扬声:“顺叔,您进来吧。” “谁?顺叔?”“什么顺叔?”“顺叔怎么会在这?”稍年长些的掌柜们纷纷瞪大了眸,年轻的掌柜的不明所以看向门口。 第十七章 苏钰赏你的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 /南珣著 顺叔驻着拐杖,不用健的搀扶,一步一步走入内。 他人尚且没走几步,就被掌柜的一哄而上给围住了。 “真是顺叔!” 有人直接爆发出了哭腔,“顺叔,你还活着!这么多年,你都去哪了?” “顺叔,你这腿怎么回事?” “顺叔,我想死你了!”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16节 “顺叔……” 顺叔像哄孩子一般,挨个将这些掌柜哄好,“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见了我这老头子怎么跟小时候一样,都让开,气都喘不上来了。” 这些掌柜,将顺叔围得密不透风,闻言不好意思给顺叔让出条道来,可目光还注视着他。 他们都是打小就进了褚商的,几乎每个人都被当时的商队领队顺叔教导过栽培过,要不是当时褚哲赶走顺叔太过突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等他们知道时,顺叔已经消失了。 要不然哪怕拼了自己这条命,也要阻止褚哲,阻止不了,大不了和顺叔一块走,可是顺叔这么多年都没有音讯,还以为……今天终于见到他人了。 有人还在拭泪,顺叔已经走到褚时英面前了。 饱经风霜的脸,看到褚时英时咧出了一个花,“时英,顺叔来了。” 自被褚时英接出来,在郸阳城给他请巫医治病,知道他这一把老骨头还有用,他得帮褚时英将褚商抢回来,他的精神头就肉眼的变好了。 从风烛残年的老人,变成了摩拳擦掌的老者。 “顺叔快坐。”褚时英站起身,和秦岐玉一左一右搀扶着顺叔坐下,健缩回自己的手,默默跟在顺叔身边。 褚时英美目看过在场或激动、或沉思、或铁青的脸,问道:“可用之人我给诸位找来了,诸位可还有异议?” 豪闭了闭眼,就连他,都得尊称顺叔一声叔,什么人能比顺叔更知道褚商。 至于打铁铁器,就算顺叔不懂,他也能找到能懂的人。 红着眼眶的掌柜的齐声大喊:“无!” “甚好!” 褚时英斩钉截铁:“鹿符在上,传我之令,将逾期不交账本者逐出褚商,其身家财产全部没收,以填补店铺亏空。” “喏!” “还有,苏钰!” 秦岐玉上前双手托举帛书,根本不用看,直接道:“本次查账十八家店铺近五年账目,除八家盈利,其余全部处于亏损状态,其中城东干果铺、城西铜器铺与玉料铺子亏损最为严重。” “把账目都给他们看看。”褚时英发话,秦岐玉将帛书交给豪,豪打开快速扫了一遍,将其重重砸在被点名的一位掌柜怀中。 帛书上账目详细,不容他们抵赖,被隐藏的假账都被查了出来,有人忍不住用愤恨的目光看向秦岐玉。 这个人,账查得快也就算了,怎么能连这种陈年烂账都查得出来。 褚时英道:“这三家掌柜的,掌管铺子不利,从今日起,贬为伙计。” 她用指尖转着鹿符,“我以鹿符为令,此三间铺子,同不交账的五间铺子,全部交由顺叔负责。” “啪”鹿符没有手指支撑倒在案几上,又弹了两弹。 “可有人有意见?” “无!” “甚好,”褚时英微扬着下巴,又道,“那从外地而来的账本,应交到谁处,你们可知晓?” 外地掌柜的收回看向顺叔的激动目光,齐齐应声:“自是交到伯英手中。” “嗯,”褚时英道,“之后查账我会交给顺叔负责,你们将账目悉数交到顺叔那。” 可以通过交账和顺叔再相处,外地掌柜的喏得更真情实意了。 吩咐完这些,褚时英丹凤眼光彩流转,定在豪的身上,问道:“豪,我这样安排,你可服?” 豪拱手,“伯英说笑了,伯英的安排,豪岂敢多嘴。” 轻笑声在屋内响起,褚时英掩着唇,明明是很做作风情的动作,可在她身上,你能感受到踌躇满志。 青葱玉指将鹿符往豪的方向推了推,“豪,你可认这鹿符?” 这鹿符乃褚鲜之物,见它如见褚鲜,豪四下扫视了一番见到顺叔而显露亲昵之态的掌柜们,弯下腰,“自是认得。” 褚时英道:“那我以鹿符之令,命你交上商路图,你可交?” 豪脸色倏地变了,商路线路图乃是褚商立商根本,那是用鲜血浇灌,用人命填出来的安全之路,也是他手里最大的倚仗。 他道:“伯英,你未走过商路,也未掌管过褚商,不知它的重要性,非主公亲口说出命我交出商路图,恕我难以从命。” “也就是说,你不交,”褚时英紧紧盯视着豪,“看来我这鹿符,还是不好用啊。” 健在顺叔身后刚唤了一声,“伯……”褚时英就抬手将他要说的话压下。 她自嘲一笑,“也是,一个生死不明的主公,怎么比得上就在褚宅待着的主公。” 此言一出,屋内掌柜的,但凡跟过褚鲜的老人,纷纷对豪怒目而视。 豪猛地抬起头,对上褚时英幽深又别有深意的眸子,莫名打了个寒颤,听到她问:“你是郑国人吧?就生于郸阳城?” 豪整个人僵住,只见褚时英脸上笑意消失不见,她指指自己,“我是赵国人。” 又指了指身边的顺叔,“顺叔是赵国人。” 洞虚真人 然后她指向屋内的掌柜们,“他们,大部分都是赵国人!” “我们赵国!”她扬声,隐约能听到她愤恨地磨牙音,“我们赵国虽没了,但我们心里记得自己是从哪出生的!” “你那宝贝万分的商路图,是我们带着亡国之恨书写的!” “什么?主公?也是,你没陪着我们走过那条惶恐不已的路,怎么知道我父亲为我们做了什么!” “我告诉你,褚商只有一个主公,那就是褚鲜!” 说着,她将鹿符狠狠扔在豪的脸上,她怒而起身,“捡起鹿符,给我看清楚上面的每一个弧度,你要知道,没有褚鲜就没有褚商!” “我父亲虽不在,但我褚时英还在呢,我虽不是他亲女,但我已经过继给他了,自会继承他的衣钵。” “你们想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们也得问过我同不同意!” “这商路图,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你不是要问过褚哲么,去问,问完之后,亲自给我交上来!” 豪脸上的汗都要流下来了,他捧着鹿符,能够感受到身边掌柜对他的不满,那一双双刺人的目光,险些要将他刺穿了。 只能咬着牙回道:“喏。” “滚下去吧,”褚时英冷冷看着这个前世背叛了褚哲,卷走褚商一半财产的领队豪。 说道,“下次若再敢背着我召开这种秘密会议,我看我就要同褚哲好好说道说道,这商路,也不是非你走不可。” “喏。”豪弯腰,努力克制着自己,眼睛都充血了。 一双修长的手突地出现在他眼前,“鹿符。” 他后牙都要咬碎了,将鹿符交了出去,秦歧玉收起鹿符,同褚时英微微颔首。 褚时英对身边顺叔道:“顺叔,我们一起去查抄那几户掌柜的?” 顺叔颤颤巍巍起身,“走。” 褚商的家事,无人会管,背叛了主子,没被打死都是好的。 以褚时英为首,顺叔和秦歧玉陪伴她左右两侧,一行人浩浩荡荡抄了那五家掌柜的家,找出黄金数十斤,金银珠宝无数。 在众人面前,立下褚时英之威,肯定了顺叔回归。 事情已了,众掌柜询问了顺叔如今的住处,在褚时英说顺叔身子还需要将养后,才恋恋不舍离去。 四人上了牛车,先送顺叔回家,褚时英道:“顺叔,日后就麻烦你帮我看着了。” 能看出顺叔非常高兴,脸上全是笑出来的褶子,“小时英就放心交给顺叔。” 健在一旁扶着顺叔,问道:“伯英,你要是要商路图,亲父那里就有,这些年褚哲将亲父赶走后,并未扩大商路,依旧还是从前那条路。” 褚时英倚靠在车壁上,有些乏,本想强打精神解释,秦歧玉却看出她的劳累,给她递上水袋,同健道:“伯英此举,意在打压和逼迫。” “在众掌柜面前破坏豪以往说一不二的形象,树立自己的威严。” 健老实笑道:“是我蠢笨了。” 褚时英摇头,未来的大商,怎么会蠢笨,若他真蠢笨,就不会打探褚商的消息,还知道褚商这么多年毫无存进,连商路都没延伸过。 将顺叔送回去,褚时英与秦歧玉折返回家,窗外景色不断倒退,街边有人正在谈论她的婚事,她便冲那些人笑笑,反倒将他们笑得不好意思了。 秦歧玉静静注视着褚时英,黝黑的眸子深得不可见底。 他体贴道:“伯英,可是累了?不如在车里小憩一下,奴出去跟车夫一起坐。” 褚时英回身,反问道:“苏钰,这段日子,你可累?” 跟着她,又是查账,又是寻找顺叔,为其安排住所,没闲着过。 他道:“为伯英做事,奴不累。” 褚时英就笑了,她就不信他不累,口是心非的家伙,她直接从袖子掏出一块金块扔给他,“赏你的,这段日子辛苦了。” 秦歧玉接过金块,金饼手指粗细,重量不轻,他摩擦着金块,打趣说:“伯英这次不给奴放假回家了?奴想将金块带回家。” 放假?一想到家中三人那惨绝人寰的做饭技术,褚时英打了寒颤。 瞪他道:“速去速归,我在城门口等你!” 第十八章 婚迫在眉睫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南珣著 秦歧玉将金块藏在了袖中最深处,捏着金块眼眸分外温柔,看向褚时英的目光竟有些缱绻之意。 褚时英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便听他道:“奴同伯英开玩笑的,这么大一块金块带回家,奴的家人要以为奴抢劫了。” 说完,他笑道:“伯英是奴见过最大方的主家了。” 褚时英被夸得有些开心,也不掩饰自己的喜悦,直接道:“那我今天能不能吃炸山雀到和酒渍牛肉?” “奴还说,让伯英控制主公饮食,如今看来,伯英与主公在吃之一道上,不遑多让。” “你就说给不给做?” “给做,正好没出城,奴先去买壶烈酒,回去就将上好的牛肉切成薄片泡在酒里,待晚间便能吃。” “这还差不多,”褚时英满意了,又问,“炸山雀呢?” 她那日从家出来,路过麦田,见有小孩在那捉山雀烤着吃,把她馋坏了,平时她是绝不会跟秦歧玉提吃山雀这种话的,但今日情况特殊。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17节 金块都给他了,让他捉几只山雀怎么了! 秦歧玉自己都不知道,他唇畔的笑意有多明显,“奴回去同孩子们商量,用糖来换他们捉到的山雀,伯英觉得如何?” “妙啊。”她怎么没想到,自己不好意思捉,但可以让小孩自己来换啊。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褚卜正在给学子们答疑解惑,三三牵着老牛往后院走,褚时英催着秦歧玉出去换山雀。 透过大敞的窗户,褚卜看见褚时英推着秦歧玉出门,笑着不知道在和他说些什么,他摇摇头,招呼三三。 “倒上一大杯热水晾着,等会儿时英和苏钰回来,定会渴。” 三三大喊:“知道了主公!” 秦歧玉是拎着满满一大笼子山雀回来的,褚时英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眼巴巴看着他进了厨房。 三三听闻有山雀吃,自告奋勇进厨房帮忙,褚时英还以为她会被赶出来,结果小丫头别的厨艺没有,但扒山雀毛却是好手,小时候,没少在田间地头捉山雀吃。 炸山雀到和酒渍牛肉都不是占肚子的菜,秦歧玉还弄了个羹溜缝。 饭间,褚时英自吹自擂,兴致勃勃给褚卜讲述今日壮举。 丹凤眼时不时悄悄瞅上一眼祖父,她这是在用诙谐的方式,先让祖父有个心理准备,她想要褚商。 褚卜也不知听出来没有,反正这顿饭,吃得众人酒意上头,分外满意。 吃醉的三三,还当众给他们表演了一个“倒拔杨柳”,结果院中果树没拔下来,反倒将自己摔了个倒栽葱。 最后还是褚时英给架回屋的,刚买回来头发还枯黄的黄毛丫头,这段日子吃食一直供应的上,脸圆润了,头发也从根那黑了。 她还是那么精力旺盛,每日在院子里干那么多活,还觉得自己浑身的劲儿没处使,褚时英就寻思着得给三三找个拳脚师父。 “哎呦,你谁?” 在院子里奔跑的三三,一头撞在进院的褚哲身上,捂着脑袋痛呼。 褚时英起身走出,摇摇对着褚哲行了客套地一礼,“伯父怎么今日有空过来?” 褚哲看了她一眼,脸上不辨喜怒,他拎起自己手里的东西晃了晃,“近日得了二两震泽绿茶,特意给亲父送来。” 他来了,褚卜的学生们纷纷告退,他在院中看着褚时英道:“时英也一起来同我与亲父品尝吧。” 与上次来相比,褚哲平静了许多,或者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秦歧玉跪坐在一侧,为三人斟茶,在褚时英不经意扫过自己时,故意略带担忧的看了她一眼。 褚时英捕捉到他的关心,对他小幅度颔首。 褚哲为何而来,他们心中很是清楚,是为了褚时英开始抢夺褚商权利而来。 那天褚时英将顺叔给唤了回来,又用鹿符,赶了众多掌柜出褚商,查抄他们家财填补铺子亏空。 剩下的钱,她也没私自拿着,都交给了顺叔,由顺叔做主,收拢人心也好,重新招募人手也罢,给了顺叔无限的自由和信赖。 接着这段日子不断有外地商铺过来送账本,就算心里百般不服,但鹿符威压下,还是得将账本乖乖交上来,郸阳城发生的事情,他们都知晓了,他们可不想被赶出褚商。 结果他们到了一看是顺叔在接收账本,瞬间没了意见,和顺叔又是抱头痛哭一场。 种种事情,豪直接跟褚哲禀告了,但褚哲要是当即气冲冲过来质问,无疑落了下乘,所以等到了今日才来,褚哲感叹了一句,“时英长大了。” 褚时英微笑,“伯父谬赞。” 褚哲深深看了她这个,已经开始不服管教的女儿一眼,方才同褚卜道:“亲父可知,时英最近都做了什么?” 不等褚卜回答,他自顾自说了下去,“她都会帮我查账了,近日不光将郸阳城的账都查了,还下令让外地掌柜的交账,做得不错。” 帮,他,查账? 褚时英丹凤眼眯起,眸子变得狭长,便没有原本的娇憨之态,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果不其然,褚哲接着道:“但她终究年岁尚浅,已有不少掌柜的向我禀告,说她行事太过激进,日后账便不需要帮我查了,之前查出的问题,交给我即可。” 两人对视,褚时英笑了,她像是没听出褚哲话里有话,同秦岐玉道:“去将近段日子查账查出的问题拿来。” 秦岐玉动作很快,将帛书交给褚时英,褚时英双手奉上,褚哲面色好看了些,从她手里接走。 就听褚时英道:“我这精力也有限,只查了近五年的账,伯父,我们褚商,这几年,没赚什么钱啊。” 褚哲淡淡道:“商之一字,变幻莫测,岂能一直赚钱,何况只是没赚大钱。” “也是,”褚时英笑吟吟说,“伯父毕竟得了曾大父真传,在法之一道上无人可比,却不如父亲对商理解透彻。” “时英。”这是褚卜出言警告。 她一个小辈,在嘲笑褚哲没有褚鲜会管理商队,而褚哲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 褚哲抓着帛书的手指都因用力而发白了,他最讨厌有人拿他和褚鲜比较,明明他才是名士,褚鲜不过一商人,可褚商做大后,就开始有人说,他不如褚鲜灵活变通。 他说:“褚时英,你翅膀硬了。” 褚时英道:“还好吧,那我要是说,接下来查账,我依旧打算让顺叔查,伯父你岂不是会更生气,啊,不过伯父放心,查出来的问题,我会告诉你的。” “毕竟,这么多年那些掌柜的做得假账,伯父你都没查出来。” “褚时英!” “时英!” 褚哲和褚卜先后两道声音响起,褚时英扶了扶头上金簪,又正了正衣服,破天荒地跪坐的板板正正。 她一字一句道:“伯父替我父亲掌管褚商多年,辛苦了,眼见时英也大了,这褚商,也就可以交给伯英了。” 没想到她这么直白,秦岐玉立马看向褚卜和褚哲,只见褚卜闭了闭眸,而褚哲则气得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褚哲:“褚时英,你混账!” 褚时英不甘示弱,面对曾经处处仰望的亲生父亲,回道:“你才混账!你想私吞兄弟财产,还让曾大父老年为你我担忧!” “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褚哲怒喝,“我都是为了褚家!” 褚时英最听不得这句话,一下炸了,“对,都是为了你的褚家,牺牲这个牺牲那个,然后你都做成功什么了?” “你告诉我,你都为褚家做成功什么了?” 褚卜立喝:“时英!” 褚时英被褚卜训了,委屈得不行,气得胸膛不断起伏。 而对面褚哲也好不到哪去,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意,也不管褚时英了,同褚卜道:“亲父,你都瞧见了,我现在是管不得她了,她都叫我伯父了!” “你不本来也没拿我当亲女儿看待么?” 褚哲眼底有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受伤,“你可真是你父亲的好女儿。” “可不么”,话说一半,褚时英被秦岐玉按住了手腕,她瞪视,秦岐玉示意她看向褚卜。 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的褚卜,此刻听着长子和孙女为了次子的商队,和孙女到底是谁的亲女儿争吵,悔不当初。 挫败、愧疚,让这个风华清隽的老者,一下子显露出老态来。 褚时英轻声唤了声:“曾大父……” 褚哲也赶忙想给褚卜倒茶,却发现父亲一口茶水没喝,只能干巴巴道:“亲父,莫要气坏了身子。” 褚卜摆手,“褚哲,褚商毕竟是鲜儿一手建立的,于情于理……” 褚哲对褚卜一向毕恭毕敬,这是第一次打断了褚卜的话,“可是亲父,我替褚鲜掌管褚商,没有功劳便没有苦劳了吗?儿也觉得有些寒心。” 褚卜语塞,褚哲又道:“最开始的约定便是,待时英出嫁后,方能继承褚商,将之作为嫁妆。” “既然有约定,那我们便按照约定的来,时英想要商队,先成婚吧。” 而不管她嫁郑国哪位公子,他褚哲都可以同那位公子协商,暗中扣下褚商中最重要的商队。 褚时英立刻道:“好啊,伯父放心,时英马上就会嫁人的。” 第十九章 嫁谁不是嫁 小院里,褚时英坐在果树下躲热,三三扫地,扫到她跟前,问了一句:“伯英,你选好嫁谁了吗?” 褚时英被问得“啧”了一声,实不相瞒,郑王几个儿子,她哪个都不想嫁。 但现在的问题是,她想要褚商,就得尽快找个公子嫁,这个公子还得能听她的话,能被她掌控,不会将手伸向褚商,难度系数高出天际。 她望着祖父的屋子,拉长了调子,“不知道呢。” 秋老虎的太阳毒辣,但屋内却是凉爽,透过大敞的窗子,她能清晰看见秦岐玉正跪坐在祖父身边,细心地为祖父修剪指甲,边剪边回答祖父的考校。 而后又为祖父打水,洗头,没有半点不耐烦。 而祖父那么一个清隽有礼又爱洁的人,也愿意让他伺候。 她摸着自己下巴,用挑剔又刻薄的目光,将秦岐玉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论相貌,秦岐玉色若拂晓,如在雪山上费力挣扎破土而出的墨莲。 论才智,足智多谋,过目不忘,胸有丘壑。 洞若观火 论身份,他是秦国公子,正八经有继承秦王王位资格的候选人,更别说,他是未来的秦辉王,有一统天下的能力。 一片树叶飘落而下,褚时英接住,捏住上面的短梗来回翻转着。 一个已经掌握过权利的人,是没有办法对其轻易放弃的,更何况只有上位者,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看着屋内正坐在窗边晒发的祖父,褚时英腾得站了起来,走过去接过秦岐玉手中的梳子,向他挥挥手。 秦岐玉妥帖地让出位置给她,自己端着盆往外走,便听她问:“曾大父,您与郑王定下的婚约契书能不能给我看一看?” 盆中的水轻荡,他出去了。 婚约契书一式两份,王宫一份,褚卜这一份,不是什么不能看的东西,褚时英要看,褚卜自然就给了。 那契书被褚卜妥善保存在一个匣内,褚时英去翻找时,还在匣中发现了二叔年轻时在外跑商给褚卜稍回来的帛书。 这个匣子里,都是褚卜珍藏的东西。 褚时英凤眼暗淡,她祖父真的对她这份婚约很看重,生怕自己去后,无人能照顾她,而背靠王室,至少能让她一生衣食无忧。 可惜,任何事情不会算无遗漏,就好比,祖父并不知道,她前世根本就没寿终正寝,反而和郑国一起没了。 翻开契书,上面只写了郑氏与褚氏后代联姻,缔结佳话,以及一系列花团锦簇的话。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18节 上面没有提及任何一个人名,而让自己成婚,只不过是祖父对她这个孙女的偏爱。 褚卜看着认真研究婚约的褚时英,问道:“可是想好要挑谁嫁了?” 褚时英合上契书,眸中映入正好进来送瓜果的秦岐玉,“想好了。” 以为她还会再考察一下几位公子的褚卜,打趣道:“哦?是哪位公子?” 褚时英拾起一颗洗得干干净净,上面还挂着水珠的桃,重重咬下去,“先卖个关子,曾大父你日后就知道了。” “跟曾大父你还瞒着,也罢,这次定了,就不换了吧?” 褚时英看着为祖父扒桃皮的秦岐玉,肯定道:“不换了。” 被她的目光注视,秦岐玉似有所感回望过来,褚时英立马问道:“我们一会儿吃什么?” 褚卜就笑她,“一个桃还吃不饱。” “饭是饭,桃是桃,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 “你啊你。” “所以我们晚上吃什么?” 被用期待的眼睛看着的秦岐玉,眼里都是笑意,回道:“今天烹野鸡,煮麦饭,再拌个秋葵如何?” 褚时英满意道:“我看行。” 厨房里,三三扒野鸡毛,秦岐玉淘麦子煮麦饭,褚时英就溜溜达达,拿起菜刀比比划划,一副跃跃欲试想切菜的模样。 秦岐玉一转身,就瞧见她手里拿着柄快比她脸还大的菜刀,怕吓着她拿不稳菜刀,语气柔和道:“伯英歇着便是,这秋葵等物,都交给奴处理。” “来,伯英,把菜刀给奴。” 褚时英凤眼扫了他一眼,“好啊。” 说完,伸手将菜刀递过去,刀柄向他,刀刃向自己,然后丹凤眼上挑,在秦岐玉握上刀柄那一刹那。 她本该脱离刀柄的手,似是怕他握不准一样,迟疑了片刻,就是这片刻,肌肤相贴,她的指尖从秦岐玉手心,一直划到食指。 秦岐玉手指微颤,猛地抬眸看向褚时英,褚时英却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说道:“行吧,看来我在这挺碍事,我走了,不打扰你们了。” 她提着裙摆,背对着他们摆摆手,阳光下,纤纤玉指仿若透明。 手上触感仿佛还残留着,秦岐玉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复又看向褚时英的背影,缓缓皱了下眉。 回了自己屋的褚时英,用另一只手弹了弹犯事的手指,用安慰的口吻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她也是一叶障目了,她想当王后,也不一定非要当郑国的王后,与其为郑国那几个公子筹谋,绞尽脑汁在秦国的攻势下存活下来。 她为什么不直接嫁秦国的公子,而那个有一统天下资格的人,就在祖父的院中,与她朝夕相处。 更妙的是他身子不好,她可以帮他提早统一四国,待他病亡后,她就可以垂帘听政,当真正的掌权人。 只是单单这么畅想,都让她热血沸腾。 红唇开启,念出了那个人的名字,“秦岐玉。” 而此时的秦岐玉,刚将野鸡烹上,小火慢炖,叮嘱着三三看着点火,自己去拌秋葵。 院门口传来大声的呼喊:“钰,钰!” 秦岐玉擦擦手,从厨房出来,便见衣裳都没有好好穿,袒露着半个胸膛,腰间别剑的游侠宇,正在门口来回踱步,焦急地向他挥手。 “钰,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一边将挽上去的宽袖放下,一边走过去询问:“何事?” 几年前,他救下与人打架重伤濒死的宇,自此宇将他当成恩人看待,他出来做工,家中曲若是有事找他,便会通过监视士兵,寻到宇,让他带信。 “可是曲出了事?” 宇一把将他拉到院墙边,“没错,来找我的人说,曲让你赶紧归家。” 而后他神神秘秘,压低声音道:“说是生死大事。” 秦岐玉面上仍旧冷静,但是呼吸停顿了几息,不可避免的想到前世曲因病而亡的样子,他道:“宇你等我片刻,我同主公说一声。” 他转身快步进院,先去同褚卜告假,褚卜自是给了,还贴心询问了几句,让他处理好家中事再回来。 而后他折回自己屋子收拾东西,屋子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好收拾的,他只拿上了褚时英给他的金块。 屋里的人都听到宇的喊声的,就看他步履匆匆去了褚卜那,然后回了自己屋子又赶快出来。 褚时英打开房屋刚想问上两句,就见秦岐玉已经走了过来,“伯英,家中出了急事,奴需得返回一趟,野鸡和麦饭奴已告诉三三何时拿出,奴不在的这段日子,主公就拜托伯英了。” “我曾大父还用得着你拜托,你等下。”她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前世这个时候,秦岐玉都发生了何事。 想了半天,也只记得,这个时候,他总是请假归家,而后,没过多久,他就跟随一豪商逃回秦国了。 褚时英心一下提了起来,她这刚选定秦岐玉,他人不会就要和那豪商做交易跑了吧! 这可不行。 咬了咬牙,她回屋拿上了一块金饼匆匆返回,像是在扔什么不重要的杂草一般将其扔给秦岐玉,“拿着,既是急事,定有用钱的地方。” 秦岐玉下意识接过东西,手被缀得往下掉,一看是金饼,“伯英,这……” 褚时英道:“就当是我提前发给你的报酬,苏钰,你会回来的吧?” 对上她有些紧张的凤眸,秦岐玉点了头,“待家中事了,奴就回来。” 她故作轻松道:“那你赶紧驾家里牛车回,放心吧,我和曾大父没有什么要出门用牛车的事。” 秦岐玉不再推脱,拱了拱手道:“奴谢过伯英。” 四条腿的牛,怎么都比两条腿的人跑得快,宇本来还想背着秦歧玉跑,见了牛车二话不说跳上去,拎起缰绳。 “钰,快坐好,我带你归家。” 进了郸阳城,秦歧玉向宇道了谢,自己架着牛车直奔被圈禁的家中而去。 此时正是白天,屋内没点烛火,看不出曲在哪间屋子,“曲、曲?” 他一撩袍角推开曲的房门,屋内干净整洁,但偏偏没有人,他沉了下脸,就连郑王临时召见,却发现自己不在而抓走曲这种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 “砰”,是从他屋内传出的重物坠落的声音。 秦歧玉立刻去自己屋子,屋内静谧,层层纱幔后,隐约可见榻上躺有人。 “曲?” 掀开最后一块纱幔,但见一丰腴美女藏身于榻上皮毛内,皮毛只遮住了中间躯干,光滑的四肢暴露在空气中,莹莹目光看向他,娇滴滴道:“公子,你回来了。” 第二十章 是谁在勾引 秦歧玉掀起纱幔的手僵住,面色瞬间阴沉下去,眸中阴霾可怖。 榻上美人慢悠悠起身,皮毛滑落,她笑嘻嘻伸出一只手堪堪按住,被挤压着的傲人奶白荡起波澜。 两条腿动作极慢的在空中划了半个圈,隐秘位置若隐若现,方才斜斜落在榻边,娇笑着说:“公子怎么不过来,难道忘了郑姬是何人了?” 秦歧玉冷然说道:“将衣裳穿上,下来说话。” 郑姬非但没听他的话,反而向后仰了仰,让身上肌肤更大面积的露出来,“公子还没尝过郑姬呢,怎么就让奴家将衣裳穿起来了,若是公子喜欢那样玩,奴家也奉陪,只是衣裳皱了,公子,把自己的衣裳给人奴家?” 她毫不遮掩的大胆打量秦歧玉,这般俊美无俦的公子,她自然是愿意跟随服侍的。 秦歧玉放下手,宽袖遮掩住了他捏得几乎青白的手指,“李嗣远将你送来何意?” 郑姬下榻,光着脚走近秦歧玉,“李公说,他愿为公子效劳,只要公子收下我……” 她掂起脚凑近秦歧玉,皮毛掉落在地,柔弱无骨的身躯附上,香舌在他耳畔若有似无的触碰,“李公便奉上全部家产,追随公子,送公子回,秦国,呃……” 秦歧玉毫不怜香惜玉,扼住郑姬脖颈将人从自己身上提溜了起来,他看着郑姬迅速变红的脸,阴冷冷问:“李嗣远想让你怀上我的骨血,然后威胁我吗?” 郑姬挣扎,拼命用手扣着脖颈处,“呵、呵……” 在她快要翻白眼时,秦歧玉一把将其摔在了地上,居高临下看着弓着身子,害怕往后挪动的郑姬道:“郑姬,回去转告李嗣远,我是秦国公子,不是他手中的棋子,他得知道自己的身份。” 郑姬大口喘着气,惊惧地望着他。 秦歧玉连看都不想看,这个前世生下他长子,却又和李嗣远纠缠不休的女人一眼。 他轻嗤一声,重生一次,他前世当了秦辉王后,再也没感受过的鄙夷与低视,再一次,在李嗣远和郑姬身上感受到了。 他生来卑贱,母亲只是秦国一位侍女,自小他便能感受到周围,上至亲族师吏,下至侍女内侍,异样且冰冷的轻蔑注视。 秦国选派在郑国生活的质子时,地位最为低贱的他,果不其然当选了。 他在郑国艰难度日,豪商李嗣远找上他要助他一臂之力返回秦国时,他引为知己,欣然接纳李嗣远送上的郑姬。 让郑姬诞下长子,替自己在郑国为质。 而后,李嗣远用长子威胁他,入朝堂为相,公然挑衅,意图插手秦政。 这一世,他竟还想用同样的手段,秦歧玉骤然甩下宽袖,郑姬骇然,将自己缩成一团,拼命往后躲。 秦歧玉道:“曲,你再不出来,就永远别出来了。” 曲自屋中角落而出,看着地上的郑姬,哀叹:“玉,你这是作甚?” “这是我该问你的,曲,你骗我而归,却让这个女人进我屋,想作甚?” 秦歧玉真的生气了,他愈发平静,便代表他气得愈狠,他直接下达命令道:“将这个女人带走,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给我换一遍!” “喏……” 曲捡起地上的皮毛,都不敢让郑姬在屋内停留穿衣,将人半拉半拽带了出去,而后她怎么来的,又被他怎么送了出去。 折腾一通,等他再回来的时候,秦歧玉已经沐雨更衣,正跪坐在案几后,他眼眸轻垂,着一身黑衣,一身气势让他仿佛见到了老秦王。 他“扑通”跪了下来,连玉都不敢叫了,“公子,奴知错。” 秦歧玉缓缓抬眼,“你何错之有?” “奴不该擅自做主,欺骗公子而归,还串通李公,放郑姬进屋。” “曲,”秦歧玉眨着他泛红的眼,说道,“再有下次,你便不要留在我身边伺候了。” 他会给他选个或山清水秀,或繁华都城,送他前去,照顾他后半辈子。 曲浑身一颤,重重趴在地上,颤着声音道:“公子,奴真的知错了,公子不能赶奴走啊。”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19节 “公子,奴只是想带公子回国,我们得回国啊,公子!” 说着,曲忍不住哽咽起来,“王已经老了,公子的亲父安闲王身体也不太康健,他们正在选下一任储君,但是他们谁都没有想起公子来。” “李公说会出资资助公子回国,奴这才动了昏心啊。” 他哭道:“我们不回国,以后怎么办啊,一辈子都留在郑国吗?” “你堂堂秦国公子,日后要一辈子都给别人打工为奴吗?奴不忍心不忍心啊!我们得回国竞争储君之位啊公子。” 秦歧玉起身将曲扶起,肯定道:“我会领曲回秦国的。” 曲见他态度软和下来,哭道:“我们怎么回,我们连钱都没有。” “谁说没有的,”秦歧玉从袖中摸出金饼,“这不就是钱么?” 曲看着金饼嚎啕大哭,“这不够,不够啊。” 秦岐玉缓缓握住沉甸甸的金饼,眼中阴霾不散,缓缓吐出口浊气,“曲,我有办法回国,你放心。” 次日一早,秦歧玉便架着牛车返回了村中,推开小院,一切都还是原样,他先去看了褚卜,确认褚卜依旧在熟睡,方才去了厨房。 等几人陆陆续续苏醒,还在愁早膳做点什么对付吃,便闻香味袭来,秦歧玉端着饭食走来。 褚时英一愣,“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家中事情都处理好了?” 秦歧玉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有些深,好似有千言万语,她再想看时,低垂的长睫便将那双眼睛遮住了,他放下菜,回道:“都处理好了伯英。” 褚时英点头吃饭,又忍不住询问:“你这次回来后,可还会请假?” 若是他要同那豪商联系,就得请假,到时候她不给假,两人就联系不上。 正想着,秦歧玉给她盛了碗羹,“家中事奴都处理好了,不用请假。” 不用请?凤眸在他身上扫过,难道是昨日那块金饼给的好? 秦歧玉淡然的让她打量,自己跪坐在褚卜身边服侍褚卜用食,褚卜摆手,示意不用管他,让秦歧玉自己吃。 秦歧玉闲聊天一样说:“今日回来听闻街边人谈论,半月后有秋猎,主公今年可要去?” 往年秋猎郑王都要请褚卜同乐,褚卜自来到郑国,每一年的秋猎都没落下,今年他却先看向了褚时英。 褚时英却是有些恍惚,她前世没参加过这次秋猎,正忙着筹备自己和郑季姜的婚事,而婚后,以王后身份组织开办,再也没有年轻时期待的冲劲了。 褚卜问:“公子西元邀你前去了?” 三三替褚时英抢答,“不光公子西元,公子仲清、公子季姜全都邀请伯英参加秋猎了。” 秦歧玉听闻,吹了吹碗中羹上的热气,褚卜询问褚时英可想去,褚时英当即就道:“去!” 褚卜便道:“时英若去,那我们便一起去。” 秋猎那日,晴空万里,三三留下看家,褚卜带着褚时英和秦歧玉一起前去。 褚时英上牛车时,秦岐玉就候在一旁,主动伸手搀扶。 她睨了他一眼,从容将手滑进了他的手心,两手本是虚虚搭着,他却一下子将她的手包裹住了,略用力将其撑起。 而后他整个人呈环抱状,微凉的手从后扶住了她的腰,用苏苏的魅惑声音道:“伯英小心。” 褚时英打了个颤栗,以被他触碰的腰间部位开始,半边身子都麻了,下意识就跟着他的力道上了牛车。 坐下后,丹凤眼中还是一片茫然,明明是她在勾引秦岐玉,可她总觉得自己好像也被勾引了。 但她疑惑的看了看,一脸坦然、一派正经、比君子还君子,端端正正跪坐在祖父身边的秦岐玉…… 为了今日秋猎,秦岐玉穿了一身胡服,黑色的皮质护臂、腰带勾勒出他那单薄却不显羸弱的身体。 因未及冠,所以用墨玉莲花发冠将一头黑发高高束起,柔顺的发尾垂在胸膛,显得无辜又无害。 兴许是她心脏了,所以看什么都脏。 牛车一路疾驰,顺利来到秋猎的山脚下,百公里的范围内,郑国的旗帜迎风飒飒作响。 朝中臣子、家眷、几位公子悉数到场,等褚时英他们到时,围在公子身边的人,悉数围住了褚卜。 有唤褚公的,有唤褚老的,各个都十分恭敬。 而女眷们,大多讨厌且嫉妒褚时英可以挑选公子,她们想嫁都还嫁不了,所以并不想同她打招呼。 唯独几家武将之女本身也被她们排除在圈子外,又见褚时英一身轻巧胡服,头发束起,丹凤眼流转锐利,英姿飒爽,所以过来交谈,想组成一支队伍。 褚时英正欣喜于有小姐妹跟她说话,身披铁质郑国轻甲的四公子郑西元,就手握着重剑大步而来,将一众女子挤了开来。 他高兴道:“伯英,你果然应了我的约。” 褚时英却是看看郑西元,又看向周围的武将之女,头皮一麻。 前世她嫁给了郑季姜,其余几位公子大显神通,公子西元娶了武将之女,得到了武将支持,是郑季姜当储君最大的对手。 而郑西元正是通过本次秋猎,祸害了武将之女的清白,强迫的把人娶了。 最后,她听说那位武将之女自缢了。 郑西元此时正高声道:“伯英一会儿便与我一同进林,我护你周全!” 第二十一章 密林的试探 褚时英下意识升起警惕之意,手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 前世郑秦大战,她已然习惯在腰间佩剑了,而她现在自然是没有带的。 这个隐秘的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过秦岐玉的眼,他的目光不带亵渎的在她腰间转了一圈,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 褚时英开口拒绝:“谢过公子西元好意,我带家中奴仆随便玩玩就好。” 郑西元虎目一瞪,半点不将秦岐玉放在眼中,“那怎么能行,他瘦弱到要穿披风,我一拳就能打倒,如何能护你安全,这秋猎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声音如钟,带着恐吓,“那是能死人的!” 秦岐玉被他贬低,柔弱地垂下了头,周身透着丝丝委屈之意,而褚时英看着郑季姜和郑仲清也朝自己而来,忍不住揉揉额角。 就在她再次拒绝之时,郑王来了,几位公子顿时顾不上她了。 作为这个国家唯一的王,郑王是最后一位到的,他坐着由十六匹骏马拉的青铜车呼啸而来,青铜车上的铃声随风传了许远。 郑国的秋猎没有那么多要求,尽情围猎! 郑王为首,成年公子缀在其后,紧接着是武将、文官,最后是褚时英等年轻一代,或是骑马、或是奔跑,大家涌入林子。 秋猎没有提前轰赶野兽的习惯,所以这里真的到处都充满了危险。 褚时英原本真的只打算带着秦岐玉入林子看看其他人围猎,享受一下自己从前没有感受过的快乐,何况她还记挂着留在原地的褚卜。 就算褚卜有郑王吩咐的内侍照顾,也肯定不如秦岐玉贴心,但是现在…… 她刚刚和几位武将之女道别,让她们小心着点,看着她们骑着马深入了山林,远远她还能听见她们共同猎鹿的声音。 然后,她就被郑西元带着一众手下围起来了,一副势必要同她一起走的模样。 她听着远处那些女子清脆的笑声,再看郑西元强硬的态度,丹凤眼眯起,快速掠过跟在她身边恭恭敬敬的秦岐玉,眼里算计一闪而过。 “那就麻烦公子西元了。” 两人在公子西元的包围圈里,深一脚浅一脚往里走,秦岐玉垂头丧气做作道:“奴给伯英拖后腿了。” 秦岐玉,此时一个根本不会骑马的瘦弱小奴仆。 褚时英,现在一个娇生惯养,连马都不会骑的娇蛮女子。 不管两人前世马术如何精巧,如今为了不暴露,都得装作一副,根本骑不了马的样子。 而郑西元为了照顾褚时英的步伐,也放慢了速度,可看着他一剑更比一剑暴躁,只怕是忍不了多久,想把她给掳到马上。 “时英!四弟!” 褚时英从来没觉得郑季姜的声音如此悦耳,他骑着马带人从林中穿出,同样一身郑国轻甲,举手投足间俱显温和,在马上同郑西元拱手:“四弟,你们这是要去何处,不如一起同行。” 郑西元嗤笑,连一点兄友弟恭的假相都不想维持,“郑季姜你来做什么?是想跟我抢伯英,还是想跟在我屁股后面捡你根本猎不到的猎物。” 他这话说得太难听了,可郑季姜还是十分有风度的当听不见,他眸光深情的看着褚时英,“我是来给时英赔罪的。” 说着,他下了马,朝褚时英走近,郑西元身边侍卫赶紧将褚时英和秦岐玉护在中间。 郑季姜也不在乎,就隔着众人说:“时英,这段日子我想了许久,你骂我的都对,是我错了。” 郑西元打断:“行了,别在这像个女人似的叽叽歪歪,要道歉赶紧道,别耽误我打猎。” 褚时英就见郑季姜依旧一副好脾气模样,却掷地有声的同褚时英道:“时英,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用一生对你好的,我们重新定亲。” “你们都退婚了!”郑西元大喊,“给我把他赶走!” 郑季姜用温和又不容拒绝的语气道:“退婚了也能再重结,四弟,我还是你兄长,是郑国的公子,你的侍卫们拿剑指向我,是要刺杀公子吗?” 眼见着郑西元被他气得跳脚,要下马揍他,被身边的谋士死死拉住,而郑季姜痴情一片的等着她的回答。 褚时英就深深觉得,真的,她前世眼睛不瞎,郑国几位公子里,还真就郑季姜看得最顺眼。 她道:“那不如,我们就一起走吧。” 郑季姜温声回道:“好,时英。” “伯英不可!”可无论郑西元怎么叫嚷,郑季姜都加入了队伍中。 两方人马一起走,摩擦必不可免,郑西元频频猎物,每每猎到一个都要到郑季姜面前炫耀,而此时的郑季姜却在褚时英身边献殷勤,衬托的郑西元如同一个没长脑子上蹿下跳的猴。 没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又有了争吵,不如说是郑西元单方面嚎叫,郑季姜只是偶尔回应一下。 郑西元终于受不了了,一把重剑扔在郑季姜面前,“我说走这条路,不服来干!” 郑季姜堪称平静的回了一句:“四弟想走,自己走便是,我与时英走另一边路。” “你这鸟!”郑西元破口大骂,“来打一架!” “四弟真是好生奇怪,从一开始就非要我们跟着你规划的路线走,怎么,那条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会是四弟你,提前在那准备了猎物吧?” 郑西元一张脸通红,“鸟!” 趁他俩吵起来的功夫,褚时英死死抓着秦岐玉托着她的手停了下来,微微喘着气。 两个争风吃醋的男子,谁也没将秦岐玉看在眼中。 即使他们两人互相依偎,姿态亲密,那又能如何,秦岐玉只不过是一个庶民,根本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20节 秦岐玉冷冷收回望向周围地型的目光,在褚时英耳畔低声道:“伯英,身体可还吃得消?” 褚时英舔了舔发白的唇,她是真的累了,从进了林子到现在,她得走了有一个时辰了,郑西元和郑季姜光顾着赶路,怎么就不想想,她是两条腿,他们是骑着马的四条腿! 都不让她休息休息,就这,还想娶她? 而两人争吵声越来越大,很快两方侍卫就打在了一起,这边闹出的动静太大,引来了周围的人。 有的人发现是两位公子冲突,转头就走。 亦有瞧见郑季姜而提着裙摆跑来的褚丽周,她经过褚时英身边时,还重重哼了一声,这才娇娇叫了一声:“季姜。” 郑西元一个重剑将郑季姜击退,看着褚丽周心疼地扑上去,哈哈大笑。 郑季姜看了褚时英一眼面色一变,想要推开褚丽周,他根本没有用力,可褚丽周就是那么的被他推倒了。 她软软地倒在草地里,捂着自己的脚腕,泪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滚,“季姜,好疼啊。” 褚时英就那么看着郑季姜没有办法的去扶褚丽周,褚丽周顺势躺进他的怀里,恨不得和他合二为一,杏眸水汪汪向她瞧来。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前世丽姬双臂缠绕上郑季姜脖颈,娇笑的在他怀中问他:“王,我与阿姐,你更喜欢谁。” 郑季姜拥着她,说:“自然是你,你阿姐太过刁蛮。” 然后她挑衅的看了门口的自己一眼,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褚时英撇开了眼,深深吸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秦歧玉紧紧执起,望进他看出一切,却只有担心的眸子。 听到他问:“伯英,可要走?” “走!” 他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跑了起来,风吹起了他的披风和她的碎发。 郑西元在他们身后大喊,人和侍卫却被郑季姜给拦了下来,而郑季姜想追的时候,却又被褚丽周拉住了衣角。 她回眸,好像和他们相隔两个世界,他们周身的色彩在退去,变得灰扑扑的,最后看了一眼褚丽周,扭头跟上了秦歧玉的步伐。 两人跑了许久,久到褚时英跑不动险些摔倒,秦岐玉接住了她,让她摔进了自己的胸膛。 剧烈奔跑下,他们两个人的心跳得都很快,秦岐玉低头,她发髻已乱,双颊粉红,双手撑在他的身上,拳头一攥,只有那么一点。 她仰头,脸上根本没有什么小女儿该有的娇羞,反而道:“我跑不动了,你背我。” 秦岐玉从善如流蹲下,任褚时英攀上,她环着他的脖颈,累得将头扎进他的脖颈,尚未平息的呼吸,急促地扫在他的肌肤上。 她问道:“苏钰,路你都记下来了吧?” 过目不忘,根本不可能忘记路线的秦岐玉,却道:“刚刚跑得太过匆忙,奴未记路。” 褚时英动了一下,小巧挺立的鼻子戳到他的下巴,她张了张唇,复又合上。 记不得了? 也好。 她收紧手臂,整个人的上半身都几乎贴在了他背上,他则唇瓣紧抿,稳稳地背着她前行。 一滴水珠落在脸上,天上不知何时来了一块乌云,“苏钰,要下雨了。” 秦岐玉同她一起仰头,“伯英,看来我们要在这山间,多待些时辰了。” 褚时英低头,舔了舔唇。 第二十二章 山洞的暧昧 天说变就变,雨水说下就下,一团一团的乌云聚集在一起,很快从林中枝丫的罅隙中就看不见蓝色的天幕了。 秦岐玉已经从背着褚时英,变成了抱着她,黑色的披风将她从头到脚都包裹住,豆大的雨滴打下来,隔着披风都觉得生疼。 风声雨声奔跑声,秦岐玉的话朦朦胧胧听不真切,“伯英,前方有一个山洞,我们前去避避雨。” 褚时英察觉到自己被放了下来,将披风的兜帽摘下,雨水就势打在她脸上,宛如给她洗了个脸。 她见秦岐玉从山洞中出来,“如何?” “正好是个废弃山洞。” 褚时英忙不迭跟着他进了山洞,山洞阴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阿嚏!” 秦岐玉正拧着宽袖上的雨水,听见她的喷嚏声,抬眼看她,发丝凌乱的粘在她的脸颊,盛气凌人的凤眸中透着楚楚可怜的劲儿。 他目光没再往下移,只是道:“奴出去捡些树枝回来烧。” 说完,也没等褚时英的回话,自己冲进了雨幕中,褚时英一句“哎”已经到了嗓子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就着外面仅有的一点光亮打量面前山洞,在看见可能是某个动物做的窝时,眸子动了动。 秦岐玉很快就捧着一大堆柴火回来,也不知他从哪找的还未湿的树枝,用火折子点燃了,先用烟熏了熏山洞,赶走一些虫子,而后架起两支长树枝,盯着火苗道:“伯英,山洞阴寒,将湿衣裳脱了吧。” 他背过身子,表示自己绝不会看。 狭小的山洞,火堆边就是动物窝,褚时英就坐在窝上,离秦岐玉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她拖着腮嗯了一声。 随即在他身后打量他,他浑身滴滴答答的,刚进来时脸色的血色都没有了,嘴唇有些发白,只怕他要比她更冷,凤眸幽深,“你也将衣裳脱下来烤烤火。” 他顺从的“喏。” 褚时英把玩着衣裳系带,在这只有树枝被燃烧的噼啪声中,像极了自己正在脱衣,秦岐玉等了片刻,便说了一句,“伯英,奴要脱衣了。” “嗯,脱吧。” 护臂、腰带被一件件褪去,胡服外衫被他安置在洞口,正好可以用来挡风,他穿着白色里衣坐了回去,“伯英可脱完了?将衣裳给奴,奴给伯英烤上。” 褚时英看着他向后伸的手,慢悠悠道:“等下,我还没脱完,先给你一件。” 她解下外衣将湿了领口的衣裳放在他手上,看他将其挂在树枝上,这才将手放在了里衣上,系带一解,里衣滑落,露出她圆润的肩头。 脱去衣裳,她被冷风激得打了个寒颤,好在火堆已经生起,山洞温度上来了,便将里衣按进了他手心。 秦岐玉摸过衣裳,往树枝上晾时,才发现那是一件还带着体温的白色里衣,他抿住唇,将这带着些许暗示,又或许是他想错的衣裳挂了起来。 褚时英则躺了下去,侧着头看秦岐玉,她身下是他的披风,披风外面看着毫不起眼,内里却被仔细的贴了一层皮子,防水又御寒。 她蜷缩在这披风上,脑中有瞬间的空白,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愈发的快,忍不住用牙齿磨着唇。 燃烧的树枝发出细碎的“噼啪”声,火苗映照在秦歧玉的脸上,在他身后形成了一道黑色的影,影子的边缘扭曲,一如他现在的心。 “啊!” 仿佛有好多只脚在肌肤上游走,褚时英只觉得头皮都炸了起来,身上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怎么了伯英?”秦歧玉回头,瞳孔微微一缩。 “虫子虫子!有虫子在我后背上!” 一向气定神闲的褚时英,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不敢用手去摸后背,只得伸手去够秦歧玉,“快,快,快,快帮我把它弄下去!” 紫色肚兜在秦歧玉眼前晃着,手便又被握住放在光滑的后背上。 褚时英的声都在抖了,“你快点。” 紫色系带处,一只黑灰色甲虫正扑腾着爪子翻山越岭。 他伸手将其捻起,冰凉的指尖触碰她的肌肤,近距离之下,他能清晰看见她皮肤上浮起的颗粒,不自觉地喉头滚动。 甲虫被扔进火堆,小火苗往上蹿了蹿。 褚时英整个身子都扭着,此时用力回头去望,“好了么?” 温暖柔和的光照在她身上,她红唇微张,腰肢曼妙,她不知,这样的姿势语气,多让人浮想联翩。 眼见秦歧玉不说话,她小心伸手去够,后背上好像没有虫子的踪迹了,她小小的松了口气,眸中的慌乱渐渐被计谋替代。 转瞬便下定了决心,慌乱扑腾的身子歪斜,她扭着身子想撑住自己,却整个身体都倒了。 “伯英小心。” 秦歧玉迎面将人接了个满怀,柔软的身体撞了上去,那一刹那疼得褚时英眼冒水光,她缓缓吸着气,撑着他的肩膀抬眸。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伯英,凌乱的发丝、急促的呼吸无不彰显,她此刻就是一个寻求保护的小女人。 他垂下眸子,里面蕴藏着黑沉沉的风暴,就那么与她荡漾着脆弱与害怕的丹凤眼对上。 她不闪不避,他长睫轻眨,狭小的山洞内,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随着火堆在升温,两人彼此接近,心照不宣地阖上眸子。 眸子阖上前那一刻,她眸底是计谋得逞,他眸中亦是漠然。 他的白色里衣中钻出她柔软的手,将其扯下扔到一旁。 她的头顶束发,亦被他摘去发冠,金蝴蝶花纹的发冠从披风上一路滚到山壁。 修长的手指从她的发丝中穿出,捧着她的头将其安置在了披风上。 两具同样冰冷的身体,体温共同趋于一致,而后一路变得烫了起来。 “苏钰……” “嗯,伯英,奴在。” 她长长吸了口气,艰难说:“唤我时英。”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好,时英。” 她吹弹可破宛如羊脂玉的肌肤浮起粉色,情真意切地在他面前舒展着自己的身体。 他的吻密密麻麻,让人喘不过气,他按住她的双手不让她反抗,力度大的根本不像一个病秧子。 她仰着头,仿佛溺水的人,自喉咙处溢出一句轻轻的,“啊……” 他沾染着星点情丝的眸子瞬间清醒过来,俯视着面前几乎要软成一滩水的褚时英,看着她要掉不掉的肚兜,吐出口中灼热的呼吸,凭借自己的自制力,停了下来。 肌肤分开,凉风灌入,褚时英紧闭着眸子伸手够他,被他一把抓住手。 而后闭了闭眸,伸手拢起披风,将褚时英囫囵个儿裹进了披风中抱了起来。 褚时英缩在他怀里,任由他将下巴抵在自己头顶,这才睁开享受中又带着清醒的眸子,下一刻察觉到他低头望她,害羞似的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头顶落下一吻,他带着歉意道:“是奴孟浪,唐突了时英。” 天气霾 回应他的,是她在他肩窝亲昵地蹭着脸颊,“你还自称奴。”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21节 他顺从道:“是我,没忍耐住。” 没有突破底线的浅尝辄止,更让人魂牵梦绕。 良久,呼吸声平缓下来,褚时英从秦岐玉怀中挣扎而出,她仰头睨他,从披风中伸出手抚上他的脸,“苏钰。” 他低头,一双眸子里盛满了眷恋,她视而不见,丹凤眼挑起,掐住他的脸,“今日过后,你就是我褚时英的人了。” 这本该是秦歧玉说的霸道之言,却从褚时英口中说出,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故作凶狠,“不许笑!” 他侧脸亲了亲她的手指,害得她嗖就缩了回去,他胸膛震荡,憋笑憋得十分辛苦,将人的胳膊藏好,又往身前拢了拢。 雨声滴答,山洞仿佛与世隔绝,他们两人依偎在一起,好似有了一路前行的伙伴。 第二十三章 抱得紧紧的 褚时英被包裹在披风中,前有火堆烘烤,后有秦歧玉温暖的胸膛,并不觉得寒冷。 秦歧玉看着被风一吹就倒的人,身体上面竟还有一层薄薄的肌肉,靠上去并不觉得硌,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头扎了上去。 外面雨幕不断,但已从瓢泼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两人默默注视着,褚时英道:“你说,他们现在有没有在找我们?” 秦歧玉回话:“许是要等雨停的,时英可饿了?” 她摇头,来时她结结实实吃了一碗黄米饭,十分顶饱。 何况她要是说饿了,他必然要冒雨出去找吃食,今日本就被浇了,好不容易身上都干了,再浇雨只怕他要病一场。 她还想让他带自己回秦国,这个节骨眼可别病得下不来榻。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虚假的情动如潮水般退去,狭小的山洞也显得寂寥起来。 兴许这个时候,更适合谈心,秦歧玉问了一个,他一直以来便想知道的问题:“众人皆以为庶人愚钝,不堪为人,时英为何对庶人那么好?” 好? 褚时英自嘲的说:“我只是拿他们当人罢了。” 说完,沉默片刻,才敢将心剖开几分,让秦歧玉一探,将自己内心最隐秘的过往道出,“我幼时举家从赵国逃亡郑国,逃难的路上,饿殍无数……” “曾大父因是相国,所以我们被围剿的很狠,有一次实在跑不动了,我们就借宿在庶人农家中,农家诚惶诚恐又真心相待的照料我们。” 她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与他们待得时日长了,就会发现,他们不但不愚钝,相反很聪明,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会思考会想着如何在战争之下耕种,会想怎么活着。” “他们淳朴又勤劳,他们也是人。” “尤其是……”她重重吐出口气,将整个身体都贴在秦歧玉身上而后才说,“我当年与家人分散,自己独自一人生活在了庶人家中。” “虽是庶人,但他们对我真的很好。” 秦歧玉敏锐的从这段话中,摸到了褚时英的痛点,他低哄着让她说出来,要借此拉近两人的关系,“那时英,是怎么与家人走散的?又是怎么被找回来的?” 褚时英不太想回忆那段过往,可眼神不自觉变得飘忽起来,她到底还是禁不住去想了。 过了许久,久到秦歧玉以为她不会再说了,她才道:“那年逃难,他们跑得太快,将我落在了原地,我一个人迈着小短腿,在一众难民中,拼命追着牛车,追啊追啊。” “可我怎么都追不到,嗓子都喊哑了,牛车也没停下。” 她下意识将身体蜷缩起来,眼中泪光一闪而过,她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故作轻快道:“不过幸好当时丽周爱黏着我,她吵着要我,他们这才发现我没上牛车。” “然后我便被曾大父在庶人家中找到了,多亏那家庶人了,他们家的孩子丧命在了战乱中,看我可怜将我捡了回去,不然我小命都要没了。” “之后到了郑国,我便被曾大父过继给了二叔,也就是我现在的父亲,一手创立了褚商的褚鲜,这么看,我也算是因祸得福,我父亲给我留了很多钱!” “要是没有钱,我日子能过得这么快活么?”嘴上语调欢快,可她那双丹凤眼中却毫无神采。 所以她真的,很感谢丽周,要不是丽周她真的会被家人们忘记吧。 因而在发现褚丽周为了郑季姜背叛自己时,才会怒发冲冠,她气得根本不是郑季姜,而是丽周啊。 她的妹妹,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就不要姐姐了,她被丽周抛弃了…… 突地头上一重,秦歧玉安慰似的揉了揉她的头,什么都没说,又好似说了千言万语。 只有同样被亲人国家抛弃的秦歧玉,才懂她掩盖下的伤感与脆弱。 褚时英将她冒出的泪花憋回去,转换话题道:“外面雨是不是停了?” 秦歧玉朝外看了看,又侧耳倾听,“确实停了。” 既然雨停了,那他们该穿衣裳回去了。 两人同时想到这件事,却没一个人开口,尴尬在周身蔓延。 秦歧玉率先松开了褚时英,他垂着眼眸,似是不敢看她,眼底的漠然中多了异样的情愫,那是肌肤相亲后,带来的牵绊。 他低声道:“我先穿衣。” 褚时英嗯了一声,却没别过头,直到她看见秦歧玉站在火堆旁,整理被她抓得褶皱的不成样子的里衣,才将身子转了过去。 而被火光映照的秦歧玉,脸上亦是出现了红晕。 互相主动时没有害羞,温存时没有害羞,却在衣衫不整要重新穿衣时,感到了羞涩。 秦歧玉很快便穿完了衣裳,来到褚时英身边单膝跪下,很是小心的询问:“时英,要我来帮你穿衣吗?” 褚时英舔了舔唇,扬起骄傲的小下巴,“那你便来吧。” “那不如,时英先将披风松开?” “咳,”褚时英松开了被她牢牢紧握的披风,嘴上不服输道,“披风暖和,我一时间忘了要松手。” 他的好字伴随着轻笑,惹地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披风打开,她娇嫩的皮肤上,遍布细密的红痕,秦歧玉目光幽深。 肚兜系带被他调整到自己该在的位置,干燥温暖的里衣被他套上,有些凉的指尖总是会触碰到肌肤,褚时英眼神飘忽,索性盯着山壁。 里衣穿完,他的呼吸声都略重了些,最后一件外衣,穿得很快,穿完像是大功告成一般,他刚想喘口气,褚时英就仰着脸吩咐:“帮我把头发梳了。” 她吩咐的坦然,他接受的也快,没有梳子,便只能用手来梳。 长发中还带着濡湿,手指每次穿过都会让他想起刚才的迷乱,他定了定神,那被滚落在地的发冠被重新拾起,束住了褚时英的发,他道:“时英好了。” 褚时英就着地面的影子,晃了晃头,嘴里夸奖道:“手艺不错。” 秦歧玉嘴角便挑了起来,不是因为她的夸奖,而是为了在他面前,她还在树立威严。 外面隐隐有人的喊声,“伯英!” “褚时英!” “伯英……” 有人来找他们了,秦歧玉将火堆熄灭,“时英,想必外面树梢还有雨水,不如我抱时英出去?” 褚时英几乎没怎么思量,便一口应了下来。 既然都已经胆大至此了,不妨就做到底,反正她都把宝压在秦歧玉身上了,他可要给点力啊! 她拽着他的衣领,将人拉了下来,似笑非笑的说:“苏钰,我刚刚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秦歧玉黑瞳中仿佛有一个漩涡,能将人吸住移不开目光,他用自己现下的奴仆身份,认真道:“只要时英不嫌弃我,我便永远是时英的人。” “好,我记住你这句承诺了。” 山洞外,郑季姜正和郑西元一道一起来寻褚时英,当时暴雨来得太快太急,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幸而他们在树林外围,人又多,雨刚下,他们便往林子外跑。 出去之后,才发现褚时英还没归来。 郑王猎得尽兴,即使下雨也掩盖不了他的喜色,可那笑脸却在听说自己儿子将褚时英留在树林中,自己单独出来时,转瞬消失不见。 伴随而来的是他的雷霆之怒,当着褚卜的面,他将两个儿子痛斥一番,责令他们赶紧进林去寻。 还是褚卜将人给拦了下来,“雨这么大,让他们进去作甚,时英也不傻,下雨了还不知道避,何况苏钰在她身边陪她。” 郑西元跟着附和,“对么,而且哪是我们将她扔下了,是她自己带着奴仆跑了。” 一旁的郑季姜险些被郑西元气死,他这张嘴,怎么什么都往外说,果然,郑王询问了,“时英为何要跑?你们两个对她做了什么?” 最后一句话声音之高昂,将账内众人骇了一跳。 郑西元立刻道:“还不是三兄!他一面让伯英原谅他重新嫁他,一面抱着她妹妹不松手,将伯英给气走了!” 郑季姜压低声音喝道:“四弟你别瞎说!是丽周脚崴了,我搀扶了一下,我看时英避的是你,你半强迫时英走你规划的路,谁知道你打算做什么,定是时英察觉到危险了才跑!” 郑季姜捅破了郑西元打的主意,他就是想在林中生米做成熟饭,将人给娶了,越是心虚便越大声,他重剑一插,“三兄你污蔑我!不服来干!” 郑王爆喝:“都给我闭嘴!” 他知自己儿子秉性,便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愧疚,看着褚卜一时竟是说不出话。 褚卜对他摆摆手,“莫气。” 郑王看褚卜嘴上说着无妨,可宽袖中的手都已经在抖了,知他心焦却不说,更是生气,“雨一停,所有人都给我去找人,你们两个一起找!” 此时郑季姜拦住暴躁的郑西元,“亲父让你我二人一起寻找时英,右边小道明显有人踩过的痕迹,我们应该去右边。” 郑西元:“我就要去左边。” 两人憋了一路的气在这时爆发了出来,正争吵着,树丛耸动,秦歧玉抱着褚时英从树林中钻出,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过来。 但所有人都忽视了秦歧玉,他们亲切的喊着褚时英,欢呼着自己终于找到了人。 郑季姜和郑西元更是目光碰撞,谁也不服谁,唯恐夜长梦多,打定主意今日趁着郑王在,要定下和褚时英的婚事。 第二十四章 我要选他嫁 王帐中,郑王一身轻甲披身,气宇轩昂,人却焦急地走来走去,轻甲撞击发出哒哒的声音,“人怎么还没到?” 褚卜被他吵得头疼,“你且消停会儿。” 内侍一路小跑进来禀告,“王,找到了找到了,公子季姜和公子西元正带着人往回赶呢。” 听说人找回来了,郑王一连三个好,又大手一挥道:“来人更衣!”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22节 他自从猎场出来就穿着这身甲衣,听闻褚时英出事,也没来得及换,这会儿听说人找回来了,终于有时间换了。 郑国自诩炎黄子孙,以黄色为尊,郑王便换了一身黄色衮服,双目一瞪,便有不怒自威之势。 可面对褚卜,却是发自内心的恭敬,身为郑王,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还颇为贴心,“老师,我们出去看看吧。” 褚卜颔首,两人一起走到账外。 迎面便见郑季姜和郑西元一大帮人,簇拥着褚时英而来。 而处在中心位置的褚时英正坦然被秦岐玉抱在怀中,身上还披着秦岐玉的披风。 知道自己孙女一向不喜他人触碰的褚卜,脸上沟壑好似更深了。 围观的人群中,褚丽周第一个奔了上去,甚至还被石头给拌了一下,可她像是完全感觉不到,慌张道:“阿姐,你有没有受伤?” 褚时英被她扒着肩膀,披风都快被扒掉了,便用手臂挡了一下,在人群中看到了对她失踪毫不关心的褚哲,冷淡道:“我没受伤,你别挡路。” “苏钰,继续走,曾大父肯定担心了。” 褚丽周委屈地眼泪唰就涌了出来,也不看郑季姜,提着裙摆小跑跟上秦岐玉,一边擦泪一边撒娇,“阿姐,你失踪我也很担心的!” 褚时英不理她,她就亦步亦趋跟上,将郑季姜挤的都退后了几步,“阿姐……” 一行人来到郑王面前,秦岐玉将褚时英放下来行礼,郑王亲自扶起褚时英,很是温和:“时英害怕了吧?” 褚时英没借着郑王的手起身,反而规规矩矩给郑王行了个大礼,谢过他前世对她的保护。 不管他是否出于真心,又是否看在祖父的面子上,才照拂自己一二,但因他偏爱,他在世时,她没受一点委屈。 凭此点,他就值得她真心跪拜。 郑王哈哈笑着让褚时英拜了一礼,同她道:“好孩子,快莫拜了,去见你曾大父,老师担忧得很。” 褚时英听话的向褚卜看去,“曾大父,时英没事,苏钰将时英保护的很好。” 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只有褚卜将秦歧玉放在心上,他打量二人,“都没受伤?” “没有!” 褚时英替秦歧玉答的坚决,可她怎么知道他没受伤? 褚卜何其敏锐,明明刚刚才下过暴雨,两人又才从林中出来,可只有肩膀处被树梢的雨沾湿,其余其他地方衣裳全是干的。 他们是在哪里烘干了衣裳,而且很可能地方狭小,两人又一直待在一起,所以褚时英才连秦歧玉的事都知道。 郑王笑道:“人没事便好,老师你也安心吧,走,进账开宴!” 褚卜未多语,只是多看了两眼变得亲昵的两人,便跟着郑王进账。 秋猎之宴很快开始,众人奉上自己今日猎物,从中选出最好的,投入到中央大鼎中烹食,其余人跪坐两侧。 既是宴席,歌舞必少不了,几位公子按排序献礼,二公子郑仲清弹奏了庆贺之曲,曲声高昂,鼓掌声久而不衰。 三公子郑季姜则如皎月般温柔,含情脉脉注视着褚时英,当场作诗一首,诗缠绵悱恻又带着欢新庆祝之意。 更有有心人注意到,那是一首藏头诗,每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可以组成一句话,“时英我欢喜于你。” 宴席中的人,有一搭无一搭看向褚时英,他们实在太好奇了,褚时英到底会选谁嫁。 褚时英岿然不动,像是根本没听出来郑季姜的露骨爱意,在她身边的褚丽周则撇撇嘴,恼恨地瞪了一眼郑季姜,故意为褚时英倒酒,“阿姐,你尝尝这吕酒,醇香浓厚很好喝。” 执起爵浅饮一口,入口丝滑并不辛辣,却有酒香充斥整个口腔,确实是上好美酒。 郑季姜没等来褚时英的任何反应,便被郑西元带着一群打着赤膊的侍卫给赶了下去。 “吼哈!” 他们大吼一声,列队而站,郑西元为首,所有人抬起右脚狠跺了下去,“吼!” 鼓声激昂,散发着男性力量的舞蹈,令人血脉喷张。 所有人目不转睛,连连叫道:“好!” 气氛一下被烘托到顶,郑西元被他们托举起来,高高抛起而后重重落下,被牢牢接住,汗水四撒。 他呼着灼热的呼吸,满脸都是晶亮的汗液,在赤膊侍卫的簇拥下,走至褚时英的案几前,雄浑有力的喊道:“伯英!今日我欲求娶你,你可否答应!” “哦,吼吼,答应答应!”身后侍卫连连敲胸呐喊。 褚时英抬眸,穿过人海与秦歧玉的视线短暂相碰,而后盈盈起身,在开口前,先看了脸色难看到快要维持不住文人风度的郑季姜一眼。 就这一眼,便让郑季姜勇气加身,他走到郑西元身旁,柔情道:“时英,虽你我二人已经退婚,但若有情,这些只不过是我们要跨越的山海,你可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嫁予我为妻。” 郑西元用自己鼓胀的胳膊,狠狠撞了郑季姜一下,郑季姜稳住身体,再次拱手,“时英,嫁我吧。” “不,伯英,你别听他的,你应嫁我!” 王座之上的郑王哈哈大笑起来,同褚时英道:“时英,你别管他们,你就说,你想嫁谁,寡人的几个儿子随你挑!” 郑仲清与郑夕川迫于无奈也出席站在了郑西元身旁,郑王的四位成年公子,像是待宰羔羊一般,等待着褚时英的挑选。 褚时英从郑仲清,看到郑季姜,又再将四人看了一遍,看得四人绷紧脸皮,有生怕会选到他们的,也有生怕不选他们的。 最终,她将视线定在了郑季姜的身上,郑季姜一喜,给了褚时英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郑西元恼恨不已,褚丽周却是不开心地撅起嘴。 洞若观火 “我要嫁……”她拉长调子,抬起手,手指从郑季姜的方向缓慢向旁移去。 郑季姜从胸有成竹再到满是疑惑,他身旁根本没有人,可褚时英的手却硬生生定在了他身侧。 她说:“我要嫁他,苏钰!” 此话一说,众人哗然。 褚丽周的声音率先出来,“我不同意,苏钰他就是一庶人,阿姐你疯了?” 郑季姜猛地转头,只见秦歧玉停下了为褚卜夹食的动作,慢条斯理站起身,乖顺地低下了头。 褚时英道:“苏钰,你可敢娶我?” 秦歧玉抬头,他周身气度比之四位公子也不遑多让,且他更白更瘦,相貌出众,风采更甚,他深深看了一眼褚时英,“焉何不敢。” “好,我就要嫁他。” 郑西元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整个人都懵着,郑季姜先开口质问:“亲父让你选我们几位公子嫁,你挑一奴仆算什么?褚时英,你闹也要有个限度,你把我们几位公子当什么?” 他压低声音,“你让我们跟一奴仆比?” 褚时英似笑非笑,“怎会,公子想多了,苏钰虽自称奴仆,但我与曾大父从未将他当成奴仆看待过,宛如家人。 退一万步说,他也是曾大父的学生,受曾大父教导,难不成公子觉得,曾大父的学生不配跟你比?” 褚卜不止在郑国有地位,在各国学子间亦有名声,郑季姜绝不敢应承此话,只能气恼。 褚丽周拽住褚时英袖子,她受了很大的惊吓,口不择言阻止道:“不管如何,苏钰也只是一庶人,如何配得上阿姐,阿姐你选谁不好,非要选他?” “我选他不好吗?”褚时英抽回自己袖子,褚丽周险些站不稳,她道,“你不是一直心仪公子季姜,今日我选苏钰下嫁,成全你与公子季姜,岂不美哉。” “不是,”褚丽周眼眸里全是楚楚可怜的泪,她摇着头,“不对。” 褚时英却是不管她了,她向郑王跪了下去,说道:“王上,时英今日仗着受您宠爱,提出如此过分的请求,时英与苏钰打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长大,情愫暗生,愿结为连理,求王上成全。” 他们两个两小无猜? 还是青梅竹马? 他怎么不知道他们两人何时产生情愫了?秦岐玉好笑地撇了褚时英一眼,起身跪在了她身侧,“求王上成全。” 无人在意秦岐玉,集体默认忽视了他。 郑王头都疼了起来,褚时英话里话外抬举他,说他疼爱她,他只好看向褚卜,“老师,您看这……如何处理?” 往昔英挺身材的褚卜,背脊都有些佝偻了,清华峻峭的人淡淡的目光扫来,褚时英就下意识要缩脖,硬生生挺住了。 “你想嫁谁,曾大父之前便说过,一切以你想法为重,但时英,你可有考虑过褚郑两氏之间的婚约?” 对啊,褚时英身上是有婚约的,她怎么能说嫁苏钰呢! 第二十五章 舌战众群儒(一) 褚卜先开口,直截了当戳中问题核心,就像是当着外人的面打一打自家闯祸的孩子,看着用劲,其实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是在维护褚时英。 褚时英深深吸了口气,方才说道:“孙女认真研究过婚约契书,有婚约的是郑褚两姓,并不是孙女。” “既然孙女已经与苏钰两情相悦,自然不能履行婚约,但是!” 她突然来了个急转折,眸光幽幽看向一脸不同意她嫁秦岐玉的褚丽周道:“但是丽周于公子季姜之间亦有情,可他们碍于一个是我姐妹,一个早先与我有过婚约,而不敢表露自己真实的情感。” “就在秋猎时,他二人都是你侬我侬的,所以依孙女看,不如成全他们两人,这婚约就让给丽周吧,这样既全了郑褚两性婚约,又成全了两对恩爱人,岂不美哉。” 她话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郑季姜和褚丽周身上,秋猎下雨时,他们可都是亲眼看见郑季姜扶着褚丽周从林中出来的,难不成真如褚时英所言,他们二人有情。 有人想起了褚时英与郑季姜退婚的原因,恍然大悟,与身旁之人窃窃私语,他们退婚不就是因为褚时英撞见了郑季姜和褚丽周共同游玩么,所以一切有迹可循。 讨论声入耳,郑季姜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而褚丽周比他还要激动,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褚时英,怀疑自己听错了。 “阿姐,你不是喜欢的人是公子季姜吗?你亲口跟我说过的!你喜欢公子季姜,怎么就变成苏钰了?我知道了,是因为阿姐疼我是不是?你想将公子季姜让给我。” 郑季姜紧跟其上,“时英,婚姻大事岂可儿戏,你真是误会了,我对丽周唯有兄妹之情。” 褚时英打断郑季姜的话,似笑非笑看着两人,“正是经历过你二人在我面前亲热,我才发现我爱的人一直是苏钰,并不是公子季姜,因而我成全你二人。” “公子季姜,你与我妹妹丽周纠缠不休,现在又不承认你对丽周的感情,怎么你是在玩弄我们姐妹二人的感情吗?” 郑季姜确实喜欢丽周鲜嫩的身体,娇娇的容颜,但这不是他要娶她的理由,他要的是褚时英的嫁妆! 郑王就高坐在王座之上,身边议论声轰然作响,郑季姜被逼到骑虎难下,他不能再说下去了,若真叫人认为他游走在两个女人之间,他名声就坏了! 褚时英才不管他怎么想,凤眸一转,就看向了褚丽周,“还有你丽周,喜欢就要大胆说出来,不要顾忌阿姐,阿姐相信,你是真心喜欢公子季姜的,而不是,故意挑拨我与公子季姜之间关系的是吧?” 褚丽周咽了下口水,眼中水光粼粼,怎么能承认,她就是故意捣乱,当真是和郑季姜一起,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她将求救的视线投到了父亲褚哲那里,褚哲看着褚时英跪在褚卜面前,说道:“曾大父,还请准许时英自私任性一回,这婚约,便让给丽周吧。” “不准!” 褚卜并未开口,说话之人是褚哲,他板着一张脸,严肃的看着褚时英,“我以丽周之父的身份,拒绝你。” 褚时英惨然一笑,这一笑刺痛了褚卜的心,她回头,质问道:“伯父为何拒绝?就因为丽周是你女儿?所以你要维护她?” 褚哲要维护的自然不是丽周,他要维护的是褚时英的嫁妆,他要让褚时英带着嫁妆嫁给郑季姜,用嫁妆送郑季姜登上王位。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23节 甚至他与郑季姜已经做好瓜分嫁妆的准备了,她突然说要换人嫁,怎么可以? 他已经跟褚卜承诺,褚时英嫁人时会将褚商还她,她要是带着褚商嫁给一奴仆,他所有计谋都落空了。 丽周算什么,丽周什么都没有,但他偏生还不能明说,只能阴沉着一张脸与她对视。 褚时英用丹凤眼挑衅的回敬,倏而转头对着褚卜声泪俱下,“曾大父,时英就知道,伯父一向偏疼丽周的,明明时英提的建议那么好,可他就是不认可。” 一向后悔将褚时英过继的褚卜,给这件事画了终止符,“既然婚契上没写名字,丽周又与公子季姜有情,那倒是不必非要拆散有情人,让时英嫁之。” 褚时英这回是真的掉了泪珠,“谢过曾大父。” 她就知道祖父是最疼她的,明明这个婚约是祖父特意为她准备的,可还是在她不想嫁的时候,遵从了她的意愿。 褚卜看向了郑王,王座上的郑王自己也在沉思,于他而言,他要的是将老师捆绑在郑国,要的是郑褚联姻,至于谁嫁谁娶,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既然老师已经有了选择,那他自然是跟上。 因而他道:“寡人看时英说的也在理,既然季姜与丽周有情,时英又心有所属,不如将这婚约给褚家丽周。” 褚丽周闻言身子摇摇欲坠,可怜巴巴看了一眼郑季姜,方才谢过王恩。 郑季姜更是一口血梗在喉咙中,费心筹谋,都已经和褚时英定了亲了,偏又将其丢了,之后更是找补不回来,他眼睛都被气得充血了。 若是之前没得到过,他还能劝说自己技不如人,可偏偏,他差一点,就那么一点就可以和褚时英成婚,得到她的嫁妆了! 眼角余光看见一脸幸灾乐祸的郑西元,他在心中恼恨,郑西元以为褚时英不嫁他,就会嫁给他郑西元吗? 而后他猛地看向褚时英,是了,取消的只是婚约,却没说不让公子们追求她,郑西元还有机会,所以他不急。 那他同理,就算娶了褚丽周又如何,没说,他只能娶丽周一人,只要褚时英能嫁他,嫁妆自然还会被他得到。 但褚时英心意已决,显然不可攻克,他将视线落在了仿佛置身事外的秦岐玉身上。 褚时英就是因为他才要拒绝婚约,他倒是跪在地上怡然自得的很。 便拱手道:“亲父、褚老,季姜对婚契一事没有意见,但是,季姜认为,苏钰配不上时英。” 他轻蔑道:“他只是一个庶人,而时英却是褚公的孙女,身份之差,犹如云泥之别。” 这话郑西元乐意听,当下放下对郑季姜的成见,帮腔道:“正是,我看他病恹恹的,我一拳就能打死,如何配得上伯英,哦,不时英。” 郑季姜都亲昵叫时英呢,他才不生疏的唤伯英。 他一把将身侧重剑砸在秦岐玉面前,“你若想娶时英,先过我这关,来,打一场!” 褚时英擦着眼角的眼泪,偷偷翻了个白眼,都说了秦岐玉身子骨弱,还让他上场打,想直接把他打死? 再说他们凭什么看不起秦岐玉?不好意思,后来就是因为秦岐玉壮大了秦国,才让人家有机会灭了你们郑国。 何况她嫁谁用得着他们管,当即就想呛声回去,身旁秦岐玉却安抚似得轻轻触碰了她的手。 这番隐秘的小动作,自然没逃过就在他们面前的褚卜,他沉沉叹了口气。 众人只听秦岐玉拒绝道:“我不擅用剑,还望公子西元见谅,不能与你比试。” 郑西元好似抓到了他的小把柄,而兴奋大叫,“你不敢跟我打,你是不是不行?你如此弱,趁早断了娶时英的心!” 秦岐玉像是没听出来他的嘲讽,依旧淡淡道:“我身子自来便弱,比不得公子西元壮硕,我只怕,与公子西元比上一场,就魂归故里了,日后,如何能照顾时英。” “以我之短攻己之长,也并不公平,想来公子西元可以体谅。” 一位即使跪着,也进退有度,风华无量。 一位嚣张站着,却目中无人,举止粗鄙。 端看容貌风度,俊美的秦岐玉眼中全是褚时英,跪在一起,谁能不说一句金童玉女,般配得很。 可惜啊可惜,他身份太差,只是个庶人! 秦岐玉温情注视到褚时英浑身起鸡皮疙瘩,才收敛了目光,说道:“我有一策,武虽不能与公子西元比,但我可以与公子季姜比文。” “郸阳城不日即将开办抡材盛会,我们不如在那一较高下,公子季姜亲眼看看,苏钰有没有能力,够不够格迎娶时英。” 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浪,满帐响起哗然声。 一个庶人,向公子递了战书。 “他当他是谁,真是大言不惭,还想参加抡材盛会。” “那可是一年一度的抡材盛会,无关国家,每年则一地举办,今年恰巧轮到郸阳城,届时四国才子均赴郸阳参加聚会。” “他一个小小庶人,被褚公指导过两天,还真觉得自己能比得过公子季姜了?” “和他比,简直有辱斯文。” 帐内,秦岐玉问道:“公子季姜可敢与我一比。” 郑季姜看着跪在一起的两人,只觉眼睛刺痛,他堂堂郑国公子,自幼富有才名,还能怕他一个小庶人,“有何不敢,但既然是比试,自然要有彩头,我若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便补偿你一斤金,你自愿放弃娶时英。” 秦岐玉颔首:“那便一言为定,不过若是我赢了,我要听公子季姜亲口说,不如我。” “好!” 第二十六章 舌战众群儒(二) 热辣铁血的郸阳城文风盛行,与褚卜久居分不开关系。 当年褚卜会同别国三人合纵连横,遏制住秦国扩张,打压秦国经济,致秦国龟缩实力倒退,一跃成为风云人物,会同三人被人尊称“四公子”,引众士子追捧。 今年,四公子中的另一人信孟君,为抡材盛会,特意前来郸阳城,与褚卜会面,两人互为呼应,抡材盛会空前绝后。 抡材抡材,从万木中遴选木材,取选拔贤才之意。 抡材盛会开办至今,早已不是当初的小打小闹模式,它汇聚了各地士子,每年取一主题,共同探讨天下之势。 从抡材盛会脱颖而出的个中翘楚,身价百倍上涨,会立刻被各国各家安插在盛会中的探子邀请,从而名声大噪。 郸阳城早在抡材盛会开始前一个月就人多到摩肩擦踵,街头巷尾到处可见穿着各异的人。 由顺叔管理的商铺,在其统领下,做了充分的准备迎接,只此一个月就能将亏损补上,还能赚得盆满。 褚时英一行人坐的牛车,刚进城走了两条街便再也走不动了,人太多了,只能下牛车踱步过去。 抡材盛会将在郸阳城最大的园林召开,此园林原本是郑王为褚卜修建的,褚卜不愿在此居住,这园林便空闲了下来,如今正好用来开抡材盛会。 褚时英与秦岐玉一左一右搀扶着褚卜往园子里走,曲水流觞,竹林凉爽,近千士子席地而坐,酒香四溢。 信孟君因就被郑王安排居住在园子中,早早便在竹林外等着褚卜了。 他一身粗布麻衣,一头斑白的发被枯树枝束起,充满沟壑的黝黑脸庞看见褚卜展露笑容,明澈的眸子里包含万物,亲昵道:“褚兄,许久未见!” 褚卜激动地上前与其相拥,在他们半只脚都埋入黄土的年纪,还能得见年轻时的好友,是多么令人开怀,可能这次见面之后,就是永别了。 “时英,苏钰,过来见过信孟君。” 两人齐齐上前施礼,褚卜为信孟君介绍道:“这是我孙女时英,与我的学生苏钰。” 信孟君观两人龙章凤姿一连三个好,带着他们三人往里走去,褚时英与秦岐玉默契退后三步,让两人当先。 果然进去后,众士子起身高喝:“恭迎两位先生入座。” 褚卜与信孟君被迎入上首,而一层又一层的士子,早以将最靠近两人的位置占了,褚时英与秦岐玉便选在了最外围。 有士子好奇的看了两眼褚时英,这个插入到抡材盛会中格格不入的女子,褚时英淡然自若,她也不是没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了,自然不怵。 她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在紧挨着信孟君手边,发现了郑季姜。 郑季姜本就以过人的文采,在郑国几位公子中出名,此盛会,他必定是要来早点,拉拢各地士子为己用的。 此时他正用自信又蔑视的眼光与秦岐玉对视,而后轻视地转过头,与上座的信孟君交谈。 两人之间打的小赌,在这场抡材盛会中微不足道,各国士子摩拳擦掌要大展身手,没有人会将机会让给他们两人,想要出头,赢得胜利,全靠自己。 本次抡材盛会的议题还未定,信孟君与褚卜互相推辞,褚卜道:“未来是他们的,论天下之势,不如便由他们提议题。” 信孟君大笑,“如此甚好,诸位请畅所欲言!” 一红衣士子率先站起,拱手道:“我有一议题,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秦、郑、吕、陈四国鼎力,远不如昔日八国之光,但仍有强国蠢蠢欲动。今秋议题建议为:稳定各国局势,何解?” “好!”在一片铺着红帘案几后的一众红衣士子,纷纷鼓掌叫好,期待的看着信孟君和褚卜。 褚时英轻轻摇头,这个士子的议题不会通过的,因为他只站在了自己国家的立场,在这场以天下为论点的盛会上,有失偏颇了。 当今天下四国,秦国勇猛,老秦王一手将七国打散,连灭四国,逼得其他国家纷纷联手抵抗。 郑国则有铁山,有铁,就有强兵利器,也被称为劲郑。 吕国虽无铁也不如秦国勇猛,但他们背靠大海,他们有盐,有盐就握住了各国命脉。 唯有以红色为尊的陈国,是四国中国力最弱的,可以说,要不是其他三国互相牵制,他早就被灭国了。 所以他的议题,暗地里是在议怎么让其余三国不发动战争,保护他们陈国,这应是他们陈国内部议论的政务,而不应放到抡材盛会上讨论。 果然,信孟君与褚卜均未肯定。 褚时英嗅闻了一番吕国美酒,慢悠悠小品一口,秦岐玉收回关注她的目光,浅淡的笑了一下。 身处千人中不变色,对各国政务敏锐,褚时英啊褚时英,你还藏着多少东西。 褚卜道:“此议题不错,可还有其他议题?” “我乃吕国士子,我有一议题!”白衣吕国士子站起,高昂道,“我们皆认为,商诡也,然商之一道被赵国褚鲜重新定义,义商能为国家发挥巨大作用,亦能成为四国链接的侨联,故而,我之议题:义商入国!” 吕国有盐自然需要商队送至各国,然而商道毕竟被大众认为是小道,因而除了在白衣士子支持好声,其余各国士子无动于衷。 郑季姜施施然站起身,向四周拱手,“我亦有议题。” “自古文能定武,各派学子专长不一,却无集中向学之地,我之议题:修建郸阳学宫,收藏书万几,纳百千学子!” “彩!我们确实应有一学宫!” 身着黄服的郑国士子率先响应,渐渐的,别国士子也赞同起来,比起稳局势,论商道,修建一所可以供他们读书学子之所,对他们更有力。 这次信孟君和褚公定能同意,郑季姜自信满满,轻蔑地瞥了一眼秦岐玉,而后完全将他当个空气。 褚时英啧了一声,都说得士子者得天下,郑王这么希望郑褚联姻,捆绑祖父,不就是因为祖父号召力强,能为郑国吸引来众多士子么。 郑季姜一来就是修建学宫的议题,那各国士子定要为自家争论,凭什么要将学宫修建在郸阳城,他们国家也不差,一个议题就成了。 也不愧是郑季姜,年轻时还真是有些才能在身上的。 她丹凤眼流转,看向秦岐玉,自他提出要参加抡材盛会后,一应如常,在家中,该做饭做饭,该指点三三就指点三三,不慌不忙,不紧不慢。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24节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但他在祖父面前只字不提抡材盛会的事,就只单纯照顾祖父。 她和祖父,一位相信未来秦王不可能镇不住抡材盛会,一位亲自教导知道自己学生几斤几两,都放心无比,便造成了,直到今日来抡材盛会,他们都不知道秦歧玉做了什么准备。 前世的抡材盛会,秦歧玉因病没能参加上,这一世,他倒是避开了风寒,就是不知,他要论什么。 察觉到她的目光,秦歧玉向她一颔首,便站了起来,“我有一议题。” 他遥遥拱手施礼,金丝线勾勒出的方正花纹的黑色宽袖庄重又典雅,在竹林光照下异常显眼。 众士子窃窃私语,这人谁啊,怎么穿得是黑衣。 抡材盛会虽是四国盛会,但秦人一向蛮横,不通文墨,从不参加士子集会,便看近日场上士子衣服,白衣吕国、黄衣郑国、红衣陈国,唯他一人穿了身黑衣。 当下就有人喝道:“敢问足下何人?” 秦歧玉回道:“在下苏钰,乃是褚公家中一奴仆。” “嚯!”士子们轰然震惊。 “奴仆!” “庶人!” “这种人,怎么来参加抡材盛会了!” 众人四下交头接耳,视线频频扫过郑季姜和秦岐玉,原来还有打赌一事。 郑季姜站了起来,拱手替秦歧玉说话,“诸位,抡材抡材,我们不妨也让他说上几句,看看他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郑季姜想看秦歧玉出丑的心,昭然若揭。 秦歧玉淡淡回望,这些士子其实也只是表达一下愤慨,他毕竟是褚卜的学生,他们不会真的将他赶走的,但郑季姜这么一说,好似他无才硬要来参加一样。 信望君听闻奴仆二字,稍惊,而后压下场间声音,“你且说。” 秦歧玉高声道:“天下息兵,四国止战,然农人依旧不敢回乡,土地荒废,饿殍无数,我之议题:如何养这天下人!” 众士子顿时哗然。 第二十七章 舌战众群儒(三) 不再局限于一国、不再包含私心,秦岐玉的议题竟然是如何养这天下人! 何其狂妄的口气。 褚时英一改懒散之姿,跪坐标准,双目灼灼望向秦岐玉,心头因他这一句话而滚烫起来。 原来他的议题是这个——养天下人。 天下人自然也包括庶民,因年少时被庶民养过,她天生亲近庶民,此时听闻他的议题,竟有一种,终于有人,肯低下高贵的头颅,向下看一看,日子过得艰难的庶民的感觉。 竟有一丝热泪盈眶。 好不容易,有人肯为庶民考虑了。 也有一丝慰藉,至少这一次,她确定,她没选错要嫁的人。 她的目光太过灼烈,即使距离隔得很远,郑季姜都能感受到,她仰着小脸,全身心荡漾着的信赖与敬佩。 这天下,是四国国君的天下,如何养这天下人,也应当是国君应该考虑的问题,秦岐玉竟拿此点当论题。 他给身后士子使了个眼色,黄衣士子猛然站起,呛声道:“哗众取宠!区区庶人,焉敢论天下。” “此言差矣,”秦岐玉回道,“抡材盛会天下人均可一论,我自然也可,今日我站在这里,便有这个资格!” 又有黄衣士子站起,朝四周拱手道:“诸位同道,听我一言,庶人无知,胆敢论天下,我郑国国君英明,国内自是海晏河清,若今日论这议题,那这抡材盛会,我不参加也罢!” 说着,他起身便要走,信望君摆手,制止住身后奴仆要拦人的举动,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秦岐玉,想看他如何处理。 秦岐玉正色高声问:“诸位可是怕了?我这议题涉及的政事敏感,让你们这些想要高官厚禄的士子们胆寒了?你们每日都将天下挂在嘴边,怎么养天下人却不敢一论?” 要走的郑国士子大喝:“荒谬。” “荒谬?”秦岐玉面无表情地阐述事实,“你们自诩学富五车,有经邦治世之才,可抡材盛会上所提议题,自私自利,空言大道。 修建郸阳学宫?就你等读遍天下书,却不知民生,不体恤百姓,不敢论养天下的士子,日后国君有错,你等也万不敢开口谏言。 原来,你等也不过是一群胆小如鼠的误国误民之徒也!” “啪!”众士子拍桌而起,纷纷怒目而视。 提过议题的红衣陈国士子扬声道:“那我便与你论!” “加我一个,”白衣吕国士子,扇指秦岐玉,“非要将你论到痛哭流涕,懊悔不已来参加抡材盛会的地步!” 其余众士子齐喝:“加我等一个!” 而后齐齐同信望君与褚卜道:“我们不如就论这议题!” 信望君从座中站起高声道:“今年抡材盛会议题:如何养这天下人!高下文野,唯任众士子一同公议也!” 郑季姜心头一跳,与秦岐玉对上视线,被那黝黑目光所慑,竟有些手脚发凉。 竹林藏匿的牛皮大鼓,“咚咚咚”被敲响,信望君同褚卜共喝,“抡材之战起——” 郑季姜不敢迟疑,率先发难,“庶民粗鄙,挥霍无度,游侠、乱民常起于庶民,依我拙见,应颁布法令,遏制庶民行为,严惩乱生者,庶民减少,这天下人自然能活下去。” 好浓的上位者口气。 秦岐玉目光所及,众士子一脸赞同,他嗤笑一声,便有郑季姜身后的郑国士子怒而站起,只听他道:“此举无异于杀鸡取卵。” 他直言,“公子季姜可知郑国国土几何,可耕种面积几何,每年粮产几何?若庶民减少,地何人来耕种?” “诸位!”他突地扬声道,“这天下,理应也有庶民一席之地,是他们劳碌耕种,你等方才有黄米、麦子可吃!” “是他们种出的粮食,方才有吕国美酒!若没有他们耕种,没有粮食,诸位可知会发生什么?大家都会饿死。” 郑季姜道:“好,就算把庶民算在天下内,养天下人,需得政令畅通法制清明,故我认为,法之一道最是重要。” 秦岐玉回:“乱世方才用重典,民生疾苦时重用法度,只会致使民不聊生。” 褚时英暗自点头,说的没错。 吕国士子站起,“那便兴商道,以商养人。” 秦岐玉予以肯定,“此法倒是可用。” 商道也有诸多不是,可偏生秦岐玉没点出来,反而总是攻击他的论点,郑季姜被连番落了面子,喝道:“那你说,如何养天下人?” 秦岐玉轻甩宽袖,扬声道:“昔日八国混战,老秦王命将领坑杀二十万俘虏,也经此一战,秦国名声彻底败臭,无数士子退秦,那他为何如此行事?” 有激进的陈国士子道:“他老而昏聩,他们秦国就是蛮夷之地!” “错!”秦岐玉语速极快,“老秦王就如雄狮,哪怕如今,秦国实力衰退,只要老秦王在位一天,就没有国君敢攻打秦国,这样的枭雄,当年到底为何要坑杀俘虏?” 郑季姜自己作为郑国公子,处在权利中心以为看透一切,讥讽道:“因他觉得当年将领威胁到他的地位了,正好用坑杀俘虏之名,削将领之权。” “也错!” 众士子不忿,“说养天下人,你扯什么秦国?你一身黑莫不是秦国人?” 秦岐玉倏而看向说话之人,“我问的就是养天下人的关键!乱战时,老秦王坑杀二十万俘虏;郑国封锁边境线,不让庶民逃入郑;你吕国命士兵,以击杀敌军名义,射杀逃难至吕的庶民;陈国则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庶民上战场,死伤一片,我就问你们,这到底是为何?” 目光扫过众士子,眼里有淡淡失望,高声道:“因为养不起!” 士子们哗然一片,声浪险些要掀翻竹林。 秦岐玉高声喝道:“因为粮不够!养不起突然增多的那么多人,为了本国百姓,所以秦国只能坑杀俘虏,各国只能封锁边境线,甚至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选择消耗庶民,让他们上战场求死!” “海晏河清、安居乐业?只有各国都城方能看到此景,可各国国土面积甚大,在你们游学之时,你们没见过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庶民吗?” “所以养天下人,粮排第一位!想要有粮,便要有土地,有耕种的人,想要耕种的人能安稳耕种,便要让他们安居乐业!” 秦岐玉是站在王的角度看待问题,高出一层,这些连四时农事都不通的士子被他说的哑口无言。 有士子道:“你说这排第一,那第二呢?” 秦岐玉冷漠道:“以战止戈。” 说粮的问题,士子们说不过他,可要说到战事,他们可就有太多能说的了。 当下有士子站起反驳,“昔日八国混战,仅存的四国疲惫不堪,方有合纵连横,强制休战,今日,你竟想挑起战争?” 另一士子接话,“简直,简直,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奇谈!” “正是,”郑季姜再次找到可以攻击的点,高声说,“我等士人不思变法强国,反倒要空谈以战止戈?滑稽也!” 秦岐玉却道:“诸位也不过是在掩耳盗铃罢了。” “当年的合纵连横不过是四国俱弱,都需喘息之机,如今各国国力恢复,你等真的认为,不会有人发动战争吗?” 没人敢说会有国君不发动战争,现在仅存的四国,各自都有憎恶到想灭了的对象。 比如陈国,上任国主被吕女刺杀,国人痛恨吕人已久。 比如郑、秦两国恩怨纠缠更深,现今有秦岐玉当质子两国和缓,一但开战,他首当其冲会被斩首。 他冷冷道:“战争不止,天下百姓流离失所,庶民因饥荒而离乱,地会荒芜,经济会崩坏,天下生民依旧在水深火热中苦若倒悬,敢问,战争不息,如何养天下人?” 众士子被他说的耳鸣不已,褚时英捂住胸口,心脏都要激烈的跳出来了,原来这就是他前世壮大秦国实力,欲要统一天下的原因吗? 有士子低语,“就不能不打,息战吗?” 褚时英低语,与秦岐玉一同道:“各国争雄之心不灭,便息不了。” 战争永远不会停止,除非有人能一统四国。 他道:“‘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便是生民性命,唯有以战止戈后,统一天下,令生民休养生息,于万千家园中,开拓耕地、广开商路、盘活经济,方才能养活这天下人。” 秦岐玉他一人辨千人而不落下风。 有些清冷的月光透过竹林缝隙落在他身上,配上他如今冷若的面容,仿若月神降临怜爱万物。 褚时英眼中异彩纷呈,猛地拍手喝道:“彩!” “彩——”整个抡材盛会的会场响起经久不衰的掌声和喝彩声,其中尤以郑国士子叫的最为响亮。 他们以为会与郑季姜打赌的秦岐玉,一定是他们郑人,就算是奴仆,是庶民又如何,他可是褚公的学生,这多给他们郑人长脸。 “我郑国士子赞同苏钰所言。” “我吕国士子赞同!”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25节 “我等赞同——” 第二十八章 钰名声大噪 抡材盛会,从日头高悬,一直开到月亮升天,月辉撒落一片,方迎来尾声。 褚卜碍于秦歧玉是自己学生,并不多言,只是眸光中很是欣慰,倒是信望君当着众人的面,很是夸奖了一番秦岐玉。 秦岐玉谦和推辞,又迎来一片美誉。 鼓声再次响起,“抡材之战——止!” 众士子纷纷起身,但没一人散去,诸人围绕在秦岐玉身边,将其团团包围住。 白衣的吕国士子,便是那位提出议题的士子,扇着羽扇,突兀的问向秦岐玉,“你叫何名?” 就在刚刚众士子还高呼“苏钰”二字,他又怎会不知,只怕别有玄机,秦岐玉拱手:“苏钰。” “甚好,我记住你了,苏钰,”白衣士子略有些高傲道,“我名吕秀,乃是吕国人,我代吕国邀请你游学大吕。” 这明晃晃的抢人,其他各国士子可不干了,陈国士子高声道:“既是游学,当得周游天下,我陈国也十分欢迎苏兄到来。” “对了,苏兄若要来,尽管来寻我,”与吕秀一样,同样是陈国士子的领军人员高子圭拍着胸脯说,“别的不敢说,论起游玩,没人比得上我,我定让苏兄感到宾至如归。” 秦岐玉被众士子包围,连连拱手谢过。 郑国士子可不干了,这是他们的人,吕国、陈国抢什么抢,当即道:“苏兄乃是褚老学生,自是要跟着褚老学习的,难不成在褚公身边还不如去你们国家学的更多。” 不知是谁笑骂了一句,“鸟!”众士子哄然大笑。 秦岐玉一直护着身边的褚时英,不让众士子挤到她,眼带笑意侧首问她,“时英,我今日表现如何?” 褚时英眼波流转,“干得漂亮。” 人群中向秦岐玉发起邀请的吕秀,乃是吕王亲弟之子,最擅权谋,前世挑起陈秦纷争而全身而退。 陈国士子高子圭,乃是墨家子弟,倡导兼爱非攻,手握土木建造技术,曾打造过机关城堡,让秦国损失惨重。 再看其他人,有法家子弟、水家子弟、农家子弟,易有学庄子的,走商道的,这些在前世赫赫有名的人物,如今只是名声不显的求学士子罢了。 他们众星拱月一般环绕在秦岐玉身边,对秦岐玉心服口服,愿意引为知己,就如天幕上闪耀的星星,正待秦岐玉返回秦国采摘,成为秦岐玉的助力与资本。 比之郑季姜要特意前来抡材盛会拉拢士子,这些士子自发选择结交秦岐玉,高下立判。 郑季姜正恼恨的看着这一幕,整个抡材盛会风头全被秦歧玉抢了去,而他再不高兴,也不能表现出来,要有风度的恭贺秦岐玉。 此时,他正结交了四五好友,打算请他们前去喝酒,就被秦歧玉叫住了。 “公子季姜,且慢。” 秦岐玉从人群中走出,士子自发给他让路,而他步伐缓慢,刻意和褚时英保持步调一致,处处照顾。 看在众人眼中,便是一幅俊美君子低头高贵头颅,与身边盛装出席的女子深情对视,处处充满爱意的美图。 郑季姜被深深刺痛了,若不是出了意外,现在陪在褚时英身边的应该是他才对。 秦岐玉走到郑季姜面前,宽袖晃动拱手问道:“不知现在,我可配得上娶时英?” 这充满对峙的话语,立刻吸引了还未走的士子们目光,大家这才想起,这两人是有赌约在身的。 虽未明说,但士子们的眼睛唰唰地亮了,抡材盛会已经结束,他们正是无聊的时候,有热闹看,怎么会不高兴。 再说这两男争一女的戏码,虽俗,但耐不住大家都是俗人一个,爱看! 郑季姜牙都要咬碎了,秦岐玉在抡材盛会上大放光彩,他能说配不上么,只能维持自己风度翩翩的形象,假惺惺恭维道:“苏兄,自是配得上的。” 他唤的是苏兄,而不是庶人。 秦岐玉像山巅上的清雪,还未落下便被日光所慑融化了一般,笑了。 这笑晃得一众士子眼都要瞎了,暗自可惜,如此才貌双绝的玉面郎君,怎么偏生是庶人,若不是身份有碍,只怕早就名动天下了。 而方才将郑季姜、褚时英、秦岐玉三人之间关系恩怨理清的吕秀羽扇一拍手掌,笑道:“苏兄!你莫要妄自菲薄,你何人配不上,凭你之能力,无论在哪国都能出名,郑国要是不行,那便来我们吕国,我们吕国美女也不少!” 高子圭也跟着帮腔,“还有我们陈国,苏兄要是不嫌弃,我就有一妹,立刻就能做主将其许配给你。” 两人一开口,郑国士子纷纷不干了,自家知道自家的事,郑季姜和褚时英退婚的事在郸阳城传了好几个月,他们的爱恨纠葛他们都能倒背如流。 如今怎么能看着别国用婚事拉拢秦岐玉,一个个开口道:“苏兄的婚事,就不用吕国和陈国操心了。” “苏兄对伯英情比金坚,怎会移情别恋。” 有人灵光一闪,扯出当时赌约,“正是,当时的赌注是苏兄输了放弃和伯英的婚事,眼下,苏兄明明赢了,马上就能抱得美人归,你等别出搜主意。” 说起赌约,郑季姜神色僵住,对上秦岐玉黝黑中带着戏谑的眸子,遍体生寒。 吕秀恰巧高声问:“有谁能将赌约完整的告知秀一下?” 已经探听清楚的吕国士子当即道:“当时赌约说的是,若公子季姜赢了,便给苏兄一斤金,苏兄放弃迎娶伯英,若苏兄赢了,公子季姜要亲口说,不如苏兄。” “哦!”吕秀羽扇遮脸,笑道,“那我为何还没听到公子季姜履行赌约?” 郑国士子被吕国士子这么说,面子上过不去,转头同郑季姜道:“公子季姜,赌约已经很明显了,这,肯定是苏兄赢了……” “公子季姜是君子,定会按赌约来吧。” “现在苏兄就在这,公子季姜不妨履行一下赌约?” “公子季姜……赌约……” 郑季姜没想到,自己竟会被本国士子群起而攻之,曾被士子高高捧在天上,说他文冠古今,现在却被逼着要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庶人。 周身声音不绝,他若不履行赌约,立刻就能被打上不君子的标签,这比承认不如秦岐玉更严重。 毕竟,在场士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比不过秦岐玉。 他深深吸了口气,当着众人的面,朝秦岐玉拱手道:“是我技不如人,不如苏兄!” 而后为了维持自己形象,他特意看向褚时英,叮嘱道:“还望苏兄日后对时英好些。” 秦岐玉收敛了眼底的戏谑,正色道:“我自会真心待时英,也祝公子季姜与叔周恩爱两不疑。” 好狠啊,彻底扯下郑季姜的遮羞布,他上蹿下跳还弄出赌约,可明明自己还是个和褚丽周有婚约的人。 郑季姜再也受不住,匆匆拱手离去,颇有有一种落荒而逃之感。 “哈哈哈。”也不知是吕国和陈国士子中谁起的头,笑声传遍竹林。 吕秀笑得用羽扇拼命遮脸,唯恐表情狰狞,“苏兄,我刚才的话依旧有效,只要你想,吕国美女任你挑。” 秦岐玉望向褚时英,褚时英笑意盈盈,丹凤眼都弯了起来,变得没有那么凌厉,反而莹润了许多。 她对吕秀的话没有半点不悦,毕竟她知道他们这是在给秦岐玉撑腰,他们和秦岐玉关系越好,她越乐见其成。 但她后知后觉,她是不是应该装得不那么开心点,毕竟有人觊觎她的未婚夫来着。 也就是在此时,秦岐玉轻轻执起她的手,宣誓一样道:“谢过诸位好意,但我待时英一心一意。” 褚时英回望,立刻做出一副很感动的样子,“我对玉同是。” “啪啪啪!”吕秀带头鼓掌,“贺——” 众士子高喝:“贺——” 褚时英和秦岐玉含情脉脉对视,嘴角都要笑僵了。 竹林深处,褚卜与信望君并肩而立,感叹自己已老,返回住处秉烛夜谈。 曾经的四公子,已有一位已经逝去,另一位如今在吕国任相国,听闻也要隐居,如今能有两人再聚首,何其有幸。 褚卜暂居在了园林陪伴信望君,每日与信望君回答士子问题,秦岐玉和褚时英就跟着褚卜一同在园林居住。 园林中往来士子众多,秦岐玉混在其中如鱼得水。 褚时英就看着他短短几日,奠定了自己在以吕秀、高子圭等各家最出众代表人物的士子小团体中的领头羊位置。 等众士子陆续离去时,更是一场场泪洒挥别,互相承诺游学必至的矫情大会。 这一场大会,持续了月余,最后吕秀和高子圭也坚持不住了,同秦岐玉与褚时英告辞,更是反复叮嘱,若二人成婚,定要派人送信给他们,他们一定要赶来。 听到成婚,秦岐玉眸中闪过种种计谋,“届时若是秀与子圭不来,我便与时英到吕国与陈国,当着你二人的面,再结一次婚。” 离别的伤感被冲散,吕秀和高子圭哈哈大笑回程。 而士子们的离去,代表抡材盛会彻底结束,书信就像是雪花一样从郸阳城往外飘:抡材盛会唯一赢家,褚公学生庶民苏钰! 第二十九章 给什么奖励 在送别信望君后,褚时英与秦岐玉便陪着褚卜返回了小院,三三正在院中打扫,见他们回来扔下扫帚飞奔而来。 她欢快地围着他们转圈圈,“主公、伯英、钰,你们终于回来了!” “伯英,你要和钰成婚了吗?啊啊啊,太好了!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 “钰,听闻你在抡材盛会上出名了!快这些东西都给我拎。” 三三说什么也不让秦岐玉提行李,自己拎着大包小包往院子里跑,秦岐玉无奈摇头,卷起袖子进了厨房。 出了名的秦岐玉,依旧还是那个秦岐玉,不骄不躁,克己守礼,依旧得负责做饭。 褚时英回了屋,开始捯饬她满地装皮毛的箱子,刚收拾好,便听窗户被敲响了。 此时已是深秋,院子里的果树都开始掉金黄的叶子了,每天扫都扫不完,褚时英自然不能像以往那般整日开着窗户了。 她打开窗户,不出意外的瞧见了秦岐玉,他还穿着黑色的宽袖长袍,一头长发已经被玉冠束了起来,在园林住的那段日子,他弱冠了,由祖父亲自为他戴冠。 此时称得上一句风华绝代的男人,正端着一个托盘,眸中似有万千星辰旋转,摄着她的目光道:“从园林回来这一路上时英饿了吧,我给时英烹了乳鸽,煎了鲈鱼,时英尝尝?” 褚时英嘴角噙着笑,就着他托举,伸手打开罐子,乳白色的汤汁中浮着黄嫩的乳鸽,上面点缀着不知名的绿叶,分外好看。 再看一旁的小盘,三块厚实的鲈鱼肉被煎得金黄,秦岐玉补充道:“知道时英厌烦鱼刺,不爱食鱼,我特意将里面的刺都挑了出来。” 褚时英睨了他一眼,凤眼眉稍都流露着满意,“你有心了,那这是什么?” 她说的是托盘中另外的一个小碟,里面码着指头肚大小的白色小块,隐隐能嗅到乳香。 秦岐玉便道:“这是我用羊奶加之以蜂蜜、鲜花熬制的乳块,供时英闲时吃。” 所以,是特意给她做的……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26节 褚时英索性趴在窗棱上,直勾勾注视着秦岐玉道:“我还从未尝过,你喂我啊。” 秦岐玉手指摩擦着托盘,眼眸幽深,说了句:“好,时英。” 他将托盘放在窗下,执起一块乳块递到褚时英唇边,她笑着将其含进嘴中,被她一同含进去的,还有他的食指。 柔软又有力量的舌刮过他的指尖,缓缓将其推了出去,濡湿的指尖暴露在空气中,带来一丝凉意。 乳香充斥着嘴腔,褚时英笑道:“丝滑香甜,份外可口。” 秦岐玉蜷缩起食指,深深地看着她,“时英喜欢就好。” 只要两人一日未成婚,一日没收拢褚商,就仍需互相克制讨好。 他带着一丝小心的试探,“时英,我于抡材盛会上辩论成功,时英不想给奖励吗?” 褚时英唇边笑意更深,她就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咽下已经化了的乳块,问道:“自是要给的,但你想要什么?” 秦岐玉低垂下头,表现得有些不好意思,“时英知我只是庶民身份,我……想让自己更出名些,这样将来迎娶时英时,我腰板也能直些。” 他话语中带着委屈和期待,看着怪惹人怜爱的,褚时英舔了舔唇,舔了一唇的乳香味,“那你想怎么更出名些。” 秦岐玉长睫下遮掩的冰冷眸子注视着地面的枯黄杂草,他道:“我想请时英让商队在外时,宣扬一番我在抡材盛会的所为。” “这个简单啊!”褚时英当下承诺道,“我会让商队每途径一个地方,都将你之名宣扬出去的。” “只不过,你知我与伯父有些不合,只能在属于我的商路线上给你宣传……” “但是!”她加重语调,“顺叔的儿子健已经带着一部分人,将连通秦国的商路重新走通了,秦国因坑杀俘虏之事,惹众国厌弃,就连商队都纷纷撤出,但我觉得没必要跟钱过不去。 秦国之内无商队进出,岂不是给我褚商一个大好的发展机会,我会让人在秦国好好宣传你的。” 褚时英骄傲地扬起下巴,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把秦国的商路开通了哦。 秦岐玉猛地抬头对上她笑咪咪的目光,掩下激动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先谢过时英。” w.f “有门不走,你俩搁窗户边说话,不冷啊,”路过的三三煞风景又感概了一句,“这可能就是即将成婚的男女之间,我不懂的感情吧。” 褚时英噗嗤笑了,起身居高临下道:“没听三三说么,怪冷的,苏钰你端着东西进屋吧,我给你准备了一些皮子,你回头拿家去。” “那些皮子是时英给我准备的奖励?” “正是呢。” 眼瞅着马上入冬了,不提前准备皮子做大氅,这个冬天可怎么过啊。 满满一箱子多到要溢出来的皮子,大多都是狐狸皮、兔子皮,还有几张羊羔皮,秦岐玉一个人都抬不动。 还是褚时英招呼三三,三三帮秦岐玉给拖回屋中的。 瞧三三力气更大了,褚时英道:“之前便说要给三三请个拳脚师傅,忙忙乎乎都给忘了。” 秦岐玉自是要为褚时英排忧解难的,转瞬便想到了合适的人选,“我认识一游侠,名宇,擅拳脚功夫、剑术、骑术,时英若是没有合心人选,不妨让他来试试。” 褚时英怎么可能拒绝,她对秦岐玉识人本事莫名相信。 宇为人仗义,秦岐玉一说想聘他当家里拳脚师傅,立刻就答应了,也不要钱,管一顿午饭就行,每日教三三练一时辰。 三三很是珍惜这次机会,每日牟足劲儿练习,院子里整日能听到她“嘿哈!” “嘿哈,啊!” 三三一脚出去,直接坐地上了,褚时英笑得险些将茶喷出来,褚卜淡淡一瞥,她不敢造次,赶紧将茶咽了下去。 茶室煮茶烧着柴火,温度颇高,窗户开了条缝,能从那缝中窥见秦岐玉将三三扶起,让她回屋趴着。 褚卜收回目光,直接问道:“你可想好要嫁苏钰?” “想好了,”褚时英捧着茶碗,白烟在眼前缭绕,她说,“已经在王上面前闹了一场,苏钰也参加了抡材盛会,是个士子就知道我同苏钰、郑季姜的恩怨纠葛,这种时候,孙女也退不得了。” “曾大父,您的学生,您还不放心吗?” 褚卜却道:“正是因为他乃我一手教导,是我最喜爱的学生,我才更不放心。” 清隽的老人头上的白发更多了,“你可知,他有野心。” 褚时英放下茶碗,露出自己清亮的一双眸子,“曾大父,我野心也不小啊。” 窗户被狂风猛地拍了回来,短短瞬间,外面狂风大作,黄沙遍布。 郸阳城李氏宅院,李嗣远来回踱步,一会儿哈哈大笑,“秦国公子竟化名苏钰,拔得抡材盛会头筹!” “真想看看他们得知苏钰是秦国公子是何表情!” “天助我也,让我发现了秦国公子能屈能伸,在外当奴仆的事情!” 一会儿又唉声叹气,“可惜可惜,他竟要和褚时英成婚了!” “不行,在他落拓不济之时相帮,方能获得最大利益。” 他大打房门,任狂风灌入,喊道:“召郑姬!” 第三十章 虽迟但必到 褚时英带着秦歧玉亲自去郸阳城找顺叔,安排为秦歧玉宣扬抡材盛会的事,又与顺叔密谈收复褚商,以及后续发展的事宜。 在秦歧玉面前狠狠刷了一波褚商的脸,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将一切都做好了,方才拉着顺叔又给她塞了满满登登一牛车的东西往回赶。 天有些凉了,褚时英披上了帽围有一圈狐狸毛的披风,整个人缩在牛车角落,用披风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狐狸毛将她半张小脸都盖住了,只留一双褪去凌厉,冰凌凌的无辜凤眸。 秦歧玉掀开她披风一角,在她埋怨有凉风灌入的目光中,淡定地将暖手炉塞了进去,“时英抱着手炉能暖和些。” 冰凉的手指摸到手炉,也便将他的手给碰触到了,没有往日的挑逗,堪堪一碰便撤,秦歧玉伸手,将她披风的缝隙仔仔细细合拢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吗,牛车突然一个颠簸,秦歧玉本就倾着身子为她盖披风,一个惯劲摔在她身上。 褚时英双手撑在他肩头,茫然望着突然在自己面前放大数倍的俊颜,呼吸一滞,凤眸瞪圆了几分。 秦歧玉低头望她,隔着披风握上了她的手,“时英小心别将手炉弄撒了。” 两人呼吸纠缠,不可避免回忆起秋猎中的事情,心跳顿时如鼓,也就在这时,传来车夫的有些紧张的声音,“伯、伯英,我们好像撞到人了。” 褚时英嗖地撤回手,秦歧玉一个不慎又往前倾了几分,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了,他有些低笑的声音响在头顶,她听见他说:“待我下去看看。” 牛车前半倒着一个娇弱的女子,秦歧玉下来后,她瑟缩地往后躲了躲,方才害怕地抬起头。 秦歧玉还沾染着笑意的眸子,在看清她脸的那一瞬间布上一层寒冰,他无声开口,“郑姬,你找死。” 郑姬一抖,她也不想来的,但李公有令她不得不来,她要哭不哭地喊道:“奴、奴家腿好像摔伤了,不知主家能否捎奴家一程。” 牛车中的褚时英只想快些回家,“怎么,出什么事了?” 秦歧玉头都没转,回道:“无事。” 郑姬不放弃,已是嘤嘤伏地哭了起来,一副被牛车撞了,但主人家不管的模样。 此时还未出郸阳城,有好奇的人已经围了上来,秦歧玉一张脸更加阴沉了,手指摩挲着好似想掐死郑姬,郑姬顿时哭得更加真情实感了。 隐隐有城内百姓议论声入耳,褚时英迫于无奈掀开车帘,“都先上来再说。” 秦歧玉威胁的目光扫过郑姬,方才一甩宽袖上了马车,先同褚时英告了个状,“我刚才看过了,牛车没撞到她,是她自己倒在牛车前的。” 话落,郑姬就提着裙摆上车了,她哭得梨花带雨,脸上还沾着泪痕,很是能激起人的保护欲。 有外人在,褚时英还是要面子的,摘下帏帽,特意将披风整理好了,而后刚露出一个比较温和的表情,便见郑姬直接跪坐于秦歧玉手侧。 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登上陌生的牛车,不选择自己单独坐,反而和车上唯一的男子黏在一块…… 秦歧玉浑身生人勿进的冷气,冰得褚时英都要打个寒颤,郑姬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盈盈向褚时英道谢,说自己也要出城寻亲,感谢她相送。 褚时英身体舒展,将后背靠在了车壁上,一会儿看看秦歧玉,一会儿看看郑姬,眉梢一挑,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来。 直接问道:“你二人可是认识?” 秦歧玉:“不认识。” 郑姬:“认得。” 哦吼,褚时英拉长调子,疑惑的嗯了一声,秦歧玉警告地瞥了一眼郑姬,郑姬回避他的目光,硬着头皮,照着李公吩咐说:“我与玉相识于微末,很是感激伯英对其的照顾。” 这话就有些意思了,话里话外她和秦歧玉好像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褚时英若真心仪秦歧玉,这时只怕要生气了,只是现下,她心中感觉有些微妙。 她伸出手,示意秦歧玉别张口解释,自己仔细打量着郑姬,看她鹅蛋脸莹润饱满,柳叶眉弯弯如月牙,若有似无地用美眸瞟秦歧玉,好似想让他为自己做主的模样。 褚时英心中哂笑,竟敢在她眼皮子低下眉目传情,开口问道:“我应如何称呼你?” “伯英唤我郑姬便是。” 郑姬,果然是郑姬,秦歧玉前世的夫人。 褚时英丹凤眼眯起,郑姬这是到她面前来宣誓主权了? 就她? 啧,别的不说,若她没记错,秦歧玉返回秦国后,留在郑国的郑姬可是毫不遮掩的和豪商李嗣远在一起了。 更甚至让自己的儿子,也是就秦歧玉的长子,唤李嗣远父亲。 当年因这事,本就厌恶秦国的郑人,没少耻笑秦歧玉。 褚时英略有些怜爱的看了一眼秦歧玉,同样是联姻,她好歹是被人尊重的郑国王后,郑季姜就算和丽周在一起了,也只敢背地里说她坏话。 可郑姬和李嗣远却是当着他的面,让他名声扫地啊,后来她还听说,李嗣远挟其长子,插手秦国内政。 若论眼光不好,秦歧玉比她还不如。 所以她便也只是轻蔑地瞟了一眼郑姬,朝秦歧玉伸出手,“有些冷,你过来帮我暖暖手。” 如此坦然的说出亲昵的话语,这不是褚时英一贯以来的风格,秦歧玉起身将她在半空中那只手握住,而后跟着她的力道,顺势坐了她身边。 郑姬咬住嘴唇,含情脉脉看了一眼秦歧玉,褚时英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就这么迫不及待想离间她和秦歧玉的感情? 她侧首看向秦歧玉,他周身气压极低,好似暴风雪前的宁静,只怕也是厌烦郑姬到了极点。 手指捻着秦歧玉手上的骨节,褚时英安慰似地把玩,放心放心,她不会误会的。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27节 李嗣远不就是想让郑姬在她心中种下一根刺么,以她在大众眼中说和郑季姜退婚,就退婚嫁家中奴仆的娇蛮性子,她无论如何都受不了自己选得人,和外面不三不四的女子有牵扯的。 她一生气,和秦歧玉的婚事就悬了,李嗣远便能乘虚而入,将郑姬再次送到秦歧玉面前,秦歧玉没了她,就只能捏着鼻子和李嗣远合作。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堂堂秦国公子被人算计至此……她抬眸和秦歧玉湿漉漉中掩藏着害怕的目光对上,心软得一塌糊涂,说道:“有些冷呢。” 他便好像自己有了用武之地,赶忙道:“我的披风也给时英披上。” 说着,他已经将自己身上的黑色披风解了下来,旁若无人地用他带着清冷气味的披风将褚时英整个包裹起来。 这个披风,好像还是秋猎时穿得那件,犹记得里面柔软的皮子触碰自己肌肤的感觉,她不自在扯了扯领子,“这披风对你而言,是否有些薄了?” 他身子骨弱,穿衣都比别人多穿一件,此时对她而言正好的披风,对他来讲可能就薄了。 他好似很为她关心自己身体而开心,眸子里深情得装得全是她,闻言说道:“家中伯父正用时英上次给的皮子做大氅呢,其中有一块白狐狸皮,伯父说要给伯英做一件。” 褚时英笑道:“那我便提前谢过他。” “不必谢,能为时英做大氅,他高兴的很。” 见她还想说什么,秦歧玉好似知她所想一般抢先道:“主公的大氅,伯父都已做好了,只是以主公的身子,现下穿大氅有些热了。” 他还好意思说,自己弱的连个老人都不如。 褚时英笑吟吟瞥过郑姬,竟瞧见郑姬抱着自己手臂愣愣出神,当即便是眸子一眯。 秦歧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双眼哪里还有刚刚种种神采,黑压压满是利刃,郑姬肩膀一缩,悄悄抬眼,被骇得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了。 眼见着祖父小院要到了,褚时英问:“郑姬要去哪里寻亲,我们要到家了。” 郑姬便期期艾艾道:“就在前面不远,奴家腿伤了,不知玉能否送奴家一程。” 秦歧玉冷冷收回目光,“时英,不若我去送送她。” 顺便警告她背后之人一番。 褚时英丹凤眼挑起,“送她作甚?” 难不成她给的还不够多? 李嗣远算什么,他能给的,她翻倍给。 便扬着下巴吩咐:“我都饿了,你还是先给我做饭吧。” 秦歧玉只能应下,郑姬一双美目讶异的看向妥协的秦歧玉,显然没想到在褚时英面前,他这么委曲求全。 褚时英拉着秦歧玉下了牛车,命车夫将郑姬送到她要去的地方,同秦歧玉解释道:“你不必着急,她定还会像烦人的苍蝇一般,再次寻来的。” 秦歧玉握住她的手,“时英,我当真与她不熟。” 她懂她懂,“好了好了,你不如现在想想今晚吃什么?” 两人进了院门,郑姬放下挑起车帘的手,安慰自己,反正李公要她做的事情她都做了,公子愿意降低身段讨好伯英,她也没法子啊。 当天,李嗣远砸了一个酒壶,次日,郑姬携礼物至小院登门道谢。 第三十一章 定一下婚期 院子里,三三扫帚甩的虎虎生风,每次都能精准将一捧尘土甩到郑姬身上。 褚时英瞧见这一幕,呵斥道:“三三,跟我去给客人拿点心倒水。” “哦。”三三不情不愿跟着褚时英去了厨房,褚时英微微侧头,用余光瞧见秦歧玉带着郑姬去了会客的堂屋,这才微微一笑。 当她拿着托盘折返回堂屋时,果不其然瞧见郑姬跪在地上抱着秦歧玉大腿,而秦歧玉正阴沉着一张脸,弯腰打算将她拽起。 看见她进来,郑姬嘤嘤哭声更大了,这个丰腴的女子,都快将自己整个人挤到秦歧玉腿上了。 而秦歧玉则手足无措,甚至堪称委屈地瞧她,“时英。” 褚时英自然不会生气,只是走过去放下托盘,上前一把将郑姬拉了起来,“郑姬来道歉,也没必要行如此大礼。” 郑姬哭哭啼啼,刻意不让自己去看秦歧玉的目光,对着褚时英盈盈施了一礼,连客套话都不愿意说,迫不及待好像身后有恶狗追她,赶忙说道:“伯英,奴仰慕苏钰已久,甘愿为妾,希望伯英能够同意。” 啊这…… 褚时英似笑非笑睨了一眼秦歧玉,瞧瞧,也不知道他都对郑姬做什么了,看把郑姬吓得,想给他当妾,都得来求她。 她干脆利落道:“我不同意。” 秦歧玉人都还没恢复秦国公子身份呢,惦记他的人就这么多,想现在在他身上下注,晚了,他已经是她的人了。 郑姬满心期待的目光,更是亮了几分,就像是完成任务一般,急着告辞,被褚时英一把拉住了手。 “来都来了,怎么不坐下吃块点心喝喝水,别着急啊。” 郑姬求助似得看向秦歧玉,就见他唯褚时英命是从,竟给她倒了碗水。 她颤巍巍接过碗,只觉自己要命丧在此,眼角一耷拉便又缀下两颗泪珠来。 褚时英看着好笑,这般胆小,还敢来跟她抢人,便边安抚边带着她去了房间。 因着将顺叔找了过来接手了褚商部分商铺,褚时英的房间更加奢华了,郑姬进来束手束脚,说什么都不敢再往前走,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的地方。 褚时英亲昵地拉着郑姬软乎乎柔弱无骨的手,见她真的不动,便问道:“郑姬你跟着李嗣远,他能给你多少钱?” 郑姬有些懵,不明白她为什么问到了李嗣远,只能道:“从被李公买去,奴便一直跟着李公了,吃穿用度都是李公掏钱,李公养着奴。” “哦,那就是不给你钱!”褚时英小声嘀咕,却能保证郑姬听得清楚,“还挺扣。” 郑姬有些尴尬,就见褚时英松开她,从内室抱出了一个盒子,盒子打开,郑姬呼吸一滞。 里面满满的金银珠宝,几乎闪瞎她的眼。 褚时英充满诱惑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想要吗?只要你想要,这些都是你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了这些东西,你大可脱离李嗣远的掌控,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见郑姬心动了,她再接再厉,“我也不让你做什么,只需帮我监视李嗣远一举一动即可。” 洞若观火 李嗣远总打秦歧玉主意,她得把这个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褚时英向郑姬伸出手,“荷包给我。” 郑姬眼睛黏在盒子上下不来,在袖中掏了几次,才将荷包掏出来。 褚时英打开荷包,将里面的几个郑大刀全倒了出来,看得郑姬一脸心痛,随即她从盒子内抓了满满一手珠宝。 有金项链、金戒指、翡翠手镯、玛瑙坠子,而后通通塞进郑姬小小的荷包中,将荷包塞得鼓鼓囊囊。 “如何?郑姬可愿当我的知心人,告诉我李嗣远的动作?” “这只是定金,若你告诉我重大消息,尤其是跟苏钰相关的,事成之后,这一盒子珠宝都是你的。” 褚时英将荷包扔给郑姬,郑姬手忙脚乱地小心接过,沉甸甸的荷包在手,她又看了一眼盒中剩下的珠宝,说道:“奴甘愿被伯英驱使。” “好!”褚时英又拉着郑姬,嘀咕了一阵,方才放她出门。 郑姬获得珠宝,难掩喜色,连秦歧玉都忘了,还是在出了院门,快要上牛车被秦歧玉堵住,才吓得面无人色。 秦歧玉眼睛一扫,郑姬护住自己脖颈,怕得立刻就将褚时英给她钱,让她监视李嗣远一事说了。 眼见他脸色缓和,郑姬便道:“公子,这些事都是李公吩咐奴家做的,不是奴家本意,而且伯英也没上当。” “嗯,时英自是聪慧的,也幸得她聪慧……” 郑姬瑟缩了一下,秦歧玉背着手,压迫感十足的看着她,“回去转告李嗣远,手不要伸得太长,不要断了日后合作的路。” “是,奴家知道了。” 待郑姬连滚带爬上了牛车走远,藏起来的游侠宇方才从角落中出来,“玉,是否还需要我再监视她。” 秦歧玉瞥了一眼身后的院子,轻声道:“继续监视。” 宇三两下便重新藏匿了起来,秦岐玉整理了一番衣裳,方才折返回小院。 窗户发出嘎吱的声音,褚时英打开窗,有风将她的发丝吹拂在脸颊之上,她笑着向他招手。 他羽捷翻飞,已为自己送别郑姬找了数个理由。 “时英……” “我们定一下成婚的日期吧。” 两人同时开口,秦岐玉瞳孔微颤,见她真诚不似作伪,方才表现得分外开心,甚至带着点羞涩,说道:“一切全凭时英喜欢,时英喜欢在哪个日子成婚都好。” 褚时英就道:“曾大父年纪大了,定是希望我们早日完婚的,你觉得明年三月初三,上巳节这天如何?” 她紧紧盯着他,他一派欢喜之样,“甚好。” 他说:“我迫不及待,想迎娶时英。” 褚时英唇角一勾,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他想要她的嫁妆,也知道他的甜言蜜语听听便得了,但依旧心情好了起来。 总是被人盯着,不如早早成婚,打消他们的算计。 既然已经将婚事提上了日程,那该做的准备就该准备起来了。 秦岐玉现下身份是家中奴仆,虽是褚卜学生,抡材盛会最出名的人,但他依旧一穷二白,大婚一应事宜都得褚时英出钱。 她掏钱,他办事,都有心推进大婚进程,两人合作愉快。 唯一的问题是,褚哲到现在都没将褚商交给她,他莫不是想反悔了。 褚时英拢着披风,遥遥望着郸阳城的方向,说来,也快到了豪前世卷走褚商大半资产的时候了。 第三十二章 瓮中捉个鳖 在一个起了浓雾,能见度不到两米的日子里,褚家小院不光迎来了学子,还有乔装打扮的郑姬。 褚时英发誓,自己绝不是故意偷瞄郑姬胸前傲人的,实在在她一身紧衣胡服,将其勒得颤颤巍巍。 瞧郑姬频频望向紧闭的房门,颇为紧张,她直接抓了一把珠串塞其手里安抚。 贿赂郑姬的首饰都是过了时的陈年旧物,对她来讲花样不新鲜了,可对郑姬来说,卖了就是比巨款。 “你放心,我又不吃人,说吧,李嗣远又打苏钰什么主意了?”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28节 郑姬将珠串塞进早就准备好的空荷包中,这才定定神,不好意思开口:“奴家近日都被李公安置在农家院里,要奴家时不时在公,不是,在玉面前出现,并未给奴家安排什么新的任务。” 是的,李嗣远最近十分安静,安静得不同寻常。 郑姬生怕褚时英觉得自己无用,不再给掏钱,紧紧捂住荷包,说道:“但是奴发现了一件事情,虽然与玉无关,却与伯英有关。” “哦?”褚时英眉间蹙起,莫不是李嗣远觉得秦歧玉太难攻克,所以将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 “奴家发现,李公在暗自跟褚商的领队豪联系。” 褚时英手一抖,指甲划在案几上发出侧耳的擦啦一声,声音不自觉扬了起来,“你说什么?” 外间一直关注她们这里的秦歧玉问道:“时英,可是出了何事?” “无事!我刚才没站稳险些摔了!”回完秦歧玉,褚时英丹凤眼犀利地射向郑姬,“你说真的?我们褚商的豪?” 郑姬小鸡啄米似点头,“正是呢,奴家知道伯英的嫁妆……咳。” 这事闹得满城风雨的,谁不知道褚时英最拿得出手的不是身份、性格、相貌,而是真金白银背靠褚商的嫁妆。 “为了确认与李公联系的人就是伯英商队的人,奴还偷偷跟踪过他,亲眼见到他去过褚家商铺还有褚宅,别人管他叫豪。” 褚时英被气笑了,已知,豪在前世时背刺褚商,携褚商大半资产出逃,又已知,秦歧玉成功逃回秦国乃是受了豪商李嗣远的帮助。 而之前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李嗣远,一跃从豪商跻身进入四大商之列,大力资助秦歧玉,资产雄厚,那么请问,李嗣远的身家,全是他自己积累而来的吗? “啪!”褚时英一掌拍在案几上。 只怕李嗣远资助秦歧玉的钱里,也有她们褚商的一份吧! 当她将这一切串起来后,整个人都被气得脑瓜壳子嗡嗡的。 这俩王八羔子! 她拿出自己的空荷包,又塞了一把首饰扔给郑姬,“你这个消息对我很重要。” 郑姬受到鼓励,继续说她的消息,“奴在给二人端酒时,隐约听闻李公与豪约定,要在月末做什么,但具体是什么,他们说的隐晦,奴听不懂。” 褚时英示意她自己知晓了,还能是什么,这个月末,可不就是豪倒腾褚家资产出逃的时候。 她站起身,同郑姬道:“继续监视他二人,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我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郑姬扶身,趁着浓雾遮掩回去了。 褚时英则抓起披风,出了院子就喊:“苏钰,走,跟我去一趟郸阳城!” 秦歧玉正在院外听游侠宇的汇报,同样知晓李嗣远和豪联系在了一起,和褚时英一样,瞬间将一切串了起来,不禁揉了揉额角,只盼褚时英别将邪火发到他自己身上。 牛车上,褚时英沉着脸,时不时便用半点控制不住气势的丹凤眼剐过秦歧玉。 她当然知道怪不得秦歧玉,只是觉得,怎么着,她褚商前世就默默无闻资助过秦歧玉了? 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她这一世还巴巴凑上去给秦歧玉钱花。 须臾,她重重叹口气,浑身气势散去,在脑中思考接下来如何应对。 秦歧玉长睫掀起,悄悄看她,暗自心惊于她刚才不同以往的气度,眼眸中光芒明灭不定。 到了郸阳城,褚时英带着秦歧玉直奔顺叔,直接将她发现豪与李嗣远有勾结一事告知。 顺叔驻着拐杖狠狠戳了几下地面,痛骂:“这个鸟!” 褚商商队最近正准备出发,定下的日期就是月末,此次出行,计划继续由豪携大量物资带队。 原本商队是不准带太多东西的,但是正好赶在褚时英要嫁人,褚商要易主的节骨眼。 豪又是褚哲的心腹,褚哲有心分割褚商,命豪偷偷将资产转移走,豪钻了这个空子,资产确实转移走了,但是转给了别人。 顺叔与时英商讨了一番,定下计策,见过太多大风大浪的顺叔根本没将其当回事,受顺叔影响,褚时英也平静了下来。 待她整个人都不那么义愤填膺后,顺叔才笑道:“时英放心,顺叔定将他看好了。” 褚时英看着如定海神针一般的老人,再一次觉得,将顺叔请回来这步棋走得太对了! 之后她时不时就来一趟郸阳城,顺叔也将儿子健叫了回来,又有郑姬当眼线,一切都准备好,就等着瓮中捉鳖了。 都说月黑风高夜,正是出逃好时机。 但豪明显不这样想,他要正大光明,当着一众褚家人的面,将商队带走。 郑姬悄然而至,告诉褚时英,李嗣远已带人至城外某处候着,褚时英冷笑连连,她要是再让豪将褚商的一分钱带走,她就不姓褚。 “曾大父,”褚时英扬声,“我带苏钰去我伯父那转一圈,饭菜苏钰已经做好了,就在厨房温着呢,你让三三热一下就好。” 褚卜应了一声,褚时英和秦歧玉对视一眼,转身便走。 褚宅依旧还是那个褚宅,自褚时英重生后从宗祠出逃,就再也没回来过,此时褚宅的奴仆看见她,一连串,“伯、伯、伯英……” 褚时英冷淡瞥了他们一眼,“还不带路。” “是是,伯英。” 一个奴仆带路,另一个奴仆赶紧往里面跑,“主公,伯英来了。” 褚宅不像她的小屋,略奢靡了些,反倒是受了祖父影响,整个宅院都是古朴大气的,曲水流觞是没有的,精致的亭台楼阁也是没有的。 反正就是平平常常,普普通通一青砖宅院。 再次进来,恍若隔世,也确实是隔世了,从前褚时英觉得这里太大了,她在里面总是不小心迷路,那是因为她的心落不下来,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而现在觉得这里太小了,怎么走了没几步就进了后院,听见了褚丽周哭泣的声音。 从未听过她这般惨烈的声音,“我不嫁,我不嫁,我不要嫁给郑季姜!” “你既然不喜公子季姜,那总在时英和公子季姜间掺和什么?” 褚哲控制不住声音的质问,让褚时英脚步顿了一下,瞧瞧,她的伯父这不是一切都知道么,他就是选择性眼瞎而已。 小路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在她露面那一刹那,褚哲许是面上过不去,重重扇了褚丽周一巴掌。 这一巴掌,将褚丽周给扇懵了,也将褚时英给扇的停在了原地。 她见褚哲冷冰冰道:“不想嫁也得嫁,你没得选。” 褚丽周眼里迅速积了泪,她瘫坐在地,看向褚时英和她身后的秦歧玉,第一句话竟是,“阿姐,你一定要嫁这庶人吗?” 秦歧玉上前挪动了一小步,这一小步看在褚丽周眼里,就是他贴上了褚时英的背,当即怒不可遏,愤愤瞪视他。 褚哲挥手,“将丽周关进房,婚礼之前,不许她偷跑出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郑季姜和褚丽周大婚日子也定在了三月初三,和褚时英、秦歧玉婚礼日期一样。 褚丽周被强硬送回了房,送回之前还在声嘶力竭地喊,“阿姐,你不能嫁他,他不配!阿姐——” 褚时英回头安抚了一下秦歧玉,“许是丽周恐婚,口不择言,你莫要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秦歧玉乖顺的称了是,这副处处忍让的模样,让褚哲都看不下去,直接问道:“你来找我何事?” 褚时英扬起笑脸,“听闻豪领着商队出发了,所以今日特意来拜访伯父。” 褚哲转移褚商资产,自是心虚的,只是面上还立得住,“商队行商,再正常不过。” 褚时英点头,丹凤眼里满是趣味,“今日天气正好,想请伯父同我出门,一起赏一出好戏。” 褚哲皱眉,正要拒绝,褚时英又道:“有关于豪的一出好戏。” 她这么说,褚哲便拂袖道:“带路。” 褚时英为其送上一个大大的笑容,接上褚哲,又带上褚商中剩下的所有护卫,通过秦歧玉找来的游侠,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城去了。 他们没沿着豪应走的路线行进,而是拐到小路上,褚哲初时,以为褚时英要拦下豪的商队,此时观之,好似不是那么回事。 这条小路过于崎岖,颠的褚哲人都要散架子了,而且一颠就是一上午,“时英,你究竟要带伯父去何地?” 褚时英嘘了一声,车队停下,所有人下车进山,她示意秦歧玉搀扶一下褚哲,笑吟吟道:“伯父,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褚哲憋着一口气,跟着他们往山上攀爬,而后藏身于树林中,刚要张口,褚时英道:“来了。” 褚商那画有雄鹿标识的旗帜映入褚哲眼中,紧接着,熟悉的商队出现,他心中有了隐隐不好的预感。 他们怎么在此? 豪为何没按行商路线行进? 第三十三章 褚商真易主 褚哲忍不住将身体前倾,紧紧盯着山下的商队。 褚时英选得这个蹲守的地方十分巧妙,位于商队正上方,他们轻易不易察觉,而在上面的人却能清晰看见、听见他们在做什么。 只见豪跳下领头的牛车,商队中有人质疑,“豪,我们好像走错路了。” 这么多年,一遍遍走过的路,怎么还会走错,说话之人捧着简易路线图,还和商队中其他人交谈,在路线图上指指点点。 “我们应该趁着现在正处于晌午,天气暖和,赶紧走出这片山区,到晚间应能回到路上。” 没有走过的路,风险太大,他们不能承担这个后果。 但他们说完后,豪并未回应,只是抬起手,由一百名车夫、两百名走商人、一百名护卫组成的庞大商队分成两派。 半数人从牛车上跳下,自车底摸出长剑,将不明所以的人团团围住,剑指喉咙。 “豪你这是做什么?” 山上,褚哲不禁直起身子,被秦歧玉按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豪背着双手,示意拿刀的人,将这些人都捆起来,这才发话:“褚商即将易主,难不成你们真想跟着褚时英那小丫头混?” “呸!”不知是谁吐掉了嘴里的破布,大骂道,“我们都是褚家人,豪你这是背主!” “背主?”豪怒道,“我们在他们褚家眼里算什么?这么多年,褚家连个姓都不愿意赐下,我们风吹雨打走商路,他们在郸阳城里享福!” “人家是主家……唔唔……” 豪亲自将破布塞回那人嘴里,同他们道:“如今我们已经出了郸阳城,你们就算想找人来救你们都不会有人来的。” “现下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不跟着我一起投靠李公,我们日后吃香的喝辣的,要不,命丧在此,你们选吧。” 说着,他将长剑扔在被捆之人面前,让他们选。 有人唔唔出声,豪示意自己人扔掉他嘴里的布,听他问道:“李公是何人?” 这人山上被气得发抖的褚哲也想知道。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29节 豪朝天上拱了拱手,“李公,李嗣远,也是郸阳城一大豪商,你们应有所耳闻。” “你们也不用怕,我们今日走后,再不会回郑国,李公将带着我们去吕国,为我们安置家眷,送我们房产土地,美好的未来在向我们招手!” “只要你们同意,我便带你们去见李公,李公就在前面不远处!” 是的,李嗣远藏身于前方二里地,就等豪安抚完商队的人,直接收复褚商。 褚哲指着大言不惭的豪,示意褚时英,你带这么多人,赶紧下去抓他们啊! 褚时英轻声道:“伯父,不急,我们总要知道,有多少人想出卖褚商,又有多少人是忠心耿耿的。” 她话落,下面的形势又发生了反转,有人喊道:“鸟!老子跟你们拼了,要不是主公给了老子一口吃的,老子十多年前就死了,老子生是褚商的人,死是褚商的鬼。” 那人猛地站起,一脚踹翻控制住他的人,抢了对方的剑割断绳子,回身又将同伴身上的绳子砍断,直接和他们厮杀起来。 有人带头,商队里被捆起来的人,纷纷勇猛了起来,笑话,他们走商这么多年,是被吓大的么,知道商路上都有什么危险吗? 天灾就不说了,还会遇见猛兽、拦路的人祸、吃人的蛮夷,他们全都挺过来了,此时豪区区钳制算得了什么。 有人奋起反抗、有人浑水摸鱼、有人互相协助,在山上看得一清二楚。 褚哲被他们的英勇身姿感动的一塌糊涂,连连直呼自己眼瞎,褚时英看着下面人群中最勇猛的人,眼角频频抽搐。 那率先站起反抗的人,不是顺叔的儿子健又是谁?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褚时英站起,跺了跺蹲麻的腿,喝道:“儿郎们,随我杀出去!” “杀!” “呕嗷嗷!”一群人叫着号的往山下冲,褚时英则一左一右被秦歧玉和褚哲拽住了胳膊。 杀什么杀,她会功夫还是怎么的。 秦歧玉一双眼勾着她,轻笑:“时英,你要去哪?” 褚哲瞪她,“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就她这小身板,冲下去都是送菜的。 w.f 行吧,褚时英消停下来,她这不是前世号令军队号令惯了么,下意识就要同郑国士兵共存亡了。 山上的人一冲下去,局势顿时一边倒。 从豪到最开始拿剑那些背主之人以及被豪煽动打算投靠李嗣远的人,纷纷被绑了起来,就扔在最开始他绑人的地方。 豪看着健,目眦欲裂,“是你!” 健甩了下铁剑上的血,嗤笑,“不光是我。” “还有我!”这回,褚哲终于能出声了,他从山上走下来,眼中的失望深深刺痛了豪。 豪在地上扭动,“主公,我为主公鞍前马后,可什么都没得到,什么都没得到,就连姓氏都不曾赐予我,我转投明主,我没错!” 这个时代,庶民、奴仆是没有姓氏的,只有豪绅贵族方才有姓。 褚时英被秦歧玉背着从山上下来,刚落地就听豪的不悔之言,别人不知道,她多活一世却是知道实情的。 不禁替褚哲说了一句:“你怎知伯父不给你赐姓,你这趟商线走回来,日后便是褚豪了,你若不信,问问伯父,你的身份牌,他可有给你做?” 豪不敢置信,看向褚哲,褚哲从袖中摸出一块木牌扔到豪的身前,无力地闭上了眸子。 “啊啊啊!”豪看着地面上刻画着“褚豪”二字的身份牌大叫出声。 健嫌太过吵闹,直接将他的嘴堵死,把那身份牌撅了。 豪瞪圆了眸子,“唔!唔!” 没人在理会他了,褚哲心焦于这批货物,主动道:“查货,看看可有缺东西,便让健来查吧。” 健是褚时英的人,褚时英挑眉,冲健颔首,示意他去,健便带了几个他领着偷偷进商队的人,一块清点货物了。 原本这批货物有清单,但谁都知道那清单做不得数,健便重新做了一个。 行商的牛车与普通的牛车不同,每辆都用铁皮包轮,棕色牛皮将货物盖得严严实实,需解下捆绑的粗绳,拿下牛皮,方得见内里货物。 每一辆牛车都重到停这么一会儿功夫,车轮就陷下去半分的地步。 健正拿着笔在竹简上记录,待手下人掀开牛车上的粮食,露出下面藏匿的箱子,稳重的他都不禁来了一声,“嚯!” 只见那箱子里,铺满了黄金,瞧着得有个百来斤的模样。 这样装着黄金的箱子,每一辆牛车上都有,这便约有十万金,而褚商从成立到现在,也就累金三十万。 褚哲这一下转移资产,便拿了褚商三分之一的活金。 另外牛车上还有布帛、丝绸、粮食、玉石等等不一而足,都说货分五种,这些明显就是精品,都是褚商主做的营生。 也怪不得前世豪背主,让褚商元气大伤。 褚时英只是默默听着健的禀告,没有出言嘲讽,褚哲也没说什么,他能主动让健去查货,就代表他让褚时英知晓,他已后悔。 两人默契的没有挑明,这次商队行商,就是为了褚哲转移资产,给褚哲留了面子。 在清点完货物后,便将牛皮重新套上,返回郸阳城。 至于豪等一众背主之人,自是被抄家后逐出褚商,永生不得归,甚至若不是褚哲心软了,他们连命都得留下。 而还在等豪送货物和金子的李嗣远,自是只能苦等但等不到,等他回郸阳城打听的时候,便听说他们都被逐出褚商的事,自然知道计谋败露,甚是可惜。 待豪领着人投靠他时,更是让奴仆棍棒将他们打走。 没有利益,谁会收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豪等人转瞬间就落寞了。 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理顺后,已是几日之后,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打下,褚时英将自己藏在大氅里打了个喷嚏。 秦歧玉体贴地拿出手帕为她擦鼻子,半点不嫌弃的将手帕又收了袖子里。 褚时英吸了吸鼻子,十分想知道,她的亲生父亲,她的好伯父,为何要夜晚相约,约就约吧,还要在院子里对月饮酒,也忒冷了。 许是看出她所想,褚哲道:“为父……伯父白日还有工作。” 是了,褚哲可不是个商人,人家在郑国是有官位的,也正是因为没将全部心思放在褚商上,才会被豪钻了空子。 他略带怅然地干了一碗酒,很是落寞地交给了褚时英一串钥匙,这是褚商的账房钥匙。 “今日,我便将褚商交付给你了,”他原本梳的整整齐齐的发都有碎发掉出,叹了口气自嘲的说,“可能,我真没有行商的天赋。” 褚时英接过钥匙,在这场争夺褚商的“战役”中,她大获全胜。 她看着这个一心为褚家着想的人,说道:“伯父,你要相信,我也是为了褚家,鸡蛋不能同时放在一个篮子里。” 褚哲深深地看了一眼褚时英,又看了一眼她即将要嫁的秦歧玉,“好!” 第三十四章 嫁妆都给你 拿到钥匙,褚商正式易主,褚时英却没上任,也没给各商铺掌柜开会。 前段日子豪背主之事闹得人心惶惶,褚时英还没有任何动作,不管是商铺掌柜还是商队中的人,心都在打鼓,变着法去顺叔那打探消息。 然而顺叔跟着褚时英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功夫搭理他们,将人全都打发走了。 他正和褚时英对库存,因着已经对过一轮账了,所以库存对起来非常快,问题是,褚时英想将褚鲜在世时,和褚哲接手后的账目分开。 这些账千丝万缕都有关系,饶是顺叔,也被庞杂的信息砸得头昏脑涨。 褚时英没法子,只能去找秦歧玉帮忙,本来她不想让秦歧玉知道褚商底细的,但是事急从权,让他知道就知道吧,反正她也是要用褚商资助他的,让他知道褚商实力雄厚,更能让他坚定选自己合作。 有了秦歧玉帮忙,账目很快被梳理完成,这期间顺叔还将健以及他看好的几个后辈叫来,跟在秦歧玉身边学习。 以秦歧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们能学到多少不好说,但是个顶个对秦歧玉佩服的五体投地。 等所有东西都分完后,褚时英又和顺叔商量了一番褚商现有人员。 顺叔作为褚商老人,识人本领高强,很快给了褚时英一份可以重点培养的人员名单,以及谁更适合留守商铺,谁更适合跟商队出行的建议。 至于剩下的人,褚时英将在郸阳城中的人全摘了出来,而后带着账目,和几乎搬空的库房钥匙,再次去寻了褚哲,将其交给了他。 褚哲调节能力很强,已经从褚商给出去的恍惚中脱离出来了,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呈上来的钥匙和名单,“你这是何意?” 褚时英跪坐在其对面,正色道:“我将褚商分开了,这些是父亲去后,伯父您的成果,我认为您应当拿着。” 之前她生气于褚哲故步自封,不将褚商还她,但真还她之后,她又想起了褚哲在祖父面前的那句,自褚鲜走后,他扛着褚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虽有诸多不是,但仍将褚商保留了下来,没让其滑落四大商,他的功劳确实应予以肯定。 但她不愿意旁人插手褚商了,所以她将褚商分开了,她只要褚鲜的东西,不是褚鲜的,她不屑要,不如还给褚哲。 而褚哲的人,她用着也不放心。 再说了,等秦歧玉恢复身份,她将跟着他前往秦国,褚商的大本营就要从郑国转移到秦国,这里鞭长莫及,不如让褚哲坐镇。 褚哲没像褚时英想象中推辞,他二话没说就接过了东西,说道:“我将以鹤作为东褚商新的标志。” 褚时英便笑了,丹凤眼眯起,“好。” 自此褚商分家,雄鹿为首的西褚商,与鹤为首的东褚商。 褚商的变化,被郸阳城的人悉数看在眼中,不少商铺都挂上鹤旗,他们好奇一数,鹤旗竟比鹿旗多! 所有人都以为是褚哲占了上风,却不知除却郑国,再无鹤旗,且重要的金子货物悉数在褚时英手中,她想在哪开铺子,就可以在哪开铺子。 她领着秦歧玉走在顺叔准备的库房内,里面涵盖了从褚哲那取出的货,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上等玉石、森然铁器,不一而足。 两人穿梭在其中,须臾褚时英转过身,红色宽袖中探出芊芊素手,随手抓起身旁箱内的玉牌,问道:“喜欢这里吗?” 秦岐玉自抡材盛会后,便一直穿着黑色衣裳,总归有人问,他可以回黑色耐脏,他毕竟还是褚家奴仆,他们便会啧啧称奇,羡慕他能娶褚时英,飞上枝头变凤凰。 他打量着这间库房,笑声似风般轻柔,“自是喜欢的。” 有谁会不喜欢置身奢华宝物中的感觉。 褚时英也笑了,手指敲击在一个被铁皮包裹的木箱上,这种木箱被安置在库房最隐秘的位置,上面还悬挂着大锁,粗略一数,有数十箱。 她拿出钥匙将箱子打开,里面是满满耀眼的金砖,“苏钰。” 秦岐玉将视线从金砖上挪开,“嗯?” “你记住,婚后褚商是我的,你不能染指,但是富贵可以共享,”她的手指在金砖上划过,愉悦的听着敲击声,“比如这些,待你我二人成婚后,可以都是你的。” 这些金砖,粗粗看去,都有五万斤重,不光足以让秦岐玉返回秦国,甚至够他组建一支军队,他呼吸加重了一些,玄衣加身,黑眸幽幽深不见底。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30节 对上褚时英微挑着等待他接下契约的凤眸,一口应下,“一如时英所说,若无时英吩咐,我绝不触碰褚商。” “甚好!”褚时英满意了,合上箱子,“那我们便出去吧。” 秦岐玉望着褚时英窈窕的背影,眼中没有一丝缱绻眷恋,有的只是冷静,“我会补偿时英的。” 待他返回秦国,取得自己身份,她所有的付出,他都会一一补偿。 褚时英回眸,红衣耀眼,“什么?” 秦岐玉含笑,“聘礼。” 褚时英:“嗯……” 都知道秦岐玉手里没钱,她自然不可能要求他拿出什么像样聘礼来,也没有过期待,但当秦岐玉提着一对大雁回来,要走六礼的时候,她还是小小感动了一把。 然而,据说那对大雁是游侠们在宇的带领下,对雁群围追堵截,捕捉一对后将其固定在树上,让秦歧玉射下来的。 她的感动顿时碎成了渣渣,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此时听秦岐玉这样说,便以为他觉得自己那对大雁拿不出手,日后要补偿她更为丰厚的聘礼,便扬着声音道:“那我便等着啦。” 秦岐玉低语:“好。” 六礼一走,婚期便离得愈发近了,褚时英忙着管理褚商,清点嫁妆,秦岐玉也忙得频频往返于郸阳城和小院。 两人唯一能见面的机会,就是秦岐玉晚间回来给他们做一天饭食的时候,而说得最多的内容,就是褚时英问秦岐玉钱够不够。 最开始,褚时英是让顺叔等人负责筹备婚礼的,但秦岐玉表示,是他迎娶褚时英,理应他来负责大婚。 在外人看来,秦岐玉一奴仆能够娶褚时英是三生有幸,筹备婚礼等诸多事宜,还都是褚时英拿钱,他就跟倒插门一般。 但褚时英深知他身份,若有朝一日他恢复自己秦国公子的身份,万一“入赘”她褚家的笑话让他记恨在心中,那可怎么行。 当即就同意了他负责,要钱给钱,要物件给物件,她也乐得当甩手掌柜。 年关将至,正是卖货时,褚时英组建新的商队要重新行商,带队的人就是健,秦岐玉给了他好几封帛书,拜托他将之送给名士吕秀、高子圭等人手中,他将邀请他们参加他的婚礼。 健的行驶路线虽是去往秦的,但他可以转交某地商铺代为传递,当即承诺道:“钰你放心,伯英也叮嘱过我,务必帮你捎信。” 秦岐玉眸光闪烁流转,对褚时英又添一分满意,而后目光落在健手中的一堆帛书上,似是有些不在意般道:“这里有两封帛书是想拜托健送至秦国的,钰有秦国士子想要结交。” 健抽出有特殊烙印的两封帛书,谨慎将其贴身放好,伯英曾告诉过他,若有往秦国捎的书信,不可打开阅之,且要当是褚商密文一般护送。 寒风凛冽,秦岐玉身披大氅,看着有百来辆牛车和近五百人的庞大队伍启程,一丝寒意落在鼻头。 细小的雪花飞舞,下雪了。 饱含风霜痕迹的秦国咸阳城,迎进了健率领的商队,已经有许多年没看过别国商队的老秦人,对健一行人十分热情。 咸阳城最大的空房随便住,最大的商铺给他租,租金低到令人瞠目结舌,健安排好商队一应事宜,从围着他的人群中脱身,率先去给秦岐玉送信。 秦岐玉交代的送信地方,一个位于咸阳城最大的酒肆,一个则是秦国太子众多门客居住的别院。 前者是秦国前相国蔡兰收拢消息所在,后者则能绕过重重阻碍,将信交给秦岐玉的父亲,秦国太子安定君秦阿手中。 给父亲写的信,只是诉说了秦岐玉满满的思念之情,另外告知父亲,他将在郑国娶妻。 重点是秦岐玉给蔡兰的信,信上详细说了自己在郑国的所作所为,他化名苏钰拜褚卜为师,即将迎娶带着重金嫁妆的褚时英,充分暴露了他的野心,请蔡兰帮他回国。 而这封信,并没像秦岐玉所想,被蔡兰开启。 秦岐玉知道这个时候蔡兰明面上被老秦王罢免相国一职,暗地里为秦国选择安定君后的下任储君,所以他积极向蔡兰展现自己的能力。 然而,他以苏钰之名在抡材盛会上大放异彩,透彻分析秦国当年坑杀俘虏的真相,身边又结实了一群名士,老秦王和蔡兰通过褚商商队得知这个消息后,便起了爱才之心。 蔡兰得老秦王命,早已启程赶往郑国,对拉拢苏钰势在必得。 因而那封信,便机缘巧合落到了老秦王手中! 第三十五章 黑红大婚日 秦国咸阳王宫的西偏殿内, 整间殿唯有两个家具,一个是摆满了政务相关竹简的长案几,一个是与案几相对的极为宽大的榻。 此时榻上,正半躺着白发白须的老秦王, 他半阖着眸子, 手中还抓着一个竹简, 面带倦容,不消片刻的功夫,呼噜声响彻殿内。 与老秦王一直相伴的内侍, 蹑手蹑脚走进来, 不忍心叫醒老秦王, 谁知他刚一走近,老秦王呼噜声骤停,睁开了满是警惕的眸子, 见是他又平和下来。 “何事?” 内侍躬身将帛书呈上, “王上, 此乃蔡公门下之人送来的帛书, 说是经由褚商传递, 其看上面的封蜡乃是秦国古纹,蔡公又不在, 惟恐耽误要事,匆匆送来。” 老秦王疲惫地挥手,“念!” 内侍先是小心将帛书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又用火轻烧, 确认无毒, 方才揭下蜡封,念道:“蔡公亲启: 经年一别, 玉已弱冠,玉幼时得蔡公教导,谨记恩情。 玉在郑国谨小慎微,期间种种艰难自不必赘言,为生计,玉化名苏钰,投靠至褚公门下,在褚公家中当奴仆……” 老秦王豁然睁开眼,坐直身子伸手,“将信给我。” 内侍不敢耽搁,他也被信上内容惊到了,不知该震惊秦国公子给人当奴仆一事,还是该震惊苏钰就是他们秦国的公子,快步将信展开递给老秦王。 老秦王一目十行,后又细细逐字逐句读之,“玉已讨褚公孙女褚时英欢心,现即将在郑国迎娶褚家时英,时英家产丰厚,嫁妆亦是,玉盼蔡公与玉协商回国之事。” “哈哈哈,好!”老秦王大笑出声,赞道,“抛却公子身份,能屈能伸,抡材盛会可见文采斐然,此子是个秉性坚实,心思慎密,钟灵毓秀之人。” “好!” 老秦王一扫困倦,整个人精神焕发,“给我上蒸肉!” 内侍险些哭出来,王终于肯吃肉了,只要肯吃东西,身体就能继续撑下去,不然王食欲不振,他们终日揣揣不安。 回首看老秦王低头去看帛书的模样,内侍在心中高兴。 王已年迈,然而太子安定君是一个谨小慎微的大胖子,很难想象,一生戎马霸道无比的王,会有一个懦弱无能的太子。 关键太子的众多庶子亦无一人能担起大任,秦国后继无人啊! 如今终于有能让王称赞的公子了! 内侍端着蒸肉小心放在案几上,听老秦王说:“传蔡兰和安定君。” 王又忘记蔡公去郑国了,内侍小心提醒,老秦王吃肉的手一顿,“那就叫安定君过来,蔡兰如今到哪了?” “应已抵达郑国。” 郑国境内,蔡兰刚一露面,就被请至了郑国王宫,面见郑王。 郑王脸色不太好看,任谁听说秦国相国出现在自己国家内,都不会有好心情。 蔡兰却是道自己已经辞任相国一职,如今只是一闲散人,这次前来郑国,是好奇抡材盛会的士子苏钰。 郑王绝不信蔡兰说辞,只得将人安置在郸阳城内,自己眼皮子底下,命众侍卫保护。 而后时不时召见蔡兰,询问他对郑国有何看法,能在秦国任相国的蔡兰,自然也是才高八斗的等闲之辈,他与郑王畅聊,引郑王折服。 恰巧这时秦国质子秦岐玉上奏,言明来郑多年,对抡材盛会的庶民士子迎娶褚时英的婚礼好奇,想出院欣赏。 蔡兰就在郑王对面,郑王不好驳回,只得应了。 实话说,若不是秦岐玉的上奏正好在蔡兰面前宣读,蔡兰都把郑国还有一秦国公子的事情给忘了。 他恍惚一瞬问道:“我国公子如今可好?” 郑王淡定自如,“自是好的。” 从其来到郑国开始,虽直接将其圈禁,但没伤其性命,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怎么能是不好。 蔡兰并未多问,甚至没提自己想去拜访一下秦国公子,一个在异国圈养多年,已经养废的公子,他最大的价值,就是别死在郑国,以便维护秦郑两国和谐。 至于秦国的下下任储君?秦岐玉他人都在郑国,自然不在蔡兰的考核之列,比起他,蔡兰对苏钰更为在意。 得到郑王肯定,蔡兰带着郑国侍卫亲自拜访褚卜,顺便一观苏钰。 而苏钰,也就是秦岐玉,正忙着欢迎远道而来的吕秀等人。 他本意给他们安排住所到郸阳城,谁知吕秀羽扇扇得飞起,傲然道:“你家在此,我们怎好住到城里去,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吃不了苦?” 秦岐玉连连拱手,“这话从何说起,届时婚礼,玉还想请诸位帮玉一起破门迎娶时英。” “这个好说!”吕秀断然道,“就凭我们几个的才能,还能被拦在门外不成,定能让你如约将新娘子牵出来。” 一路风尘仆仆刚赶到的高子圭,立刻道:“你莫不是忘了新娘子的曾大父是谁,那可是褚公,你竟敢与褚公一较高下,在下佩服。” 吕秀一时被堵住,高子圭得胜般又道:“婚礼那日,你且扔了羽扇,春寒料峭,你也不嫌冷。” “我乐意!” 秦岐玉插入二人中间,“子圭兄,你也来了。” 高子圭拱手,“之前便说过,玉弟成婚,我必来,怎能食言。” 院子里,众士子笑谈,忽见秦岐玉神色郑重,给门口老者行了大礼,“蔡公。” “蔡公?” 众士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秦国的蔡兰? 蔡兰辅佐老秦王闯下赫赫威名,他们再不喜秦国,也得乖乖拱手叫人。 “不必多礼,”蔡公一身短打黑衣,干脆利落的说,“我就是好奇苏钰这个人,谁知进了郑国就听闻他要成婚了,恭喜恭喜。” “谁是苏钰?” 不知谁是苏钰,你就提前恭喜?果然是秦人,也忒不拘小节了些。 秦岐玉出列,“蔡公,苏钰在此。” 他眸底满是在异国见到熟悉秦人的激动,克制着自己,又唤了一声,“蔡公。” 蔡兰上上下下打量他,倏尔叹道:“可惜可惜,你早早成婚,你若未婚,我定回去禀告王上,让你迎娶秦国公主。” 秦岐玉激动的心瞬间冷寂,神色微妙,秦国那些未婚公主,哪个不是他姐妹,蔡兰为何如此说。 待他细细问了蔡兰到来的日子,才明白自己的信送晚了,蔡兰没收到! 也罢,蔡公本人都在郑国了,收不到信对计划无碍。 三月初三,大婚。 因成婚要拜宗祠,褚家宗祠在郸阳城的褚宅,但褚时英已不再将褚宅当家,因而提前三天入住褚宅拜宗祠。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31节 入住褚宅那夜,褚丽周来她房中,想要在成婚前和她一起睡,被她赶了回去,哭了半宿。 婚前一晚,褚时英返回祖父小院,整个小院挂满了红绸,果树上还有一串串的红灯笼发着恭贺的光,翠绿的嫩芽迎风招展,似是在欢迎她的回归。 天将亮未亮,连大公鸡都没有苏醒时,褚时英和秦岐玉已经起了,他们要为大婚做准备了。 窗户被敲了三下,褚时英打着哈欠开窗,瞧见站在窗外的秦岐玉,他也是刚起,鬓角处的头发还沾着水。 一双眸子包含着星辰万象,“时英。” 褚时英撑着窗子瞧他,未施粉黛的脸娇嫩欲滴,“嗯?” “无事,”他唇边带着清晨珠露般清澈的笑,“来看看你,不久后我们就要成婚了。” 不管两人成婚到底是为了什么,但这一刻,褚时英觉得他对这门婚事是认真的。 他弯腰托起一个黑漆木盒,“这是嫁衣,我希望今日,时英可以穿着它。” 她接过一口应下,“好。” 他笑声有些低沉,“那我们一会儿见。” “嗯。” 他转身而走,她亦合上窗子,摸着漆黑木盒,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都是第二次成婚了,别那么矫情。 雄鸡的鸣叫声,彻底将黑暗的天幕撕开,三三带着喜娘和妆娘来了。 “伯英,先穿喜服再梳妆吧?不然妆怕弄花了。” 褚时英颔首,却在三三要拿起屋中木架上那黄艳的喜服时说:“穿木箱中的喜服,那是苏钰今儿早特意拿给我的。” “啊?那这件喜服不穿了啊,真可惜,多漂亮啊。”这可是顺叔请绣娘绣了三个月才绣出来的喜服呢。 看三三对那黄色喜服爱不释手的模样,褚时英道:“喜欢啊,那送你。” 三三眼睛一下睁大了,“真的?” “自是真的,我还能再穿一次喜服嫁人不成?” 三三半点不客气:“谢伯英!” 美滋滋的三三放下摸喜服的手,转而去开那漆黑木箱,打开一看,惊呼:“这喜服怎么是黑色的!?” 她捧着喜服不知所措站起,“伯英,这喜服是黑色的呀!成婚这么大的事,钰怎么会把喜服颜色搞错呢,他平日里穿黑色的就算了,成婚怎么也能穿黑色呢!” 褚时英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看着那喜服,秦岐玉乃秦国公子,成婚当然要穿秦国的颜色,秦国崇尚黑色,婚服自然也是黑的。 她道:“无妨,黑色也挺好看。” 三三拿着黑色喜服直跺脚,看着屋中同样不知所措的喜娘和妆娘,哎呀了一声,“我不要那黄色喜服了,伯英你穿,你穿完再给我。” 褚时英被她逗笑了,视线落在黑色喜服,“不必,我就穿这身。” “过来,帮我把喜服穿上。” 三三和妆娘对视一眼,无力地上前帮褚时英穿喜服,喜娘就在一旁调节气氛,不要钱似的说吉利话。 喜服是直裾,分内外两层,十分贴身,一看就是秦岐玉特意让人给她做的。 内层是艳红色的丝绸裁成,领口袖口均用金丝勾勒出秦国特有的繁复花纹,花纹上,还镶嵌着一颗颗细密的珍珠,珍珠一般大小,圆润又有光泽。 外直裾则通体纯黑,一上身,便将内里红色的妖艳给压了下去,古朴又大气。 待三三将腰封扣上时,忍不住嘶了一声,饶是她之前不喜这黑色,此时也觉得褚时英穿上好看极了。 那腰封足有成年人两个巴掌那么宽,黑色封边,红色为底,上面勾勒出了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 凤凰那黑亮的眼,用的是上好的黑色玛瑙,而它的尾巴,则是一串挂在腰封上的禁步。 禁步由大小不一的薄金片组成,上面还穿着孔雀尾羽,奢华非常。 妆娘在一旁连声赞叹,“伯英,奴家一定给你画一个和这婚服匹配的妆容来。” 褚时英便笑了,“那便劳烦你了。” “应该的应该的。” 披散着的黑发被挽起梳成了妇人才能梳的髻,金质的一整套首饰,对钗、发簪、发冠、后压等,被一个个插进发中。 褚时英闭上眸,任妆娘在脸上涂画,外面响起热闹的锣鼓声,能听见院子内外的人高声吟诗作对,还有人当场唱起歌来。 是秦岐玉的迎亲队伍来了,新娘子与新郎官共住一个小院,新郎官将自己收拾妥当,只需出个院门,叫上暂住在隔壁的好友们来迎亲,也算是奇景了。 吕秀、高子圭为首的士子们和祖父的学生们一较高下,比起文采来。 众人互不相让,非要比个高低,险些忘记自己是在参加婚礼来着,最后还是秦岐玉将祖父的学子们说的哑口无言,连连道谢后,方进了院。 与此同时,妆娘也停下了动作,声音轻柔,像是怕惊扰了褚时英这个美人,“好了伯英。” 美人睁眸,望向铜镜中的自己,展颜一笑,前世的她,娇艳的如一朵花,等待着郑季姜的采摘。 今天的她,眸中有着对未来生活的志在必得,有着对自己绝对的掌控力,双睫眨动,眼角金粉似要展翅飞翔,想要的她会主动争取,她不会再等任何人了。 在房门外的起哄声中,她准确捕捉到了秦岐玉的那一声,“时英。” 褚时英伸手,“将刀扇给我。” 三三赶紧将扇子塞进她的手中,扇子呈刀型,上面绣了层层叠叠的繁复花朵,褚时英用刀扇遮面,房门就被喜娘和妆娘一左一右拉开了。 外面阳光刺眼,她只能透过刀扇上的薄纱看见秦岐玉亦是庄重的一身黑红喜服,头上发冠墨玉镶金。 而在她对面的秦岐玉瞧她穿了自己准备的喜服,眼底是自己都不知道的满足与喜悦。 他朝她伸出了自己的手,透过刀扇的缝隙,褚时英瞧见了他修长的手指,没有扭捏也没有矫情,她将自己的手滑进他的手心被他牵起。 两双手交握的那一刹那,满院子响起起哄声,纵使也有对黑衣不解的声音,也被压了下去。 秦岐玉配合着她的步伐,领着她来到了褚卜的面前,褚卜含笑看着他二人交握的手,没对两人为何会穿黑色喜服表示任何诧异。 只是感怀的看着褚时英,“时英啊,今天要嫁人了。” 褚时英觉得自己不会哭的,她毕竟都两世为人了,可是祖父一开口唤她,就忍不住眼睛一热,不争气掉下泪珠来。 晶莹的泪珠砸在黑色宽袖上,很快便隐没了,只有她身旁一直关注她情绪的秦岐玉察觉到了,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她亦回握之。 褚时英深呼吸,方才说道:“曾大父,孙女今日就要嫁人成家了,您日后可以不用操心孙女了,孙女有人照顾了。” 褚卜看向秦岐玉,视线相交,秦岐玉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褚卜便点头,“好,好,快走吧,莫误了吉时。” 而就在秦岐玉牵着褚时英转身的那一刹那,他便用宽袖挡脸,老泪纵横。 院子外,停着一辆宽阔又异常华美的马车,车盖四角各悬挂着一串青铜铃铛,每一个上面还用红色丝线打了漂亮得结。 车身则只有四根柱子立着撑起车盖,四根柱子刷着黑漆,上面刻满了秦国花纹,被纱帘包裹。 他牵着褚时英的手,温声细语告诉她走哪一步,将人安置在其中坐下,这四根柱子不是秦岐玉为了节约成本,而让做马车的人偷工减料,而是他故意为之。 外面的人能一眼看出坐在车上的两人,他们亦能看见外面的人,这是秦国的传统。 再说马是这个时代很是昂贵的东西,而院外这马车,却是由四匹矫健的黑马拉之,足以看出秦岐玉对褚时英的看重。 两人落座后,马车便动了,乐声响起,鼓声震天,在一片叫好声中,马车稳定朝着郸阳城的方向前进。 有人疑惑问道:“苏钰和伯英不就住这个院子,现在是要去哪?” “大概是想去城里转一圈,炫耀一下嫁妆?” 不明所以的人群纷纷将目光放在了马车后面缀着的嫁妆上,四人一抬的嫁妆箱子,沉甸甸的,里面什么东西都有。 小到锅碗瓢盆,大到精美摆件,还有象征土地地契的一盒子金瓜子,象征店铺契约的一匣子郑大刀,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绑着大红绸的金子! 是真的金子! 货真价实的金子!足有二十箱!!! 是谁流下了羡慕的口水。 吕秀招呼着因秦岐玉而来的士子,“走,我们跟上,苏钰特意叮嘱过我,让跟着马车一起回城。” 众士子喜气洋洋缀在两旁,其余人见状,也纷纷跟了上去。 缀在人群最后的,是秦国而来的蔡兰,没人知道他所受的震动有多大,自他瞧见秦岐玉那一身标准的秦国喜服时,他就在惊诧。 而后看见符合秦国的迎亲队伍时,更是头重脚轻,有些晕头转向。 他莫不是眼花了?但再眼花,也不至于连迎亲队伍中敲锣打鼓的人也穿得黑色都看错。 一辆马车停在了他身旁,里面坐着三三和褚卜,褚卜同他道:“蔡公一起随我跟上吧。” 蔡兰上了马车,依旧没缓过神来,他看着眼底略红的褚卜,很想问上一句,为何苏钰会穿秦衣? 褚卜用平静温和的目光注视着他,同样都是经历过八国之战的老人了,对各国风情一清二楚,蔡兰能看出的问题,褚卜又怎会看不出来。 在吹吹打打的声音中,马车终于要驶入了郸阳城。 马车为保持平稳,行走的并不快,有那观看了迎亲的农人,提前跑回郸阳城告诉自家亲戚出来看热闹, 郸阳城的人们早就在城门口翘首以盼,谁不知道褚时英将带着自己非同一般的嫁妆,嫁给家中奴仆。 他们既想看一场简陋到给褚时英丢脸的婚礼,又想亲眼目睹奢华嫁妆长什么样子,因而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去看。 明亮的天空骄阳高悬,然他们远远看见一只庞大的乌云,携不可抵挡之势涌来。 再近看,那哪里是什么乌云,分明是一只庞大的黑压压的迎亲队伍! 敲锣打鼓奏乐的人率先踏入城门,紧接着举牌的人出现,后面跟着的就是马车了,人们让开道路让他们通行,纷纷张大了嘴巴。 好,好多的嫁妆啊。 马车已走进内城,然而城门口的嫁妆队伍还没完全进来。 褚时英用余光扫过道路两旁,马车旁有秦岐玉安排的专门扔瓜子花生的人,人们一边捡一边说着恭贺的好话。 她红唇翘起,看得秦岐玉眼底都温柔了起来。 又一敲锣打鼓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褚时英扬头,透过刀扇她能看见对面也是一迎亲队伍。 秦岐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不必让,继续走。” 这是他专门设计的迎亲路线,会途经褚宅,也算是全了他应从宗祠接褚时英出发的所有礼仪。 而要走这条路,必不可免会撞上郑季姜迎接褚丽周的队伍。 两方人马谁也不让谁,便只能各自贴边交错而过。 当两个马车相交时,车夫不约而同的减慢了速度,秦岐玉扭头,同掀开车帘的郑季姜对上视线。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32节 一个原本充斥着喜悦的眸子,转瞬变得冰冷,像在看跳梁小丑,看在对方眼里就是挑衅。 一个本就不满和褚丽周婚事,看见对方升出熊熊斗志,连腰板都悄悄挺直了。 可当郑季姜将目光落在那奢华的马车上时,瞳孔一缩,他今日来接亲的马车已是豪华,然一眼就能看出,比不上秦岐玉两人所乘坐的宽大马车。 而更令他气闷的是,队伍交错而过,直到他们拐弯,褚时英带的嫁妆队伍都还没走完。 郑季姜从未想过,他堂堂郑国公子的迎亲队伍,会比不上一庶人的! 定是褚时英给秦岐玉拿得钱,他重重放下车帘,心中哂笑,褚时英选了庶人下嫁,日后有她哭得日子。 褚时英特意选得秦岐玉嫁,才不会哭呢,但看见郑季姜,也确实影响了她心情,她红唇紧抿,不可控制回忆起前世。 她前世就是从褚宅出嫁,然而可笑的是,在出嫁前几日她又被褚哲罚了跪祠堂,因而上了迎亲的马车时,简直坐立难安,生生受着才坚持到最后。 秦岐玉的温声低语,在此刻就像在黑暗中拉了她一把,将她从前世那难堪的回忆中抽离了出来。 他知道她从来都不喜跪坐,一路上已经问了她好几遍,现在再次体贴问:“时英可是腿疼?” 宽大的袖袍遮掩,他欲松开她的手给她揉腿,空气涌入,两只汗涔涔的手被风一打,便有些凉了。 她蜷起手指勾住他的小手指,轻声说:“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不会有人发现的。” “不行!我还能受得住。” 他宠溺道:“好,马上就要到了,委屈时英再坚持一下。” 两人在马车上说悄悄话,围观的吕秀和高子圭被秀了一脸,哇哇乱叫起哄,娶了亲了不起啊。 还真就了不起,在以秦岐玉为首的士子小团体中,他是第一位娶妻的人。 吕秀重重扇着羽扇,“可恶,我也想成亲了!” 高子圭罕见没有辩驳,“可恶!我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共同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便被身边的士子给拍了一下,“哎哎?马车停了,他们这是要去哪?不回小院吗?” “这地方有点偏啊,怎么还有士兵守着?” “时英,到了。”秦岐玉率先下了马车,而后扶着褚时英小心下来,褚时英站在原地缓着麻腿,轻轻晃动刀扇,透过薄纱看着眼前的宅院,以及守卫宅院的士兵。 秦岐玉握紧了褚时英的手,“时英,莫怕,跟我走便是。” 褚时英咬着唇内的软肉,回握上去,连指甲刺到秦岐玉都没有感觉。 他竟带她来了他作为质子生活的地方,他想在这里举办婚礼?直接暴露他就是秦国公子的身份? 门口守卫的士兵显然也惊到了,“公子?” 秦岐玉颔首,笑道:“今日我大婚,后面都是我的至交好友,诸位行个方便,让他们也进来吧。” 士兵还欲再说什么,秦岐玉直接搬出了郑王,“王上已经同意我今日出门,你们还要拦着?” 士兵抱拳,默默退到了一边,“不敢。” 门内,穿着秦国内侍衣裳的曲走了出来,这衣裳是他来秦国新做的,一直小心保护着,今日穿出来,跟新的一样。 他躬身同秦岐玉道:“公子,快领夫人进去吧,剩下的宾客,奴来欢迎。” 秦岐玉昂首,牵着褚时英的手慢慢进门,一边进还一边说,“地方简陋,时英见谅,有何疑问,我稍后给时英解释。” 羽扇随着褚时英点头而轻晃,秦岐玉便拉着她站在了大婚典礼的几案前。 外面的曲脸上浮起大大的笑容来,快步小跑到褚卜的马车前,“褚公,蔡公!快请进。” 蔡兰愕然的看着穿着秦国内侍衣裳的曲,再看这封闭又孤单的宅院,以及大门处的守卫士兵,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褚卜下车,这一瞬间,清华桀骜,“蔡公,请吧。” 蔡兰恍惚,跟着褚卜进院,曲又去士子们跟前道:“诸位,快请进吧,稍后婚礼大典,将在里面举行。” 吕秀、高子圭等一众士子及褚卜的学生,几乎是晕乎乎的被曲给请了进去。 外面曲指挥着嫁妆队伍将嫁妆放到宅院旁的空宅中,左右两个空宅,都被秦歧玉给租了,正好让褚时英放嫁妆。 看热闹的百姓们才不管他们要举办大婚典礼的地方是什么宅院,他们只关心嫁妆队伍彻底进城了没。 对,褚时英蜿蜒的嫁妆队伍,饶郸阳城半圈了,直到打头的马车都停下,新人都进院子了,最后一抬嫁妆,才堪堪走进城门。 这才是真正的十里红妆! 外间顺叔和健帮着一块忙嫁妆的安顿事,曲见状拜托顺叔,自己快步进院,一边走一边同院中人拱手,直到他走到典礼用的几案前。 隐约还能听见在褚卜身边待久的学子和其他人窃窃私语,“这是秦国质子的宅院,我们为何来这?” 吕秀和高子圭震惊,“啊?秦国质子的宅院?那为何苏兄要在此处举办典礼。” 众人一头雾水之际,典礼已经开始。 曲高声喊:“入席!” 秦岐玉向褚时英作揖,而后扶着她坐到几案一侧,自己于几案另一侧入坐,席间众人陆续落座。 两人对坐,伴随着曲一声“行沃盥礼!”褚时英一直举着刀扇的手落下,露出后面千娇百媚的容颜。 秦岐玉眸色微深,内里满是惊艳,从来没在他面前画过妆的人,今日额间一点珍珠娇媚生,鬓角两侧珍珠闪着微光,一如她自己,本就该是被娇宠长大的人儿。 微微上挑的金色眼线配合着她的丹凤眼,又别有一番风味,隆重的黑色喜服压下了那要振翅飞翔的嚣张,红色的唇恰到好处。 席间人多是士子,纵被褚时英容貌惊住,亦不会高声议论,唯有吕秀站起,为褚时英和秦岐玉作诗一首,夸两人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褚时英被夸得笑容就没落下过,就着曲捧着的铜盆,净了手,这沃盥礼就算结束了,而她也趁着拿掉刀扇的机会,仔细打量了一番几案上的东西。 从青铜盆、白玉汉盘到造型别致的葫芦杯,均是市面上没有的样子,一看便是秦岐玉亲自定制的。 秦岐玉接收到她的眼波,对她噙着略有羞色的笑。 褚时英心里嘀咕着竟到现在还在装,可面上唇角又上挑了两分。 曲扬声,“行同牢礼!” 同牢礼是要准夫妻二人共食一牲,此时白玉汉盘中就装着两块还带着血丝的鹿肉,褚时英前倾身子,张开了唇。 秦岐玉执起同样刻着秦国花纹的白玉筷子,夹起鹿肉喂她。 丁香小舍毫不怜惜卷起鹿肉就走,秦岐玉只来得及看见白玉筷上舌尖一闪而逝。 鹿肉进口,褚时英原本还忐忑怕自己吃不了血食,当众吐出来,却在尝到鹿肉的味道时,微微睁大了眸子。 好鲜! 好美味! 秦岐玉瞧她那副样子,眼底漾着笑意,也不枉费他猎鹿后,用蜂蜜、纯酒、盐巴等物亲手腌制。 曲在一旁低声提醒,“夫人,该给公子喂食了。” 褚时英回神,咽下鹿肉,眼里还有一丝可惜,这肉就这么丁点大,也太少了。 她从早上折腾到现在,饿意被这一口肉,全激了出来。 夹起鹿肉喂食秦岐玉后,礼毕,曲高声:“行合卺礼。” 秦岐玉与褚时英双双接过葫芦杯,里面荡着褐色的秦酒,彼此碰杯,一饮而尽,浓烈的秦酒刺激着褚时英的味蕾,将泪花都激发出来了,好辣! “行解缨结发礼!” 秦岐玉毫不吝啬地从头上拔了一根头发下来,褚时英摸了根发,咬咬牙一狠心也给拔了下来,然后交给秦岐玉。 看他将两根头发打上结,小心放入黑红的荷包中,至此,典礼上所有的步骤都走完了。 秦岐玉唤道:“夫人。” 褚时英舌头卷了几个卷,半晌才看着秦岐玉俊美无俦的脸,有些烫嘴的喊:“良、良人。” 曲在一旁眼带泪水,激动的喊:“礼成!” “至此,秦国公子秦岐玉同郑国褚家时英,喜结连理!” 褚时英恰到好处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仿佛今天才知道秦岐玉是秦国公子。 秦岐玉看她装出来的凤眸都溜圆了,忍不住挂上笑,他今日这一整天,笑就没落下来过。 他说:“夫人,还没正式介绍过我自己,我乃秦国安定君第十三子,秦岐玉。” “啊?”褚时英用手捂唇,惊讶出声。 秦岐玉倏而站起,气场全开,大声道:“玉,是苏钰也是秦岐玉,感谢诸位参加玉的婚礼。” 满座哗然。 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苏钰说他是谁? 他是秦国公子,那个在郑国当质子的秦国公子? 怎么可能?!!! 苏钰这个身份可是庶子,是褚家的奴仆! 你现在跟我说,堂堂秦国质子,竟折腰化名为苏钰,给别人家当奴仆,疯了吧! 吕秀捂着头,同身边高子圭道:“高兄,我是不是幻听了,苏兄说他是谁,哪国人?” 高子圭咽了下吐沫,眼里有跟他别无二致的震惊,“他说他是秦国人。” 两人对视一眼,皆不可置信。 这边秦岐玉已经走到了褚卜面前,深深给褚卜鞠了一躬,“主公,玉当年实在是别无他法,为求活命,一直欺瞒你,感谢主公收留玉,对玉悉心教导。” 说到动情处,秦岐玉哽咽了,别人都以为他入褚家当奴仆是多么低贱的事,可有谁知道在他彷徨无处可去时,褚卜收留他,像教导家中子侄一般教导他,指点他成才,对他而言多么可贵。 在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睡觉时,只要想到自己背后还有褚卜,就有了无限的勇气。 褚卜伸手拍了拍秦岐玉的肩膀,“你怎还唤老夫主公,该改口了。” 秦岐玉猛地抬头,对上褚卜了然一切的眸子,再也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原来他的身份早就被知晓了。 那他前世岂不是大错特错,竟为了逃回秦国,连招呼都没打,“曾,曾大父!” 是曾大父啊,他多希望,褚卜就是他的祖父。 曾几何时,看着褚时英亲昵的唤褚卜是曾大父时,他艳羡无比。 “哎,好孩子。”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33节 “曾大父,玉向你道歉,玉……” “好了,不说了,”褚卜道,“日后你与时英,便都是自家孩子,跟自家人,不说道歉,玉,帮曾大父照顾好时英。” 秦岐玉回头看向被他传染的眼泪汪汪的褚时英,重重应下,“玉向曾大父承诺,会照顾时英一辈子。” “好!去看看别人。” 蔡兰在褚卜身旁站着,看着秦岐玉,激动之心溢于言表,秦岐玉施礼,“蔡老。” “哎,好,好孩子,不对,公子!” 他怎么也想不到,名震抡材盛会的苏钰就是他们老秦家的公子,他还想邀请苏钰去秦国,这还邀请什么,是他们秦国的公子啊! 秦岐玉再行礼,给了蔡兰一个回头私下联系的眼神,走到了吕秀等人面前。 “诸位兄长见谅,玉并非有意欺瞒,实在是不好将身份道之。” 有士子冷哼:“原来你是秦国公子,秦国人,干出给人当奴仆的事也没什么稀奇。” “对啊秦国人。” 士子多看不起秦国人,此时纷纷冷着脸。 吕秀皱眉,想为秦岐玉说话,又别扭的不想开口,秦岐玉拱手,真诚说:“玉以苏钰身份行走时,诸位兄长从不因苏钰乃是庶人低看,与玉谈天说地,成为玉的好友。 难道玉只是换了一个秦国公子的身份,玉就不是之前的那个玉了吗? 玉还是玉,若诸位兄长因此而疏远玉,那便是玉看错了人。” “你!”有士子愤愤看他,脸面挂不住,一时下不来台。 高子圭叹了口气,突然问道:“不用苏钰的身份,连活着都困难?” 秦岐玉苦笑,并未回答,但大家都知道,质子生活不易。 高子圭拍拍他的肩膀,“你说的没错,你就是你,你这个朋友,我高子圭认了。” 吕秀用扇子挑开高子圭的说,埋怨道:“偏生就你嘴快,好话都说完了。” 他看着秦岐玉道:“你这个朋友,我吕秀也认了。” 两个打头的士子都说了,其他人想了想后,不禁承认,秦岐玉除却秦国公子的身份,当真是个可结交之人。 “好,你这个朋友,我交。” “算我一个。” “还有我。” “我们千里迢迢过来参加你的婚礼大典,玉你不宴请我们一番?” 秦岐玉看着意气风发的士子们,眼底亦有泪花存在,他道:“郸阳城最大的酒楼,玉已经包下来了,请诸位兄长移步。” “好!” 第三十六章 洞房花烛夜 同秦岐玉大婚遥遥相对的另一个大婚典礼, 郑王作为郑季姜的父亲,亲自出席他的婚宴,可谓给足了这个儿子面子,也向褚卜表示了他对郑褚两姓联姻的看重。 但他人虽在此, 仍派贴身内侍带着礼物去恭贺褚时英大婚了, 可谓将端水发挥到了极致。 此时大婚正进行到同牢礼的一步, 褚丽周惨白着小脸嚼着生肉,频频做出作呕姿态,他侧过头, 便见自己内侍一路快步穿过众人, 来到他身边。 近距离才能瞧见内侍眼中惊恐, 郑王起了些兴趣,不知什么事能让自己一向稳重的内侍露出此种表情。 “王,苏钰就是秦国质子!他与褚时英的大婚就在质子宅院举行的!” 郑王倏然扭头, 用眼神瞪视, 你说什么? 内侍着急, “千真万确, 大婚典礼, 苏钰当场揭露自己秦国质子秦岐玉的身份,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那这岂不是说, 娶到褚时英的,赢得万千家产的不是褚家家奴,不是郑国人, 乃是秦、万恶的秦国人! 郑王站起, “回宫!宣相国。” 内侍跟着郑王头也不回往外走, 参加宴席众人看着郑季姜难看的脸色纷纷猜测发生了何事。 郑王一走,看在郑王面子上才来参加婚礼的各公子互相使了个眼色, 都不用他们怎么打探,就知道郑王离席的原因了。 迎娶褚时英的不是庶人奴仆苏钰,而是秦国质子秦岐玉! 好啊,他们几个公子谁也没讨得了褚时英欢心,却被一个秦国人钻了空子,其心歹毒! 婚宴上众人交头接耳说着最新的重磅消息,无一人关心台上走大婚流程的郑季姜和褚丽周。 郑季姜眼神阴霾,执葫芦酒杯的手都捏白了,而后听闻褚时英嫁的人是秦岐玉,更是觉得天旋地转。 悉心筹谋一切,接成泡影。 郸阳城今日最热门的话题,不是公子季姜迎娶褚丽周,而是褚时英下嫁的奴仆苏钰,就是在郑国的秦国质子,秦岐玉。 人现在就在郸阳城最大的酒楼宴请宾客。 醇厚的吕酒、凛冽的陈酒、刚烈的秦酒,一坛坛被送到案几上,士子们醉得东倒西歪,吕秀和高子圭一人扒着秦岐玉一面肩膀不放。 “秦歧玉,你瞒我们瞒的好苦,”吕秀喝的眼神迷离,舌头都大了,“不行,赔礼,喝酒!” 其余士子纷纷起哄 秦岐玉连连求饶,他不善酒力,为将养身子,平日也不怎么饮酒,若真是像他们这么喝,没两杯就得趴桌上,今日情况特殊,他委实不能醉。 高子圭是个明白人,推却众人道:“去去去,今天可是玉弟成婚的大喜日子,跟你们喝什么酒,要喝也得跟夫人喝啊。” 众人哦哦叫唤起来,吕秀腿一软,险些摔地上,扒拉着秦岐玉道:“行,今日就,暂且放过你,来日你必须得赔酒!” 秦岐玉道:“来日一定,那我先告辞了。” “别走啊,”吕秀拽他,“着什么急。” 高子圭扶着吕秀示意秦岐玉赶紧走,骂道:“没眼色的,洞房花烛夜谁跟你在这喝酒。” 秦岐玉转身对着众人拱手,“天色已晚,玉还得回去给家中夫人做饭呢,诸位尽情畅饮。” 待他走后,吕秀才大着舌头说:“我刚才幻听了,我听到玉兄说要回去给夫人做饭。” 高子圭掐了他一把,把他掐得嗷嗷叫唤,这才道:“嗯,你没听错。” 能舍下身段给夫人做饭,秦岐玉又一次刷新了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 此时秦岐玉被圈养的质子宅院内,褚时英被曲领着来到了秦岐玉的房间,因他平日里极少在房间内居住,而曲又时时保养,所以一应物品皆跟新的差不多。 曲恭敬道:“暂时委屈夫人在此居住。” 没有秦岐玉在面前,褚时英便懒得装惊诧于他身份的表情,自马车停在宅院门口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视线扫过被换上红色被褥的榻,她随便道:“无妨。” 见她真的没介意条件简陋,曲躬身,语气都带着点轻松,“夫人,公子吩咐奴,在厨房给夫人温着热水,夫人若是劳累了,可洗漱一番,公子会及时赶回来给夫人做饭的。” 秉承着别参与公子和好不容易讨到的夫人中间去的原则,曲并没有暴露公子回家从来不进厨房这件事。 褚时英是真折腾累了,听到秦岐玉体贴安排一切,说不开心都是假的,总之很是受用,便道:“那便准备水,我先洗漱。” “喏!” 曲走后不久,便将屏风后的浴桶倒满了热水,同时叮嘱道:“夫人,桶边的衣裳,是公子提前给您备下的。” 正坐在梳妆桌前拆头饰的褚时英应了一声。 她已没有要将今日最好看的一面,留到秦歧玉回来看的心思了。 前世她苦等在外喝酒的郑季姜到半夜,又被他醉酒后有些强硬的成了事,次日早上,眼睛红肿,身下不适,没擦洗的脸更是跟小花猫似的。 这次,她才不做那伤害自己的事,她已对婚姻没有太多感觉了。 脱去沉重的婚服,她迈入热水中,舒服的喟叹一声,头枕在桶边昏昏欲睡。 秦歧玉回来时,曲正在厨房烧灶膛,“公子你回来了,夫人在屋中泡澡,我观夫人累极了,赶紧过来给夫人做饭。” 恍恍惚惚间秦歧玉接过勺子,被曲推到了灶台前,曲见他没有动作,还补了一句,“我已经用过饭了,公子就做自己的和夫人的就行。” 然后曲就将他腌制好的鹿肉放在了一旁,“我观今日夫人同牢礼上很是喜欢这鹿肉,一会儿可以再吃两块,多了可就不行了。” 秦歧玉默默看了一眼曲,“你怎么不问问你家公子累不累?” 曲疑惑,“你肯定累这还用问吗?” 秦歧玉被噎得说不出话,就见曲神神秘秘拿出一盅,“这是特意给公子准备的,公子你一会儿吃了。” 见此,秦歧玉心里终于舒服了,果然曲还是想着他的,“这是何物?” “鹿血!壮阳益精,一会儿公子你喝完再进屋,哎,公子,公子你别推我,那鹿血你得喝啊!” “砰!”秦歧玉将厨房的门关上,沉着脸将锅里的甜面饼翻个个。 等他端着吃的出来,曲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公子,鹿血你喝了没?” 秦歧玉:“闭嘴。” 他端着托盘,敲门没人应,“时英?我进来了。” 屋中水气从屏风后飘出,缭绕在他身边,他关门放托盘之际,褚时英睁开了睡眼惺忪的眼,从鼻子里恩了一声。 “时英,是我,我回来了,晚饭已经做好,时英出来吃点。” 水声响起,褚时英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闷,“好,” 等她擦干净衣裳,拿起秦歧玉为她准备的黑绸衣时,一时有些沉默,拿起来抖一抖,再抖一抖,还是没看见肚兜等贴身小衣…… 见她久不出来,秦歧玉问了一句,“时英,怎么了?” “无事!”褚时英声音又急又促,本来很是平和的心现在根本不受她控制狂跳不已。 她咽了口口水,深深吸了口气,在心中默念,那是她良人,他们已经成婚了,而后视死如归地穿上身。 窸窣地穿衣声停止,屏风后的人影款款走出,秦歧玉摆放好碗筷,带着邀功的口吻道:“时英,我们共用案几,不分食了可好?” 最后的好字,他几乎是从喉咙中飘出去的,眼神落在褚时英身上,艰难地,没移开。 她脸被蒸的粉红,吹弹可破,许是有些不好意思,一向凌厉的丹凤眼,都娇俏起来。 穿着一袭黑色绸衣贴身向他走来,绸衣有些宽大,领口便向下开去,直到开到若隐若现为止。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34节 走动间,笔直雪白的长腿从绸衣中探出,黑色绸衣便在她身上轻柔摩擦。 那是他的里衣…… 他这才记起,原计划,他会先回来迅速洗个澡除去一身酒味,再亲自为她提水,所以桶边先放置了他的衣裳。 他吩咐曲的时候,已然忙得把这茬给忘记了,而曲是万万不敢碰夫人的衣物的。 褚时英落座,她是绝不委屈自己的,今日跪坐坐的脚脖子生疼,便斜斜坐在他对面,一双腿露出黑袍,又不得不紧紧闭上,以防春光乍泄。 秦歧玉用食指揉了揉眉心,方才稳定了一下心绪……才怪,他半点静不下来。 但依旧可以面不改色地给褚时英夹了个甜饼,“时英尝尝这新烙的甜饼。” 褚时英嗯了一声,其实也有点子慌乱,夹了一块离她最近的鹿肉,配着甜饼一起吃了。 秦歧玉必不可免的想起曲说的壮阳一词,沉默地啃完了一整张甜饼,碰都没敢碰那鹿肉,噎得他连连咳嗽。 见此,褚时英赶忙过来给他倒水,下意识拍了拍他的背,他抬头,便对上她风光无限的锁骨,而后按住她的手腕,一把将人给拉到怀中。 褚时英惊呼,手忙脚乱合拢黑袍,嗔道:“做什么?” 秦歧玉黑眸深不见底,“时英,重新介绍一下,我叫秦歧玉。” “嗯,我都知道了。”褚时英挣扎,被秦歧玉牢牢控制住。 他俯身,褚时英凤眸拼命睁圆,近到她已经能够数清他的眼睫毛时,终于忍不住闭上眸子,便感觉他的呼吸拐走。 耳朵一痒,听他道:“夫人……” 他的话像个小钩子,缠缠绵绵的,褚时英就悄悄睁开眸子,唤了一句,“嗯……良人?” 黑袍系带徒然一松,天旋地转间,他抱着她坐上榻。 第三十七章 不能要孩子 秦歧玉坐在榻上, 褚时英则仰躺在他怀中,黑色的绸衣沿着中间缝隙向左边微微敞着,细腻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浮起颗粒。 系带彻底松开, 左边绸衣从身上滑落, 虚虚瘫在榻下。 褚时英一只手紧紧揽着秦歧玉的脖颈, 像是在揽水中能救命的树枝,另一只手死死抓着红色被褥。 当他终于放过左面,向着右面进攻时, 她身上仅存的黑袍就再也留不住了。 黑色绸衣像是一团破布, 自她被扶起后, 从地上扬起,又顺着背脊滑落。 呼吸变得灼热,互相交换的气息, 引起阵阵愉悦的颤栗。 不知是谁最先翻的身, 红被塌陷, 承载着两人胡闹, 在即将城门失守时, 两人堪称默契的同时停下动作。 “时英,现在不能要孩子。” “我不要在没回秦国时有孩子。” 冻雨 带着汗滴的眼眸注视着彼此, 褚时英撑着秦歧玉肩膀的手一松,如同她松了口气一般,她还真怕他蛮来。 前世他逃回秦国, 郑姬为他诞下的长子替他成为新的质子, 要是她现在怀孕, 对她来讲,后果不堪设想, 她将因孩子而被困在郑国,再无宁日。 秦歧玉顺势躺下将她抱在怀中,“抱歉。” “呐,离开秦国那么多年,你是想回家的吧?”平静下来后,褚时英找补了一句,刚才脑子已经不转了,什么话都脱口出口。 她在秦歧玉面前可是今日才知道他秦国公子身份的,不去震惊他的身份,反而把孩子考虑完了,显得她早有预谋。 秦歧玉长睫低垂,嗯了一声,不期然的想起白日送祖父回去时,祖父在马车上同他推心置腹的场景。 祖父没有苛责他的欺骗,反而相当怜惜他的遭遇,当年八国混战,说不出谁对谁错,最后他来郑为质,也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 而对于他与褚时英选择的人生之路,祖父自是尊重与支持。 祖父用洞悉明察的眸子道:“郑秦当下局势,你若想返回秦国做出一番作为,眼下便不能与时英只贪一时欢愉。 虽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时英乃我亲孙,我自护她爱她,你可懂?” 他懂,他以头扣地,郑重向祖父承诺,“我不会做出任何伤害时英的事情的,返回秦国前,她不会诞下麟儿。” 誓言由在,他也怕时英会很想要个孩子,好在,她是个明事理的。 彼此互相坦诚身体,让褚时英有那么些不好意思,摸过红被盖在两人身上,他抬手温柔地将被角掖在她颈下。 回答道:“离开故土多年,定是要回的,时英也跟我一起回。” 他连问都没有问,褚时英想不想跟他回秦国,直接用了肯定的语气,他娶她,为的不就是她的钱,钱若不跟着他,意义何在? 而后又说:“时英,嫁于我,委屈你了,非但不能给你提供优渥的生活,反而连孩子都不能给你。” 不用不用不用,褚时英心中三连拒,她也不想现在生啊,“我不是那喜欢奢靡生活的人,再说,虽然你眼下没有钱,但是我有啊。” 说到这,褚时英就不累也不困了,赶紧同他表忠心,“你回秦国需要很多钱吧?我之前便说过,成婚后,褚商你不能插手,但褚商的资金随你调动。” 她手指探出被子,指了指放嫁妆的方向,“我今日带了十万金,曲将那些金子都放到屋中了,只要你有需要花销的地方,尽管拿去用。” “好!” 秦歧玉就等着她这句话,虽说蔡兰没收到他的信件,但他人来了,亲眼见证他迎娶了褚时英,效果更好,更能为他返回秦国提供一臂之力。 亲了亲她发顶,哑着嗓子道:“睡吧,时英。” “嗯,睡觉。” 两人再一次确定合约,皆心满意足睡去。 清晨,褚时英苏醒,秦歧玉已不在榻上,也不知他是何时醒的,她的一套新衣裳就在榻旁放着,伸个手便能够到。 至于昨晚让两人陷入疯狂的黑色绸衣,已经不见踪影了。 起床穿上衣,秦歧玉便像一株脆嫩嫩迎风舒展身体的绿草端着水盆进来了,“时英起了?快过来洗漱。” 一个净面,一个递布,谁也没觉得有问题。 曲从两人房门前故意经过,啧啧称奇,他家公子竟然也是个会照顾人的人。 收到秦歧玉眼刀,他麻溜走掉,本来还琢磨着同公子商量给夫人买个婢女回来,如此看来,他不用问了,他家公子乐得伺候夫人。 早膳三人一起用饭,褚时英早就没有年少时那看不起奴仆,恪守主仆之礼的矫情劲儿了。 在家中,也是让三三一起吃饭的,此时大方招呼曲吃饭,可把曲感动了个够呛。 曲可是秦歧玉身边的大内侍,是秦歧玉沦落异国低贱至极时唯一作陪的人,这种早就脱离奴仆身份,宛如家人的人,褚时英怎么可能故意给他难堪。 用饭后,曲收拾碗筷,还趁秦歧玉不在时,特意给褚时英讲他们两人初来郑国,日子过得有多么艰难的事。 没人管没人问,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提心吊胆最怕生病,生了病可没有人来看。 他语气里满是唏嘘,“幸而褚公收留了公子,不然都不知道公子能不能活过弱冠。” 能的,他不光活过了弱冠,还回到秦国当了秦辉王,将你接回国享清福了。 就是可惜,年幼时身子骨到底还是受了损,他没能多活多久。 褚时英眯起眼睛,她是不是得从现在开始就帮秦歧玉好好将养一下身子,可别他还没当上秦国的王呢,就先病逝了。 曲这边已经利落地收拾好东西,又叹道:“院门又关上了,昨日是奴来到郑国后,唯一一次走出院门呢。” 这话说得可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褚时英猛然想到,该不会将她一起关在了这个宅院吧? 走到院门处推了推,明显外面上了锁,这可真是,心情一下就不美丽了呢。 不知道不让她出门的时候,她还不觉得有什么,也没给自己安排任何规划,可现在知道了,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得劲,她就想出去。 凭什么关她啊,她又不是秦国人。 想着,直接走到大门口拍门,“开门!我知道外面有人。” 门口士兵一板一眼回道:“王上有令,秦国公子不得外出。” 她拍门的声音惊动了院内的曲和秦歧玉,曲看见秦歧玉一拍大腿,“坏了,是奴刚才告诉夫人,我们又被关起来的,夫人哪受得了。” 秦歧玉一派淡然处之的模样,“无妨。” 这厢褚时英气得丹凤眼都眯起来了,“王上说不让秦国公子外出,我是秦国公子吗?” 门外士兵语塞,“可您是秦国公子夫人。” 褚时英扬声:“那我还是郑国人呢!” “郑国法令严苛,我就问你一句,我犯了郑国哪条法令,被你等关在此?” “便是王上都不敢在我没犯错事时,当着我面禁我的足,你可知我祖父是谁?” 这谁敢不知,门口士兵透过门缝抱拳道:“夫人见谅,没有王上的命令,我们真不能开这个门。” 褚时英呵了一声,“我久不回家,祖父定会来寻我,希望届时你被郑王作为赔礼给我出气时,依旧能这么硬气。” 门口士兵惊恐:“夫人!” 与此同时秦歧玉走了过来,“时英,莫要跟他们置气,他们做不了主。” 听见这话,门口士兵感谢道:“多谢公子理解,我们……” 秦歧玉话锋一转,“但是,既然你们做不了主,那就去上报,去问能做得了主的人。” 他轻轻抖动了一下宽袖,轻飘飘说出险些要吓死人的话,“你去帮我问一下郑王,问他秦郑两国可是要开战?” 秦歧玉亲昵地执起褚时英的手,含情脉脉像在说情话,“夫人因我被囚禁于此,我心甚痛,我爱怜夫人,愿以一死,放她自由。” 门口士兵手中的佩剑都拿不住了,纷纷掉在地上,一群七嘴八舌唤他,“公子!”“公子不可!”“公子且等等,我们这就去禀告。” 褚时英睨他,他还真敢说,自己不过是区区小质子,还扯上两国战事了,但你别说,用自己性命做威胁,还真行。 此时全郸阳城,不光郸阳城,还有各国士子,乃至秦国蔡兰,都知道自己嫁给了他,他若他此时出事,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是郑国逼迫他而亡的吗。 更何况,他有命在,在郑国才是秦国质子,他若没有命,秦国便能以郑国逼死公子名义,攻打过来。 没有人想看到这种局面,士兵急忙上报,郑王此时刚起,没睡好的他头痛欲裂,听闻这个消息,气得双眸充血。 区区一个质子,从来没在郸阳城有过存在感的质子,胆敢,胆敢威胁上他了!!! “来人,传令!”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35节 秦国质子的宅院中,秦歧玉正在厨房做饭,褚时英闲来无事,围着他转悠,时不时偷吃一口他为祖父准备的饭食。 曲被安排到后门守着,百无聊赖之际,就见后门被打开,探进一张陌生又有些紧张的士兵脸,“那个,那个……” “咋?” 曲一个箭步冲过来,兴奋道:“能出去了?” 陌生士兵小声说:“不能从正门走,但能偷偷走后门,且不能声张。” “我也能出去?” 士兵闻言挠头,“倒是没说不能,总之不能暴露自己身份。” 曲眼睛晶亮,兴奋地奔向厨房,“公子,公子,我们能出去了!” 第三十八章 换兄弟为质 秦歧玉以性命做要挟, 郑王不能被他拿捏,便折中一下,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让秦歧玉仍以苏钰之名, 在外行走。 反正, 秦国质子化名苏钰,在褚家当奴仆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在他的郸阳城国都, 竟发生这种事, 郑王气闷不已, 将那些收取秦歧玉贿赂,把他放出来的士兵全处置了。 对此,秦歧玉没有任何反应, 前世也是这些士兵关押他们, 任曲哭出血泪, 也不肯施以援手, 他秦歧玉不是善人。 被圈禁了多年的曲还是第一次来郸阳城的街上, 瞅哪都新奇,看哪都有趣。 瞧着跟小老头一样的曲, 倒是有些心酸。 褚时英和秦歧玉陪着曲逛了大半日,收获不少人好奇的目光,暗自谈论他们两人的话也是不绝如缕。 两人不在乎, 但曲在乎, 着急赶他们走, 不想让他们听见不怀好意的脏污话,“公子, 夫人,你们不是还要去看望褚公,快走快走。” 确定曲真的不用他们陪,知道回家的路,且身上有钱后,褚时英又特意交代他有事可去褚家商行,两人便坐着牛车去祖父小院了。 小院里三三难得没练功,看他们两个回来,哼了一声,瞧他们没反应,又重重哼了一声,“有些人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却连是白皮黑陷都不知道。” 褚时英笑骂:“你这鸟,这是跟谁学得阴阳怪气说话,给玉赔礼道歉。” 三三扬着下巴,学着褚时英专门睨人的姿态,“我才不。” “你这丫头。”褚时英作势打她,她像只泥鳅一样滑走了。 褚时英对秦歧玉摊摊手,这可不是她不管,是小孩子生气他欺瞒她呢。 秦歧玉一副看他的,只见他提起食盒,说道:“这里是我给曾大父备下的食物,三三可想吃?” 三三眼睛流连于食盒之上,秦歧玉又道:“没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对不住了。” “哼这还差不多,”三三接过食盒,“那我也为刚才说话不好听,向玉你道歉。” 秦歧玉:“好。” 这个家里,三三最崇拜褚时英,却最依赖秦歧玉。 家中杂活都是秦歧玉一点点教给她的,无论什么事,只要她找玉,就能被解决,因而得知秦歧玉乃是秦国公子,她觉得离她好遥远啊,因而用这种方式,确定秦歧玉对她的态度。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厨房,秦歧玉得叮嘱她怎么放置食物。 褚时英收回目光,去了祖父的茶室,伸手看了看茶叶罐子,“震泽绿茶要喝完了啊,哪天我再向伯父讨点。” 褚卜将茶叶罐的盖子抢过,密封好,“有什么话直说,别糟蹋我的茶叶。” 褚时英耸肩,讨好道:“曾大父当真英明!其实就是好奇,曾大父你是何时知道苏钰就是秦国公子的?我观在大婚典礼上,你半点都不诧异。” 褚卜都不用细细打量褚时英,就光听她会为这事来找他,便知秦岐玉婚后待她极好,不然她不能还有功夫关注其他。 因而一脸高深莫测之态,摸着自己花白胡须道:“他年少投靠我时,身穿非富贵人家穿不得的绸衣,且那绸衣偏偏是黑色,此为破绽一。” “在我面前进退有度,讲话条理清晰,引经据典,非等闲孩童可比,此为破绽二。” “抱着我大腿哭着求我收留的时候,动作太过僵硬,一看就没做过此等事,此为破绽三,待我再打听一下,便知秦国有公子来郑为质,这不就对上了。” “他竟还抱着曾大父大腿哭过!”褚时英笑得乐不可支,然后感叹连连,“不愧是曾大父,果然慧眼如炬。” “嗯。”褚卜老神在在喝了口茶,须臾放下茶碗,放声大笑,震得院中果树上的鸟雀惊慌振翅而飞。 褚时英愕然看向自家祖父,祖父点着她,“当真是我说什么你都信?” “啊?” “我哪有那般厉害,就算能一眼看破他的伪装,也只会将他当做曾经家中富裕过,却因战乱失去家人,独自苟活的小孩罢了。” “真相是——他小时候长得忒像老秦王那厮了!” 说到老秦王,褚卜一脸晦气,可言语之间却又极为推崇,虽因国别不同、政见不同,而分庭抗礼,但却对老秦王颇为尊敬敬佩。 褚时英瞧着隐隐有年轻时意气风发状的祖父,便也跟着笑得眼都眯了起来,好好的丹凤眼,愣生生变成了两弯月条。 都说说曹操,曹操到,刚和祖父说到老秦王,跟老秦王有关的蔡兰便打着拜访祖父的名号来了。 来后直奔秦岐玉,当真是一点都不带遮掩自己真实意图的。 蔡兰激动拱手,“公子——” 而后他的声音,在看清秦岐玉正在干什么时,戛然而止。 此时秦岐玉正挽着宽袖,给手里的鲤鱼刮鱼鳞,那双本该舞文弄墨的手上满是细碎的鱼鳞,又腥又臭。 秦岐玉没有半点被蔡兰撞见这一幕的窘意,若有,也只会是前世那个深深在意他人目光的他有。 现在的他,没有身为公子,不能干杂活的高贵想法。 他亲切道:“蔡公来得正好,我打算做新鲜的鱼羹,蔡公也留下吃一碗。” 蔡兰恍恍惚惚被三三送到褚卜茶室,喝了一大碗茶水后才回过神来,他竟看见他们秦国的公子,给鱼刮鳞,还要亲自做饭! 褚时英默默为其倒茶,寻思这才哪到哪,只要你待得时间够长,你没准还能看见,他帮着三三喂牛呢。 秦岐玉做得鱼羹很快出锅,与鱼羹相配得还有他早上烙得饼,做得凉拌小菜,都是能放很长时间的食物,他当真是怕褚卜和三三饿着肚子。 蔡兰喝下鱼羹,鲜得差点老泪纵横,没想到有生之年,他还能吃到公子亲手做得食物,当然这只占其中一部分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年纪大了牙口不好,从秦国过来这一路上,天天啃肉干,啃得他牙疼,如今终于吃上软糯的食物了。 啊,这个饼也好松软,竟然还带着点咸味儿,不知道回去的时候,能不能让公子给他多烙几张。 他吃得欢快,都没有时间深思秦岐玉为何能做出符合他胃口的食物,皆因,这是秦岐玉伺候褚卜,观察出来的。 祖父他,年迈了。 褚时英和秦岐玉都感觉到了,自过了年后,祖父午睡时间变长,吃得少了,人也惫懒了。 正值两人要成婚,他还不愿让两人发现,每次都自己强撑着,不想表露出来,两人便更是惦记。 眼见褚卜吃完饭后,有些困倦了,不如刚才精神,褚时英和秦岐玉对视一眼,褚时英叫上三三一左一右搀扶着褚卜回去睡觉,将秦岐玉留给蔡兰。 蔡兰不拘小节,用袖子一擦嘴,上上下下极为满意地打量秦岐玉。 能不满意么,不说芝兰玉树的外表,就说他化名苏钰在抡材盛会闯下赫赫声名,又迎娶褚时英在婚礼当天揭露自己秦国公子身份,将自己的声望推到极致的行为,蔡兰就欣赏不已。 秦岐玉虽是秦国公子,可在蔡兰这等老臣面前,却没有倨傲,规规矩矩给蔡兰行了个大礼,“蔡公。” 蔡兰大笑,“公子真是出乎老夫意料,老夫此次来郑,就是为苏钰而来,高官厚禄、良田美女,老夫做了充分的准备,以打动苏钰,却没想到,公子就是苏钰!” 他说的直白,他来郑,不是为了秦国公子,是为了名士苏钰,“然,公子你,让老夫刮目相看。” 说完,他仔细观察秦岐玉,没在他脸上看出失落的表情,对他的评价便又高了一分,好,是个有城府的孩子,他们老秦不需要单纯的人。 秦岐玉直视蔡兰,再次行大礼,整个人趴在地上,“望蔡公助我返秦。” 蔡公一口应下,“好说好说。” 这样才智卓绝的公子,不让他回秦国简直暴殄天物。 他将早就想好得主意全盘托出,“老夫认为,公子应让夫人尽快怀孕,待夫人诞下公子的嫡长子,用夫人和此子为质,以换公子自由。” 秦岐玉沉默片刻起身,长睫垂落,“玉不愿。” 蔡兰皱眉,破口大骂,“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怎么在此事上如此糊涂,待返回秦国,你再将他们接回去不是一样? 小儿行径,气煞老夫!” “何时将他们接回去?”秦岐玉掀起眼帘,眸中苦楚,“五年?十年?玉经历过得一切,要让他们再经历一遍吗?” 蔡兰冷骂:“妇人之仁!” 秦岐玉却道:“这是弱者选择,别无他选的选择,但玉不是。” “选择?”蔡兰打量他,却是不屑,“你是质子,你有何选择,老夫看,你是被褚时英迷了心窍了,你舍不得她留这是不是?” 听到蔡兰说自己因褚时英不回,秦岐玉便笑了,“玉只是觉得,此事有更为简单的解决办法,玉是替秦国留在郑国为质,换言之,质子是谁不重要,只要他是秦国的公子,都可以当质子,那为何这个质子,偏偏是玉呢。” 他眸底野心昭然若揭,“不若,换个质子。” 蔡兰瞳孔微颤,“公子你!” “玉觉得,这么多年了,也该换了,”秦岐玉站起身,俯视着蔡兰道,“蔡公好好考虑,昨日夫人才同玉说,要给玉十万斤金,助玉在秦国大展身手,士子吕秀、高子圭等人说与玉是生死之交。” 他唇角勾起,神情睥睨,“那蔡公便做选择吧,是选玉还是选别人?” 第三十九章 褚鲜绝笔信 秦岐玉将难题抛给了蔡兰, 这一世他不要再如丧家之犬般惶惶然逃回秦国,他要秦国请他回去!他要秦国替他谋略!他要秦国替他铺路! 他再次隐忍多年、增长才识、将养身体、广交名士、迎娶娇妻,可不是为了再走从前的老路,他要让今生的路, 走得更宽敞。 那是选他, 还是选别的公子? 秦国国君衰老, 太子懦弱,跟秦岐玉一样的公子,或有勇无谋、或蛮横无理、或偏科严重, 要不擅文整日吟诗作对, 要不擅武整日喊打喊杀, 总之扒拉来扒拉去,扒拉不出个强的。 然其余三国虎视眈眈,就等老秦王咽气, 秦国分崩离析, 就问你如何选? 有一个野心勃勃、足智多谋、迎娶褚家时英以获重金, 填补自己出身卑微的公子, 在你眼前晃悠, 你想不想将他捉回秦国。 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 蔡兰恨恨呼噜下大碗疙瘩汤, 拿起空碗怵在秦岐玉面前,“再来一碗!”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36节 想换其他公子当质子,但凡那些公子出身不好, 家里没点能耐, 都轮不到秦岐玉过来郑国为质。 且他们日日在太子跟前晃悠, 你让太子舍弃一个疼爱的儿子,换一个可能忘却的儿子, 这难度系数高的蔡兰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愁光了。 行,难题给他,他接了,那他总得考察看看,秦岐玉到底是何种脾气秉性的人,是否真如外界夸赞那般。 是以,蔡兰日日都到褚卜小院报道,褚时英都替这个城里乡下来回奔跑的老者累得慌,想在祖父院里收拾个屋子出来给他做。 但是不行,郑王是不会同意蔡兰住到祖父这的,本来郑王就不敢得罪祖父,派来监视蔡兰的士兵也只敢在院外站着。 若是真住到这,岂能得了,那不得给蔡兰和秦歧玉创造天然可以商量怎么返回秦国的空间。 蔡兰一连跟着秦歧玉好几天,好几次精神恍惚,他亲眼目睹褚时英知道秦岐玉身份后,矜持了几天,就又故态复萌,指使着秦岐玉干这干那。 然后他老秦家的公子,就真乖乖听话去干。 这还不止,秦岐玉精心伺候褚卜,对庶人分外友好。 有农人求助春耕之事,他特意请来擅长农事的士子指教。 而对农事,褚家一家个顶个上心,就见全家上阵,亲自下地,就连秦岐玉的夫人褚时英都二话不说跳进农田,他家公子更是弄得一身泥土,狼狈不堪。 蔡兰在布帛上写下几笔,幽幽叹口气,想想国内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公子们,他再叹一口气,比不了啊。 就这样,地里的庄稼从冒绿点的小芽,茁壮成长到了小腿高,蔡兰觉得,他是时候该返回秦国了。 种种所见所闻,对秦岐玉的考察,他早就托褚家商队给送回秦国了,要不要换质子,便让王来决定吧。 对,还有褚商,他这才知道,进秦国的褚商是褚时英的商队,哎,国内公子拿什么比? 走得时候,不用他说,秦岐玉便亲自为他准备了单独的饭食,他爱吃的软乎烙饼、不废牙的肉干、咸鱼干,还有满满一桶的肉酱。 褚时英则因他归秦国,让刚刚回来休息没多久的健,再次领着商队出发了。 这次健除了护送蔡兰,另有开辟新商路的任务,原本通往吕国和陈国的商路是和褚哲的东褚商通用的,但褚时英觉得两家走同一条商路只会分薄利益,不如开辟新商路。 且因有吕秀和高子圭等士子,倾情赞助他们往来郑国郸阳城的路线,大大降低了开辟新商路的难度。 这些士子来一次郸阳城跋山涉水也不容易,定不能参加完秦歧玉大婚,次日就走。 他们在褚卜小院旁的农家借住,还能借着和秦歧玉的关系,光明正大出入褚卜小院,向褚卜询问知识,一待便待到了现在。 在得知商队要开辟商路后,他们商量了一番,觉得是时候该去他国游历了,不如跟着商队一起走,便向秦歧玉提了告别。 秦歧玉自是毫不吝啬,给每位士子都准备了膳食,士子们没有推脱来自好友的食物,纷纷向秦歧玉道谢。 在送别他们离去那日,郑王如临大敌,派数百士兵前来一起欢送,目的就是要监视秦歧玉,生怕秦歧玉跟着他们一起跑了。 士子们看着距他们不远的士兵,一个个眉头紧皱,这回真是切身实地的体会到了,秦歧玉每日生活在控制之下是什么滋味了。 扪心自问,若让他们和秦歧玉互换身份,他们远不如他豁达大气,沉着冷静。 秦歧玉将人挨个送到牛车上,只剩下吕秀和高子圭,吕秀瞧着躺在牛车中不拘小节的蔡兰,说道:“这次游历后,我欲前往秦国咸阳一趟。” 高子圭紧跟其后说道:“我亦是,我二人思前想后,觉得对秦国不能有失偏颇,未亲自去过一趟秦国,对秦国的印象便都只是想象,需得走一遭。” “不知届时,玉弟可否扫榻相迎。” 秦歧玉正色摆袖行礼,“玉替秦国谢过两位兄长。” 秦国已被士子们排斥多年,久没有士子抵秦,他二位意欲前往秦国,看得是他得面子。 他郑重道:“到时,我亲自迎接两位兄长。” 吕秀和高子圭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秦歧玉,他们就知道郑国圈不住他,两人拱手,“希望听到玉弟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自然是他返回秦国的好消息,秦歧玉收下他们的祝福,长鞠一躬。 车队启程,他遥遥向着车队拱手,便听车队中传来士子清唱,“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一人唱,其余人全唱,蔡兰自牛车中伸出一颗脑袋,而后欣慰地缩了回去。 直到车队再也看不见,秦歧玉方才收回目光,眼中伤感犹在,但郑国士兵已经逼近,要迫使他返回了。 他幽幽叹口气,上了牛车率先去郸阳城,再次请巫医过来给褚卜看身体。 褚卜的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有的只是他年老,精力不济而已,总体来说,身体比一般老人都强健。 青铜盘油灯下,褚时英影子被拉的极长,她坐在榻边握着自家熟睡中祖父的手,同秦歧玉道:“我要搬回来住。” 她的口吻不是商量,而是通知,秦歧玉却是道:“好,我与你一同搬回来,这段日子,我们便留在曾大父身边照顾,郑王那里我去游说。” 褚时英终于肯赏他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充斥着太多的情感,无奈、痛惜、伤感,她将脸贴在祖父的手背上,从眼角掉出一滴泪停在鼻梁附近盘桓。 前世,祖父就亡于这个秋天。 窗外鸟儿鸣叫,褚时英抬起手指沾下这滴泪,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人总有一天会衰老的,但她希望这一世祖父的衰老是缓慢的、是愉快的、是没有心事的。 如今她嫁给了他最宠信的学生,他应是藉慰的,对她的担忧放下,那便只差她二叔,她过继前消失的父亲。 前世褚鲜的消息,她只隐约记得是褚哲带来给祖父的,毕竟那时她已经嫁给郑季姜,来祖父这来的少了。 可她知道那一句“褚鲜亡故”,便让祖父仅存的精气神散了。 这一世,她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再出现了,她已让顺叔和健帮她留意,但凡有褚鲜消息,一律扣下给她。 然后,虽然不好意思,但她买通了褚哲商铺里的人,帮她监视褚哲收到的消息里有没有褚鲜的。 当年得知弟弟消息,褚哲是第一时间来寻祖父的,而后不到一月时间,祖父便病逝了,从祖父亡故的时间往前推算,就大致能知道褚哲得到消息的时间点。 然后真的让她等到了! 而且她不光等到了褚哲那收到的褚鲜消息,她的商队健也给她带回了褚鲜的消息,就连秦歧玉的士子好友,吕秀托商队给他的帛书上,都有褚鲜的消息。 就好像褚鲜这个人,活着时一直藏匿于吕国,不让自己的消息泄露分毫,待他死去,消息终于如天女散花一般飘至各地,最后汇聚回了他的家。 褚时英拿着吕秀帛书的手都在颤抖,上面写他游历完回归吕国时,便听说他们吕国也有一位褚姓的商人,不知是不是秦歧玉夫人的亲友,不过可惜,他已经亡故了。 秦歧玉按住褚时英颤抖的手,而后将其整个人都抱住了,“时英,冷静,人已故去,我们得先为活着的人考虑。” “没错,没错,”她抬眸,“这个帛书你收好,不,你烧了,不要让祖父瞧见,我,我……我先去找伯父商议。” “好,”秦歧玉二话没说,当着她的面,让火舌灼上帛书,而后体贴道,“时英放心,我不会将此事告知曾大父的,今日,有我陪在曾大父身边,时英你去忙你的。” 褚时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提着裙摆匆匆走出,“三三,快,把牛车拉出来,我要去褚宅。” 在她身后,秦歧玉正站在阴影中,用堪称厌恶的眼神看着那燃烧殆尽的帛书灰烬,而后极为大力地将其扬在空中。 他冷漠地看着那被风卷走的灰烬,人死了,就当如此灰烬一般,不留痕迹,不给活人添麻烦。 身后褚卜唤他,“玉!今天中午吃什么?” 能吃是好,能吃是福,转瞬间秦歧玉脸上就挂上了笑意,“曾大父想吃什么?” 褚卜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出来,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看他,“好像许久没有吃羊肉了。” “好,那我们吃炙羊肉。” “真的?”褚卜都没想到秦歧玉这么好说话。 “自是真的,”秦歧玉已经开始挽袖子了,“但是,需得一口羊肉,一口藿菜,曾大父不想今日出恭……” 褚卜难得一脸臊,“好了好了!都听你的!” 真是的,三天两头将他去茅厕上不出的事,拿出来说一说,这光天化日,也不嫌脏得慌。 秦歧玉就笑,替褚时英遮掩,状似无比惋惜的说,“就是可惜时英吃不到了,刚刚商队传信,好像在吕国的货出了问题,她着急去处理了。” 褚卜便摆手,“还能少她一口吃的,你快去弄羊肉,今儿有新鲜羊肉吗?” “自然是有的,今儿清晨新到的,不光有羊肉,还有甜瓜和杏,一会儿让三三洗净,端给曾大父。” “大善!” 秦歧玉便真得笑了,另一面,褚时英先去了褚宅,扑了个空,这才意识到此时白日褚哲正在上衙,又急忙跑到他平日上衙的地方等他。 不消片刻,褚哲便出来了,他眼眶通红,一副强忍过泪水的模样,褚时英便知道,他得知褚鲜消息了。 他哑着嗓子道:“走,我今日告假了,先回家。” 两人回到褚宅的功夫,褚时英已经被折腾的清醒了,捋情思絮她开门见山道:“今日来寻伯父,是为了我父亲褚鲜一事,我商队寻到了父亲的消息。” 褚哲恍惚,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对自家弟弟一口一个父亲,莫名有些酸涩,“拿来我看看。” 褚时英将健传递的消息给褚哲一看,她总不能跟褚哲说,我派人监视你了,只能先用健的消息做引子。 索性褚哲被弟弟身亡的消息冲击的没想太多,健传回来有关褚鲜的事,太过模糊,几乎和吕秀差不多,都是在吕国发现了一小支褚商。 可褚哲拿到的就不同了,他拿到的是褚鲜的亲笔信。 他眼底水痕波澜,将贴身放置的帛书轻柔地递给褚时英,“你且看看,这是你二叔……你父亲的信。” 褚时英惊愕地睁眸,丹凤眼里满是不解,褚鲜既然都能写信回来,那为何迟迟不出现,让祖父苦等他这么多年! 褚哲催促,“看吧。” 她低头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褚鲜字如其人的潇洒肆意字体,而后细细读之,她忍不住骂了一声:“鸟!” 褚哲没拦着,因为他也想骂一句,鸟! “我至亲的兄长: 待你收到我这封信时,想必我已饱受病痛折磨身亡了,哎,莫骂莫骂,就知道你得骂我,行吧,反正我人已经死了,你想骂就骂吧。 父亲就拜托兄长养老送终了,我是得先走一步了,我对不起父亲,也对不起兄长姐妹。 当年逃跑,我被吕国抓捕,后自己逃出,又被吕女所救,为报答她恩情,娶她为妻。鲜自认一生忠君爱国,结果到头来却娶了灭国之女。 愧之。 不过我也遭报应了,我这得算是英年早逝吧? 最后,兄长,你知道我死了就行,别将信件给父亲看,也别想着来吕国寻我,我已安排下去,待我死后,将我挫骨扬灰。 茫茫然二十载,浮萍无依随水流。 鲜 绝笔。” 看着最荒唐的褚鲜,实则才是那个胸怀天下,忧国忧民的名士,他亲眼见证越国在吕国的攻打下死伤无数。 他便接受不了越国被吕国所灭后,他又迎娶了吕女,他觉得愧对赵国、愧对家人,因而迟迟不敢回国。 这都叫什么事,战乱年代,大家都是洪流中的一滴水,什么这个国,那个国的,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就连古板的褚哲都不会埋怨他娶了吕女,更何况开明的祖父。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37节 褚时英气得又骂了一声:“鸟!” 然后她看褚哲又仔细将帛书收起,问道:“伯父,你应该会按照信上所说,不告诉祖父吧?” 褚哲沉默后,却是道:“亲父一向疼宠鲜儿,如今有他的消息了,怎能不告诉亲父,他与我一样,等这个消息,等太多年了。” 他眼底水光越聚越多,偏过头去用袖子揩了揩,“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总得将他接回来。” “这个鸟,从小就任性惯了,可不能听他的,怎么能不回家呢。” 说着,他哽住了,几次想再张口说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褚时英眼里的泪被勾了出来,她算是知道前世褚哲为何会告诉祖父这个消息了,若只是模棱两可的消息,褚哲怎么会惊动祖父。 可这是,褚鲜的绝笔信啊。 但是不行! 褚时英说:“伯父,这封信不能给祖父看,祖父年纪大了,他身体承受不住的。” 褚哲持不同意见,他平复了一些,说道:“那你便要亲父,一直活在惦念儿子的痛苦中?让他至死都怀有遗憾?” 说完,他站起身,作势要去寻褚卜,褚时英却快他一步,直接将布帛抢了去。 “时英!”褚哲伸手要够,又厉喝,“你好好拿,都弄皱了!” 褚时英将布帛藏在身后,“我只知道祖父现在一天比一天嗜睡,吃得也不如以往多了,最近也不爱出门遛弯了,就连给学子答疑解惑,有的时候都会睡着。” 豆大的泪珠从她脸上滑落,“祖父老了,我无能为力,不能扭转乾坤,但是伯父,至少我们暂且瞒下父亲的消息吧。” 她低下头,说出了十分残忍的话:“死人怎么都该给活人让道的,对不对,何况,父亲他信上不都说了,别告诉祖父。” “伯父,要是让祖父知道的话,以他的身体,活不过今年的,你信我,信我一次好不好?” 褚时英哀求着,她不懂他们的执念,也不想懂,她只想让祖父活着,为此,她也不惜说出扎心之言,“伯父,褚家在郑国受王厚待,全因祖父,若祖父没了,褚家焉何能存?” “时英,慎言!”半晌后,褚哲落寞地垂下了手,“罢了。” 第四十章 祖父将亡日 说服完褚哲后, 褚时英便松了一大口气,有关褚鲜的消息一律被封锁,但她依旧担心祖父会在其他人嘴中听到。 因而和秦岐玉寸步不离守着祖父,组成一道人墙。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褚时英便一日比一日焦躁, 就连秦岐玉做饭切肉, 肉块都不能大了,大了都会有噎着褚卜的嫌疑。 秦岐玉罕见没有安抚阻止她,甚至因为她这扭曲的照顾褚卜行为, 而乐见其成, 心中有说不出的踏实。 他也怕会出些什么意外。 等到了褚卜上辈子逝世的前十天, 褚时英登峰造极,控制得变本加厉,对外宣称褚卜身体不适, 需要休息, 完全不准褚卜再接触学子。 更甚至叫了商队十多名护卫守在小院四周, 又重金请了郸阳城的巫医来家中坐诊。 逝世的前一天, 就连院子上空飞过一只鸟, 她都能叫人给射下来。 褚卜对她的草木皆兵表示不理解,甚至对自己失去人身自由这事而颇有微词。 褚时英回避着祖父的目光, 头一次在亲人面前,展现了自己强硬的一面。 家中有人硬,就得有人软, 秦岐玉便成了缓和气氛的人, 日日变着法做褚卜爱吃的菜哄他。 以前不让他吃的, 随便吃。 以前控制量的食物,也不控制了。 更是任由三三在院子里胡闹, 就是为了逗褚卜一乐。 一个普通人都能察觉到不对,更何况褚卜,是以他妥协了,也含沙射影的询问秦岐玉,“可是要出威胁我性命之事了?” 褚卜依旧那么敏锐,秦岐玉嘴里苦涩,未答,褚卜也就不再问了。 等次日,终于见到不再躲藏的自家孙女,又被她萎靡的样子惊到,即使画着妆都遮掩不住的憔悴,从头到脚都透着担忧。 浓重的黑眼圈挂在眼下,平日里飞扬的丹凤眼都毫无神采的耷拉着,一看就是整日没睡。 冬雾独家 不光她,就连已经搬进他的房间,务必要和他同塌而眠的秦岐玉,眼下都是青紫一片。 褚卜用过早膳在院中溜达,走到院门前几次想出去,皆停了下来,褚时英突地说:“曾大父可要出门,时英陪你。” 这话一出,惊得秦岐玉和三三一同望向她。 三三欢呼一声:“主公,你要出门吗?三三一同去!” 这个院门关了几日,她就跟着圈了几日,早就受不了了。 可褚卜的目光落在褚时英那紧张着不断扣着自己手指的手上,叹了口气,“累了,不出了,我回屋歇息一下。” 褚时英强自挤出一个欢笑应了,她也很纠结,今天是上辈子祖父亡故的日期,一方面她想让祖父平安度过,一方面她又怕生死之事不可改变。 万一这真的是最后一天,祖父没能做成他最想做的事怎么办? 秦岐玉走上前,牵起她的手,温柔地给予她力量和肯定,“时英,你没错,我们进屋去瞧一瞧曾大父。” 褚时英跟着他进屋,就见他忙了起来,为褚卜洗头、净面、修胡须,甚至赶她出去,帮褚卜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 这一忙活,连午饭都晚了。 晚都晚了,索性拿糕点垫吧了一口,而秦岐玉做了一顿异常丰盛,足有八道菜的奢侈午晚饭。 褚卜和三三吃得最多,褚时英和秦岐玉应付肚子似的吃了两口,再也塞不进去了,总觉得有饭顶在嗓子口,咽不下去。 用过饭,褚时英罕见吩咐三三:“今日你收拾完碗筷后,就早些睡吧。” 三三瞧她那难看的脸色,猛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那我端些吃的回屋,我怕我半夜饿了。” 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比以往翻了一倍,本来就饭量大,如今更大了,刚吃的这点东西都不用到半夜,可能晚上就饿了,褚时英便点头,“多端些回去,挑些你爱吃的,左右这么多,吃不完该坏了。” “喏。” 褚卜一动,褚时英和秦岐玉跟着回了屋子,三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以前褚时英还能和祖父回忆一下往昔,但今日怕她回忆着回到褚鲜身上,因而不敢多言。 秦岐玉便又挑起大梁,同褚卜分析起当今四国局势,说起这个,褚卜便不困了,和秦岐玉你来我往说了起来,从国说到君,从君说到臣,从臣说到人民、庶民。 而后褚卜欣慰的看着秦岐玉,这个他一手教导起来的弟子,对其甚是满意,再看看他身旁的褚时英,当真是金童玉女,般配得紧。 就是玉女和金童都有些疲惫,眼珠子不错地盯着他,他胳膊动一动,他们都紧张兮兮的,索性说自己困了要睡。 褚时英坐在榻边,秦岐玉已经脱鞋上榻,躺在了褚卜另一侧,两人一会儿这个伸出手试探一下鼻息。 一会儿那个趁褚时英不注意,偷偷摸一下褚卜的脉搏。 被他俩弄醒,险些装不下去的褚卜,强自让自己保持呼吸平稳,而后终抵不住困意睡着了。 这个夜晚,是无比难熬的夜晚。 窗外月亮升天,身影隐没在薄云之下,屋内没有点亮油灯,黑黢黢的,却有两个人瞪着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甚至连聊天都不敢。 而后薄云被清风吹散,屋里愈发亮堂起来,渐渐变得不再那么明亮的月消失在天幕之上。 秦岐玉道:“太阳升起来了,第二天了时英。” 褚时英赶忙扭头去看褚卜,褚卜依旧睡得实,能听见他响起的呼噜声,呼噜噜,呼噜噜。 她头一次觉得呼噜声这么美妙,捂住嘴,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秦岐玉蹑手蹑脚爬到榻边,将她拥在怀中轻拍着,体贴诱哄,“时英,回去梳洗一下,曾大父这有我来陪着,一会儿你收拾好了来换我好不好?” w.f 褚时英现在脑子几乎没有办法思考,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即重重点头,抹着眼泪走了。 看着她清减了不少的背影,他眸中光明闪烁不定。 若以往他只是猜测尚不能确定,但在褚卜前世死亡日上,褚时英的种种毫不遮掩的所做作为足以让他确定,她也是重生的人。 这个世界,可能唯一懂他之人就是褚时英,只有他们两人经历过骤然失去褚卜的痛苦。 秦岐玉回头去看褚卜,默默泪流满面,“主公,曾大父,这一世我赶上了。” 而褚时英,回了房后恍恍惚惚,一会儿坐到自己榻上,一会儿想起来自己得换衣服,一会儿又到铜盆前想洗个脸。 洗着洗着,有不同于水的泪掉进盆中,她喉中卡着,几次深呼吸之后,才无声大哭起来。 祖父,祖父活过前世死亡那日了,他活过了! 她用水洗着脸,吸着鼻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个小疯子。 在褚卜房间等着褚时英回来的秦岐玉,等来了本就早起的褚卜苏醒,待他伺候完他,回褚时英房间一看,她已抱着她要换洗的衣物,在床榻上沉沉睡着了。 外面三三咋咋呼呼,院门大敞,护卫已经被褚时英撤了,她可以随意撒欢了,屋内褚时英卸下一身重担,甜甜睡着。 他不敢惊动她,扯过另一侧的薄被帮她盖在身上,而后伸出手,在她头顶轻轻抚着,这段日子辛苦了。 褚时英似有所觉,在他欲要收回手时,她的头就着他的手心蹭了一下,他默默蜷起手掌,又在榻边站立了半晌,方才离去。 出去一看,没有褚卜和三三的身影,他到院外四下扫视着,游侠宇又不知道从哪跳出来,“玉,褚老和三三那个丫头去看农人收庄稼了,你放心吧,兄弟们都在他们身后看着呢。” 秦岐玉颔首,“多谢你了,今日煎鱼,你一会儿拿些走,别拒绝,你不吃,兄弟们还要吃。” 宇拱手,再次消失不见。 他则步履轻快地折回厨房去收拾鱼了,这段日子褚时英怕遇鱼刺卡着褚卜,是不让做鱼的,今日终于能做了。 除了鱼,他得再拌些秋葵,嗯,再切些果子,泡壶菊花茶,大家都有些上火。 三三手里提着一个用稻草编制的笼子,蹦蹦跳跳地冲进来,“玉!玉!你看我们出去得到什么了?” 不等他问,她就全秃噜了出来,“外面小孩捉了许多许多麻雀,就等我们出来给我们吃!” 褚卜的小院被护卫守着,又一连多日没见到他人,周围的农人都担心极了,褚卜平日绝不收农人送得礼,唯一会收的就是麻雀了,因而他们让孩子们捉了很多麻雀,就等着褚卜出门送他。 秦岐玉道:“好,你回头拿家中的糕点分给孩子们。” 三三点头,然后她小声问,“时英呢,起了吗?让不让吃啊?” 秦岐玉拿手敲了这孩子头一下,“去拔毛。” “喏!”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38节 三三欢天喜地走了,秦岐玉打了个哈欠,摇摇头,让自己更精神一些,褚时英有几日未睡,他其实就有几日未睡,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等褚时英睡饱了在床榻上伸了个懒腰,将将苏醒之际,猛然想到褚卜,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将她身上的胳膊径直甩了下去。 秦岐玉睫毛挣扎着扇了几次,最后还是没能敌过困倦,收拢手脚在褚时英身旁缩成了一团,看着分外可怜。 褚时英缓了半晌,这才想起祖父已经熬过了前世必死日,长舒一口气,转头看秦岐玉连个被子都没有,便将自己身上的薄被轻轻盖在了他身上。 换好衣裳推开门去,月亮高悬,她竟睡了足足一日。 本就等着她还没睡的三三,揉着眼睛出来,打着哈欠说:“时英你起了,主公和玉都不让我吵你,厨房温着玉给你备下的饭,玉让我跟你说,主公今日安康,晌午吃了三条鱼,晚上被玉强逼着吃了一大碗秋葵……” 她说了一堆褚卜的事,褚时英耐心听了,同她道:“回去睡吧,我去看一眼曾大父。” “好。” 老人觉少且轻,褚时英推门一进来,纵使小心翼翼,褚卜还是醒了,他等褚时英蹑手蹑脚走到榻前,说道:“时英,曾大父无事。” 褚时英一惊,索性点亮油灯,“曾大父我吵醒你了?” 褚卜摇头,“无碍,你可睡饱了?” “嗯,睡饱了。”褚时英想为自己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道歉,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褚卜清楚的很,没让她开这个口,“睡饱了那就去陪玉,你们两个整日腻在我身边像怎么回事?到现在为止,马会骑了吗?” “走吧走吧,明日开始,你们就给我去学骑马。”都不会骑马,怎么从郑国往秦国逃,他挥手,一副别打扰他睡觉的模样。 褚时英便退了出去,先去厨房将秦岐玉为她温着的饭菜端了,才返回自己的屋子。 自她回小院后,秦岐玉就搬到了她的房间。 等她一边吃饭,一边打量,才发现不知何时,屋里多出了一张宽案几,后面摞着几个箱子,里面装的全是秦岐玉这么多年满满记录的竹简。 再看她满的快冒出来的衣柜里,也加了几身秦岐玉的衣服,这么一想,好像成婚以后,一直忙碌,都没给他裁过新衣。 她充满奢华之气的多宝阁架子上,出现了绝不符合她品味的,非常有气质的竹子摆件。 不知不觉,屋里多了这么多秦岐玉的东西。 屋内只点了一盏昏暗的青铜鸟油灯,褚时英杵着下巴瞧榻上的秦岐玉,美貌入眼,她脑子里想的却是,她该怎么装作一副不会骑马的样子学骑马。 到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爬到榻上重重趴在秦岐玉身上。 第四十一章 极致的疯狂 金乌在澄蓝的天空上高挂, 偶有薄云飘过,给地上带来一片阴凉,金色麦浪随着人力收割起伏不定。 褚卜身后缀着一群人,有学子、有农人、有游侠, 自然少不了秦岐玉与褚时英。 他赶着两人道:“都别在我眼前转悠, 你们马会骑了?” 两个明明就会骑马的人, 就这么被褚卜赶到了远处的空地上,跟着游侠宇来学习骑马。 宇当两人老师尽职尽责,并未因他们身份而降低自己的标准, 从如何上马, 讲到如何驭马, 还亲自上场给两人演示了一遍。 宇:“玉、时英,你们一个一个来,先练习上马, 我在旁边牵着缰绳, 你们放心。” 两匹马一匹悠闲地吃着草, 一匹喷着鼻息动了一下, 宇安抚地拍拍马脖子, 眼里满是对这两匹马的喜欢。 马作为极为昂贵的动物,实在不是普通游侠养得起的, 若不是秦岐玉和褚时英要学骑马,宇都不知道自离家后,还要多少年才能摸到好马。 而眼前的马, 是两人大婚时拉马车的最矫健的两匹, 当时秦岐玉趁着大婚, 购入多匹马,而后全交由顺叔养了起来, 对外说是商队用,实则没让它们参与拉货,全部都在训练。 这些马,是战马。 褚时英朝着秦岐玉笑了一下,凤眸里都是装出来的期待,“良人,你先吧,你一定可以顺利上马的。” 这种时候,她倒是叫上良人了,秦岐玉一副对她无奈的宠溺样,顺从地走到马旁。 褚时英候在一边,仔细观察秦岐玉,想看一下不会骑马的人,是如何笨拙地上马的。 然后,她就见秦岐玉在宇的保护下,一个翻身利落地上去了,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啊?当时她学马的时候,也这么简单吗? 宇说道:“好,就是这样。” 然后牵着缰绳让秦岐玉适应马走动时的感觉,牵着牵着,就变成了小跑,更甚至不用他牵着,秦岐玉自己就能骑马奔跑起来。 宇见猎心喜,有一种当老师看见自己子弟有出息的成就感,“时英,我先教玉如何骑马,你先休息。” 褚时英应了一声,管农人借了顶草帽戴,一边薅着草喂马,一边在脑中思考最近应接不暇的事。 就这么愣神的功夫,还被她喂草的马就被宇给借走了,他竟要和秦岐玉比个赛,看谁跑得最快。 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秦岐玉不光能上马,骑马,还能和老师宇一起比起赛来了。 一场痛快的骑马比赛结束后,都不用秦岐玉想他学骑马快的事,宇自己就给脑补了,“不愧是玉,果然天资聪颖,这么快就会骑马了。” “既然玉已经会骑马了,一会儿时英就由玉来教吧,等你们初步掌握骑马后,我便教你们骑马越障碍物等骑术。” 宇毕竟是个男性,且要当着秦岐玉的面教他的夫人骑马,多少有些不便,不如让秦岐玉来教。 秦岐玉反倒对宇嘴里的骑术感兴趣,以前世他的身体状态,他只能骑骑马,根本支撑不了花样繁多的骑术。 百无聊赖的褚时英被宇交给了秦岐玉,站在马旁时,她还在想,是不是可以学一下秦岐玉,唰就上去,然后把学上马这个过程给省略掉,突地腰间就被人握住。 她惊愕转头,只能瞧见秦岐玉隐隐要冒胡茬的下巴,视线往上对上他温和的眸子,他道:“时英莫怕,我在呢,来手抓缰绳,右脚踩进这里。” 他像是个没事人一般,丝毫不觉得动作唐突,褚时英就觉得是自己太过敏感,尽力忽视掉敏感酥麻的腰部。 修长的手指在她腰间摩擦,秦岐玉原本只是想逗弄一下褚时英,身为曾经是秦辉王的人,怎么会不知道郑国王后亲自参加秋猎,大展郑国国威的事,他就是想看她装不会骑马的窘样。 然后现在馨香软玉在怀,他眸子变得危险了起来,在褚时英终于成功上马后,他紧接着也跟上了去。 褚时英惊呼:“你做什么?” 他在她耳畔低语:“怕时英摔下来,我与时英共骑。” 微弱的气流进耳,褚时英咽了下口水,偏躲了一下,就是这一下,让秦岐玉抖动手中缰绳,马儿跑了起来。 褚时英本就会骑马,自然不会害怕,只是身后有个人,与她贴得极尽,让她不自在极了。 她在心中唾弃自己,都是成婚的人了,褚时英你可有点出息。 两人共乘一匹马,远远看去,神仙眷侣不外如是。 褚卜很是满意,新婚夫妻就是应该多多培养感情,老围着他个老头子转什么,他背着手,吩咐道:“三三,将你师父叫过来。” 三三应了一声,朝宇跑去,宇骑着另一匹马带着三三过来,“褚老您叫我,” “嗯,宇你陪我走走。” 宇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褚时英和秦岐玉,褚卜便道:“不必管他们,摔不下,丢不了。” 不知何时身边没有宇了,秦岐玉带着褚时英放肆骑了起来。 风自耳畔吹过,周围景物高速倒退,褚时英头上草帽同心中重压一起被掀飞。 痛快! 不再控制,马儿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载着两人悠哉悠哉走走停停。 秦岐玉收拢双臂,带着暗示地将褚时英的身子,往自己方向贴了贴,“时英,出了一身汗,我们回家清洗一番?” 褚时英双颊都是刚才骑马激出得红晕,丹凤眼向上一挑,像个小钩子勾着秦岐玉,“好啊。” 马儿被栓在院中果树上,厨房中秦岐玉不紧不慢烧着水,褚时英亦在屋中挑着最合适的衣裳。 所有前期的准备,都变成了对之后事情地期待。 屋中浴桶被一桶桶倒入温水,水波荡漾,秦岐玉试着水温,唤道:“时英好了。” 褚时英应了一声,走到屏风前探出一个头,故意问道:“良人,要一起洗吗?烧一次水,怪麻烦的呢。” 秦岐玉便接话说:“夫人有令,岂敢不从,玉谢夫人体谅。” 说完,他当着她的面宽衣解带,一件一件慢动作地将衣裳扔在屏风上,露出里面隐藏的漂亮躯壳。 温润的光泽顺着他的锁骨向下蔓延,绕着那沟壑分明的小腹打转,径直向下,他迈入浴桶中,带着一丝挑衅说:“夫人,该你了。” 褚时英欣赏着美男入浴景,缓慢自屏风后而出,满意得看他眸子颤动,“如何,良人可喜欢我这身衣裳。” 她浑身上下,只穿着他薄如蝉翼的深黑色纱质外直裾,松松垮垮别着他的玉璜腰封,缓步在他对面停下。 而后优雅地迈入水中,水将衣裳打湿贴在她身上,窈窕身姿一览无余,她将他的手放在腰封玉璜上。 腰封极宽,她带着他摸着腰封的边缘,红唇轻启,她说:“良人,我将你衣裳弄湿了。” 秦岐玉眸子深得不可见底,拽住腰封,将人来拉到了身前。 水面上再瞧不见他的手,褚时英仰头,一把将他的头抱住,颤音道:“良人,家中无人。” 家中没有人,自然可以胡闹一通。 在熬过褚卜前世必死之日后,他们两人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狂欢,释放那多日来积累的恐慌和担忧。 他有些野蛮,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加在了手指上,她亦有些疯狂。 木桶中的水撒了一地,青葱的纤纤手指抠在桶壁上,她整个人被翻转,从掌握主动权,到软得不成样子。 最后她力竭地趴在桶边,他从背后揽着她,轻啄她的耳,有些痒。 过了半晌有些力气了,她推开他,嫌弃的说:“水凉了。” 水凉了,她便不愿再玩了,从桶中出来后,用粉嫩的脚趾踹着秦岐玉的小腿,故意夹着嗓子道:“良人,可快些收拾,不然他们一会儿该回来了。” 秦岐玉弯腰一把抓住脚踝,“怎么,夫人这么怕被他们撞见啊?” 两人眼眸对在一处,缠缠绵绵的丝线再次缠绕。 尚还没有凉下来的身躯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褚时英被冰地打了个颤,秦岐玉低哑着嗓子道:“床榻若是脏了,收拾起来更麻烦,不如在这里,一会儿一起收拾,嗯?” 褚时英额头抵着墙壁,闭眸道:“啰嗦。” 他在她背后轻笑,便又是一轮胡闹,胡闹完后,身子也得重新清洗下,凉水自然不可入,好在秦岐玉早有先见之明在厨房温着热水。 畅快地再次洗了一通,他将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的褚时英抱上床榻,用薄被包裹起来,“夫人一会儿想吃什么?” 胡闹完一通,当真是身心舒爽,褚时英慵懒道:“随便你。” “好。”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39节 秦岐玉将浴桶附近的水渍全收拾干净,转身进入厨房做饭。 等三三叫嚷着玉、时英,你们怎么偷偷跑回家了的时候,他从厨房走出,便让三三偃旗息鼓闭了嘴。 他心情异常不错,“今日食烤野鸡、拌藿菜、炙牛肉。” 三三顿时欢呼一声,将两人提前回家的事忘在了脑后。 接下来的日子,宇专心教秦岐玉骑术,褚时英就趁着这个空挡处理褚商的事情,等秦岐玉学会了,便由他教她。 考虑到从郑国出逃秦国会遇见箭兵,甚至骑兵,所以秦岐玉学会了挂在马身一侧后,便要求褚时英也将其学了。 褚时英臂力不够,一侧必摔,练了几日,起了厌烦情绪,嘟囔着:“届时,你我共骑一匹马不就好了。” 向来对褚时英言听计从的秦岐玉,垂下眼眸,劝道:“两人骑一匹马,跑不快的。” “烦死了,”褚时英作势要下马,“不练了,估摸着日子,健今日就要领着商队从秦返回了,我明日再好好练。” 秦岐玉深呼吸一口气,劝诫之言都卡在嗓子眼里,到底还是咽了下去,朝褚时英伸出胳膊欲要将她抱下马。 也就这么会儿功夫,突地响起三三的尖叫声。 两人对视一眼,秦岐玉立刻翻身上马,待两人赶到三三身旁,就见她急地团团转,围在在两个凶狠打架人身旁。 “哎呀,别打了,别打了。” 定睛看去,打架的还是熟人,一个是褚时英最得力的手下健,一个是秦岐玉的游侠好友宇。 褚时英立刻就担心起健来,他功夫定是不如宇好的,可再观察下去,就发现这哪里是两人互殴,分明就是健单方面殴打宇。 宇只护着个脸,也不还手,沉默地任由健揍他,而三三看着像要拉架,其实是担忧她师父宇。 见宇都被打地站不起来,人都倒在草地上了,褚时英和秦岐玉纷纷开口制止。 “健,快停下。” “宇,你,也停下,” 谁知一向对两人恭敬有加的健和宇,一个都没听话。 健说:“伯英,此乃私事,你且让我打他一顿。” 宇则瓮声瓮气回:“玉,哎呀,这,你别管。”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褚时英干脆对三三说:“三三,过来,别误伤你。” 三三一步三回头,健和宇的战况又再次升级了,健终于停了手,但他抽出了腰间长剑,长剑直指地上的宇,“鸟,给我起来,堂堂正正跟我打一场!” 宇不敢看健,依旧用手捂着脸,往后蠕动了一下,想跑。 健道:“你若今日敢跑,以后再不相见。” “你这是何必?”宇小声嘀咕,拔出剑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剑花一挽,健率先行剑礼,宇磨磨蹭蹭不愿意抬剑,健喝道:“别堕了你游侠的威名,怎么,手腕碎了不成,连剑都拿不起来。” 宇紧紧握住剑柄,显然被健说的有些怒了,行了剑礼后,拿剑便刺。 长剑交织形成一道剑网,速度快得剑都甩出了残影。 秦岐玉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褚时英后退,还不忘叫上三三,给两人留出地方。 就听健怒喝:“我不用你相让,给我好好打。” 褚时英拉扯秦岐玉,“你看明白了吗,他们两人谁剑术更强。” 秦岐玉看着没在留力的宇,和已经在宇的攻势下,无法反击只能被动防守的健说:“宇剑术更胜一筹,健要落败了。” 果然,“叮当”一声,健手中的长剑被挑飞,他输了。 宇呼噜了一下头,认命的去给健捡剑,“给,剑收好。” 健接过自己的长剑,“啪嗒”给送进剑鞘,一双眸子还在瞪视着宇。 宇不自在地用脚尖捻着地上的草,“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咋的,该消气了吧?” “不能!” 褚时英适时插话问道:“你二人可是有些旧怨?” 健冷哼一声:“兄长,问你话呢!” 第四十二章 老秦王病危 “兄长?”褚时英和秦岐玉异口同声。 褚时英是想起了接到顺叔时, 顺叔说他有两个儿子的事,没想到这么巧,宇就是顺叔的长子。 但是她微微有一些疑惑,那前世为何从来没听健提起过宇, 甚至宇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而秦岐玉反应则比她大的多, 他瞳孔微颤, 视线定在宇那细看之下,确实和健有五分像的容貌上,竟有些自责。 宇这边已经磕磕巴巴讲起了他离家出走, 想当游侠锄强扶弱的始末来。 他力气大, 一身腱子肉, 脑子也灵活,顺叔最开始是将他培养成接班人的,结果哪知这小子不喜欢走商的生活, 他就想为了心中正义当游侠。 在和顺叔爆发一次争吵后, 他扬言不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游侠, 绝不回家, 自此消失在顺叔和健的生活中。 当游侠的日子不像宇想得那么美好, 没有百姓为他鼓掌拍手叫好、没有鲜花环绕、没有被人敬佩。 反而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被百姓误当做无赖驱赶。 有一次他躺在草坪上, 觉得这日子委实没劲透了,偷偷回郸阳城看父兄,结果看到父亲被逐出褚商, 弟弟给人做工, 生活窘迫。 那他自然更没脸回去找父兄了, 多他一个人,就多一张要吃饭的嘴, 他还不如继续当他的游侠,偶尔赚点小钱,还得匿名接济一下父兄。 健听闻嗤笑一声:“就你那拙劣的给钱技巧,真当我和亲父认不出来那钱是你给的呢,哪个傻子会将郑大刀扔我和亲父面前等着我俩捡。” 被骂了傻子的宇也不敢还嘴,继续说自己的游侠生活。 之后他一直在乡下游荡,直到遇见秦岐玉和褚老,秦岐玉对他有救命之恩,褚老又是他认可的应保护之人,就此隐在暗处天天在两人身边打转。 当褚时英开始寻找父亲,他暗中给牵线,于是父亲和弟弟开始了新生活,父亲精神奕奕在褚商坐镇,健则开始走商。 一切都变得好了起来,他反而有些自卑了,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心作祟,当游侠还没闯出什么名堂,弟弟已经是郸阳城有名的商人,两相对比之下,在健频繁初入褚老小院时,他能避则避。 这一躲就躲到了现在。 健痛骂:“你这鸟!我和亲父难道会在意你是不是有名的游侠?我们更在意你孤身一人,在外面有没有冻到,有没有饿到,想找人说说话的时候,会不会有人陪在你身边!” 宇沉默,依旧用脚尖去撵都已经被他踩平的枯草,“哎呀,你不懂,那说出去的话也不能当放屁,我都说了我要成为有名游侠然后再回家的。” “你是有名的游侠。” 宇猛地抬头看向秦岐玉,救命恩人的话在他心中的分量是不同的。 秦岐玉罕见开解他人,他用真诚的眸子注视着宇,将宇看得不自觉站直了,像是在等待秦岐玉检阅的士兵。 他道:“你正直善良、侠肝义胆、武艺高绝,你是名副其实的游侠,谁说你没有名了,不信,你问问他们?” 听说这里有人比剑而过来看热闹的农人们,一张张黝黑的脸看向宇,咧着嘴七嘴八舌道:“哎呀,我知道你呢,经常在褚老身后保护他的游侠就有你一个吧。” “那我知道的比你多,他是咱这片的游侠头头,不过我今天才知道他叫宇。” “上次雪婶子家小黄丢了就是宇你找回来的吧?” “就是,你怎么不是游侠呢,村里那些娃娃白日里没人看,不都是你和其他游侠帮着照看么。” “哎呀,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狗儿走丢是不是就是他给送回来的?” “可不是。” 大家你一言,我一嘴,将铁血硬汉的宇说的脸都臊红了。 健见状松开一直按住的剑柄,对周围的农人拱手道:“多谢诸位照看家兄。” “哪里的话呀,都是他帮我们,天色不早了,我们要归家了,你们也早些回吧。” 又有农人对三三道:“三三,家雀你还吃不吃了?今儿我们打算再捉一笼。” 三三大声回道:“吃!” 褚时英伸出手指点点三三的额头,“去吧,跟大家一起抓,不许占便宜。” 三三欢快地追上去,“知道啦。” 周围的人散去,健紧紧盯着宇道:“有名的游侠宇,一会儿跟我回家吧?” 而后他又将手放在了剑柄上,一副他要是不从,就强把他绑过去的架势。 宇偷偷去看秦岐玉,秦岐玉颔首,“去吧,顺叔年纪大了,你也该尽尽孝了。” “哎,”宇做作地扭头,“走吧,二弟。” 健倏地握紧剑柄,“都说了不要叫我二弟叫名字,你给我等着!” 然后他向褚时英拱手,“伯英,看见许久未见的兄长,健激动了,险些误了伯英的大事。” 他从怀中掏出用牛皮保护的布帛,恭敬地递给褚时英,“这是在秦国,蔡老亲自交给我的。” 褚时英和秦岐玉对视一眼,接了过去安慰道:“行了,你快带着宇归家吧,顺叔得高兴死了。” 秦岐玉跟着说:“你们将这两匹马骑走,快一些。” 褚时英略有些诧异的看向秦岐玉,他可不是那般心善的人,秦岐玉偏头躲了一下,望着骑在马上要和健一较高下的宇,他眸中闪过痛惜。 “现在没有马了,秦岐玉你背我。” 有事良人,没事秦岐玉,秦岐玉紧绷的脸却舒缓了一下,“好。” 两人到家了,方才打开布帛,布帛上面只有简单一句话。 “王病重,太子理政,速归。” 秦岐玉没有丝毫意外,前世老秦王这时也病了一场,太子安定君监国理政,因与朝中老臣政见不合,担惊受怕后几次犯病,最严重一次险些走在老秦王前面。 秦国上下大乱。 现在他不急,着急的应是秦国才对。 褚时英捻着比普通布厚一些的布帛哎了一声,她点燃青铜鸟油灯,就着火光看去,只见布帛中间有一小块阴影。 这是怕泄秘,将密信藏于两片正反一样的布帛中间,再用秘法粘贴在一起的方法。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40节 对此秦岐玉比较熟,他拿出刀片,仔细将布帛撕开,掉出里面巴掌大小的薄布。 上面写着老秦王将派大军至秦郑两国交界处迎接他的归来,秦军不能过界一步,否则视为挑衅,公子岐玉务必自行出郑国界。 至于选派哪位公子替公子岐玉为质,老秦王想等接到公子岐玉,对所有公子进行考校后,由公子岐玉亲自定夺。 不愧是老秦王,轻松将压力给回秦岐玉。 秦岐玉轻笑,要让他来当恶人选质子?乐意之至。 秦国王宫东殿内,殿内点着四个硕大的火盆,窗户开了条微缝,寒风争先恐后涌入,内侍生怕有风吹到老秦王,在窗户前安置了一大扇屏风。 这点换气微风根本影响不了屋内温度,老秦王穿着里衣躺在宽厚的榻上,这榻与西殿的榻同样大小,唯一不同的便是此榻上层层叠叠铺了许多皮毛。 躺之,柔软深陷。 至于西殿那批办政务的榻,褥下就是硬木板,是老秦王故意让人这么收拾出来的,就为了不让自己太过舒服而睡过去。 此时他将政务全推给了太子,无事一身轻,正是该将养休息的时候,可偏偏休息不住。 殿内响起他一连串的咳嗽声,“蔡兰可到了?” 内侍回道:“已进宫了,马上到。” “善,将鱼羊炖与兰陵酒拿上来,我今日要与蔡兰痛饮三大碗。” 内侍有些担忧,但不敢反驳,只得在蔡兰进来前,悄悄同他说了几句,蔡兰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掀开厚重的门帘走进来,先哈哈大笑起来。 “就知道王这有好吃的好喝的,这满屋子的香味,馋的嘞。” 老秦王跟着他笑出声,那听闻太子被老臣抨击后,竟回府哭泣的无奈与忧愁,被抚平了一半。 “你从郑国回来后,一直念叨着玉的手艺好,说他做的饭你能多吃一碗黄米饭,今日你来尝尝我这的鱼羊炖,且看它烂不烂。” 蔡兰入座榻旁案几,深深嗅闻一口,“香!” 而后他状似控诉老秦王,“从郑国回来那一路,我省吃俭用,就省出那么几口肉干,还全叫王你给吃了!” “哈哈哈!”老秦王开怀大笑,“谁让你非在我面前显摆。” 那些肉干本就是蔡兰给老秦王留的,他就是想趁机在老秦王面前刷一波秦岐玉的好,哪知秦岐玉给他的信被老秦王看了。 那信连同他通过褚商传回来的信,让老秦王心中有了决断,直截了当问他秦岐玉为人如何。 蔡兰在信上已经不偏不倚,将秦岐玉的种种行为告知,现在老秦王再问,问的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觉得秦岐玉有野心,有抱负,简直太适合现在的秦国了!将人大夸特夸,说到兴头上就把秦岐玉做饭好吃的事全给说出来了。 自此他每次来,老秦王都要问问他,是秦岐玉的饭好吃,还是他王宫的饭好吃。 老秦王执筷,哼哧哼哧吃起来,蔡兰见状,也跟着加入,一时间满殿都是两人啃肉吸汤声。 一口兰陵酒下肚,蔡兰哈了一声。 老秦王对自己身体还是知道的,喝了一大碗后,就不再喝了说道:“我已经吩咐将军蒙鸽点将万人,准备至秦郑边境迎接岐玉,以他们脚程,三五日即可抵达,你觉得,岐玉若想从郑逃至边境线需要几日?” 蔡兰道:“这就得看公子看到信后,是即刻准备启程,还是稍有犹豫耽搁一下,依我看,他与褚卜情谊深厚,又有发妻拖累,快不了,少说也得十日。” 老秦王对此未置可否,狼子野心可以有,但人也不能一点人情味都没有,这也会让他担心他是否能掌管好秦国。 蔡兰举杯夸赞:“王让公子回来,顺带考校,英明至极。” 秦岐玉想回国继承秦国正统,总不能嘴皮子说他行就行。 至少,先让老秦王看看他的实力,那就从自己逃出郑国开始,或仰仗豪商、或强取豪夺、或坑蒙拐骗,使劲浑身解数。 只要能成功回到秦国,他在郑国的一切行为,都会被称赞一声卧薪尝胆,更何况他迎娶了褚时英,有褚商做后盾。 要是再连郑国都逃不出,也别吹嘘自己对秦王之位势在必得了。 而后老秦王是真的打算让秦岐玉自己挑选让秦国哪位公子替他为质,他要借此考察他用人眼光。 若他选了对自己登上秦王位置威胁最大的公子,而不是最无能最适合的公子,那证明他内里空虚,对自己成王并不自信。 老秦王对他的评价便不会这么高了,但他依旧会综合这些公子的情况,重点培养他。 只是会改换自己培养的方式,力求在他尚且清明时,将秦岐玉这块掉落在郑国的璞玉,精雕细琢一番。 他道:“便让我看看,岐玉走到我面前的样子。” 同一时间郑国褚卜小院,秦岐玉将所有的布帛烧毁,火苗窜起,映着两人一同沉重的脸。 他们是时候该离开这里,离开褚卜了。 理智上,他们当然应立刻离开,奔赴秦国,然后情感上,他们舍不得,他们在这里有曾大父。 他们走了曾大父怎么办,他已经老了,他们这一走,还有再见的机会吗? 深更半夜,已经睡下的褚卜,险些被又又又到他榻前看望他的秦岐玉和褚时英吓着,他没好气的说:“你们俩个最好有事!” 秦岐玉和褚时英便你一言,我一语跟褚卜剖析起心事了,宗旨就是老秦王病重,秦岐玉得返回秦国了,但是他们两人舍不得褚卜,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褚卜闭着眸道:“怎么,你们两人还是奶娃娃吗?离不开家人的照顾?” 褚时英被他的话噎住,喏喏说:“那不是怕我们不在身边,曾大父你没人照顾,你看玉他照顾你照顾的多好。” 两人也想过让褚卜跟他们一起去秦国,但以褚卜和老郑王莫逆之交,答应老郑王会留在郑国的情分看,就不可能答应,而且两人也担心他的身体受不了。 褚卜睁开眸子,“替我穿衣,你们两个就让我这样同你们说话?” 秦岐玉连忙将屏风上的衣裳拿下,伺候褚卜穿衣。 褚卜跪坐在榻上,明明是很不正经的环境,但他肃穆着脸,就将这场谈话变得再正经不过,他直接吩咐道:“你二人连夜进城,时英你去调动商队,玉你去寻这些年结交的游侠,都行动起来。” 褚时英欲言又止,褚卜却是道:“无需担心你曾大父,郑国又不是只有你一个褚姓人,你莫不是忘了你伯父?你们走后,我会搬去你伯父那居住。” 眼见褚时英还是不动,眼里水光流转,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褚卜干脆拔出就放在床下的宽剑,当头砸了上去。 “嗷!”褚时英捂着头,痛得眼泪直流,“曾大父。” 褚卜道:“出息!” 秦岐玉还是第一次瞧见褚卜拿宽剑砸人,被惊之后,连忙将褚时英揽在怀里替她揉着发顶,仔细一摸,都肿了。 褚时英可可怜怜,“疼,轻点揉。” 褚卜一个宽剑扫过,两人齐齐后退,他喝道:“还不快去准备,兵贵神速!” 什么愁肠在被这宽剑打过之后都没有了,在褚时英拉着秦岐玉赶忙跑的时候,褚卜的声音从身后淡淡传来。 他道:“与其将你二人留在身边,我更希望看到你们在秦国大放异彩。” 秦岐玉握住褚时英的手,承诺道:“我们会的。” 第四十三章 出逃秦国一 要想在郑王眼皮子底下逃跑, 最重要的就是装作一切如常,然后出其不意。 受褚哲之前转移褚商资产启发,褚时英将在库房中早就准备好的金块藏于货物中,交由商队带出。 因西褚商日后就要以秦为中心, 所以此次货物量庞大, 仅靠健一支商队根本带不完, 褚时英与顺叔正商议如何走第二趟的时候,褚哲主动相帮,将东褚商的商队借褚时英一用。 这不是他藏了坏心眼, 是他向即将返回秦国的公子示好, 和郑季姜搞好关系的同时, 他也不忘捎带上秦岐玉。 在一个普通的白日,褚时英亲自送商队出城。 健叮嘱完顺叔忙起来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又与刚找回来的兄弟宇拥抱, 向褚时英一拱手, 方喝道:“启程!” 商队缓慢行进, 褚时英同顺叔承诺, “等在秦国安稳下来, 我必接顺叔至秦与健团聚。” 顺叔应了,示意褚时英稳扎稳打, 不必惦念远在郑国的他,他都已经活到这个岁数了,难道还不知道不是褚时英不想带他去秦国, 而是他得作为迷惑郑王的人走不了。 跟顺叔同样要留在郑国的还有曲, 作为秦岐玉的贴身内侍, 他是绝对走不了的。 曲在得知秦岐玉即将返秦的时候,高兴得语无伦次, 兴致勃勃去给秦岐玉收拾东西,被秦岐玉给叫住。 “哎呀,玉你不用说,我都懂,我得留下帮你拖延时间,”曲将自己的失落掩藏得很好,“只要你能回国,我这辈子都值了。” “况且托你和夫人的福,我都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能出了这个院门在郑国街道上转悠,足够了,无非是再被关一段日子。” 秦岐玉确实无法带他走,无法给予的承诺他不给,但可以给出的承诺他必做到,“曲,你等我,很快我便会将你接回秦国。” “好,我等着公子来接我。” 安慰完曲,告诉曲不必给他收拾行李,届时他们要骑马越过郑国关卡,东西越少越好后,秦岐玉托人将褚哲请到了祖父的小院中。 他详细将褚卜平日里的习惯,诸如早晨几时起、午睡多久、爱食羊肉但食之上火需配绿菜,就连几日刮一次胡须,剪一次指甲都一一告知。 怕褚哲记不住,他将其全部整理到了布帛上,交给褚哲保管,又反复叮嘱,“曾大父近日食量渐长,精神头比前段日子要好上不少,若他想出门走走,尽管安排人跟随便是。” “因他如今年岁大了,特别要注意别让他摔着,以往每半月请一次巫医看诊,现在可改为每七日一次。” 褚哲捧着叹息一声,感慨秦岐玉为人细腻,又为他这份照顾褚卜的心而欣慰,亲父疼他教导他,也算没白疼。 一切准备就绪后,也不过才过了三日光景。 在临出发的前一晚,褚时英嘴里咬着秦岐玉的衣服,不让自己出声,两人很是孟浪了一番。 事必,秦岐玉拥着褚时英,说道:“时英莫怕,这一路上我都安排好了。” 褚时英长长舒了口气,她怎能不怕,她都不敢想象,若是跑不出去被抓回来会怎样。 秦岐玉便道:“你若不安心,想想我们携带的东西、备下的马匹,都是用你的金子砸出来的,不信我也总要信自己的金子,是否好受了不少。” 褚时英:不,更心痛了,她的钱。 不过被秦歧玉这么一打岔,她担忧之心确实散去不少,窝在秦岐玉肩处睡着了,秦岐玉揽着她,在脑中模拟了一遍行走的路线后也跟着她睡去了。 次日天还没亮,两人点着油灯起。 秦岐玉一身纯黑劲装,双臂扣铁甲护腕,牛皮腰封裹身,外罩翻毛大氅,大腿外侧绑着短剑,小腿上则绑着匕首,看着干练精悍。 褚时英则一身火红胡服,手戴半截软牛皮手套,外罩一轻便白裘,腰带上别一匕首,神采奕奕。 二人一出门,便见祖父屋子也亮起了油灯,褚卜早早就穿戴整齐,一袭青袍清华隽秀,手上还提溜个宽剑。 褚时英看见宽剑,那离别的愁绪顿时就散了,宽剑打人是真疼啊,她小腿肚子都要抽筋了。 褚卜招呼他二人上前,他二人齐齐跪下,这一次褚卜没让他们起来。 他训导两人到了秦国之后要互相扶持、做事有度、步步为营、徐徐图之,然后拿起宽剑,在褚时英下意识闭眸时,轻轻地一人拍了一次。 用质朴的语言道:“但曾大父更希望你们好好活着,不必过多担忧我,我已决定,回到褚宅后,便闭关著书。”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41节 “曾大父。”褚时英两滴泪缀在眼下,长睫湿润,知道这是祖父怕他们行动失败,给他们的退路。 有他在郑国著书为引,郑王必得放他们一马。 褚卜见她哭了喝道:“出息!” “我将毕生所学著书,你应为我开心才是!” 褚时英以头磕地,“时英贺曾大父。” 褚卜又看向一脸凝重的秦岐玉,叮嘱道:“时英便交给你了,盼你能在与她冲突时,想想她的好,另外你身子骨终究还是弱些,这一路奔逃更耗心血,等到了地方后,切不可心急,先将养好身体。” 秦岐玉哽咽,“曾大父。” “好了,”褚卜将宽剑递给秦岐玉,“此剑跟随我一辈子,如今我将它送你。” 秦岐玉郑重接剑,“谢曾大父。” “时候不早了,启程吧。” 两人深深看了一眼褚卜,将其相貌刻进脑海,再次叩首,携宽剑离去! 屋外三三正等着他们,褚时英看着这个比刚来时蹿了一个头的三三,说道:“曾大父就交给三三你照顾了。” 三三抹着泪,“知道了时英,你放心吧,你们一路小心。” 褚时英颔首,替秦岐玉将宽剑绑在后背上,走前在小丫头头上揉了揉,“走了。” 院外,两匹马踢踢踏踏吃着枯草,两人翻身上马,“驾!” 迎着消散的月光,两人越过麦田,奔向西方,马蹄声在空旷的田野里“踢踢踏踏”。 一直到月色彻底消融,阳光普照大地,两人的面前终于出现了人影,十个全副武装身穿郑国甲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颇有威严。 秦歧玉勒紧缰绳,褚时英紧随其后,两人停下后,那十人也纷纷下马,他们从头到脚,只露两个眼睛,将两人团团围住。 褚时英有些紧张,下意识贴上秦歧玉,秦歧玉握住褚时英的手拍了拍,这都是他找来护送他们出郑国的游侠。 接过他们扔过来的两身郑国甲,秦歧玉先帮褚时英穿好,而后才将自己穿戴整齐,就在大家翻身上马打算启程的时候,他看着游侠中一个眼睛异常熟悉的人开口,“宇?” 宇讪讪摘下头盔和面具,“我都捂这么严实了,你还能认出我?” 秦歧玉勃然大怒,“我不是叫你留在郸阳城?你为何会在此处?赶紧回城!” “不回!你让我回我就回,”宇道,“兄弟们的家人都被你安顿好了,不用怕死在路上被郑军发现,连累家人,你不让我们为此削面,我们就戴了面具。 我亲父有二弟照顾,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最适合送你回国。 再说,我可是游侠,这种事情,怎么能落下我,好了别啰嗦,我们游侠操守无需多言,赶紧走。” 说着,他将头盔和面具戴好,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秦歧玉情绪鲜少外露,可他此时咬紧牙关,显然被气得不清,眼前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他前世逃出郑国这一路上的艰辛。 原本选中要走的郑光道多出许多士兵看守,宇带着众游侠将他护在最中心,匆匆折返入林。 从密林而出浪费太过时间,他们抵达郑国要塞坎山谷口,借身上郑国甲蒙混出关,紧接着身份暴露,郑军倾泻而下追杀他们。 宇及众游侠牢牢护着他出逃,为他与郑军厮杀,最终因寡不敌众被人击杀下马,他挣扎着扑过去,有那么一瞬间想就此放弃返秦。 然后他摘下宇的面巾,看到的是被削掉了鼻子,又将面容烧毁到面目全非的脸。 他愕然回首,那些重诺答应以命护他的游侠纷纷摘下面具,面具下是和宇如出一辙的烧毁脸。 其中一个游侠,他的脸被烧毁了,所以秦歧玉也不知道是谁,拉起他,将他推到了马上,“公子,别让我们的牺牲没有意义!” 他就那么被他们,用人命护送回了秦国。 目光倏而汇聚清醒,这一世,他反复设计逃郑路线,躲过郑光道,从西入秦,他不信,还不能将他们活着带到秦国。 “驾!” 马蹄声轰隆隆作响,坎山谷口近在眼前。 此谷口乃是郑国四大要塞之一,在这里驻扎着五千重甲布兵、四千弓箭手、三千骑兵、三千守城兵,配合着三千大型弩机、上万箭矢,形成四道防线。 可以说,要想攻入,非大军压境而不能过。 而秦歧玉这一马队,不过区区十二人。 第四十四章 出逃秦国二 十二人如一只利箭, 非但没有面对坎山谷口要塞的恐慌,反而气势如虹,径直扎去。 但凡他们有一丝丝的迟疑,坎山谷口的弩都将把他们像糖葫芦一样刺穿。 他们离坎山谷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天幕倾轧而下, 挤压阳光占据整片天地的阴云突地下起雪来, 雪花翩翩飞舞, 将他们十二人的身影笼罩在内看不真切。 秦歧玉特意选在早上那个时辰出发,连此时的天气都考虑到了。 谷中传来一记响亮的铜锣声,紧接着有人吼道:“来者何人?速速停下!” 马队速度不减, 宇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举着一枚金灿灿的令箭, 面向黄土高山喊道:“王上有令,千骑队前哨急赴百凌有军机要务——” 大雪中,他们一行人身穿郑国士兵盔甲, 手中又有郑王令箭, 谷内吼道:“马队过……” 谷中关卡打开, 他们从容进入谷中峡道, 峡道两侧是高耸到险些忘不到头的高山, 山上怪石嶙峋、野草从生。 而他们正在走的谷底一线,更是路线崎岖的羊肠小道, 任你是何身份,纵是挂着青铜铃铛的贵人马车来了,也只能一线独行。 他们一骑单骑衔着一骑单骑, 面对偶然出现的怪石路障, 轻松越过。 秦歧玉回头看了一眼褚时英, 褚时英咬紧牙关,冲他挥了下手, 示意他不必管自己。 待他们奔到峡谷中段的时候,宇下令让他们停下休息,秦歧玉没有任何异议,直接翻身下马。 一个队伍中应只有一个声音,宇得将才谋略和前世为他的死战到底,让他信任到将性命托付给他。 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秦歧玉和褚时英对视一眼,学着其他人的动作站在战马右侧,若有意外,可以直接上马逃跑。 游侠们,或者在这一刻,称呼他们为骑兵们更为适合,他们带着战马单列而战,留给他人的只有孤单的背影。 他们解下挎在马上的布袋,里面有为战马准备的新鲜草料。 褚时英从布袋中抓出一把草料,眼尖的发现草料中还加入了红枣等物,闻之一股清香,这是最贵的、最好的、马儿最爱吃的草料。 都不用想,定是秦歧玉用她的钱采购的,她学着前方秦歧玉的身影,捧着马料喂马。 待马吃饱,还要喂它们喝水,让一路疾行的它们充分休息。 直到伺候完马儿,才轮到他们自己吃饭,出门在外,马比人重要。 也是这个时候,褚时英才发现都已经晌午了,峡道内冷冽的风都柔和了,漫天飞雪轻飘而下,落在手中的牛肉干和烙饼上。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打开了面具机关,只露嘴和下巴,都在机械咀嚼。 就连峡谷内有士兵过来检验令箭,都没让他们停下。 宇就在队伍第一个位置,秦歧玉与褚时英稍抬头就能看见他将令箭交给对方,纯金打造的令箭上中间一个大大的令字。 这是秦歧玉融了一块金砖,找数个匠人打造出模型,而后他自己亲自打磨的令箭。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下来,就见那士兵将令箭归还,敲了一声铜锣,大吼:“令箭无误,马队过——” 众人“啪嗒”合上面具,将手中剩余的肉干扔进食袋,利落翻身上马。 “驾!” 为首的战马一跃而起,带着他们势如破竹冲出雪雾,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终于行驶出压抑得谷道。 峡谷两侧那在寒风中隐能瞧见的弩锋不再如芒刺背,面前视线徒然宽阔,他们离开坎山谷口了。 有甲在身、有令在手,不必钻进密林中浪费时间,宇带着他们直接上了百凌官道。 官道宽敞平坦,足可容纳三四匹马共骑,秦歧玉放慢速度和褚时英并排,头盔下的眼锋利又关怀。 褚时英向他颔首,丹凤眼中亦有一股狠劲,不就是逃亡么,她又不是没逃过,小时她只有两条腿还活下来了呢,何况现在有马有食,怕个鸟。 “驾!” 疾驰的十二人顺着官道直接抵达百凌的出口城堡,同之前出坎山谷口一样的方式,宇高举令箭,直接喝道:“王上令箭,出百凌至离原要塞!” 百凌城堡甚至都没出士兵检验令箭便让他们过了,毕竟百凌只是一个补充军需的城堡,前有坎山谷口检验身份,后有离原要塞守门,他们自不会得罪拿着王上令箭的人。 出了百凌,再翻过一个山头,他们就脱离了多山地带进入了一望无际的平原。 平原上就没有风险了? 大错! 区区十二人的身影,在广阔的平原上一览无余。 好在如今天阴沉沉,光线不足,加之雪越下越大,鹅毛大雪影响视线,才没让他们太过显眼。 以马队速度,若是一切都照秦歧玉所算,他们能在天黑前抵达出郑国的最后一个要塞,离原要塞。 出了离原要塞,他们就能回秦国了。 而此时郑国郸阳城,郑王已经发现秦歧玉与褚时英都不见了! 秦歧玉与褚时英的障眼法确实好使,也给他们拖延了足够的时间,可人算不如天算。 晌午时分,在秦歧玉和褚时英一行人在谷道内快速用饭时,公子季姜携妻拜访褚卜。 公子季姜是听褚丽周说褚哲最近在城内为褚卜寻巫医,以为褚卜病重,特意前来想表孝心拉近关系的。 吃着三三做的勉强能吃的食物,褚丽周问起自家姐姐,郑季姜想来看望褚卜,她可是要来看褚时英的,如今郑季姜满足了,她还没有呢。 她这一问,褚卜便是一叹。 藏不住了。 秦歧玉带着褚时英跑了的事,以最快的速度传进郑王耳中,郑王就知道秦歧玉贼心不死,当即便道:“追!” 又得知褚商几日前,从郸阳城走出过两支商队,他立刻下令让人围住褚商所有商铺,并关押质子别院的曲。 秦歧玉跑回秦国那是放虎归山,褚商资产同他一道回去,那是如虎添翼。 在他郑国土壤上滋生秦歧玉便算了,若叫他真回秦国,相当于他自己给郑国培养了一个强大对手,故而凶狠道:“他既先跑,死活不论!” 真正的千骑队万里奔袭,至天黑前赶至坎山谷口下,他们手拿金令箭,大吼:“王上有令,千骑队捉拿秦国质子……”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42节 坎山谷口的士兵根本没听清他们后面说什么,看见令箭和千骑队还以为他们和之前秦歧玉过去的千骑队前哨是一起的,当即让他们过谷口。 而后在千骑队询问是否见到可疑之人时,斩钉截铁说没有,千骑队都已经转身要回去禀告了,秦国质子没从这里走。 坎山谷口的士兵补了一句,“今日只有你们千骑队前哨过谷了。” 千骑队豁然转身,“今日来坎山谷口的千骑队只有我们一支,我们未曾分过前哨出去,是谁过了谷?” 那还用问,定是秦国质子秦歧玉啊,“遭了!他们何时出谷的?” 坎山谷口士兵也意识到不对了,顿时汗如雨下,但依旧不忘为自身失职找补,“晌午十分,他们穿盔甲,手拿王上金令箭出的谷。” 千骑队长当机立断,“点烽烟!” 同一时间,秦歧玉一行人顺利经过离原要塞,眼见胜利在望,饶是秦歧玉都不禁心潮澎湃起来,身后轰隆一声,从离原要塞中冲出数不清的铁骑。 天上彤云翻滚,大雪肆虐,依旧阻挡不了那浓黑的烽烟在恶劣天气下被视线捕捉。 他们暴露了。 宇和秦歧玉同时大喝:“快走!” “驾!” 十二人一甩缰绳,马儿速度堪称风驰电掣,迎面风雪呼啸打来,眼睛都睁不开,一切都靠马儿自己跟上领头的马。 身后铁骑紧追不舍,秦歧玉等人不敢有丝毫停歇。 眼见快要追不上秦歧玉,万千箭雨不怕浪费的射出,箭驶在雪天发挥不出它应有的作用,但作为阻拦马队足够了。 幸而马儿和人均有铁甲加身,箭矢射中铁甲,直接滑落下来,只有那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箭雨射中,马儿方才会在嘶鸣中倒了下来,连带着马上的人也翻滚下来。 游侠们将秦歧玉和褚时英保护起来,神箭手随意瞄准中间两人,一箭破空朝着秦歧玉射出,危机时刻,宇挺身相护。 “宇!” 鲜血喷射,映红了秦歧玉的眼,他抱着宇双双跌下马。 宇一眼中箭,疼得手上青筋暴露,他一推秦歧玉,吼道:“带着夫人,快跑!” 和前世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冲击着秦歧玉的心神,他兀自镇定下来,随便爬到一匹没有人的马上,在人群中精准找到褚时英,“我们走。” 宇等人也纷纷重新上马,他们再次改变队形,秦歧玉和褚时英为首,其余人分两行缀在其后,以身相护,像一支利剑,往西面冲去。 身后不断传来痛呼声,秦歧玉大喝道:“援兵马上就到,大家坚持住,绝对不可以在这里落马!” “喏!” 十二人在万千铁骑面前,应就像一道开胃小菜,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们摧毁,可偏偏他们仗着距离铁骑远,变着路线地疯狂逃窜,竟硬生生给自己逃出了一条生路。 一支胡马飞骑冲破雪雾,这支胡马飞骑身着铁轻甲,身下之马一样铁甲覆身,头盔上黑色穗子随风摆动。 它们将秦歧玉这支疲惫又受伤的队伍包裹住,而后悍然如巨龙一般和郑军铁骑厮杀上,一场鏖战就此展开。 他们是秦国的三骑锥! 秦国三骑锥举世闻名,八国混战时,曾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四国停战,已许久不见三骑锥身影,不曾想,竟在此时见到了! 三骑锥一冲破郑国队形,便如绞肉机一般在郑军中厮杀开来。 他们最擅长以少胜多,以三骑为一小队,冲锋突刺,三个三骑配个什长指挥,相护配合配合间动作流畅、行云流水、大开大合。 三骑又三骑,将郑军拦得是严严实实,郑军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歧玉的队伍被护着往西走。 眼见着秦歧玉一行人都快要消失在目光中了,三骑锥扭头折返而跑,郑军士气大盛,“追!” 一番你追我赶,我偶尔停下等等你,和你打上一场,再溜着你跑一跑的三骑锥,猛然停下了。 为首将领蒙鸽直接摘了头盔,充满野性的相貌展露,他手臂夹着头盔,扬声喝道:“停战!我秦国公子已到秦国境内,尔等再走就要越线了。” 郑国士兵看着退在秦国国土内的三骑锥,快被气炸了,铁骑将领脸色铁青,大吼:“鸟,是你秦国士兵先越的线!” 青年将才,桀骜不驯。 蒙鸽猖狂大笑几声,独身上前,郑国士兵根本不敢阻拦,便见他拎起一位郑国士兵的尸身,径直扔到秦国线内。 抱胸道:“好了,现在你郑军也越线了。” 郑国将领怒目而视:“你这鸟!” 蒙鸽猛地抽出背后短柄铁斧,“你若想再战,我三骑锥奉陪到底。” 身后三骑锥大喝:“战!” 三骑锥之威名乃是各国将领噩梦,刚刚又亲自领教过,郑国将领不敢随意应战。 蒙鸽便道:“行了,我越线了,你也越线了,我们扯平了,你也不想,秦郑大战,就在我们手里展开吧,千夫所指我蒙鸽可承受不起。” 郑国铁骑将领面色大变,“你姓蒙?蒙衣是你何人?” 凶猛的蒙衣曾带领三骑锥直接灭了一国。 蒙鸽谦虚道:“不才正是家父。” 郑国铁骑将领几次深呼吸,猛地下令:“回军!” 蒙鸽见状,亲自扶起地上郑国士兵尸身交还回去,一样喊道:“回军!” 两方人马如退潮一般缓慢后移,直到互相拉开足够的距离,方才转身奔向自家要塞。 秦国天险震谷要塞,形似峡谷,谷壁设五千投石机,滚石随地可取,弩机一千,装样子的六百,真实能用堪四百。 然你以为此地好攻,大错。 天险为阻,那五千投石机每日有士兵维护,滚石一落,任你是谁都得砸个稀巴烂。 此地另布有三骑锥两千,轻骑兵三千,重兵步甲五千,共一万士兵镇守。 以往这偏僻到草不咋长,花不咋开,鸟不拉屎的要塞,先后迎来蒙鸽大将军,又接回了尊贵的秦国公子秦歧玉。 要塞上下士兵提心吊胆,就怕这二人随意一人起幺蛾子,致使他们镇守失利。 幸而蒙鸽是少年将军,只管自己的四千三骑锥,对他们要塞军务毫不关心。 如今就看秦歧玉了。 然,他们以为高高在上、细皮嫩肉的公子,正一身血污,披头散发,看着榻上几乎要昏厥的宇坚定道:“剜!” 不等秦军军医手抖,他走过宇,又去看其他受伤游侠。 有一游侠长箭直接贯穿膝盖,还有一游侠命大,长箭没能穿透铁甲,顺着甲缝刺进皮肉两寸,再多近一下,便能刺穿心脏。 冻雨 每个游侠身上都有伤,没有轻的,最后护着秦歧玉和褚时英那一下,险些要了他们的命。 秦歧玉眼眶血红,吩咐道:“尽全力医治,能保住他们受伤的手脚便保,实在保不住那便锯了。” 而后他道:“先给这位游侠拔眼睛上的箭。” 军医看看宇的伤势,沉重道:“喏。” 褚时英在此时倏而站起,她有些受不了,“我出去透透气。” 秦歧玉没动,僵硬着身子低嗯了一声,褚时英出门一屁股坐在门口,便听里面传来宇的痛呼声,她捂住耳浑身都在颤抖。 蒙鸽便是在这时领人归来的,他完全没注意到门口的褚时英,只是停在门边向内看了看,便有屋内士兵出来解释。 他大惊:“全是游侠?不是公子歧玉重金聘请的人?” 士兵道:“不是,说都是自愿护送公子的。” 蒙鸽一时哑然,片刻后同士兵道:“此等侠士舍生忘死,举世无双,当扬名天下才是!” 而后又看着屋内一脸凝重的秦歧玉欣慰道:“能让游侠们怀必死之心,舍身相送,我们的公子也是个惊艳绝绝之人,便是我父亲,或是蔡兰,又能让几名游侠甘愿付出生命。” “走吧,给他们准备饭食,药材可够?” “回将军够的,都提前交代军医了,随时取用。” 蒙鸽点头走了,而后时间被无限拉长,屋内游侠的惨叫声一个比一个大,一直到暴雪停歇,风雪散去,橘黄的骄阳攀爬上澄蓝的天空,秦歧玉方才疲惫地走出门。 一眼便瞧见脸上还脏兮兮的褚时英,随之坐在她身材。 她问:“怎么样了?” 秦歧玉学她的样子,将头靠在身后墙壁上,“宇摘除了一只眼,幸而高烧已退,应不会有性命之忧,其余游侠伤势皆以处理……” 褚时英:“那个膝盖被贯穿的游侠呢?” “先将箭拔掉,而后用烈酒浇灌,以烙铁封之,若能挺过高烧,便能保留一腿,只是会瘸。” 他侧首,同褚时英四目相对,“夫人,我又要花你的钱了,我得为他们负责。” 褚时英极轻微地颔首,她真得从头到脚都没一点力气了,“随便花,你夫人有钱。” 然后她看他,他脸上一道血痕,从右眼角划过鼻梁一直到左下颌,那是喷溅上的宇的血,此时的他脆弱又野心勃勃。 无数人为他返回秦国前赴后继努力,游侠险些命丧在此,她褚时英用全部身家和自己做赌。 她费力地站起身,睨着他,甩下一句话。 “秦歧玉,你要是成不了秦国的王,我宰了你。” (第一卷完) 第四十五章 公子玉归国 “报!” 一名秦国士兵骑着一匹骏马驶入秦国咸阳, 震谷要塞八百里急报! 东殿榻上的老秦王喉间嗬嗬做响,半晌在内侍的帮助下吐出一口老痰,一把打开帛书。 “公子岐玉平安抵达震谷要塞,蒙鸽将军亲护, 不日抵达咸阳。” 老秦王一拍卧榻, 大喜:“善!宣太子!” 内侍:“喏!” 正在替老秦王监国的太子安定君, 得知老秦王见他,立刻让被四名孔武有力的内侍扶他过来。 他一身黑色秦服,身上肥肉随他行走而微颤, 乃是一个雪白的大胖子, 只走这几步便让他浑身汗涔涔, 他掏出袖中黑色手帕拭汗,白皙面庞上满是不健康的红,“亲父, 可是要塞出了事?”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43节 老秦王不满他猜不到跟秦岐玉有关, 也不愿啰嗦, 示意内侍将急报给他看, 吩咐道:“玉归来那日, 我与你在咸阳城外同迎。” 安定君惊呼:“亲父,何至于去城外, 宫外不就行了。” 老秦王:“不可,你之亲子为归国不知经历何种磨难,我老秦让他幼年为质本就有愧, 自要亲迎, 才能体现你我对他的重视。” 安定君担忧:“亲父你身体可能撑得住?” 老秦王道:“撑不住也要撑!去安排人打扫主街, 莫要让玉归来看到咸阳破烂不堪!” 安定君不敢忤逆父亲的话,“喏, 儿这就去安排。” 王宫下令,动作自然极快,没出几日从主街开始延伸到宫外的那条路就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像是暮年老者一般沉寂的咸阳城,开始有人三三两两热议发生了何事,重新散发生机。 “听说是一直在郑国为质的公子岐玉,马上要带着他的夫人回来了。” “嚯,公子岐玉是不是之前那个名震抡材盛会的苏钰。” “正是呢!” 有那激灵的褚商伙计,探听到这个消息撒开脚丫子就往铺子里跑,“健、健,伯英要到了!” 健猛地站起,连拍大腿,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安排道:“太好了,告诉所有的掌柜和伙计,把铺子打扫干净,将账目准备好,等待伯英查账!” 伙计兴奋的应了一声。 托褚商在咸阳城广为宣传的福,土生土长的咸阳百姓对秦岐玉充满了好奇与亲切。 初时他们也只是听闻苏钰之大名,暗恼名士都是他国的。 而后突地就有人说,苏钰乃是他们秦国公子,公子在郑国迫于生计,化名苏钰,是他们秦国人。 这瞬间就让咸阳百姓挺起腰板了,哎呀,苏钰是他们秦国公子啊。 “也不知这公子岐玉长何模样,俊不俊俏?” “想想咱们的王和太子……” “问话之人闭了嘴。”行啊,不抱期待了。 群众中有一人高呼,“快快,王和太子从宫中出来了。” 本来过来看热闹,想一睹秦岐玉真容的百姓们瞬间就激动了,“王也来了?” “王来了!快避让!” 百姓们退到道路一边,有那咸阳城的老者听说今日王出行,当即让人搀扶着将他带出来。 “纠纠老秦,共赴国难!”是刻在每一个秦国人血脉中的话。 他们秦国从最开始的荒凉西蛮之地,被所有人瞧不起,到如今的四强国之一,他们跟着经历兴衰荣辱,老秦王就是他们的定心丸。 这段日子听闻老秦王病重,秦国上下不知多少人的心都悬着,没想到今日竟然能见到王。 护卫开道,十六匹矫健的黑马拉着一宽敞马车缓缓而出,黑金马车低调奢华,铁片包轮,四面围绕着黑纱,另有黑色玛瑙坠子点缀在顶盖。 车内有一硕大软榻,足够七八人上去横躺,软榻上有数个抱枕,老秦王就侧躺倚在软榻之上。 百姓们可以透过黑色纱帘看见老秦王,没有人对老秦王竟然躺着有意见,他们自发跪了下去。 “王上!” “王!” “参见王上!” 身批厚重大氅的老秦王,隔着黑纱帘向两边百姓挥手,引来更为剧烈的呼喊声。 在马车后面行驶的安定君,看见这一幕眼露羡慕,虽与有荣焉,但又不知自己何时才能被百姓爱戴成这样。 与此同时挨着咸阳的渭水河畔,四千三骑锥护着中间黑色马车停了下来。 天地辽阔,壮丽渭水,他们如此渺小。 秦岐玉率先下车,蒙鸽见状走上前去,却见他极为自然地伸手将褚时英接了下来,每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蒙鸽都有些不太自在。 褚时英看出蒙鸽想跟秦岐玉说话,主动提出想沿河岸走走,蒙鸽立刻挥手,让十名亲卫上前保护。 蒙鸽道:“沿着渭水再走二十里地,就能抵达咸阳了。” 秦岐玉遥遥望着根本看不见咸阳影子的方向,“多谢。” “你跟我客气什么?当年由我和亲父送你去的郑国,现在也应由我将你接回来,我都怕我这辈子见不到你了。” 秦岐玉侧首望他,透过他仿佛瞧见了那幼时护着自己的骄傲少年,瞧见了在他病榻前哭得泣不成声的铁血汉子。 说来惭愧,他虽为秦国公子,却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礼仪廉耻都没人会教他。 后来蒙鸽的父亲瞧他可怜,将他带去了自己家,自此他借住在蒙家,受蒙家教导,同蒙鸽成为莫逆之交。 他幼时那一身气度,不夸张的说都是蒙家养出来的,而蒙家也一直坚定地站在他的背后。 蒙鸽一把揽住秦岐玉肩膀,用身子撞他,“多年未见,还以为会接回一个落魄的你,好让我嘲笑一番,结果我都没成亲呢,你倒是夫人都娶上了。” “真是好福气,夫人漂亮得很,竟还敢跟你一道从郑国逃出来。” 看着在河边慢慢散步的身影,秦岐玉眼里浮起星点笑意,“我夫人是很不错。” 又随即打趣道:“我以为你都儿女成群了,可惜,可叹。” “你叹什么?”蒙鸽一下炸毛了,“你可别随我亲父,整日就知道催我娶妻!” “不催,”他很认真道,“你会娶到一位和你志同道合,一起驰骋沙场,万般般配的夫人的。” 蒙鸽不好意思地撞撞他,“还没来得及恭贺你归国,玉,欢迎回家。” 而后他舒展双臂,一个转身将秦岐玉抱住了,猛地拍了他好几下,“欢迎回家。” 铁甲与黑色大氅碰撞,秦岐玉亦用力回抱他。 咸阳,他回来了。 离咸阳越近,越能看清那座城。 恢弘的咸阳城,如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粗犷,建筑粗犷,人也粗犷。 待他们行至城门口,看着那门前的许多人,秦岐玉率先下了马车,径直朝那最大的马车走去。 他步履从容,不急不缓,头戴高冠,一身秦服,芝兰玉树款款走来,用仿佛拿尺子量出来一般的礼仪叩首,“孙儿见过曾大父。” 出城候着这会儿功夫,老秦王已睡了一觉,人到了方才惊醒,眸中依旧锐利,他示意内侍打开黑纱帘,从软塌上坐起。 秦岐玉只觉得自己在老秦王面前浑身上下都被看透了,尽管如此,他眸中依旧满是淡漠。 殊不知向来对人苛刻的老秦王,对他第一印象却是非常满意。 从郑国一路逃难而归,终于回国,见到他与太子亲迎,或手足无措,激动到喜极而泣;或怨恨丛生,记恨将他送至郑国,但他在秦岐玉身上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沉稳大气到像极了在位多年的储君。 然后他便笑了,“哈哈,好,玉快起,去见过你亲父。” “喏。” 秦岐玉起身,又走到太子安定君身前,安定君早就下了马车,被一左一右两个内侍搀扶着。 饶是他也被秦歧玉一身气度所惊,不禁乐呵呵问:“你便是玉?” 秦岐玉眸中复杂,“是,见过亲父。” 安定君一句不错,又善意提醒了一句,“你夫人何在?快带出来让我与你曾大父瞧瞧。” 若无人相叫,褚时英便不能出马车,得不到老秦王的认可,那她就不是秦国公子秦岐玉的夫人,她很有可能会被贬为滕妾。 安定君这一句,直接肯定了褚时英夫人的地位。 秦岐玉这次是真心谢过安定君,不管他为君如何,他确实是一好人。 他折返回马车,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伸了出去,让褚时英扶着他下车。 此举一下便让老秦王皱了眉,觉得他太过宠爱褚时英。 然褚时英落落大方随秦岐玉到他们跟前,挨个见礼,又让他眉头舒展了,勉励了褚时英几句,夸她慧眼识英雄。 安定君笑呵呵跟着夸赞,又道:“亲父,孩子们舟车劳顿,不如先让他们安顿休息。” 如今已是冬天,天气过于寒冷,老秦王在外等了那么长时间,身子该受不住了,便同意了安定君所说,一行人直接进了城。 周围百姓好奇注视下,秦岐玉与褚时英被直接带到了一处咸阳的宅院,老秦王命他们在此地休息。 然而这一休息,老秦王就再没召见过他们,就好像在城门前的郑重欢迎,是一场镜花水月。 第四十六章 考校诸公子 “阿嚏!” 秦国比之郑国要冷上不少, 褚时英还没出被窝,只堪堪从榻上坐起,就已感受到了屋内的冷风。 四位侍女听见动静低着头鱼贯而入,为首侍女问道:“夫人可是风寒了?奴给夫人唤巫医?” “不用。”褚时英打着哈欠拒绝, 她完全就是从郑国一路奔逃, 而后又日夜兼程赶往咸阳身体疲惫, 加上一时有些不适应秦国的气候,这才显得有些娇弱了。 她嘟囔,“你们这也太冷了。” 秦岐玉早已清醒, 不过是看褚时英还没醒, 怕自己起了吵醒她, 一直在假寐罢了,闻言便道:“咸阳气候是比邯郸冷些,白裘便别披了, 你若想出去, 先披我的大氅。” 褚时英顿时一脸一言难尽, 秦岐玉身子骨差, 他的衣裳, 从披风到大氅,内里都被曲细心地缝上了一层皮子, 确实很保暖,但又大又沉,她撑不起来, 活像一只熊。 他多聪慧, 如何不知褚时英在嫌弃什么, 便笑道:“此处又无外人,你怕谁看?” 褚时英啧了一声, 翻身掐他,是回家了啊,有人给撑腰了,都敢取笑她了,以前在祖父小院可是从来没有的事。 两人在床榻之上互相挠痒痒,四位侍女生怕自己看见听见不该看的听的,恨不得将头低到衣裳里去 闹了一会儿,两人纷纷偃旗息鼓,毕竟屋里还有侍女,且褚时英腿上的伤还没好,谁都没心思闹出点出格的事。 他们合衣同榻而眠,都得有一月了。 郑国奔逃那日,从清晨一直骑马到将近傍晚,整整一日的功夫褚时英双腿内侧全破了。 到了地方之后,她又一直等着游侠的医治结果,等她真正回房休息,脱不下绸裤才发现,绸裤已经和破皮的腿粘在了一起。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44节 最后还是秦岐玉阴郁着一张心疼外露的脸,一点一点将绸裤从她腿上撕下来的。 从郑国到秦国,又是飞驰又是打仗的,褚时英都没掉眼泪,脱个绸裤,把她疼的泪珠子不断,等再上个药,半条命又被疼去了。 至于光线正好、亲密相见、旖旎气氛? 褚时英表示她都快疼死了,秦岐玉那小弱身子骨都快累死了,别想了,他们眼一闭就睡着了。 次日又开始忙着安顿游侠,他们伤势太重,根本无法跟着来咸阳,秦岐玉让他们修养好身体后再来寻他。 而后一晃便到了现在,两人在咸阳这个宅院里,要多悠哉有多悠哉,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担心老秦王别有用意而夜不能寐? 归国那日老秦王大张旗鼓亲自迎接,接回来之后好像只是给百姓做戏一般,将两人扔在宅院就不管了。 还往宅院里塞了那么多伺候的人,人人都是老秦王的眼线,老秦王想干什么? 对此,秦岐玉表示,这种情况他上一世已经经历过了,且那时,还没有老秦王和安定君亲迎,他照样被扔在这冷待了一个月。 那时是真地辗转反侧,夜夜思索是哪里出了问题,险些被磨净沉稳,做出些冲动的事情,幸而找回理智。 现在,他已踏上国土,晚上安眠的很。 此时秦岐玉已经下地了,正张着双臂任由两位侍女为他穿衣,褚时英也从被窝钻出来了,另两位侍女过来服侍她。 四位侍女,分工明确,训练有素,长得可心,又香香软软,褚时英觉得,就算老秦王别有用心又如何。 由俭入奢易啊,她终于又过上了被人伺候的舒坦日子,老秦王爱干嘛就干嘛吧,易地而处她若是郑国王后,她做得能比老秦王还绝。 何况待在这个宅院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自然也进不来,谁说这何尝不是另一种保护。 秦岐玉是公子没错,但他在秦国毫无根基,但凡有其他公子眼热老秦王与安定君亲迎来找事,就算他们两人能解决,那也麻烦得很。 哪像现在,消息也不流通,外面对他们的评价也不知道,每天就想一件事。 “我们晌午吃什么?” 对,现在都已经不是清晨而是晌午了,他们两个现在在咸阳,又不需要配合祖父早起,自然是想睡到什么时辰就睡到什么时辰。 秦岐玉拿起刀片对镜刮胡须,咽喉这等重要的位置,他从不假手于人,制止过侍女帮他刮胡须一次,侍女就只会在一旁捧着水盆候着。 他从镜中看着褚时英在衣柜中挑挑拣拣,选中了一套橙色的曲裾穿着,雪白的肩膀露出,他收起视线说道:“炙鸽子?” 褚时英啧了一身,很是嫌弃,“别炙了,吃够了,那还不如炖鸽子。” “烤牛肉?” 褚时英牙疼,“咬不动。” 也不知道咸阳城的牛怎么回事,真得太废牙了。 “呀!”她穿好衣裳让侍女将窗户打开,便见外面银装素裹,“下雪了。” 秦岐玉嘱咐了一句给夫人披上大氅,而后笑道:“既然下雪了,不如晌午吃炖锅子?” 褚时英欣然回头,“好啊!” 厨房里的人再次诚惶诚恐地见到,他们秦国的公子出现在厨房这种地方。 秦岐玉十分坦然地挽起袖子,指挥着他们洗菜切菜,而后亲自调配汤底。 他并不会每一顿饭都做,初到咸阳时,两人是吃秦国菜的,然而不说褚时英吃不惯,饶是他也被在郑国的自己养刁了。 索性现在比较闲,他便动手做,让厨子跟在身后学。 准备锅子比较快,唯一耗时的就是汤底,然而有昨日炖鸡汤的汤底在,调配起来也是非常得快。 肥瘦相间的牛羊肉被片得薄如蝉翼,另有装在冰盘中的的青虾,片好得鱼肉,还有洗干净的冬葵和梨子。 这一顿午饭,堪称丰富。 褚时英夹了一筷子牛肉下到滚锅中烫煮,刚刚变色就赶忙捞出来,生怕捞晚了又硬得咬不动,吃进嘴里,那叫一个满足。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聊着天,吃着锅子,便有人禀告,“蔡公来了。” 本是想来安抚一下秦岐玉,顺便开解他一下,生怕他在这等关键时刻做出傻事,惹老秦王厌弃的蔡兰。 一被侍女带进门,就被香气喷了脸,再观之,秦岐玉与褚时英一人一个小锅,双颊粉红,吃得不亦乐乎,哪有半点焦躁的样。 三人互相见了礼,秦岐玉便客气相邀,“蔡公可用过午食了?不如在此跟玉和夫人再用一些?” 已经吃过饭的蔡兰当即道:“尚未用膳!” 秦岐玉招手,“给蔡公也上一套锅子。” 看着根本不用劝慰的秦岐玉,蔡兰埋头苦吃,扶着肚子,“嗝……” 用过饭,秦岐玉案几上又多出一个茶壶,里面的震泽绿茶泡得刚刚好,他给褚时英和蔡兰一人倒上一碗茶,“怎么样蔡公,这比之咸阳的鱼羊炖,哪个更好吃?” 蔡兰啐了秦岐玉一口,屋里人多眼杂,他是生怕老秦王不知道自己在这用饭了。 饮下一碗茶解腻,蔡兰道:“行了,观公子一切都好,老夫便放心了,这就走。” 蔡兰一走,褚时英低头看着茶碗中黄色的茶汤叹了一声,她想祖父了。 其实她和秦岐玉都没有喝茶的习惯,只不过到咸阳之后,在这幢陌生的宅院里有些不适应了,巧又瞧见有这绿茶,两人便将茶叶泡上了。 就仿佛褚卜还陪在他们身边,他们在给祖父泡茶喝。 “哎……” 与此同时,远在郑国郸阳城的褚宅,褚卜落下毛笔揉揉眉心,如今饭吃得不合胃口,茶喝得也没滋没味。 三三蹲在他案几旁用树枝练大字,练着练着把自己练睡着了,猛一点头,醒了,她眨着迷蒙的眼,“主公可是累了?是否要休息会儿?” 褚卜恍惚,好似看见秦岐玉强硬又温和的同他说:“主公,晌午光线太足,看书废眼,不如睡个午觉。” 说着,秦岐玉就会上前将他手中的竹简抽走,亲自盯着他到榻上为止。 如今不一样了,他道:“你且起来去小榻上睡,我再写一会儿。” 三三应了,自己爬上小榻,脑袋刚一放上,呼噜声就响起来了。 褚卜边写边低声道:“人老了,就得趁着有精神多写会儿,不然死后无人写,岂不可惜。” 这一写,就写到夕阳西下,写到褚哲归家。 自褚卜搬回褚宅,褚哲每日下衙都会将朝中大事,尤其跟秦国有关的事同褚卜讲一遍。 “王上派出的使者已抵达秦国,表达了王上对公子岐玉脱离郑国反秦,挑起两国纷争的不满和谴责,要求秦国交还公子岐玉,继续为质,不然郑国不惧秦国,立即开战。” 褚卜合着眸子点头,“算来,郑国使者的回信也应到了,秦国如何说?” 褚哲仔细观察着褚卜神色,思考片刻后道:“今日,王上收到使者回信,说玉正被关押在咸阳城的一处宅院中,老秦王表示定会给郑国一个满意交代,他将在近期交出质子。” 褚卜霍然睁开眼,褚哲怕他过于焦急身体承受不住,“亲父,玉他才名远播,老秦王不可能放弃他。” “你再说一遍,老秦王是如何回复的?” 褚哲立刻又说了一遍,褚卜念叨着“质子、质子”而后放心一笑,“老秦王没打算将玉交出来,他要保玉弃别人了。” 青铜鸟油灯一闪,光暗交织,秦国王宫东殿。 “无用之人就会被舍弃,”老秦王堪称冷血道,“你因是我仅有的儿子而坐稳太子之位,不然你以为我没有考虑过,将你交出去当质子吗?” 安定君身子抖成筛子,跪在地上高呼:“亲父息怒,儿只是不舍再有儿子去郑国为质,反正玉都已经回到我们秦国了,我们何必再交出去一个质子。” 老秦王一把将案几上自己能摸到的竹简,劈头盖脸砸下去,“糊涂!” “把玉给出去的时候,也没见你跟我谏言让他不要去了,如今换成别的儿子,有他们的母亲在你耳边吹风,说舍不得儿子,你便敢来这找我了?” “质子乃是两国大事,我只问你,现在的秦国国政为何?” 安定君用袖子擦着汗,嘚瑟着回:“息兵养国。” 老秦王声音提了三个调,“你也知道?那我且问你,秦岐玉回秦国,此事伤及郑国颜面,你说他们能咽下这口气吗?秦郑本就有血海深仇,你这是给敌人递刀子呢?” “儿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咳咳咳!” 内侍赶忙上前帮老秦王拍背,一番兵荒马乱,费劲咳出一口痰,老秦王躺在榻上摆手,“此事不必再议,必须交质子。” “蔡兰!你且跟他说说,你今日去见岐玉,他都在做什么?” 蔡兰回道:“公子在与夫人吃锅子。” 安定君还没在这短短一句话说中想到深层含义,老秦王不耐烦道:“秦岐玉回国向我展示了自己的野心与能力,他能安稳在宅子中悠闲待着,向我展示了隐忍。” “你其他的儿子们,享受了秦国万般优待,也是时候到他们该奉献的时候了,退下,明日便给我上书,请求在一众庶子中选贤者立嫡,选举过程中,表现差者去秦国为质。” 安定君神情惊变,却不敢再多言,叩首后让内侍们给搀扶下去了。 老秦王看着安定君那走起来颤巍巍的宽厚背影,不禁气道:“都五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懦弱无为,不堪大用!” “我纵横一世,怎会生出这么个儿子!” 苍老颤抖的声音响在室内,“偏他之后,连个嫡子都没有,我心焦灼,唯恐秦国后代难以为继,我又能再撑几年?” 凄凉的晚景老人剧烈咳嗽着,“咳咳咳……” 豆大的泪滴自发而出,蔡兰与内侍齐齐跪地,哀切道:“王上!” 蔡兰以袖擦眼,“王上,公子岐玉归国,就是天无绝人之路啊,王上大可借此定下大统继承,培养有力新君!” 老秦王挣扎而起,喝道:“长史何在?” 负责起草文书的长史赶忙被内侍领入,跪坐在榻旁案几。 老秦王道:“明日待太子上书后,传我令,命蔡兰负责考校太子秦阿诸位庶子,太子府不得插手,本王决断立嫡,公子岐玉判定郑国质子!” “喏!” 次日,太子安定君秦阿监国,当着众臣之面,上书恳求立嫡,老秦王命长史念令,诸臣惊骇,诸公子敢怒不敢言。 蔡公在秦国为相三十余载,他来考校学问,他们没意见。 但秦岐玉一个刚从郑国跑回来的公子,他凭什么决断,谁替他去郑国为质。 凭什么? 第四十七章 公子的气质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45节 “就凭我从郑国逃出来了。” 秦岐玉冷然, “你等亦可感同身受一番。” 太子府学馆,第一次踏出咸阳宅院,就被送到这的秦岐玉,一进来就听见众公子探讨对他的不服之言。 他亦想问, 凭甚当年送他为质! 宽敞的学馆大庭院中, 已经三十岁上下作为年长者的四位公子, 峨冠博带,身姿挺拔,沉稳有力, 纷纷从交谈的政务中抬起头。 作为已经开始入朝承担政务的公子, 他们自觉无立嫡可能, 却又不甘心放弃可能的机会,所以做足了充分准备而来。 二十岁上下的三位公子们,闻言嗤笑出声, 他们表情傲然, 对这场考校充满了信心, 对秦岐玉颇为不服气, 也就是他们口出狂言。 至于那十岁出头, 正在嬉笑玩闹的四位公子们,纷纷跑回自己案几后坐好, 眨着好奇的眼,看突然出现的秦岐玉。 而三三两两手握竹简正在互相请教的公主们,也朝着秦岐玉看了过去。 太子秦阿一共二十三个庶出孩子, 其中十四位公子, 九位公主, 加上秦岐玉,今日在场上的, 除了两个尚且要被乳母抱着的公子,其余悉数到场。 秦岐玉迈步朝他们走来,他头戴墨玉高冠,身披纯黑大氅,一圈狐狸毛簇拥着他面如冠玉的脸,整个人矜贵淡漠的很。 明明是个在郑国为质的落魄公子,反倒好像比在场的公子公主们气质更甚。 褚时英还是第一次看见气势全开的秦岐玉,细眉挑起,暗道,果然人靠衣装啊。 她与秦岐玉一道被老秦王的人接出,秦岐玉被领到了庭院,她则被领到了庭院后的房屋内,房屋内全是珠光宝气,各有各美点的夫人和妾室。 她们有的是公子们的生母,有的是公子们的夫人,透过窗户紧紧盯着庭院,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连突然出现的褚时英这张陌生脸,都无暇顾及。 褚时英选了一个偏僻的地方站着,总觉得有人在偷偷打量自己,可当自己望过去时,又找不到人,随即作罢,专心往外看去。 此时时辰已到,只听:“蔡公到,考核开始——” 蔡兰着一身黑色秦服,大步迈入,所有公子公主起身行礼,“见过蔡公!” “都坐。”蔡兰站到庭院中间最大的案几后,案几旁还安置着一个火盆,不光他这有,每一个案几旁都有怕他们冻着的火盆。 蔡兰一脸正色,“话不多说,本次立嫡考核共三项,分三日考校,一日武、一日文、一日实。” 三场考核一说,公子公主们纷纷交头接耳,公子们是为了争夺嫡子之位,不想表现太差去当质子,公主们则是想好好表现,为婚事筹谋一二。 二十岁左右,最为嚣张跋扈,深受太子秦阿宠爱,险些被立为嫡子的公子媳直接问道:“蔡公,这武与文,我们都懂,实是何物?” 蔡兰道:“实乃经邦治国之实务,尔等求学多年,若不能将以致用,则毫无用处。” 开始接触政务的最年长的几位公子纷纷附和:“此考甚好!” 公子媳甩袖愤愤而坐,“那就别啰嗦了,蔡公,赶紧开始吧。” 蔡公看了一眼公子媳,暗自摇头。 此等大考,老秦王怎会不盯着,在那庭院后的某一间屋内,长史早就到位,将诸公子公主言行记录在案,待一日考校后呈递老秦王。 他道:“考校开始,第一考,武!武分四场考校。” “第一考剑术,第二考第三考,儒家六艺,诗、书、礼、乐、射、御,占射箭、驾车两门考校,另将排兵布阵列为第四考,现在,开考——” 所有公子公主们,均被带下去换方便骑射的胡服,只有秦岐玉,他不光拒绝了内侍要领他换衣裳,还管内侍多要了一盆火放在脚边。 两盆火,他依旧觉得冷,所以又要了暖手炉。 庭院中,只有他与蔡兰,蔡兰作为主考,不能与他说话交谈,更不能偏袒,只能阖上眸子,假装自己看不见。 公子、公主们换衣归来,见他没换衣裳,又有火盆拱卫,窃窃私语起来,公子媳立刻嘲笑,“身体这么差,就该龟缩在院子里别出来!” 秦岐玉掀起眼眸,他本是不想搭理公子媳的,但公子媳这个人,你不搭理,他越上劲儿,因而淡淡回道:“王命不敢为。” 公子媳气得抽出腰间佩剑,同蔡兰道:“蔡公,我可选他比剑吧?” 剑术自然是要比剑方能看出谁强谁弱,蔡兰应准,公子媳洋洋得意,“公子岐玉,起来吧!” 秦岐玉慢悠悠起身,接过内侍递来的剑,同公子媳一道站在庭院中,特意开辟出来让他们比武的地方。 其余公子、公主纷纷跟上,眼里满是兴味。 “公子媳酷好骑射剑术,玉他能比得过吗?”一道担忧之声响在耳畔,褚时英惊了个倒仰。 她扭头看着跟秦岐玉七分相像,三十多岁的美貌妇人,岁月的痕迹体现在她身上,便让她更有韵味。 妇人见她受了惊讶,不好意思地缩了下脖,便是这一个瑟缩的动作,便将那本可以举手投足间芳华尽显的姿态,变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空洞容颜。 褚时英看了眼四周,低声问:“您是玉的生母?” 妇人见她猜出来,眼露惊喜,“正是,你定是他的夫人吧?这里,我只有你没见过。” 丹凤眼快速在妇人身上质朴到浆洗了多遍,都洗掉色的衣裳上转了一圈,褚时英回道:“正是,我乃玉的夫人,褚家时英,母亲唤我时英便好。” 一句母亲让妇人激动地险些落泪,满是茧子的手握住褚时英,险些说不出话来。 而此时比武场上,公子媳正在奚落耻笑秦岐玉,他轻蔑道:“这剑术,想必你没学过吧,不如你学三声狗叫,我一会儿让让你。” 妇人紧紧抓着褚时英,“这可怎么办,也太折辱人了!玉他不会受伤吧?他能比得过吗?” 褚时英幽幽道:“母亲,您太看不起玉了。” 妇人眼里升起希望,褚时英接着道:“他定比不过。” “啊?” 比武场上,秦岐玉执起剑拱手,看都没看公子媳,说道:“蔡公,岐玉不善剑术,就此认输。” 轰得一声,哗然声起,无论公子还是公主们,都没想到他连比都没比就认输了。 蔡兰冷着脸宣布:“公子岐玉本场输,公子媳胜。。” 公子媳用剑指着秦岐玉,“你,你,你,你不要脸,还是不是君子了?把你的剑拔出来!” 秦岐玉将剑交还给内侍,回道:“以我之短,攻彼之长,蠢也,玉对公子媳的剑术心服口服。” “鸟!”公子媳大怒,“你都没跟我比!” 秦岐玉嗯了一声,公子媳连叫三声鸟,就要提剑朝秦岐玉冲去,被相熟兄弟纷纷拦住。 有公子道:“息怒,莫要中了他的圈套。” “对,这阴险小人!想让你在大考出丑。” 只是对自身战力有充分认知,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比过公子媳的秦岐玉…… 算了,他早就对这些兄弟们的脑子,不抱希望了。 剑术比得很快,输者下,赢者上,再输者与输者对比,赢者与赢者比,一场接一场,秦岐玉从头认输到尾,最后果不其然,他成绩最差,公子媳拔得头筹。 但公子媳显然并不满意,还在恼恨秦岐玉认输之事,第二场射箭一开始,他就放言称要和秦岐玉一较高下。 有公子吹嘘,“我八兄那可是能百步穿杨的,公子岐玉你这次不会也要认输吧!” 秦岐玉将狐狸毛领往上拽了拽,以遮挡住大半张脸御寒,在蔡兰威胁的目光中说:“蔡公,本场玉弃考。” “什么弃考?” “竟有人会弃考。” 在公子和公主们惊愕的目光下,秦岐玉不光第二场弃考了,第三场他也弃考了。 不才,骑马他还能跑跑,但是驾车仅限于牛车,马车太快,他怕献丑。 第四场,所有公子和公主们都在暗戳戳瞧他,就想知道他还会不会弃考?他若一直认输弃考,他们是不是不会垫底了? 结果,让他们失望了,秦岐玉上场了。 他一上场,公子媳噌就站了起来,站在沙盘对面,“我来跟你比!” 这一场,排兵布阵,他们来模拟当年秦国以少胜多,坑杀俘虏之战。 两人抽签,公子媳抽中秦国,秦岐玉抽中当年的战败国鲁国。 公子媳为人骄傲自大,对自己战术十分自信,但排兵布阵起来就像变了一个人,狡诈异常。 他没有完全按照当年的秦国战术而战,而是加入了许多自己的巧思,但凡今日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秦岐玉,鲁国必败。 两人在沙盘上模拟,你攻我防,秦岐玉手里的鲁国几次险象环生,最后以激得公子媳跳脚,大军进攻,他饶到后方摧毁险胜。 公子媳败了,自认为从无敌手的公子媳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败给了,秦岐玉这个从郑国跑回来的质子。 “彩。” 公子媳猛然抬头,第一反应就是秦岐玉这厮嘲讽他,可当他看见秦岐玉满眼称赞时,要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要不是秦岐玉知道公子媳为人秉性,针对他的性格排兵,这一场,谁输谁赢还不好说,因而他真心实意夸赞道:“彩!” “彩——” 这是一场非常精彩的对决,公子和公主们纷纷拍手叫彩,公子媳脸上挂不住,唰得红了,扬着下巴快速走了,“考校完了吧,我饿了,我先去用膳了。” 不知是谁带头笑出声,大家一个个都笑了出来。 从清晨比到现在,他们哪个不是饥肠辘辘,但没有人敢像公子媳一般,说离席就离席,这第四场,还未比完。 秦岐玉一直等到最后一位公主论战结束,方才同蔡兰道别。 既已道别,蔡兰便可以同秦岐玉说话了,白日秦岐玉又认输又弃考,让他惊怒交加,若不是第四场秦岐玉胜了公子媳,他此时要好好痛骂秦岐玉一番了。 “勿要忘了,你还得在公子们中间选出一位替你去郑国为质,今日武比便算了,明日开始,带上笔墨多多记载。” 秦岐玉冷漠的反驳了一句,“蔡公,正确说法是,他们替秦国为质。” 蔡兰重新打量了一番敢跟他顶嘴的秦岐玉,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他身上属于王孙贵族公子的威压与傲慢。 这种特质不仅不会让他讨厌,反而让他欣喜,他最担心的就是秦岐玉在郑国多年委曲求全,行事会畏畏缩缩。 巧在此时褚时英出来寻找秦岐玉,听见蔡兰的话,不经意说了句:“带笔墨作甚,你不是过目不忘吗?” 第四十八章 最终的考校 过目不忘的秦岐玉, 若想记住每一位公子、公主们的德行,哪里需要纸笔,纯靠脑子就行。 回到两人在咸阳的宅院,褚时英立刻命厨房熬煮姜汤, 盯着秦岐玉将姜汤一口不剩地喝了, 自己也跟着喝了, 待手脚暖和了,两人钻进温暖的被窝。 秦岐玉先问道:“今日表现不佳,夫人可担心?” 褚时英用带着鼻音的朦胧语调回道:“你本不擅武, 最擅长的在后两科考, 有什么好担心的。”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46节 她打了个哈欠, “快睡吧,明日早上多吃点,八成又得在庭院里考, 冻死个人。” 说着, 她翻身睡下。 秦岐玉仰面望着屋中房梁, 那因回到幼时最厌恶地方, 心中激荡的情绪平复了下去。 第二日, 考文。 庭院中的公子、公主们正热烈讨论着昨日认输又弃考的秦岐玉。 “什么从郑国逃出来有勇有谋的公子,我看就是撞了大运, 他连骑射都不会,君子六艺都没学过吧?” “真是烦,他回来了, 我们还得出一人为质。” “我看他名士的贤名, 也是被吹捧出来的, 就他昨日遇到点困难就退缩的样,哪像个君子, 不足为惧。” “我们从小读书,还能比一个在郑国朝不保夕的公子差,我看今日比文啊,他必输无疑!” “嘘,他来了。” 依旧是太子府的庭院,依旧在风雪中露天而坐,蔡兰特意选则此处作为考场,有老秦王的授意,一为考验诸位公子和公主们的意志力,二为考验他们的身体是否健康强壮。 老秦王一生仅有两个儿子,嫡长子天资聪颖,博学多才,却连个子嗣都来不及留下就突然病逝。 嫡次子安定君更是一个体型庞大的胖子,走起路来喘三喘,很难让人相信,待他继位后,能活几年。 因此身体康健,也是他非常看重的一个标准。 秦岐玉这次自己带了暖手炉,宽袖一遮,任谁也瞧不出内里有个小巧玲珑的暖手炉在散发着暖意。 他半点不侨情,绝不会为了这次考核将好好养的身体弄废了,特意招呼内侍在自己脚边多放置了两个火盆,昨日只添加了一个,他回家都手脚冰冷,还是凉到了。 褚时英再次回到房间角落,她从屋里看着都替秦岐玉冷得慌。 屋内有夫人打量她,显然昨日秦岐玉的弃考给她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无形中看低了他。 “蔡公到——” 蔡兰这个精神奕奕的老者,再次站到了中间案几后。 “见过蔡公。” “今日考文,老夫想了许久今日到底该考何家何派,却未思考出来,盖因眼下百家争鸣流派众多,便是诸位公子、公主都有自己的深学。” 说着,他背手而立,走了下来,“那到底是应考如农家、水家、医家此等专攻民生的流派,还是考校星象家阴阳家?” 阴阳家一出,公子公主们纷纷笑出声来,他们眼神倨傲,分明是看不上这等在他们眼中不入流的玄奥学派。 又听蔡兰道:“亦或是该考校如法、儒、墨、道、王道之学的治世经国五学?” “不管考校何种流派之学,只则一门考校都对学习其他流派的王孙有失公平。” 诸公子、公主们颔首,“蔡公说得在理。” 蔡兰环顾一圈,便道:“我秦国虽重秦法,但用人之道却是所学皆可,因而,今日考文,请诸位王孙则一流派,写自己治世心得。” 很快便有内侍为公子、公主们分发布帛与笔墨。 布帛用得是上好的雪绸,笔墨用得是陈国的松果墨,磨之有一股松果香味。 庭院安静下来,只有树梢上的鸟儿蹦跳着鸣叫,似叽叽喳喳讨论他们到底写得怎么样。 除几位年幼的王孙左右探视,被内侍提醒。 其余公子、公主几乎是稍想片刻,便动笔提写,他们所学多年,又日日有官师教导,自信写自己最擅长的流派,绝不会被比下去。 陆续有人停笔,有那聪明的便将自己所写,给蔡兰品鉴,被其余公子暗骂有心机,纷纷加快了自己的书写速度。 写完的人,看着自己的文章,左右环顾,下意识就被还在书写的秦岐玉吸引了目光,这个从郑国跑回来的公子,武考垫底,不知肚里有几分墨水应付这次文考。 约莫半个时辰后,除秦岐玉皆停了笔,公子媳双臂环胸,“本场考核没有时间限制吗?总不能让我们在这里就等一个人写完。” 秦岐玉已经向内侍要了三块雪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他眼皮轻掀,只看了一眼公子媳,不紧不慢将最后一段收了尾。 在他放笔那刻,蔡兰道:“请诸位王孙当众读之,一同品鉴。” 年岁偏小的公子们抢着先读,他们心里清楚,他们那点学识,绝对比不上年长的兄长,不如先读了,不然等兄长们一读,就凸显出他们文章的不好了。 或是花团锦簇,或是溜须拍马的一篇篇文章被当众念之,作为杂家的蔡兰,各家均有所涉猎,因而不光每篇文章都挑出能夸的优点夸之,还给了日后学习的意见。 年轻公子们真心实意道了谢,待他们的文章告一段落,最年长的几位公子对视一眼,纷纷拱手,示意对方先来。 他们不敢抢公子媳的名头,现在时机正好。 大公子翎见大家都在推辞,索性站了起来,既然都在谦让,不如按次序来吧。 “蔡公,我乃儒家子弟,今日这篇文章名为《周礼的重要》,国家兴亡,礼不可废,无礼便有蛮夷滋生,上不敬鬼神、下不敬兄长,秩序乱之……” 一篇文章念完,蔡兰颔首,“公子所书,老夫不做评价,一切待呈王上指点。” 大公子翎宽袖一甩,用周礼古法给蔡兰行礼,而后方才端正跪坐,只是脸上喜色遮都遮不住。 既他之后,二公子、三公子、四公主……相继念之,这些文章,蔡兰一应没做点评,只叫内侍将布帛收好。 七公主蝶站起,文章名一出,秦岐玉眼眸便微微亮起。 只听她脆生生道:“桑蚕养殖法改进举措:一、不好操之过急,应先选择个大吐丝多的桑蚕进行稳定培育;二、选取优质桑叶……五、光照……六、水源……” 她一念完,公子媳就嗤笑出声:“女的就是不行,你平日里就爱养蚕,竟然连文章都写这个,丢不丢人。” 七公主一拍案几,怒道:“公子媳,你嘴巴放干净些,养蚕怎么丢人了,你不知道农家吗?” 公子媳刚要继续冷嘲热讽,秦岐玉先喝了一句,“七公主的文章,彩!” 七公主一扬下巴,看着公子媳道:“听见没!我的文章,彩!” “哈,”公子媳道,“你也不看看给你喝彩的人是谁,郑国回来的落魄公子,也值得你高兴。” 蔡兰一拍案几,两人偃旗息鼓,“公子岐玉,你既说七公主文章彩,彩之何处?” 秦岐玉道:“彩在若文章属实,那可在养桑蚕之地推广,增加农家收入,增产布匹,稳定民生,着实是彩。” “没错,”蔡兰肯定,“着实是彩。” 他将七公主的布帛放在了自己右手边,孤零零的布帛,同左手边那一摞子布帛形成鲜明对比。 之前还觉得自己稳赢的大公子等人,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而七公主开了头后,有那觉得自己写得东西上不得台面,不在主流的公子,振奋了精神。 接下来,有十公子梅学墨家,大谈特谈机关改造、百工技艺。 有十二公子卉谈各国商战及引发的系列后果。 他们每每念完,秦岐玉都是一副自家晚辈还不算太差的表情,给于彩字。 等轮到公子媳,他所作文章乃是兵学攻防,秦岐玉不吝啬彩字,公子媳耳尖红完,嘴上不服输:“公子岐玉,场上就你一人没念了,念吧。” 秦岐玉宽袖一动,便拿着雪绸站起,他看着蔡兰,蔡兰眉头一跳,便听他念道:“我之文章题目《论秦国赈灾法度之弊端》。” 这题目一出,众公子和公主们先在脑子里转了半晌,方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不少人暗骂,觉得他用抨击秦国法制的方式,来哗众取宠。 比之他们华而不实,又浅显的文章,他这文章定能吸引老秦王注意,哼,他们到要看看,他能讲出什么东西来。 秦岐玉道:“秦法有言,治灾不赈灾。天灾人祸袭来,王室官府不许开仓取粮救济灾民,亦不准许开放王室园林,供灾民打猎。盖因灾民无功,不可平白受赏。 法令初定时,王孙贵胄与平民同受法令约束,同受天灾,同不受救济,法不阿贵。 且政令清明,官府全力以赴治灾,绝祸乱于根,长此以往,确实治灾比赈灾优异。” 有公子大声质疑:“既然此法优异,你又为何说这法有弊端?” “自然是因为,”秦岐玉道,“历经三君的该法,不适用了!” “一因如今平民流离失所轮为庶民屡见不鲜,天灾一至,他们无力抵抗,只有赴死一条路,秦之国民本就稀少,又因天灾折损,于国不利。 二因政令畅通需官员认真负责方得以执行,在咸阳王宫看不见的地方,多有地方官员不作为,懒政怠政,治灾不及时,导致根患未除,灾民死伤无数。” 他停顿片刻,直视蔡兰道:“再者,该法度实行力度,与国君监管有直接关系,若王驾崩,恰逢天灾,王宫内外上下心系国君,远在千里之外的灾民,该当如何?” 蔡兰脸色骤变,公子、公主们纷纷拍桌起身,怒道:“鸟,尔等庶子,胆敢诅咒曾大父!” “其心可诛!” “果然是在郑国长大的公子,狼子野心,根本养不熟!” 任众多王孙辱骂,秦岐玉岿然不动,他将雪绸交给瑟瑟发抖的内侍,“玉之文章,太长,便不一一赘读了。” “玉在其后写了改进之法,秦应改法度,让治灾与赈灾两相并行,赈灾救急,只需保证灾民活着,而后治灾过程中,以粮代工,保证灾民饿不死。” 蔡兰接到雪绸,一目十行读之,越读手便越抖,秦岐玉坦然回望。 这篇文章,他就不是写给这些王孙们看的,以他们的眼光和心性,他们看不出这篇文章背后的深意。 没看见蔡兰只听了个开头,就面色巨变了吗,这篇文章,他是给老秦王看的。 他写得,就是老秦王驾崩时,千里之外犯渭水水患,因官员无暇奔波,均不见踪迹,来咸阳祭拜,导致渭水河畔饿殍无数,万人丧命! 蔡兰卷起秦岐玉的雪绸放在宽袖中,又命内侍拿好他左右两侧的文章,方道:“今日考校到此结束,诸王孙名次,待我进宫禀告王上而后定夺!” 所有公子、公主起身道:“送蔡老——” 蔡兰走到秦岐玉身边,深深看了他一眼,带着内侍和在屋中奋笔疾书,记个不停地长史入宫求见老秦王。 树立在王宫内的铜人,肃杀的注视着蔡兰来到老秦王的东殿。 老秦王接过蔡兰递来的雪绸,细细观之,又将太子给叫了过来。 他没有半点被训斥说自己死后,该法令会导致灾民死去的不快,反而哈哈大笑,指着雪绸道:“这小子竟然是站在储君的立场上看待问题。” “他将这篇文章写出来,是要让我看到,他若为储君,公允公正,一切为国为民。” 大笑后,他让蔡兰将雪绸递给安定君,他道:“秦阿,你且看看你的儿子玉,你乃我秦国储君,行事应如他般公允,便是我错了,也该指出来,要让你某个儿子为质,你更不该来找我求情。” 安定君惭愧不已,他心胸跟他的身材一样宽广,根本没有老秦王夸赞秦岐玉,贬低他的不喜,反思道:“是儿不是,儿已下令,选谁去郑国为质,后院诸人不得多言。” 老秦王满意颔首,他对秦岐玉的期待又被拉高了,还不够,还不够,让他看看,秦岐玉还有什么本事。 他道:“纸上谈兵终觉浅,明日考校我亲自出题!” 第三日考实,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考法,第二日考文,他们还能在官师填鸭式辅导下,猜测一二考题,做做准备,第三日只能各凭本事了。 蔡兰站在主案几前,环顾一圈或摩拳擦掌的年长公子,或满不在乎的年轻公子,或贪玩好动的年幼公子,以及让老秦王另眼相看的公主们,朗声道:“最后一场考校开始——” 内侍扬声,“最后一场考校开始——” 余音回荡,蔡兰道:“诸位王孙,今日考校共十题,每回答出一题者可回答下一题,否则作罢,答满十题者记魁首,诸位可明白。”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47节 神色各异的公子、公主们齐喝,“明白。” 蔡兰拿出软袋放置在案几上,从中抽出一张纸条,“第一题,嗯,十分简单,问:秦国人口、土地、郡县几何?会答者站起,挨个作答。” 庭院有寒风吹过,吹灭了众案几下的火盆,寂静中透着默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窸窸窣窣全站了起来。 “甚好,”蔡兰点名,“十一公子诡,请作答。” 还以为会按顺序作答,能抄一抄大公子几人答案的十一公子诡,期期艾艾,频频望向大公子,希望能给点提示。 “速答!” 听见蔡兰的声音,十一公子诡不敢耽搁,“大约万万人口,土土地……四千亩?郡县咸阳城一个?” “噗……”七公主蝶没有忍住笑出了声,随即庭院哄堂大笑。 七公主蝶道:“合着我们秦国就咸阳这么大呗,关键咸阳也不止四千亩啊!” “哈哈哈。” 众人笑弯了腰,蔡兰站在上首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又开始点名,“请第二十二公子作答、第十九公主、第十八公子……” 将表情惶惶然,焦躁不已,小声询问他人,不知此题答案的公子和公主们问完,庭院内还站着的人只有十人。 蔡兰深深吸了口气,默默吐出,这就是他们老秦家的王孙们。 许是察觉到了气氛的沉重,大家不敢再笑,蔡兰用眼神一个个剐过他们,头痛的道:“请十三公子岐玉作答。” 秦岐玉道:“秦国有人约三百四十万,有土约十万万亩,有郡县二十八。” “甚好。”标准答案都已经给了,蔡兰再问之,大家答得飞快,可不敢坐下。 他又从袋中抽出一题,“第二题,天下邦国几何,以国土面积从小到大排序。” 刚念完,他就道:“九公子仿似答。” 九公子仿似支支吾吾,“陈……陈、吕、郑、秦!” 蔡兰:“八公子媳答之。” 公子媳猛然被叫,说道:“天下一共四国,陈国国土面积最小,吕国沿海最大,秦国稍次之,排序就该是,陈、郑、秦、吕。” 蔡兰未回答对还是不对,又问:“七公主蝶答之。” “啊?”七公主稍想片刻,肯定道,“是陈、郑、秦、吕。” 问了一圈,蔡兰道:“请九公子落坐,第三题:天下邦国货币如何换算,如十枚秦半两,可换多少郑大刀、吕白饼、陈小剑。请三公子御随作答。” 三公子深呼吸一口气,吭哧瘪肚道:“吕国货币价值最高,郑国和秦国次之,陈最末……” 没等三公子说完,蔡兰直接道:“三公子落座,请大公子翎答。” 庭院中响起窃窃私语,大公子翎一擦额头汗水,竟也没能在第一时间答出。 蔡兰环顾仅剩的八人,公子媳回避了他的目光,就连七公主蝶都低下了头,顿时气道:“才三题,便将诸位王孙难成这般?” 已经被要求坐下的三公子不服,“官师又未曾教过我们这些,无论是哪个流派,都不涉及货币!” “那你已入朝办公,处理政务时,便不涉及货币转换?” “与我何干,自由负责货币的人去算!” 蔡兰一连三声好,怒而道:“十三公子岐玉,告诉他们,各邦国货币如何转换的!” 秦岐玉不假思索答道:“十枚秦半两,可换十枚郑大刀、八枚吕白饼、十三柄陈小剑,不过邦国商队往来,多以黄金交易,金价持平。” “都听见了?第四题,”蔡兰从软袋中又拿出一个纸条,自己看完便先叹了口气,“秦国能耕种土地面积几何,都出产何农作物,能养活多少秦人?” “不会答的自己坐下,勿等我叫。” 一眨眼的功夫,八公子媳坐下了、十公子梅、十二公子卉一连串公子全坐下了。 七公主蝶左右看看,场上只余她和秦岐玉两人。 第四十九章 刻立嫡玉符 秦岐玉对七公主蝶颔首, 示意她先答,七公主蝶大大方方道:“这道题我不全会,只能答出来一点。” 蔡兰点头应准,七公主蝶便道:“我知道渭水河畔的耕地易种水稻, 秦岭以北能种粟米, 迁陵一带能养蚕。” “至于具体耕种面积多少, 又能养活多少人,我并不知晓。” 秦岐玉接话道:“秦国耕种面积占国土面积四分之一,产有粟米、稻米、大豆、小豆等多种粮食, 勉强养活八成人口。” “善!”蔡兰看向七公主, 七公主主动坐下了, “我答得不全,就不继续献丑了。” 蔡兰看着秦岐玉欣慰道:“场上只余十三公子,十三公子岐玉当拔得头筹。” “等等, 这不公平!” 公子媳站起, “无论是儒、墨、道、杂, 还是什么阴阳、星象, 哪家学派会教这等琐碎的东西, 蔡公你考校我们不会的东西,是为不公!” “对, 这场考核不公平!平日里我们又没学过这些东西!”三公子跟着附和。 其余公子纷纷跟着群情激愤起来,“我们是王孙,不是官吏, 不管是昨日的考文, 还是前日的考武, 都当称得上正道,今日拿官吏的考题考校我们算什么小道?” 公子媳大嚷:“我们不服!重出考题!” “我们不服!” 蔡兰险些被这些王孙气着, 他喝问:“十三公子岐玉,你可对本考考题有异议?” 秦岐玉眼眸冷漠,“无。” 公子媳道:“他站到最后,他当然无了,对了,他也没答到十题啊,不能当魁首。” 蔡兰不欲跟这帮不学无术的公子们纠缠,“公子岐玉,你可能看懂本场考核深意?若能给他们讲之!” 黑色大氅的毛随风而动,秦岐玉看着诸公子一个个像伸着脖子的公鸡,嘲讽道:“本次考核考得乃是实,经邦治国非动动笔杆,写一篇昨日文章便能治的。 诸位兄弟,自诩王孙不是官吏,高居庙堂之上,不懂执掌庙堂之意,不善用庙堂之器,心存高远,好高骛远!” “你说人话!”公子媳快被饶晕了,觉得秦岐玉是在骂他们。 秦岐玉被他这句话噎着了,他摇摇头,用浅白的话解释道:“尔等若要统领官吏,需先知官吏如何运作,法令如何制定与执行,不知秦法,不懂民生,遇事如何决断? 若不知秦国最基本的人口、物价,被官吏欺瞒,如何能识破?” 公子媳被说的哑口无言,其余公子也是瞠目结舌不敢再闹。 秦岐玉黑色宽袖自大氅中甩出,他拱手道:“蔡老软袋中多少题,不妨全出了,玉来作答。” “好!便让这帮坐井观天之人看看” 蔡兰从牛皮软袋中到处全部纸条条,“还有二十一题,公子岐玉听题,第五题,秦之法令纲目为何?” 秦岐玉作答:“秦之法从周法中演变而出,历经三代国君……” “第六题,吕国当前国君、储君皆是何人?” “吕国国君乃是吕陵君,今七十有二,储君于去岁逝世,如今是嫡三子丰为储君。” “第七、八、九……第十题,咸□□价几何?一身衣需用几尺布?” 秦岐玉:“咸阳米价一抖三枚秦半两,一匹布约能做两身衣。” “第十一……第二十……第二十五题,秦国税种几何?” “秦国有田赋、采地税、关税。” 蔡兰将最后一张纸条念完,“第三场考校,十三公子岐玉作答二十五,所答皆正确,当之无愧的魁首,可有人还有异议?” 诸公子被秦歧玉没有一丝犹豫的作答震住了,他们简直不敢相信,真得有人知道这么多他们从来没听说过的东西。 公子媳站起,怀疑道:“谁知道他是不是提前知道题目?怎么可能全都会。” 蔡兰一拍案几,勃然大怒:“这些题目都是王上亲自出的,今日早晨我方拿到,公子媳的意思,是王上给透题,还是我透题?” 公子媳不服:“不敢。” “若无证据,还望公子媳慎言!” 秦岐玉此时道:“这些题,玉会不奇怪,不是玉提前获题,而是这些东西,本应是诸位都掌握的。” 说完,蔡兰已甩袖道:“何必同他们说这些,走,同我入宫面见王上!” 一听秦岐玉要被叫去面见老秦王,所有公子彻底死了心,一个个如丧考妣。 秦岐玉看了下庭院后的房屋,方跟上蔡兰。 秦国王宫此时灯火通明,簇簇火苗似是在欢迎秦岐玉的回归。 老秦王罕见没在西殿也没在东殿,反而在议事的正殿等候。 他与太子安定君均着黑衮服,见秦岐玉来了后,亲自递给他一块晶莹的黑玉,“公子岐玉,你通过考校,今日特立你为秦阿嫡子。” “此为立嫡玉符,左半交予你保存,右半将由王宫长史典藏。” 与此同时,太子府学馆的庭院后房屋内,褚时英被太子夫人叫了去,然后侍女告诉她,太子夫人正在小憩,让她在门外候着。 褚时英感受着外面冰冷的温度,看着侍女脸上倨傲的神情,丹凤眼一挑,笑了。 鲸木整理 她终于知道,自来到秦国后,她处处感到别扭的原因了,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尊重她,仿佛她嫁给秦岐玉后,便是他的附庸了。 奇怪,前世,李嗣远帮助秦岐玉逃回秦国,秦国将李嗣远视为恩人,又是封官,又是感恩戴德的,怎么到了她这,连个夫人位置都给的不情不愿,谁都敢踩上一脚。 她褚时英,不受这个气! 第五十章 谁离不开谁 “夫人既然在小憩, 那便等夫人醒了再叫我吧。” 褚时英将自己白色大氅的帽子戴上,白狐狸毛在寒风地吹拂下笼罩在她的脸上,显得脸只有巴掌大,弱化了飞扬的丹凤眼带来的凌厉。 太子夫人身边的侍女闻言皱眉, “夫人有令, 命你在此地等候, 你听不懂话吗?秦姬,你来教教她规矩。” “喏。”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48节 随着唯唯诺诺回答声,褚时英愕然瞧见了秦岐玉的生母, 她走到褚时英身边, 压低声音道:“夫人乃是吕国贵女, 可不敢得罪,不然一会儿让你站得时间更久。” 说完,台阶上那侍女趾高气昂道:“好了, 秦姬, 你进屋去服侍夫人吧。” 秦姬应了一声, 听话的进了屋, 随即, 褚时英就见窗户上映出秦姬模糊的影子,她好似进去就跪了下去, 而后带着浓浓吕音的声音叱责她,“侬要死呀,这么磨蹭。” 那可是秦岐玉的生母, 太子夫人便这么辱骂? 还是杀鸡儆猴呢? 褚时英啧了一声, 这太子夫人的手段, 她前世都不屑于在郑国后宫用。 嫁给郑季姜的时候,她有郑王护着, 郑季姜还需倚靠她,根本不敢乱来。 等她成为王后,在后宫中说一不二,那些妾室,讨好她都来不及,她自然也不需要用这种下作手段折腾人。 甭管太子夫人今日此举是何深意,是想警告秦岐玉你亲生母亲在我手中,就算当了嫡子也得对我尊敬有加。 亦或是想借此拿捏住她,得到一个听话的儿媳妇,她褚时英都不答应。 就她也配。 褚时英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身后侍女扬声喝道:“站住,夫人还未见你,你做什么去?” 路被太子夫人院内的侍女们挡住,褚时英半侧着身子,话不说二遍,直接道:“自然是回府,呵,什么东西” 侍女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我说你家夫人今日胆敢折辱我,她算什么东西?” “你、你、你!” 褚时英冷笑回头:“我褚时英隶属于赵国滨伊褚氏一族嫡出,我曾大父乃是‘四公子’之首的褚卜,我自己掌管坐拥三十多条商路的褚商,随便挥挥手都是一地的金子。” “回去转告你家夫人,不是我褚时英离不开他秦岐玉,是他秦岐玉离不开我褚时英,我随时能走,别想着用自己身份压我,望夫人牢记。” 侍女惊骇,连连回头,屋内太子夫人已然听见褚时英狂妄之言,尖锐的吕音刺得人脑仁疼。 褚时英理都未理,她要出院门,上前,侍女们齐齐后退,再上前,再后退。 她道:“我连你家夫人都不怕,你们几个小侍女还敢拦我的路?” 侍女对视一眼,悄悄假装拦不住的样子,放褚时英走。 褚时英平白无故吃了一肚子气,简直莫名其妙,身后秦姬追出,她一脸忧色,还想让褚时英跟她回去同太子夫人认错。 睨了眼缀在秦姬身后的侍女,褚时英抓住秦姬的手,借着大氅的遮挡,将自己手腕上的金镯子褪下,戴到秦姬手上,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母亲,没人敢辱我。” 秦姬满脸忧色,“可是。” “没有可是,”褚时英拉住秦姬,阻止她回头看,小声道,“玉已经回来,兴许今日就会被立为嫡子,他一但为嫡子,母亲你作为生母,腰板便可挺起来了。” 秦姬哪敢,惊骇到想捂褚时英的嘴,“我区区一个低贱侍女出身,哪敢肖想那些。” 褚时英怜惜这个可怜的女人,“那现在可以想了。” 而后她扬声,说给那侍女听,“如今良人已归,我亦在,我看谁敢拿你当侍女!但凡你受了委屈,便来找我,我让良人给你做主。” 秦姬美目水波微漾,看得褚时英心软连连,忍不住叮嘱道:“母亲,照顾好自己,我便先走了。” “嗯!” 太子府占地面积广,幸好褚时英记得来时的路,顺顺利利往外走,一走出后院的范围,就见到了早候在那里的太子府家老。 家老亲自引路,又为褚时英准备马车,待她上了马车,才尊敬询问,“夫人可要归府?” 褚时英冷笑,“归府?归得哪门子府,那又不是赐给你们秦国公子的宅院,送我去褚商商铺。” 马车精准将褚时英送到咸阳城最大的褚商商铺前,一面绣着雄鹿非常显眼的褚商旗帜,正迎风飘舞。 褚时英仰头望去,只见商铺是上下两层的建筑,各有敞厅,非常壮观。 走进一瞧,商铺内里墙壁上皆绘有黑、朱红、石青、石绿色彩的壁画,壁画上万鹿奔腾,气势汹汹。 有伙计走上前来,“这位夫人,您要买点什么,本店主卖玉石珠宝,若想看上好玉质的玉佩、玉簪等物,请移步上楼。” 褚时英满意点头,跟着伙计来到二楼,二楼比之一楼更为奢华,袅袅升起的熏香缭绕在身。 她刚一露面,二楼伙计就认出她了,“伯、伯英!” 他扯着嗓子喊:“健,快出来,伯英来了!” 只见健从二楼隔出的房间中快步走出,“伯英,你能出来了?” 自秦岐玉和褚时英回到咸阳,褚商上下就等着褚时英过来巡店,可左等右等没将人等来,一打听才知道他们让老秦王关在宅子中了。 这可把健急坏了,既担心褚时英身体是否健康,又担忧宇那个家伙,非要逞强送秦岐玉,也不知受伤没有。 见到熟人,褚时英亦是激动不已,到了秦国,她才知道背井离乡的苦楚,不然在郑国,谁敢欺她,祖父的宽剑早就替她教训人了。 她道:“健,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伯英……”他眼眶微微泛红,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样子,褚时英道,“你放心,宇没死,他人正在养伤,但是……” 他急道:“但是什么,伯英但说无妨。” “他瞎了只眼,抱歉。” 健长长吐出口气,“只是没了只眼睛,还好,至少没缺胳膊断腿。” 待他冷静下来,褚时英问道:“这间铺子,是否是你之前说,不想再租,想直接买下来那间?” “正是,”说到这,他一脸正经,“伯英可要巡视一遍在咸阳城的商铺?” 褚时英颔首,看了看上二楼打算买东西的客人,说道:“此事我自有安排,我让你在咸阳城给我准备一处小宅,你可安排了?” “自然安排了。” “我们去那里说。” “喏。”健一撂袍脚,恭恭敬敬带着褚时英往店铺外面走。 有那熟客见之询问,“跟在你家掌柜后面的夫人是何人啊?” 伙计自豪道:“是我们褚商的主子。” “啊?竟是个女的。” 健直接将褚时英引到商铺后院,另有伙计将备好的马车牵出,褚时英打趣,“都坐上马车了?” “咸阳城非富即贵,若没辆马车,别说和他们一起做生意了,人家连正眼都不瞧你。” 褚时英懂,看着已经变得稳重大气的健直白夸赞,将健夸得一张黑脸都红了。 健给褚时英买的宅子可不是什么小宅,宅院坐北朝南,占据了半条街的面积,内里包含有南门房、北门房、会客室、东西四厢房、主房,还有浴间、厨房、柴房、车马室、茅厕等。 院落内有一片空地,等着褚时英或栽种花植,或栽种梅树,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南面一幢二层小楼。 小楼顶瓦,乃是动物纹,配着蟾蜍和玉兔,楼前一方池塘,如今已结冰上冻,待到夏日,荷花盛开,定有美不胜收的美景。 褚时英赞道:“此楼可当藏书楼。” 健说:“还能放账本。” 褚时英被逗笑,健又领着她通过回廊饶去后宅,后宅有一小片农田,他道:“此处可给伯英盖一仓库。” “你有心了,”褚时英道,“寻到这样的房子不容易吧?” 两人往会客室而去,健想了半晌,终是道:“是公子给了我几个可选的房屋位置,我才能选到此宅的。” 听到秦岐玉,褚时英就没好气,冷哼道:“那也是你亲自跑腿对比,方选出的此宅,你最辛苦。” 健闻之,小心看了一眼她脸上神色,不再多说,向她说起这段日子褚商在咸阳的发展情况。 目前,褚商在咸阳已经开了十家商铺,多在西南部的城外居民区,这其中靠近城北宫殿的商铺主要售卖金银玉石、别国新奇玩意。 靠近城外贫民区的铺子,主要售卖粮食、布匹。 褚时英听完后连连点头,又询问了一番店铺盈利问题,得知买下商铺的钱都已经连本带利赚回来,对健更是满意。 两人就着咸阳城的布局商讨,打算再在咸阳加开售卖吕盐、铜器的铺子,同时商队需要再向秦国其他郡县行进,开辟新的路线,将铺子开到别的城池。 褚时英赞同,健又说咸阳富户对玉石铺子很感兴趣,询问是否还有上好玉石。 褚商不光倒卖木材、铜货,玉石也占了极大的占比,如果秦国人对玉,完全可以将玉石生意做大做强。 褚时英沉思,回忆自己前世知道的,在秦国境内的玉矿。 此玉矿,说是在秦国境内,但因国土毗邻吕、郑、陈,每次开战必首当其冲,那的百姓怕战争突然袭来,几乎不在那耕种,也就无人发现玉矿。 久而久之,那成了四不管地带,简而言之,哪国都不管。 若是能到那采矿,几乎没有倒买原石的成本,一本万利。 “伯英?” 褚时英回神,对那玉矿真是馋涎欲滴,“玉料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传鹿符令,从明日起让他们关闭店铺,我将挨家查账,让他们做好准备。” 健拱手,“我早就安排好了,只是全部都关吗?” “善,都关!” 褚时英凤眸眯起,“对外,就说褚商要撤出咸阳。” “这是为何?” 她笑道:“有人让我不痛快,那我也得让她不痛快。” “喏!谨遵,主公号令。” 褚时英长睫轻眨,“你,唤我什么?” 健一本正经道:“早就该对伯英改称呼了,伯英当得起这声主公,谁说主公不能唤女子。” 褚时英舔了舔唇侧软肉,“健你真是,今年年末我单独给你包个红封。” “哈哈,那我先谢过主公了。” 健和顺叔可不是拿月薪的人,他们都是拿褚商红利抽成的,年末的红封,那是褚时英自己的钱。 褚时英以茶代酒道:“祝我们褚商,再上一层楼。” “祝褚商!” 两爵相碰,清脆一声响。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49节 咸阳王宫内,兰陵酒在爵内荡漾,秦岐玉将其一饮而尽,酒味辛辣,直入肚肠。 他跪在老秦王和安定君面前,双手接过黑玉。 左右半块黑玉均刻着他的姓名、生辰八字、父亲母亲,这是前世他求而不得之物。 他眸中复杂,尽数收敛,不再多看,将右半交给长史,左半塞入袖中,行叩首大礼,“玉日后定但担起秦国公子责任。” 以头磕地那一刹那,他想起在震谷要塞,褚时英迎着初霞对他说,“秦歧玉,你要是成不了秦国的王,我宰了你。” 他回答:“必不负夫人期望。” 如今,他成太子嫡子,便离这个目标又近一步了,他迫不及待想将这个消息分享给褚时英。 他站在横贯咸阳城的咸阳王宫内,咸阳宫殿尽数建立在城北山上,向下望去,整片咸阳尽收眼底。 日后,他将与时英同看此景。 当秦岐玉返回宅院时,就见宅院门口,褚时英的手下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头驴咽了气。 健道:“主公说了,公子想吃驴肉的话,应有尽有。” 第五十一章 你想散伙吗 秦岐玉微微皱眉, “何意?” 他不信褚时英会做无用的举动,招手叫出侍女询问,“夫人可曾回来了?” 侍女行礼,“今日夫人去了太子府学馆后便未归。” “今日夫人发生了何事?” 侍女摇头, “太子学馆不许我们跟着。” 秦岐玉看向擦剑的健, “时英去了铺子?你可知发生了何事?” 健抬头, 秦岐玉心中一沉,原本见了他总是一副欣赏有加表情的健,今日却用厌烦的眸子看他。 他喝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健道:“公子可以询问太子府家老, 亦或是太子府夫人身边的侍女。” 秦岐玉准确捕捉到太子夫人四个字, 脸当即便阴沉了下去, “还望健告知,省去我问询的时间,我好去找时英赔罪。” 听到赔罪二字, 健方才感受到秦岐玉的诚意, 他颇为气恼道:“太子夫人竟让主公在冬日侯在屋外, 等她起床, 这般折磨人的法子, 便是普通人家都做不出!我家主公,何曾受过这等气。” “好一个太子夫人!”秦岐玉冷声, 甩袖朝健走去,“带我去见时英。” 他一走,宅院里的仆从无所适从, “公子, 这……还回来吗?” 冬雾独家 秦岐玉道:“夫人都不在, 我回来做甚?对了,地上这头驴别浪费, 拉上它跟上我们。” “喏。” 送秦岐玉从宫内回来的内侍们大气不敢出,待瞧不见秦岐玉的身影了,才赶忙回宫同老秦王禀告此事。 这可如何是好,太子殿下刚刚立下的嫡子,便和嫡母有了冲突。 健直接将秦岐玉送去了褚时英买下的宅子中,宅子早在他们到咸阳那日就派人收拾好了,里面伺候的人,也都是本分可靠的。 秦岐玉寻着亮光便去了主屋,自己在主屋门前徘徊了一阵子,又拐道去了厨房。 屋内,褚时英早就发现他的身影了,哼了一声,继续躺在美人榻上看总帐,不到一个时辰,秦岐玉去而复返。 热腾腾的驴肉面条、带着焦边的烙饼、切片的炙驴肉,以防上火的凉拌冬葵,扒了皮的多汁橘子,被一一摆上案几。 带着身上寒凉的气息,他微微俯身,轻轻按摩着褚时英的肩颈,力道不轻不重,“时英今日受委屈了。” 褚时英瞟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自顾自将手中竹简又卷了两行。 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便在眼下形成一小片阴影,配上他轻微地抿唇,便让人觉得十分可怜,“时英饿不饿,不若我们先用饭?” “不饿,气都气饱了。” 只要她肯说话就好,秦岐玉俯身,在她凤眸瞪视下,将人给扶了起来,又替她穿鞋,整理头发,将人给领到案几后坐好。 他道:“时英不是说让我吃驴肉吗?我吃。” 褚时英冷笑,看他用烙饼卷起炙驴肉安静地咀嚼,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杀驴?” 秦岐玉咽下嘴里的驴肉,用在祖父小院中的乖顺样子答,“时英在警告我,莫要卸磨杀驴。” 褚时英拍拍手,讽刺道:“不愧是这几日大考出尽风头的十三公子,果然聪慧,一点就透。” 她道:“你想卸磨杀驴,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回到秦国,恢复自己高高在上的公子身份了,公子岐玉可是觉得我褚时英配不上你了,想换一个夫人啊?” “这绝对没有,”秦岐玉抬眸,“太子夫人所言所行,绝对不代表我的想法。” “哦?是吗?”褚时英“啪”地将手中竹简摔在案几上,竹简碰到盛面条的碗,将其直接击落在地。 她眉目冷凝,带着气道:“那我褚时英帮你秦岐玉返回秦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属于我褚时英的赏赐呢?” “自我跟着你进了这咸阳,先是被关在宅院中,这也罢了,我听祖父的话,好好将养劳累的身体,后又被你嫡母欺辱,你秦国人便是这样对我这个有功之臣的?” 秦岐玉眉峰拢起,显然也意识到她说的问题了。 褚时英道:“你秦岐玉返回秦国需要钱,怎么,变身为公子便不需要钱了?你不用养门客?出行也都没有花销是吧?” “时英,”秦岐玉打断她越说越气,越来越口不择言的话,直接道了歉,“是我疏忽了,回到秦国之后,自觉一切尽在掌握,招摇过了头。” “抱歉,时英,我没第一时间发现你受委屈这件事。” 褚时英别过脸,不想跟他说一句话。 秦岐玉扬声,“来人。” 门口有仆从等候,“公子有何吩咐?” “去太子府,就说我与夫人双双病了,近段时间没有办法去太子府见过母亲。” 他说的母亲,便是太子夫人,他只能私下里叫秦姬母亲,在外人面前,他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夫人。 按理,他今日接了嫡子玉符,就该去太子府拜见太子夫人的,此时他不去,便说明了态度。 太子夫人一日不向褚时英道歉,他一日不去拜见嫡母。 他弯腰清理撒了一地的面条,又将自己面前完好的面条递到褚时英面前,“时英,用些东西,跟我生气,气坏你的身子可不值当。” 褚时英用丹凤眼白他,他趁机承诺,“时英想要的奖赏我也会为时英讨回来,时英想要什么?” 褚时英脑子里一下就浮现了四不管地带的玉矿,只稍微这么愣神,刚刚积攒的怒火便泄掉了,“那个啊,可能有些难度,日后再说吧。” “好。” 两人算是心平气和的用了饭,秦岐玉不用侍女帮忙,自己将东西收拾干净。 待洗漱完毕回屋上榻,他一个揽身便将自己撑在了褚时英身上,褚时英丹凤眼一勾,笑骂,“吓我一跳,作甚?” 他低笑,“许久未服侍夫人了,今日又惹夫人不高兴了,不如给我一个表现机会。” 说着他叼住褚时英的耳,褚时英身子一颤,软软地拍了他一下,欲拒还迎,满室春光。 太子府,疲惫了一天的太子安定君,刚一回府,人就被几位华服女子拦住了,她们都是各个公子们的生母,一个个哭得梨花带泪。 说第三场考核不公平,说她们的儿子多优秀云云,说立嫡大事,不如再多考察考察。 一向好脾气的安定君就那么坐着听她们哭诉,那因肥胖导致的小眼里满是怒火。 “说够了吗?” 所有妾室惊骇地哗啦啦跪了一地,安定君大怒:“他们连我秦国国土面积为多少,人口有多少都不知道,就这样还妄想当我嫡子,是想让秦国亡在他们手上吗?” “殿下息怒!” 安定君道:“从明日起,太子府学馆官师全换,他们统统去给我学政务!” “喏。” “还有立嫡一事已定,岐玉将为我嫡子,莫要再让我听见有关立嫡的任何疑问,若你们不服,就自己去亲父那讲!” 众妾室瑟瑟发抖,“不敢殿下。” “我看你们敢的很,”安定君示意内侍过来扶他,“去夫人那!” 他一身怒火未消,良桦夫人正在榻上哭得好不伤心,他刚一进屋,便有良桦夫人身边侍女说:“殿下,夫人今日被公子岐玉的夫人顶撞了,现在还气得胸口疼呢。” 安定君只看了那侍女一眼,便同身边内侍道:“拉下去。” 侍女被捂嘴拉了下去,良桦夫人见状趴在床塌哭嚷,“侬这是作甚?白日里被那小蹄子顶撞,晚上还要被侬欺负,日子过不下去啦。” “过不下去你就回吕国。” 良桦夫人哭声一滞,就听安定君道:“良桦,你应知道,立岐玉嫡子是亲父的意思,你不给他夫人面子,不就相当于你忤逆亲父!” 第五十二章 赔礼且道歉 次日, 良桦夫人的赔礼送到了老秦王关押秦岐玉的宅院,负责该宅院的家老将之拉到了褚时英新买的宅子。 褚时英连看都没看,喝着白羹挥手道:“连我们现在住哪都不知道,她这歉道得也太不诚心了, 退了。” 家老第一时间没敢应, 看向了秦岐玉, 秦岐玉颔首,“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后他道:“还是打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褚时英:“也行。” 家老将木盒打开, 里面是满满一盒子的药材, 褚时英便嗤地笑了, 颇为同情的对秦岐玉说:“就凭你这嫡母的脑子,你未来日子想来不太好过。” 本来就是送礼道歉,良桦夫人拿了一盒子的药材, 也不知道是不是讽刺秦岐玉用两人身体抱恙的理由, 拒绝去太子府拜见父亲母亲。 秦岐玉也是无语凝噎, 前世他是通过李嗣远联络上良桦夫人, 两方一同使劲, 回的秦国,回来后, 良桦夫人便助力他成为太子嫡子,一切都很顺利。 当然,后期一个良桦夫人, 一个李嗣远, 皆想掌控他便不提了。 他摇头道:“退回去, 太子府的人若询问,什么都不必说。”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50节 家老应喏, 带着东西走了。 秦岐玉看着步履稳健,武力在身的家老转身而走,同褚时英道:“若日后我同夫人住在此处,家老定会跟过来。” 家老是老秦王派来监视秦岐玉的人,老秦王不准任何事出现意外。 对此,褚时英是有所准备的,秦岐玉现在根基不稳,老秦王不放心,她自己的势力在秦国又没铺开,该低头就得低头,因而道:“那便让他来吧,但后院里,必须都是我的人。” 秦岐玉:“当然,褚商辛秘怎可被他所知。” 这还差不多,褚时英又想到昨日在太子府见到的秦姬,便道:“我昨日见到你亲母了,为防止日后良桦夫人用你亲母威胁你,我们还是得想办法,让你亲母……” 她所有考虑,皆是为了秦岐玉可以顺利上位,根本没深想为何秦岐玉自回到咸阳,就没提过这位亲母。 因而看着长睫垂下,突然变得一身寂寥的秦岐玉,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就这几日同秦姬接触来看,她不是一位不爱孩子的母亲,只是身份受限,她的爱带着克制又无可奈何。 秦岐玉轻呼吸了一下,唇边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一切都凭夫人做主便是。” 然后他转移话题道:“夫人可要去巡视商铺,又该查账了吧,我来帮夫人。” 褚时英挑了挑眉,看他不愿多谈秦姬,便作罢了,有他帮忙查账,她当然乐得开心。 一共才十家铺子,且在秦国开了不到一年,有秦岐玉相帮,查账速度突飞猛进。 咸阳城的百姓,已经习惯褚商商铺了,商铺里的东西实惠质量又好,当他们再次拿着秦半两打算买斗米的时候,愕然发现店铺关门了? 店铺外的百姓们砰砰敲门,里面的伙计没有办法打开门解释道:“诸位父老乡亲,实在对不住,不是我不想卖东西给你,而是主家发令,让我们关店。” 有百姓喊道:“为何关店?何时再开?” 伙计便叹口气,“哎,恐怕是日后都不开了,我们褚商要撤出秦国了。” “什么?”围观的百姓慌了,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有外商进入,怎么还要走了呢。 伙计苦笑,连连拱手,轻声说:“你们怕是不知道我们褚商的主公是何人吧,我们主公那可是郑国的褚时英,其曾大父乃是赫赫有名的褚卜。” “这么有名,怎么说走就走?不是开得好好的。” 被特意安插在百姓中的人嚷道:“公子岐玉的夫人是不是就姓褚,是从郑国来的?不会就是你家主公吧?” 伙计立刻接上话,“可不就是,我家主公是何等高贵的人,本以为能在秦国受到重视,结果竟然被太子夫人要求在门外站着等候,主公被辱,气到要立刻带着褚商离开秦国!” 本来是跟百姓毫不相关的大商人,可一说到被夫家主母训斥要求罚站,一下就接起地气了。 原来有钱的大商人也跟她们一样,要受婆母的刁难。 “那褚商撤出秦国,褚时英要和公子岐玉分开吗?” 伙计一副不可说的表情,百姓们就懂了,人家褚家时英这么有钱,在郑国又很有名,在秦国得不到重待,凭什么不走啊。 “这太子夫人也太过分了!” “就是,怎么能这样。” 咸阳城,每一家褚家商铺前,都上演着这种戏码,不消片刻功夫,就连豪绅贵族们都知道褚时英要带着褚商离开秦国。 究其原因有两点,一是她觉得在秦国未受重视,二是太子夫人欺辱她。 第一点,褚时英是说给老秦王听的,老秦王看不上商,认为是小道,咸阳城晚间有宵禁,且不让沿街开设小摊售卖东西可见一斑。 但看不起归看不起,她褚时英送秦岐玉回来的赏赐,你得给我。 第二点,褚时英是说给安定君听的,你家夫人得罪了人,一盒药材就想把她打发了,做梦呢。 就在咸阳百姓还抱有幻想,觉得褚时英不会随随便便将褚商撤出咸阳城时,健的副手带领商队要去开辟秦国其他郡县的商路了。 可在不明所以的人眼中,这不就是褚商已经开始将货物往城外运,他们要走的标志吗? 一时间,议论声喧嚣至上。 在秦国咸阳城,专门收集消息蔡兰的酒肆中,百姓们不赞同褚商撤离的消息通过蔡兰传达进了老秦王的耳。 老秦王第一次开始正视秦岐玉的夫人,褚商的当家人,褚时英。 同时,太子门客也将该事禀告了太子安定君,本以为良桦得罪褚时英的事,会随着今日赔礼道歉得到化解,没想到愈演愈大。 监国中的安定君无奈只能返回太子府,太子府家老知道事情严重性,立刻禀告他,良桦夫人给褚时英送了一盒药材,被完完整整退了回来。 安定君赶到良桦夫人房间的时候,巫医刚为其诊治完,她被褚时英闹出的动静吓病了。 此时躺在床榻上正无声泪流,瞧见他过来挣扎着起身告罪,“我给侬惹麻烦了。” 安定君看着娇妻,良桦夫人即使在病中惨白着一张小脸,都抵挡不住她容颜娇盛。 她为人爽利,快言快语,状似不通国事,只擅诗词歌舞,实则安定君每每遇到难事,她均能像一朵解语花帮忙开解,管中窥豹足以显露她的才能。 加之与安定君相差近二十的年纪,又一直无所出,心中恼恨,他一向疼惜,所以夫妻之间恩爱非常。 可能也正是因此,养出了她以为万事皆可掌控的性子。 “这回踢到铁板上了?” 安定君挥手屏退众人,吃力地坐在榻上,良桦赶忙扶他,柔弱无骨地趴在他怀中,“这可怎么办呐?我名声受损没关系,但连累侬了……” 说着,她小声啜泣起来,安定君宽厚大掌拍在她的后背上,教导道:“我知你一直无子心忧,岐玉又是个有生母的孩子,平日里你欺负秦姬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 他顿了顿语气严厉起来,“怎么能去欺压岐玉夫人,我知道你想什么,他的夫人乃是郑国贵人,你想通过此举,加深郑秦隔阂,你全然为了吕国。” 安定君疲惫地叹气,“你是吕人,顾念国土无可厚非,但是良桦,你已嫁于我为妻,如今便是秦人,亲父本就对你未能诞下嫡出不满。” “你若还一心为吕,我便保不住你了。” 良桦夫人惊骇地跪在榻上,“侬……良人……” “你好好想想,这么多年,吕国除了给你传讯,要求你做这做那,可曾过问你,在太子府的生活?你不过是他们的棋子,但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是你自己的。” “侬都知道?”良桦夫人捂住胸口痛哭,“我对不住侬!” 安定君扶着榻边缓缓站起,只这一个动作,便让他气喘吁吁,“这次,我会帮你,你身边人我会处理掉,良桦,好自为之。” 良桦夫人闻之趴在榻上止不住大哭。 褚时英只想到良桦夫人要拿捏秦岐玉和她,却是小瞧良桦夫人了,能一直没有嫡子还稳坐太子夫人位置的良桦,岂是普通人。 一车车的账本通过后门送入褚时英府邸,褚时英一边吃着橘子,一边看秦岐玉看账本。 心中有愧的人,干起活来都不能专心,总要抬眸看看她,询问累了,渴了。 “看你的账本,对了几家的帐了?” 秦岐玉便轻笑了一下,“三家了,账目清晰,毫无错处。” 褚时英满意,不愧是她的人。 门口内侍禀告,太子安定君带着一马车的东西来了,褚时英险些被橘子呛到,她是想等良桦夫人道歉的,但没想到,会等来安定君啊。 惊讶地看向秦岐玉,却见他习以为常,好似身为一国太子,屈尊降贵到小辈这来道歉,不足挂齿。 这还说什么,赶紧扫榻相迎啊。 两人赶往会客室,安定君被两个内侍搀扶着走进来,见两人行礼,温和道:“都是一家人,无需多礼。” 说完,他因体型过于庞大,脚脖不堪受力,无法良久站立行走,而被内侍扶着坐到了榻上,见榻上有软枕,也不见外,自己靠了上去,招呼二人道:“都坐。” 褚时英虽隐隐感觉到了安定君是个好脾气的人,却没想到他脾气能这般软和,主动问道:“亲父可喝茶?” 安定君摆手,“那苦滋滋的东西,我可喝不惯,时英啊。” 褚时英正色,就听他直接道:“你母亲那日让你在屋外等候,实在有些过分,她不聪明,你别同她一般见识,我替她向你道歉,你且放心,断不会再出现此等事。” “我带了一马车的东西给你赔礼,拿了些你们小女孩可能喜欢的金银珠宝,你若是觉得不够,亲父便再给你拉一车来。” 这歉道得,可太直白了,但是褚时英喜欢,不用拐弯抹角的说话,实在是舒坦,又有东西拿,何乐而不为。 她忙说:“让亲父破费了,时英欢喜得很。” 安定君知道,她这是肯放过良桦一马了,便点了头,又一脸慈爱地看向秦岐玉,“玉之出色,为父也甚是欣慰,嫡子之事已定,但质子之事悬而未决,玉需尽快下决定。” 秦岐玉说道:“儿早已有了人选。” “哦?是谁?” 他看着安定君丝毫不在意是自己哪个儿子为质,遮掩住眸中异色,提笔在布帛上写下一个名字,递给了安定君。 安定君见到此名后,流露出震惊神色,他道:“我会禀告亲父,一切待他定夺。” 秦岐玉点头,而后道:“儿能平安从郑国返回秦国,夫人的相帮极为重要,儿想为夫人讨个赏赐。” “哦?”安定君并不一个对政事一窍不通的人,褚时英在咸阳翻起风浪的另一层含义,他也懂的,因而,笑呵呵道:“不知时英想要什么奖励。” 褚时英眸中流光溢彩,先看了看并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奖励的秦岐玉,又看了看安定君,决定直话直说,“听闻秦国公子及冠后都有封地,不知我能否替良人讨个封地当赏赐。” “就白恶城那块地怎么样?” 白恶城,四不管地带,玉矿出产地。 第五十三章 亲自画个你 身为秦国太子唯一的嫡子, 秦岐玉本可有一块富饶的封地,而不是白恶城这种无人耕种,根本收不上税收和粮食的封地。 然,褚时英先斩后奏, 直接越过秦岐玉向老秦王发出了请求。 除了自己想要玉矿的私心, 还包括了她对自己来到秦国, 受到种种冷待,对秦岐玉的报复和警告。 她睨着秦岐玉,语调故意婉转, “良人, 我替你要封地, 你不开心吗?” 安定君已入宫去禀告老秦王了,此时会客室只有他们两人,秦岐玉初时确实有些惊愕, 但此时已在脑中权衡利弊了一番。 他已是嫡子出尽了风头, 不论被赏赐哪块富饶封地, 只怕都挡了看上那块封地的公子的路, 何况, 他眼眸深沉,那块封地里, 可不只有玉矿。 唇畔勾起,他真心实意称赞,“若此封地, 能讨夫人开心, 就是它最大的价值了。” 褚时英斜斜睨着他, 总觉得他在算计着什么,但转念想到即将有玉矿的快乐, 她就开始期待起来。 咸阳城中最新消息,良桦夫人赔礼道歉,褚时英已经原谅她,但她觉得秦国对她不好,褚商依旧要撤离的事,还是闹得沸沸扬扬。 老秦王从安定君嘴里听到褚时英索要的赏赐,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已许久没被人威胁过了,玉娶她倒也是秦国之福也。” 太子嫡子对王位野心勃勃,其夫人也不是泛泛之辈,如此甚好甚好,至少他们俩能守得住秦国。 “传我令,赏赐公子岐玉白恶城为封地。”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51节 此令一下,褚商店铺纷纷开门重新营业,他们家主公褚时英说了,王上厚爱,她肝脑涂地。 而在府邸里,褚时英平复激动,唤了健来共商去封地走商一事,秦岐玉插嘴,“不若开春后再去,这段时节可以养些私兵,届时一同前去更安全。” 去白恶城走商只是褚时英的说辞,她其实想让健去开采玉矿,经秦岐玉这么一说,她方才反应过来,大冬天的,地都冻着呢,开采什么开采,瞬间泄了气。 秦岐玉看着好笑,给她盛了碗甜汤,劝慰道:“冬天路滑不好走商,时英不妨先筹备给曾大父写得信,等从郑国来的商队过来,将信交给他们,可以赶在过年前让曾大父一观。” 自他从郑国逃回来,在郑褚商就被控制了,只能开店铺,想走商绝不可能,秦国的褚商商队郑国也不让进,可以说断绝消息了。 但等替代他的秦国质子到郑,秦郑握手言和,商路就能重新开了。 说到褚卜,褚时英就思念得紧,人都萎靡了,“质子什么时候过去,话说,你选哪位公子当质子了,是那个总是跟你不对付的公子媳?” 秦岐玉摇头,很是公正地评价:“公子媳乃是将才,日后可执掌一方大军,他不可为质。” 呦,不愧是前世当了秦辉王的人,就是高瞻远瞩,褚时英高看了秦岐玉一眼,随即再问:“那是谁?让我来猜猜。” “十公子梅学墨家,日后可为工官;十二公子卉喜商,可为治粟内史,掌钱!” “这样算来,有才能得公子也没几个,啊,虽然女子不用为质,但我真心觉得七公主蝶可以好好培养一下,至少不能让她出去联姻。” “再刨除那些年纪偏幼的公子,最好的人选是已经及冠,在秦国稍微有点势力,不必担忧秦郑开战无人帮扶的公子。” 秦岐玉定定看着凯凯而谈的褚时英,眸中异彩纷呈,她所说与他所想不谋而合。 他道:“是三公子御随。” 褚时英一愣,然后气道:“我都快猜出来了,你怎么先说了?” 秦岐玉满脸笑意,在褚时英扑上来捂他嘴的时候,说道:“三公子御随和公子媳一母同胞,无甚大才,并不受重视,又已娶妻生子,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只不过这个人选,出乎了安定君的意料,他以为,秦岐玉会选择对他威胁最大的公子媳。 不光他这么想,他的一众儿子和妾室也都是这么想的。 虽觉得公子媳是最大的可能性,但当母亲的不敢赌一丝可能性,在得知秦岐玉被立为嫡子,又被赏赐了封地,她们就像闻着血味儿的鲨鱼过来了。 打着给身体不适的褚时英药材的幌子,给着绫罗绸缎、金银首饰。 屋内便出现了,秦岐玉看账本,褚时英数首饰惊叹连连的场景。 都已经知道秦岐玉选得公子是谁了,收起这些东西褚时英毫不手软,你看,也真没让你们儿子去吧,那她收了有什么不行。 只不过呢,她把玩着其中一支珍珠发簪问道:“家老呢?” 秦岐玉回:“在那个宅院里。” 褚时英丹凤眼飞扬,“叫他过来,将这些珠宝一分为二,另一半送进宫中给你曾大父,瞧瞧,我们多孝顺。” 有赃就得一起花啊。 秦岐玉便笑,“都依你。” 正躺在榻上小憩地老秦王听见秦岐玉的夫人送东西来了,脑子都疼,“她又怎么了?” 内侍当着被老秦王拘在身边处理公务的安定君的面,呈上一箱箱来自安定君妾室的珠宝。 憋笑道:“夫人说有福与王上同享。” 安定君:“……” 老秦王:“哈哈哈!” 有人欢喜,有人忧,公子媳的亲母韩姬看着被退回来的珠宝,当真是哭得肝肠寸断。 “其他人的东西怎么都收了,就我们的没收,秦岐玉那厮,定选得我儿,媳儿啊,我的媳儿啊。” 公子媳猛地站起,“我去会一会他,他若敢选我,我打不死他。” 韩姬在后面追他,哭道:“你给我站住,秦岐玉现在可是嫡子,你万万不能得罪!” “他都要把我送去郑国当质子了,我还管他嫡子不嫡子呢!”落下这句话,公子媳命奴仆牵来马,骑上就往秦岐玉住的地方去。 然后果不其然,去错了地方,他脸色难看地又转道去褚时英的宅子,还未进门就大喝:“秦岐玉,你给我出来!” “有胆子出来呀!” “你凭甚让我去郑国为质?” 秦岐玉与褚时英对视一眼,让内侍快去开门将人放进来,别在外面吵吵嚷嚷,让人看笑话。 两人披好大氅,一前一后往前院走去,公子媳正在喋喋不休的叫嚣。 看见秦岐玉,那是恨不得提剑冲上来就砍,然后褚时英紧随其后出来,公子媳就像个被扎破的牛皮袋子,咻得瘪了。 从脖子到耳朵,红得滴血。 芙蓉如面柳如眉,鲜红如火的大氅披身,米粒大小的红玛瑙扎耳,似娇娇悄悄的仙子,踩在了公子媳的心坎坎上。 褚时英眼眸一扫,他就支支吾吾话都说不明白了。 秦岐玉皱眉,“选何人为质,最终将由曾大父定夺,你无需来我这吵闹。” 说到质子,公子媳猛然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了,他又看了一眼褚时英,语出惊人问:“你可要弃这落魄子,嫁给我,让他重新当回质子滚回郑国?” 冬雾独家 一下被问懵的褚时英还不待开口说话,身旁秦岐玉已是怒起,他喝道:“将他给我扔出去!” 公子媳被架着赶着往外轰,他还不忘向褚时英显摆一下自己的剑法,“你好好考虑,我不比他强?” 那你肯定,无论是从外貌、能力、气质都比不上秦岐玉的,褚时英暗道,你是对自己半点数都没有啊。 对上秦岐玉幽幽的目光,她不禁疑惑,“你确定他能为将?我感觉他脑子有点不太好使。” 一句话,驱散了秦岐玉眼中阴霾,他也是被逗笑了,“不过是有些目中无人,但行军打仗是一把好手。” 然后他回头瞥了一眼公子媳消失的方向,“要不我看,还是选他当质子送去好了。” 褚时英附和,“我觉得也不是不行。” 两人对视,皆无奈笑出声来。 回到太子府听闻公子媳去秦岐玉那作出闹剧的安定君,深深吸了口气,“公子媳从今日起,禁足三月。” 公子媳正要闹腾,被韩姬一下按住,“让你禁足三个月,那是不是说,不用你去为质?” 既然不用公子媳去为质,那让谁去? 次日,老秦王下令,命三公子御随携家眷前往郑国为质。 公子媳与韩姬愣了,太子府众妾室也愣了。 三公子御随本人更是不敢置信,扬言要把秦岐玉夫人抢了的公子媳都没去,反倒让他去,凭什么!? 安定君道:“凭你本事不大,毛病最多。” 韩姬原本为公子媳准备的盘缠,这回全给了三公子御随。 御随抱着弟弟公子媳哭得不能自已,公子媳连连保证,日后一定会接兄长回国,这才将哭哭啼啼的人送上马车。 到了马车上,三公子御随又与自己夫人,和两个都已经到他肩膀高的孩子抱头痛哭。 而作为提出让三公子御随前去为质的秦岐玉,没有半点同情之色,不说御随本人已经年近三十,就说他身后还有公子媳做后盾,比之当年孤身一人又幼小的自己,好太多了。 要去郑国为质的公子已经启程,秦郑胶着的关系即将破冰。 褚时英马上就能通过商队得知祖父的消息了,秦岐玉也已顺利当上嫡子,好事一桩桩一件件。 送完三公子回府,她拉着秦岐玉回房,步履轻快,那若有似无的勾人目光散发着春意,“良人,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秦岐玉闻弦歌而知雅意,进了屋便将她一把抱了起来,直直将人放在了榻上,“夫人,你可知我还擅画?” “画?” 他语调带着诱哄,“今日,夫人可想与我一同画之?” 此等情景下,褚时英必不可免想到一些令人愉悦的画面,她微微倾身,唇瓣轻轻触碰他的下巴,“良人想为我作画吗?” 喉结滚动,他轻笑,饱含深意,“是啊。” 褚时英伸出一只手推他,“那良人还不快去准备颜料。” 秦岐玉用摄人的目光撩看褚时英,语气却很是缱绻,“夫人,等我。” 褚时英在榻上正襟危坐,瞧着内侍和侍女一趟趟的将颜料摆满整张案几,而后又在屋中加了等人高的铜镜、屏风,并抬进一个大浴桶,往里倒入满满的热水。 面上瞧着八风不动,心已经在雀跃地止不住蹦跳了。 等待的过程有多磨人,那等秦岐玉关上房门,打发走内侍和侍女后的安静便有多么令人期待。 褚时英迎着他的目光问道:“就只带了雪绸作画吗?” “足矣。” 他上前解下了褚时英的腰封,继而是外直裾、里直裾,而后手指来到她的小衣上。 褚时英突地有些紧张,催促说:“你还不去画?” 秦岐玉眸光深沉,一本正经道:“不急。” 然后他制住褚时英想阻拦的手,宛如剥鸡蛋一般将她身上多余的布料给剥了去。 褚时英羞红脸,将身子蜷了起来,“你要这般画我?” 他人已经移步到了案几后,唇角勾起,“夫人怕什么?画出来的作品,也只有我们两人能看。” “夫人,舒展一下身体。” 这褚时英如何能舒展的了,人当即便不想玩了,秦岐玉及时道:“那不如夫人转过去。” 褚时英思索半晌,终是磨磨蹭蹭转了过去,看不见秦岐玉这个人,她便能放松下来了。 身后,秦岐玉指挥着,“嗯,夫人像平日里侧卧一般便好。” “身下的手支起头,好。” “另一手轻轻将肩头的头发划到后背上,嗯,对。” “现在可以将手放在腰上了。” 褚时英听话地一一照做,而后又像撒娇一般:“你得画多长时间,一会儿我手都得压麻了。” 秦岐玉黝黑的眸子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而后将毛笔伸向了黛蓝颜料,“用不了多久的,夫人。” 她听见瓶瓶罐罐的颜料碰撞的声音,但她没有听见赤脚走过来的秦岐玉的声音。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52节 他跪坐在榻边,执起那根毛笔,在她后背上轻轻落下一笔。 毛笔的触感划过褚时英的肌肤,她猛然睁大眸子,刚想转身,脖颈就被他扼住了,他安抚道:“夫人,别动,一动画就毁了。” 他竟然,竟然在她身上作画,她颤着声问:“这颜料能不能洗去啊?” “夫人放心,遇水即溶。” 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毛笔在身上游走着,一会儿换一只笔,有的笔笔尖毛软,有的就偏硬,触感并不同。 间或者,他手指轻轻将画错的地方拭去。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褚时英觉得自己丹凤眼都快软得一塌糊涂了的时候,他终于让她动了,他说:“夫人,跪坐着。” 鬼使神差的,褚时英听话跪坐了起来,身后的头发被他梳成高髻,人被他摆成面向他的姿势。 他无比虔诚地捏着画笔,自下而上作画。 褚时英闭上眸,不敢再看,秦岐玉挑起唇角,笔锋一点点向上。 牡丹花在她身上大片开放,片片花朵簇拥着花蕊缠绕。 他满意地停了笔,同褚时英道:“夫人,睁眼,瞧瞧画得怎么样?” 褚时英睁眸,秦岐玉让开身子,露出身后的铜镜,眉眼含春的女子就像身上的花儿一样含苞待放。 她哑着声音道:“身后是什么样子的?” 一只有着黛蓝羽毛的鸟儿,像是突破了种种束缚,展翅飞翔,她呢喃,“真好看。” 秦岐玉却道:“还差一点。” 褚时英下意识低头,“我觉得挺好了啊。” “怎么会呢,”他居高临下的用笔杆在她身上留白的地方转圈,“这里还空着呢,花蕊还没画呢。” 倏地,褚时英红了脸,他猛地低头,温热的气息席卷,她能看清他的每一个动作,“良人,别……” “夫人,你的身体好像不是这样说的。” 铜镜中,雪绸铺在榻上,一身染料尽数擦在雪绸还有秦岐玉的身上。 偶尔有谁睁开眸子,便能在铜镜中瞧见沉沦的自己。 花儿绽放,鸟儿飞翔,一片狼藉。 而这也只不过是刚刚开始,一身染料总不能留着过夜,秦岐玉抱着路过铜镜都不敢去看的褚时英,进了浴桶,温柔地为她洗着。 水波荡漾,她扶着他,媚眼如丝,勾魂夺魄。 他汗珠滚滚落下,隐没在水中。 两人默契的谁也没有明说,谁也没有挑破,谁也没有突破那条界限,好像,他们可以准备要一个孩子了。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载着三公子御随一家的马车已经到了秦郑边界。 三公子御随乃是太子安定君最宠爱的儿子公子媳的兄长,郑王眼见秦岐玉是不可能回来了,只能同意用御随换秦岐玉。 这一番交换,等御随马车行至秦郑边界时,秦国众人才发现,郑国竟然还准备了四名貌美的女子,此四女,乃是郑王贺秦岐玉被立嫡的礼物。 事关秦郑两国的友谊,秦国官员没有法子,只好将这四名女子带回了咸阳,等候老秦王发落。 郑王指名道姓要送给秦岐玉,老秦王想了半晌,便将人塞去了他安顿秦岐玉的宅子中。 为防止郑国使臣多嘴,他还把那宅子赐给了秦岐玉,算是正八经的公子住所了,但是秦岐玉不愿意在那住,就喜欢住他夫人的府邸,他能有什么办法。 对于送来的四名美人,秦岐玉与褚时英谁都没有在意,老秦王已经做得够地道了,人都没往两人眼皮子底下杵,他们自然当她们不存在。 两人正忙着让健回趟郑国,亲自看望褚卜和顺叔,再将曲给接回国。 那四名美人胆大包天的从那宅院中跑出来了,目标直指秦岐玉所在的宅子。 w.f 褚时英本就忧心褚卜,闻之怒火升起,恶狠狠同秦岐玉道:“管好你的人!” 秦岐玉也是厌烦得紧,直接让内侍将四人拦在了前院,后院踏都没让她们踏一步。 “我原以为你们四人是聪明人,在秦国地界,竟敢违抗指令,是想直接消失在这咸阳城中,让我跟郑王回禀你们病逝?” 四名美人脸戴面纱,但足以通过她们露在外面的眼,看出她们的美丽。 本还痴迷于秦岐玉相貌的美人们,纷纷露出惊恐的神色,三位美人齐齐看向其中一个人,那便是她们之中领头的人了。 秦岐玉冷淡的目光望去,那名美人非但不怕,还上前了一步,就在秦岐玉皱眉后退,要呵斥她的时候,她摘下了面纱。 面纱后的脸,直接让秦岐玉变了神色。 那张娇俏欲滴的脸,无声开口叫人,“姐夫。” 秦岐玉吩咐内侍道:“速去请夫人来。” 然后又对那名美人道:“你跟我去后院。” 美人跟着秦岐玉走了,徒留剩下的三名美人后悔,早知道摘了面纱让公子看见美貌就能被留下,她们也应该跟着摘面纱的! 她们如何后悔同秦岐玉没半分关系,正忙碌的褚时英听闻秦岐玉出去一趟,就带回一位美人,还要请她出去,细眉挑起。 她可不耐烦去管秦岐玉的后院,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别耽误她的事,像这种他要收美人,还得她同意的戏码,以后都别找她。 只要他保证自己夫人的位置,她都无所谓…… 秦岐玉瞧见她的身影,默默让开位置,露出跟在自己身后的美人。 褚时英看着那位美人,怀疑自己眼睛出现了问题,她看向秦岐玉,笑道:“良人,我好像太忙了,眼有些花。” 然后她再看看那名美人,闭了下眸,“我好像看见丽周的脸了。” 秦岐玉叹息一声,“我与你一同眼花。” 褚时英这才又将目光移向那美人,美人巧笑嫣然,既有娇俏的天真,又有已为人妇的勾人成熟,看见她,满眼都是星星,高高兴兴的说:“阿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声阿姐,彻底击碎了褚时英的幻想,她看着一身粉色曲裾的褚丽周,从嗓子中憋出几个字,“你为何在此?” 褚丽周连裙摆都没有提,飞一般扑了过去,比褚时英矮半个头的她,正好被褚时英抱在怀里,她依恋地蹭蹭褚时英,“阿姐,我好想你啊。” 褚时英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愣是没能平复下心情,她一把将褚丽周从自己身上撕下去,喝道:“你站好了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何在此?” 秦岐玉已挥手示意所有的内侍全都退出去,此地只有他们三人,便听褚丽周道:“我被郑王送给姐夫了呀。”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郑国给玉送得美人里,可没有褚家的人,还有你明明嫁给郑季姜了,你怎么!怎么会出现在秦国?” 褚丽周歪歪头,眨着眼睛道:“因为,我现在不是褚家人了啊。” 她扔下一句重磅,又道:“郑姬她怀孕了,怀的是郑季姜的孩子,我呢,又想来秦国找阿姐,所以和她互换身份了。” 第五十四章 打的就是你 豪商李嗣远与秦岐玉合作不成, 便将目光投向了郑季姜,郑季姜因弄丢了与褚时英的婚事,正愁钱财,两人不谋而合。 郑姬顺利被送给郑季姜, 怀有身孕, 此事被褚丽周发现, 在郑王要送美人给秦岐玉时,她偷偷与郑姬互换身份,自此郑姬便是褚丽周, 她则是丽姬。 褚时英听得脑瓜子嗡嗡的, “此事, 曾大父与伯父可知晓?” 褚丽周咬着唇,泫然欲泣,褚时英一看便懂了, 她是瞒着家里人跑出来的, 家里现在定为了她人仰马翻。 看看她干了什么好事! 郑王与褚家需要联姻, 她跑了, 谁来和顶替她的位置, 郑姬?别开玩笑了,“褚”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姓的。 一想到曾大父一把年纪, 还要担心一个孙辈,褚时英心头火起,喝道:“你还有脸哭!?” 褚丽周自然是梨花带雨的假哭, 可这假哭, 只会让褚时英越来越气, 她不光给在郑国的褚家带来了麻烦,也给在秦国的她和秦岐玉带来了麻烦。 她可是被郑王送给秦岐玉的! 褚时英道:“褚丽周, 你真是好样的!没人能管得了你了是吧,我今日就替曾大父和伯父来教训你。” 她倏而转头,问向秦岐玉,“府里可有藤条?” 洞若观火 秦岐玉冷漠地瞥过褚丽周,“自是有的,我这就叫人给你送来。” 褚丽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拽着褚时英袖子撒娇:“阿姐,我知错了还不行吗,反正我人都来这了。” 褚时英抽出袖子,盯着自私的褚丽周,命内侍压住她,接过藤条二话不说就朝人后背上抽去。 “啊!” 褚丽周被打,不敢置信看着褚时英,“阿姐,你打我?” 褚时英手执藤条,凤眸怒火熊起,“我打得就是你!” “从小到大,就数你最受宠,伯父不舍得打你一根手指头,现在你竟然抛下家中一切跑出来,还敢私自和人换身份,谁准你这么做的?” 藤条重重落在褚丽周后背上,“你知不知错?” 褚丽周梗着脖子,“我不知!有郑姬和我换身份,‘褚丽周’这个人也没消失,怎么就不行了。” 褚时英看她不知悔改,打得更重,“因为郑姬是豪商李嗣远的人!李嗣远本就惦记褚家的商铺,你这是将肉递到敌人嘴边!” “我褚家,不可能同李嗣远为伍,你这番偷跑,你让曾大父怎么跟郑王交代!那可是他和老郑王定下的婚事!” “再说,你当郸阳城的人眼瞎,分不出你和郑姬,你这是让我们褚家成为郸阳城的笑柄!” 褚丽周被打地趴在地上,连起身都做不到了,但她眼神倔强,一看就是还不服气,“我不管,反正我要留秦国,我要留在你身边。” “你还敢犟。”褚时英要再打,秦岐玉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好了时英,你就是打死她,她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褚时英气愤扔下藤条,不想看地上褚丽周一眼。 秦岐玉挥手让内侍将褚丽周带下去,“先把人放到西厢房去,再派个侍女过去服侍上药。” “喏。” 西厢房是距离主房最远的一个厢房,褚丽周挨这顿打,没个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也变相保证她不乱跑了。 褚时英揉着额头,冷不丁对上秦岐玉的目光,他道:“时英你去忙商队传信的事,外面那三位郑王送的美人,我会处理。” 前院三位美人听着里面褚丽周传出连连惨叫,默默将面纱又给戴到了脸上,待秦岐玉出来,命她们回那个宅子,不许出来时,一个个乖得不行,头都要点断了。 同时,秦岐玉对她们几人能跑出来一事,非常不满,不管家老是否是老秦王派来的,直接处罚了他,冷冷留下一句话:“你若干不好,就回宫里去。”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53节 家老不敢反驳,连忙应喏。 褚时英根本顾不上三位美人,她返回房间,匆匆写下一封书信,信上将褚丽周的说辞重复了一遍,表示,人现在就在她这里,询问他们该怎么办。 而后将信件交给健,健根本不知褚丽周的事情,只是笑道:“主公都给褚老写那么厚的一封信了,又补了一封啊。” 褚时英疲惫道:“那是家书,这封不同,你要亲自送到我伯父手上,另外,还没装上的货物便别装了,就现有这些货,立刻启程。” 健便知道出事了,一口应下,商队赶在天黑前,顺利出了咸阳城。 褚丽周在家中养伤这几日,褚时英一次都没有看望过。 实在在房中憋不住的褚丽周,强撑着身子出来,想要见褚时英一面,不是秦岐玉在场,就是她忙着商铺的事,根本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阿姐?” 褚时英当做没瞧见她,褚丽周撇嘴,转头叫侍女送自己去了厨房,在厨房,她吩咐厨娘炖了一盅梨羹,自己端着前往书房。 而后还不忘告诉跟着自己的侍女,让她一会儿去将褚时英叫到书房中。 褚丽周端着梨羹到书房的时候,书房里只有秦岐玉一人,少有秦岐玉单独在书房处理政务的时候,可算让她碰上了。 甜美的声音响起,“姐夫。” 秦岐玉眼都没抬,自三公子被当做质子送走后,他便被老秦王安排到安定君身边,让他跟着学习处理政务。 他现在只是太子嫡子,还不是储君,加上各公子虎视眈眈盯着他,他行事不能出一丝差错,因而比以往更为忙碌。 便冷淡道:“何事?” 褚丽周何曾被这般忽视过,咽下心中不快,扬着脸甜甜道:“姐夫近日,日日处理公务到深夜,丽特意为姐夫炖煮了梨羹。” 听到梨羹二字,秦岐玉终于皱了下眉,但依旧没看她,只是道:“放在案几上便好,日后不必你炖这种东西,直接吩咐厨房炖就行。” 褚丽周将梨羹放在案几上,人却是没有,“那怎么能行呢,这如何能体现出丽对姐夫的关心。” 她拾起勺子舀了一勺梨羹,吹了吹,送到秦岐玉嘴边,“丽如今只是丽姬,是——玉的丽姬。” 秦岐玉终于肯掀起眼帘看她了,娇俏的褚丽周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唇边还有她要喂他的勺子,而就是在这时,褚时英进来了。 她嘴上说着,“大冬天的不关门,秦岐玉你身子又好了?”一抬头,便见褚丽周娇俏地正在为自家夫君吃梨羹。 几乎是瞬间,她就想到了前世丽姬靠在郑季姜怀中的画面。 只不过不同的是郑季姜眼中是对褚丽周深深地迷恋,而秦岐玉是冷到极致的目光。 褚丽周发现她进来了,慌乱地放下碗,急忙解释道:“阿姐,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只是看姐夫近日太过忙碌,想给他送个梨羹。” 她暗自勾唇,“我不是故意要喂姐夫的,是姐夫太忙了,都没有手能够喝羹。” 褚时英看向秦岐玉,只见秦岐玉的冷冰目光在看到她时,一下转换成委屈。 这快得,险些让褚时英以为自己眼花。 他坦然拾起勺,吃了一口梨羹,表情十分嫌弃,“时英,这梨羹味道不太好,便留给我吃吧,我给你煮新梨羹吃。” 褚丽周惊愕回头,他说什么,他要亲自下厨? 而秦岐玉已经站了起来,将案几上的东西收拾妥当,走到褚时英身侧道:“走吧时英,除了梨羹,你还有想吃的东西吗?” 褚时英回头看了一眼褚丽周,挑了挑眉,甚是满意秦岐玉走到自己身边的行为,“我有些想吃鱼脍了。” 秦岐玉嗯了一声,“你不是不爱吃鱼脍?” “偶尔吃一吃也蛮好。” 主要她就是想麻烦秦岐玉,让他片鱼,然后她突然想到秦岐玉可以让厨房的人片鱼了,现在已经不是在祖父小院中,无人可用的情况了。 “算了算了,吃了鱼脍再喝梨羹,腥得很……” “好,那我们吃别的。” 两人旁若无人地往外走,周遭好像没有其他人能插进去的位置。 褚丽周追到门口,后背上的伤好像又在疼了,“公子岐玉竟然是会下厨的吗?” 侍女被问得莫名其妙,“公子一直都有在下厨,不过只为夫人下厨而已。” 褚丽周跺脚,只觉得浪费了自己一番心思。 一计不成便又生一计,又过了几日,她以自己后背疼痛难忍为由,让侍女大半夜去书房叫秦岐玉。 褚时英没有晚睡的习惯,早早便歇下了,秦岐玉晚间办公怕打扰她,一向都是来书房办公的。 此时侍女来请,他不耐回绝,而后褚丽周作闹不休,侍女无法再次来请,秦岐玉放下毛笔净手,“那便走吧。” 屋内,褚丽周趴在榻上,半截被褥盖住下半身,被褚时英抽得尚有红痕的后背暴露在空气中,惹人怜惜。 她轻轻啜泣,带着眼底的自信转头,却望进了一汪冰冷深潭。 本想装作一副他突然进入,她不好意思将被子盖在身上,再不经意露出全身的褚时英僵住了。 秦岐玉不带任何感情地望着她,“不要再试图挑拨我与你阿姐之间的关系,我们两人利益牢固,除非生死大事,不然不会分开的。” “你若不想尸身在水井中被发现,便老实些,我还能看在你阿姐面上,善待你一二。” 褚丽周吓地咽了下口水,娇娇弱弱说:“玉,你在说些什么啊,我已经被送给你当美人了,我,我喜欢你啊。” 秦岐玉笑了,反问:“你喜欢我?” “可惜,我喜欢你阿姐那样的女子。” 说完,他自己也是一愣。 第五十五章 强硬送回国 漆黑一片的主屋内, 褚时英侧躺着身子,睁着眸望着虚无的黑暗。 开门声响起,她下意识闭上眸,随即意识到她凭甚要闭眸, 睁开眼的刹那, 后背被拥住。 秦岐玉疲惫又带着主动安抚的声音响起, “天色已晚,丽周说她后背疼得厉害,明日我再请巫医为她看诊, 不过我猜测, 她根本没事, 只是打个由头唤我过去。” 说着,他轻轻拍了她两下,褚时英略有些僵硬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他继续道:“她在这总不是个办法, 等郑国那面的信到了, 我们商量一下, 看怎么把她送回去。” 褚时英低低嗯了一声, 紧紧抓着被子的手,这才放了开来。 她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 她对褚丽周有一点介意。 即使表面上无视、忽视褚丽周,但褚丽周一有点风吹草动,她就跟警惕地兔子一般, 竖起了双耳。 终于听到她开口说话了, “给你惹麻烦了。” “给我惹麻烦的人是褚丽周, 她不请自来,胡作非为, 时英你又何必往心里去,”直接将褚丽周定了性,秦岐玉问,“明日想吃什么?” 褚时英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你明日有功夫做饭?不是还要在亲父身边处理政务?” 秦岐玉揽着她道:“亲父近来身子不好,明日起在太子府办公,我将该处理的公务都带回家,便不用过去了。” “那明日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褚时英道,“等巫医来了,你也让他看看,熬夜处理公务总归伤身子,曾大父说的徐徐图之,都让你忘脑后了。” “没忘,只是如今机会摆在眼前,想将之抓住而已,时英还说我,最近商铺的事情很忙吧,你都许久没有午休了。” “还好,总归是没你忙。” “等我被立为储君便好了。” “嗯。” 两人絮絮叨叨半晌,褚时英声音越来越小,秦岐玉将下巴放在她头上摩擦,眼神同漆黑的屋内一般无二。 次日,果然如秦岐玉所说,巫医诊断褚丽周只是皮外伤,好好将养便可,倒是秦岐玉,说他忧思过甚,恐伤脾胃。 褚时英便觉得慧极必伤这句话,也不无道理,人啊,太聪明,就想得就太多。 既然巫医都诊断了,他更有理由和借口在家中办公了,一连多日,日日换着法的给褚时英做吃的,似是要一口气补偿她。 褚时英望着空地上飞落的鸟儿出神。 “阿姐,你看这鸟儿毛茸茸一团,摸起来手感定十分好。”褚丽周凑到褚时英身边,还想借机多说几句。 身后秦歧玉路过,“时英想吃麻雀了?可惜咸阳城的麻雀不如乡下多。” 褚丽周:“……” 褚时英回身,冷淡地瞥了一眼褚丽周,越过她朝秦歧玉走去,蹙眉道:“我们不如在院中也种一颗曾大父院里的果树?我也不喜花草,这地方空着也是空着。” 秦歧玉自无不可,“等开春了,我寻到一样的果树种下。” 他体贴地为她盖好大氅的帽子,“天冷,别总是不戴帽。” 褚丽周在一旁看着,默默攥紧袖中手。 这时家老匆匆来禀,“公子,夫人,公子媳前来拜访。” 秦歧玉和褚时英齐齐皱眉,让家老将人安排在会客室,便过去了,褚丽周眼珠一转,自己去了厨房。 公子媳见到两人开口便是训斥,“公子岐玉,亲父生病,你也不知道去看望一下,真是冷心冷血。” 秦岐玉在安定君身边处理政务,从来都是凭自身本事,从未出言恭维,亦或是对安定君有过多的关心,只把他当做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上司。 此时公子媳指责他,他只是道:“你何事寻我?” 公子媳就讨厌他这副冷淡的样子,闻言同褚时英道:“你瞧见了吧,他对亲父都毫不关心,日后怎会好好待你,你不如跟了我。” 不等褚时英说话,秦歧玉先道:“公子媳!你若无事,那便回去。” “怎么,你又想赶我走?不过这次不是我有事,是亲父有事寻你!”公子媳抱胸,洋洋得意,一副这下你可不能赶我走的模样。 褚时英和秦歧玉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 “玉、阿姐。”褚丽周端着糕点窈窕而来,她无视两人皱起地眉峰,半蹲下去为公子媳身前的案几放下玉盘。 玉盘中的糕点,不如她娇俏可口。 她眨着杏眸道:“听闻公子媳前来,我特意从厨房拿了糕点招待。” 公子媳一双眼直勾勾瞅着她,她便娇羞地低下了头,悄悄用眼去瞧褚时英和秦歧玉,她早就察觉出两人想将她送回郑国了,只不过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她怎么能回去。 因而在公子媳拉住她的手时,她面上惊诧,却欲拒还迎地坐在了公子媳身侧。 公子媳看看小鸟依人的褚丽周,再看看一脸冷然,凤眸跳动着火苗的褚时英,两相对比,还是褚丽周更可心。 他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看这个美人更合我胃口,罢了,我便不要褚时英了,公子岐玉,你将这个美人送我吧,回头我再还你一个。”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54节 这个时代,互相送美人是非常常见的,因而公子媳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秦歧玉冷眼看着起了攀附心思的褚丽周,断然拒绝道:“不可。” 公子媳便又怒了,“左右不过一个玩物,你就是送我又如何?” 玩物二字深深刺痛了褚丽周,她猛地抬头瞪视公子媳,一双杏眼溜圆,挣扎着要走,却被公子媳视为挑衅,重重扇了一巴掌。 褚时英嗤笑,没有褚家这个身份,褚丽周以为有谁会尊她、敬她。 褚丽周脸颊迅速肿高,她捂着脸,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在他和褚时英的府邸,当着他的面打人,秦歧玉必然不能忍,当即便道:“来人,将这不知礼数的东西丢出去。” 公子媳倏地站起,“为了个美人赶我走,公子岐玉,天下人都得笑你!” 秦歧玉道:“你在我府邸大放厥词,强抢美人,公子媳,天下人笑得会是你。” 家老带领侍卫团团围住公子媳,公子媳扬着下巴,“好,好,我这就走。” 待人走后,褚时英看着地上还在哭的褚丽周,居高临下道:“这回知道没有身份,低人一等是什么感觉了?” 褚丽周捂住脸,依旧不服输,“阿姐,刚刚姐夫不忍心将我送出去呢,你看,姐夫好像也不是那么在乎你。” 褚时英挑眉,“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算算日子,从郑国的信也该到了,届时,我就知道该如何处理你了。” 秦歧玉脸色因褚丽周的话阴沉下来,他吩咐道:“将她关进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来。” 褚丽周立刻道:“你凭甚关我,这宅子是我阿姐的。” 褚时英挥手示意侍女将她拉下去,“我的就是他的,你先管好你自己。” 褚丽周回房后自是气得不能自已,而公子媳被落了面子也是不痛快,很快咸阳城边涌现出了秦歧玉特别宠爱丽姬,连夫人褚时英都冷落的谣言。 褚时英上次因觉得秦国冷待她,而大闹一次要将褚商撤出咸阳的事,百姓们还记得,此时听到这个谣言,第一反应就是,褚商不会又要走吧? 公子媳还以为自己达到了目的,在太子府沾沾自喜,转头秦歧玉就将郑国送来的另外三个美人送到了他面前。 说不知他这般喜爱丽姬,未能将之送他,为表歉意,将另外三名美人赠予他。 秦歧玉正愁这三个美人如何处理,公子媳这不是直接给了他机会。 可如此,也坐实了他喜爱丽姬的谣言。 秦歧玉半点不在乎,然他越这般,褚时英心里便越过意不去,日日催着手下人看商队回来了没有。 商队终是赶在了年前归来,健将褚卜与褚哲的信亲自交给褚时英,褚时英几乎是迫不及待将两封信全拆开了。 写有褚丽周安排的,是褚哲的信,她小心将褚卜的信放好,这才一目十行看下去。 褚哲在信中写到,自己教女无方,愧对于列祖列宗,亦愧对于她,对褚丽周这个女儿,他恨不得没生过,然现在事情已经这样。 他想出了两种解决方法。 一种是让郑国的“褚丽周”病逝,他绝不会认郑姬为女。 一种是让褚时英尽快将褚丽周秘密送回郑国,他们现在正对外宣称褚丽周染疾,将之接回家中照顾,如此可以顺利将人接回去。 至于说要和褚丽周换身份的郑姬,因褚时英是褚丽周阿姐,所以她至今无所动作,全凭褚时英吩咐。 褚时英看到这,心里便有数了,连夜让人给褚丽周收拾行囊。 又拜托健,和几位养好身体,并不打算留在秦歧玉在身边,还想回郑国行侠仗义的游侠,请他们看守褚丽周至郑。 送褚丽周走那日,褚丽周双手都被绑了起来,她杏眸里全是泪水,质问褚时英道:“阿姐,我千里迢迢来秦找你,你就这般对我?” 褚时英连理都未理她,同健说不让他信任褚丽周,她惯会迷惑人,别将她放跑了。 褚丽周声便又扬了起来,“你承诺过的,你小时候承诺过会和我在一起,一直照顾我的!” 褚时英恍惚一瞬,想起幼时逃难路上她们两人害怕地互相抱着,为彼此开解的画面。 褚丽周见她神情动摇,不断哀求,褚时英便回了神,她怎么没做到承诺呢,她做到了,她上辈子,不是一直照顾到自己身死吗? 嗤笑一下,她道:“启程吧。” 褚丽周尖锐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阿姐!你食言了!” 褚时英小声道:“我没有。” 第五十六章 人间烟火气 褚丽周被送走了, 郑王送来的美人便差一个,褚时英学褚哲在郑国的方法,对外就说丽姬病重到不能出房门。 这反而让秦歧玉宠爱丽姬,引褚时英嫉妒, 将之关起来的言论喧嚣至上。 也不知有多少人信了。 褚时英躺在美人榻, 第不知道多少次读祖父的来信, 信中告知她一切都好,丽周的事情让她不要太过挂怀,还说他著书进度喜人。 若是快, 兴许明年她就能读到他写得书, 褚时英便眉眼都柔和下来, 思索着该如何给祖父回信。 出门在外,才知辛酸,也便懂了何为报喜不报忧。 在秦国经历种种, 再也不能向以前那般都跟祖父一一道之, 只能捡些有趣的事, 避重就轻的事告诉祖父。 屋外突然嘈杂起来, 褚时英将信件放在盒中, 打开门便瞧见曲跟在秦歧玉身后,左右四看, 连连点头。 瞧见她的身影,有着半个花白头发的曲,立马行礼拱手, “见过夫人。” 都说他乡遇故知是喜事一件, 虽对于曲和秦歧玉来说, 回到秦国才是回到他们的家,但对褚时英来说, 在这里见到以前熟人,感官自然不同。 她丹凤眼微弯,“曲,你回来了。” “哎,回来了。” 曲用袖子擦擦眼,“回来了,奴这心里就踏实了,玉和夫人一切都好?” 褚时英看了一眼将欣喜掩藏在平静面容下的秦歧玉道:“自是都好的,曲回来的正好,正好由你接手我这宅院。” 曲连连推辞,“夫人折煞我了,奴哪掌管过这么大的宅子,再说奴刚一回来,就替代原本的家老,不好不好。” “有甚不好,”褚时英道,“那家老自比不得你,也不是自己人,交代他些事情,也是束手束脚,你便当帮我和玉一个忙?” 曲尚且有些疑虑,秦歧玉肯定道:“便照夫人所说,日后由你负责这个宅子。” “那奴可就却之不恭了,”有了事情做,曲的热情一下便高涨起来,他背着手看着这宅子,感慨道,“日后,这就是奴与玉和夫人的家了?” 家? 褚时英和秦歧玉对视一眼,眼中均有说不清道不明流光闪过,而后异口同声,“对,这日后是我们的家了。” 曲兴致勃勃从里到外看了一圈宅子,连连夸赞,“这宅子好,这宅子好,等开春了之后,奴带人栽上花草,好好捯饬一番。” 秦歧玉趁机道:“我与时英想种一颗同曾大父院中一样的果树。” 曲大手一挥,“这有何难,交给奴,别说一颗,十颗也种得。” 秦歧玉轻笑,如阳光倾撒在山间薄雪上,风光霁月。 两人陪着曲,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听他说着,日后这个房间可以做什么,那个房间可以当什么,这里种什么花,那里种什么草。 这些絮叨到琐碎的话语,反倒让两人有了真切的生活感。 褚时英还特意带曲去看了关押“丽姬”的房间,曲立刻便懂了,“夫人放心,日后交给奴,奴必不让人到这来。” “有曲在,我当真是放一百二十个心。” 曲被褚时英夸得差点找不着东南西北,平日里秦歧玉的夸赞,那能和夫人的一样么,他原本愁苦的脸上,早就换上了笑颜。 秦歧玉和褚时英慢悠悠陪着曲逛着,两人都看出曲的脚有些微跛,但谁也没有挑破。 他们从郑国逃出来,曲再次被关押起来,在郑王眼中一个奴仆,想来没少受刑。 因而帮曲确立了在这个宅院的威信,秦歧玉看了一眼褚时英,褚时英便道:“逛得有些累了,我们不如休息一下。” 曲当即就停了下来,若是这话是秦歧玉所说,他没准不听,但褚时英说累,那可不行,“是奴的不是,我们这便休息。” 这一休息,秦歧玉便将巫医给唤来了要给曲看身子,曲面色一变,并不想让巫医给他看腿。 秦歧玉脸上的笑悉数隐去,当即就想命令曲尽快医治,褚时英却是一手按在了他手腕上,笑着同曲道:“你回来了,那顺叔是不是也回来了?” “正是呢!奴与老顺一起归来的,因健着急送信,所以将我们带入要塞,他就带一部分人先回来了,我们留在后面慢慢走。” 褚时英便又问:“顺叔可见到宇了?” 宇因摘了一只眼,所以一直在要塞休养,闻之,曲一脸动容,“宇当真是守义节的好游侠,老顺见到他,原本想痛打他一顿,瞧他没了一只眼,险些把自己眼睛哭瞎。” 然后他郑重同秦歧玉道:“玉,日后你可不能辜负那些游侠。” 秦歧玉点头,“我自不会。” 十位游侠拼命送他入秦,他之前就同他们说过,他们若想跟随他,他必不负! 可惜游侠们更愿意过潇洒自由的侠客生活,他也不能阻拦,所以想继续当游侠的,他给足了盘缠,助他们归家。 要塞中仅剩的游侠,一个是宇,一个就是那险些被截掉腿的游侠。 他二人,均跟着顺叔一道来了咸阳城。 宇是因为已经当过他心中最有侠气的游侠,这么多年又本对家人有所愧疚,所以家人都在咸阳城的情况下,他想好好陪着家人。 另一位游侠则是自觉腿瘸,无法再当游侠,所以算是投奔了秦歧玉。 说起这些,曲滔滔不绝,在褚时英再次提出让巫医给他看身体的时候,他犹豫一下终于同意了。 巫医要为曲做全面看诊,褚时英不便观看出门等候。 屋内秦歧玉看着曲身上青紫鞭痕,以及被他藏着掖着不让见的脚脖上,那被勒得深可见骨的伤痕,眸光一寒。 曲跟秦歧玉相伴多久,如何能不知他是何人,便劝慰道:“玉,奴没事,都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秦歧玉半晌,方才收回全身气势,“日后,曲的这些伤,我必让郑国悉数奉还。” “哎哎,好,”曲哄道,“奴信玉。” 他这样哄小孩一样哄秦歧玉,成功让秦歧玉无奈而笑,吩咐他好好听巫医话看诊上药,什么时候养好伤,什么时候再说看管宅院的事。 这可把曲急坏了,“不成不成,马上要过年了,这可是我们回国后的第一个年,奴还得把宅院整个置办一遍呢。” 且瞧他如此有精神,一副不让他负责他就不上药的架势,秦歧玉能如何,只能同意了。 然后和褚时英一道,趁着他如今不用在安定君身边办公,去了顺叔家。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55节 顺叔家这个小宅子,是健和顺叔用这段日子的赚得钱买的,宅子不大,也就是个三进出的宅子,但足够一家三口在这生活了。 宇就嫌弃小,说等健成家了,赶紧出去,把地方让给他和顺叔,对此,他得到的是健的白眼。 当然,现在健已经为了送褚丽周回郑国了,如今家里只有顺叔和宇。 郑国的商铺,顺叔都已经处理好了,留下已经在郑国娶妻生子的商铺掌柜,剩下人,顺叔全带来了咸阳。 正好咸阳准备开商铺,褚时英还想组织商队开拓秦国其他郡县,这些人手来得刚刚好。 就是此番折腾,饶是褚商这么花钱如流水,也是元气大伤,顺叔建议褚时英不要摊太大,需谨慎着些。 褚时英听了,但没全听。 顺叔的顾虑是对的,但她知道秦国未来会腾飞,现在入手是最好的时机,更何况,秦歧玉的封地里,还有一个玉矿等待开采。 别人不信,褚时英可是信顺叔的,当下就将她有小道消息,那里有一座玉矿的消息避着秦歧玉悄悄告知。 秦歧玉只不过片刻没看着,就见顺叔当下老泪纵横? 顺叔既有自己被褚时英信赖有加的感动,又有晚年还能陪着褚时英“开疆拓土”的欣喜。 “时英啊,你长大了,你父亲泉下有知,定会欣喜的。” 说起褚鲜,褚时英便是一阵沉默,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告诉祖父,褚鲜的死亡消息。 想到祖父,她便问了:“我曾大父可好?” 顺叔就点头,“走前我特意去拜访了褚老,他老人家虽不如以前精神,但因忙着著书,看着比以前更加从容了。 你伯父对其也是照顾有加,吃喝住行样样不必操心,且固定让巫医看诊,你就放宽心吧。” “还有三三,”顺叔想起那个拜宇为师的小丫头就想笑,“又长高了,天天叫嚷自己腿疼,我去的时候,她还和褚老哭诉,说自己要死了,腿疼得要命,让褚老赶去喝骨头汤了。” 褚时英被逗笑了,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泪花。 她仰头用食指擦泪,“让你们见笑了。” 既然已经选了这条权利之路,那就不要后悔往后看。 秦歧玉俯身拿出手帕替她拭泪,顺叔看着他一如既往的体贴,当下暗自点头,只听秦歧玉道:“过年时,您和宇一同去我家过年吧。” 褚时英抢过手帕糊眼,问道:“过年那日,我们不得去参加宫宴?” “宫宴一般会提早开始,提早结束,结束完年还未过,我们可以赶回来。” 便如秦歧玉所说,过年那日,她从早晨就开始收拾,让侍女给她梳了个高髻,穿着只有夫人才能穿的黑色端庄秦服,跟随秦岐玉入宫。 因他是安定君嫡子,又跟着安定君处理了一段日子政务,是以朝中大臣皆识他,不少人来寻他说话吃酒。 南泊东吴万里船 亦有不少人对她好奇,各位大臣的夫人纷纷同她攀谈。 一场宫宴,天然的结交场所,褚时英还收获了不少“友情”,成功向她们推销自己褚商店铺里的东西,欢迎她们携家人一起挑选。 两人将能推辞的酒都推辞了,待老秦王与安定君齐齐现身,恭贺新年时,众人举杯,辛辣的兰陵酒下肚,痛快! 老秦王与安定君身子都不是能在外面待太久的,就像秦岐玉说的,明月尚且高悬,宴席便散了。 有内侍恭敬为两人引路至咸阳宫门口退去,褚时英往前走了两步,转头见秦岐玉还停在原地,疑惑看去。 他头顶有墨玉莲花冠,故而没戴大氅帽子,帽沿处绒毛肆意贴服在他脸颊,他如墨的眸子里满是缱绻,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事,缠缠绵绵地勾人。 他向她伸出手,“时英,来。” 褚时英凤眸一挑,往他方向走了两步,将手滑进他的手心,本还想趁机勾勾手指,手却被他死死攥住。 他说:“看。” 褚时英同他并肩而站,向下望去,咸阳城内一片星火,喧嚣热闹人声鼎沸,而在他们背后,宫宴散去的咸阳宫是那么空寂。 秦岐玉眼里映着万家灯火,“之前出宫我便想着,与你一同看这风景,今日有机会了。” 褚时英凤眸中的凌厉消失不见,转而爬上温柔,“很美,我也希望,这风景不是一时,而是日日都能看。” 秦岐玉便低笑出声,“玉必不负夫人期待,走吧,回家过年。” “好。” 对于秦歧玉来讲,宫内不是家,宫外那个才是家。 对于褚时英来说,咸阳不是家,但自己买的宅子就是家。 咸阳宫内,老秦王正躺在东殿榻上,同安定君说着新一年的期盼,又问及秦岐玉处理政务的能力,安定君将其夸了又夸。 “玉他处理起政务分外娴熟,根本不需儿额外教导。” 老秦王甚是欣慰,便听安定君肚腹内传来咕叽的声音,晚宴根本吃不饱,安定君他饿了。 安定君顿时羞愧,“亲父,儿……” 老秦王摆手,大过年的,他不欲训斥儿子,招来内侍问道:“公子岐玉在何处?他若还在宫中,便请来一同用膳。” 内侍回禀,“公子岐玉已携夫人出宫。” 那便作罢,老秦王又问:“蔡兰人在何处,往年他都来这蹭饭,今年怎么不见人影。” 内侍尴尬,“奴听蔡公说,要去公子岐玉家中。” “嚯!”老秦王从榻上坐起,“公子岐玉家中的饭菜就那么好吃?值得他在我面前滔滔不绝夸赞不说,过年之际,还跑到人家中去!” “给本王穿衣,秦阿,你与我一道去!” 安定君也是颇为好奇,当即应下,“喏。” 褚时英买来的宅院内,到处都被曲挂上了红绸,此时,秦歧玉在厨房忙碌,褚时英听宇给顺叔和蔡兰讲述他们如何逃到秦国的事。 南泊东吴万里船 曲匆匆而至,在褚时英耳畔轻声说了什么。 褚时英眉峰一挑,披上大氅就出去了,一辆并不显眼的黑布牛车就停在门前。 一个白胖的黑衣胖子,搀扶着一个年近八十,却精神头比他还好的老者,不是安定君和老秦王又是谁。 褚时英当即就要行礼,老秦王摆手,不让她下跪,“玉呢?” “他在厨房……” 第五十七章 同房这种事 秦歧玉会做饭这件事, 老秦王早就自蔡兰嘴里知道了,安定君却是头一次听说,颇为惊奇。 当他们二人被引入座的时候,安定君还没回过神, 就见挽起宽袖的秦歧玉亲自端着五味鼎而来。 五味鼎有五个食材, 包含鲜肥的甲鱼、五花相间的猪肉、肉劲劲道的野鸡、另有大枣和香菜茎, 香味扑鼻,引人垂涎欲滴。 而后炖牛筋、剪鲈鱼、炸麻雀、凉拌冬藿菜、蜂蜜奶糕、山楂羹、酪浆、梨子等吃食先后被端上来。 当然蔡兰最喜欢的烙饼和猪肉酱也少不了。 吕国的醇香美酒、秦国的兰陵酒,也被相继倒上。 这些菜肴, 自然不会都是秦歧玉亲自做的, 厨房里有的是人给他打下手, 他挨着褚时英而坐,与其共用同一张案几。 同老秦王和安定君道:“不知您二位前来,也没做什么合乎口味的菜。” 安定君笑呵呵道:“无妨、无妨, 已是极为丰盛了。” 而后他眼睛艰难从菜上收回来, 同老秦王道:“亲父, 开饭吧。” 老秦王点头, 蔡兰第一个举爵, “新春之际,老夫先献丑, 就祝我秦国国泰民安,蒸蒸日上,另祝老夫牙口健康, 还能再吃一年!” 笑声先自老秦王嘴里响出, 而后屋内众人全笑了, 那因老秦王和安定君突然拜访而导致的拘谨悉数不见。 老秦王没什么架子,安定君为人更是和善, 众人先后举爵共庆新春,接着便是埋头苦吃。 蔡兰和老秦王抢着烙饼卷肉酱,安定君吃光了自己案几上的五味鼎,吃得满头大汗,不断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汗水。 秦歧玉给褚时英挑鱼刺,那体贴伺候的劲,老秦王只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想看了。 宇喝至兴起,一拍案几,又要讲他护送秦歧玉和褚时英回秦国的艰难险阻,顺叔想将他按下去,他可的力度哪能控制得了游侠。 老秦王一口烙饼一口山楂羹,让宇继续说,“你且讲讲,你们这一路是如何过来的?” “那就得从我们换上郑国甲,一路骑行开始讲起……” 老秦王津津有味听着,他知道秦歧玉回国后,便没再关注,还真不知道内里细节。 此时宇已经讲到他们伪造令箭穿越山谷的事,他看了一眼秦歧玉,哈哈大笑,不愧是他老秦家的人,就是聪慧。 待宇讲到他们鏖战时,老秦王更是跟着连连道彩,大为欣赏宇这个游侠。 安定君要比他更为细心,他问褚时英,“时英,玉他在郑国过得可好?” 作为亲身经历过逃亡这件事的褚时英,一听宇讲述就浑身不自在,突地听闻安定君唤她,将她骇了一跳,就连秦歧玉也看了过来。 褚时英借由用手帕擦嘴这个动嘴,快速在脑中思索了一遍,今日气氛正好,老秦王不是国君,安定君也不是太子身份。 此时的他们,一个是秦歧玉的祖父,一个是秦歧玉的父亲。 那跟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什么苦不能诉,当即就道:“我不知良人如何想,但以我看来,可能不太好。” 秦歧玉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回到秦国之后,他从不说自己在郑国的悲惨经历,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自觉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在秦国立足。 安定君已经放下了筷子,一边擦汗一边道:“你且细说说。” 他这样问,一旁看似听着宇讲述他们如何逃回来的老秦王,也分了一耳朵在此。 褚时英道:“良人抵达郑国后,便被郑王圈禁了,圈禁的生活十分苦,苦到良人只能想法子到我家当奴仆,以贴补家用,养活自己。 听着良人是我曾大父的学生,学了一身本领在抡材盛会上辩倒诸国士子好像挺光彩,但那只是,我曾大父拿他当学生而已。” “时英……”秦歧玉想要打断她。 安定君对他挥手,这个一直笑呵呵的和善胖子,罕见硬气,“你且不要打断时英的话,让她继续说。” 褚时英也给他使了个眼色,“良人,你便让我说吧,亲父又不是外人,他不会嫌弃你的,只会心疼你。” 秦歧玉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但褚时英打定主意要为秦歧玉诉苦了,继续道:“良人在我家当奴仆,那是真的当奴仆,上要服侍我曾祖父,下要打扫卫生、为我们做饭,还要养牛。 幼时不懂事,就连我也没少呵责他,亲父您看他一身厨艺本领是不是很新奇,他在郑国,可是每日都要为我们做饭的。”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56节 安定君狭小的眼睛里已经带了泪,秦歧玉却是道:“我并不觉得苦。” 秦歧玉是真心实意这样说的,“我自到褚家之后,处处受曾大父照顾、栽培,能陪伴和侍奉曾大父,是我之幸。” 褚时英恍惚,片刻后端起爵,“是我狭隘了,良人我自罚一杯。” 吕酒醇厚,她饮了一杯脸颊泛红,秦歧玉便也端起爵,“夫人一心为我,我跟夫人同喝。” 两人相继举杯,被站起来的宇注意到,他大着舌头嚷嚷,“怎么能偷偷喝酒,来一起喝!” 安定君心中酸涩,看待秦歧玉的目光都充满了柔情,“这么多年,辛苦玉了。” 老秦王也是道:“回家了就好,自此秦国便是你的底气,大胆拿出你秦国公子的气势,让郑王看看,把你放回来,是多么的错误!” 秦歧玉拱手:“喏!” 屋内一片其乐融融,老秦王都坐不住了,他看着如一对璧人般的秦歧玉和褚时英,突地道:“近日咸阳有碎语,说玉你宠爱丽姬,冷落了时英,可有此事?” 单不说褚时英背后有褚卜,就说她胆敢用褚商撤出秦国逼迫老秦王给她赏赐,就让老秦王高看这个孙媳妇一眼。 那是区区丽姬能比的么,更何况丽姬还是郑王送过来的,秦歧玉宠爱她,只怕为郑国做了嫁衣。 冷不丁听到丽姬二字,褚时英汗颜,秦歧玉则是含情脉脉注视着她道:“绝无此事。” 她偏头看见秦歧玉的目光,头皮一麻,也跟着道:“都是外面谣传,玉待我一向很好。” “既如此,你二人怎么还无子?” 这平地一声惊雷,炸得褚时英外酥里嫩,她悄悄瞅了一眼秦歧玉,只觉得脸烧了起来,这吕酒的后劲可真大。 秦歧玉却是借着宽袖的遮掩,握住了她的手,面上则八风不动道:“是玉身子太弱了些。” 老秦王顿时皱眉,他一生只两子,嫡长子就是因为身子弱,才会一场病被带走了,嫡次子养到年近五十,也是肥胖到恐比他还会先走。 且嫡次子妻妾成群,却也没个成才嫡子让他忧心。 如今听秦歧玉说他身子弱,略有不满,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选择秦歧玉当太子嫡子是因为他有野心有能力,但若他是不健康,那秦国岂不是依旧后继无力。 褚时英用手死死掐秦歧玉,他当着老秦王的面,在讲什么鬼话。 秦歧玉却是稳稳当当,甚至带着调笑道:“但玉一直在调理身子,巫医都说只要玉的身子别太过操劳,可以顺利活到老。” 褚时英唇角的笑悉数僵住,不太好意思看他,合着他这么说,是为他们两人没孩子找借口呢。 他们两个都没同房,自然不可能无子啊。 老秦王正色道:“还是尽快诞下嫡子为好。” 秦歧玉眼眸勾缠,肯定道:“喏,兴许,您很快就能听到好消息。” 褚时英脸刷得红了,瞧都不敢瞧他,立刻将手给缩了回来。 这人,瞎承诺什么呢,老秦王既然催促了,那生便是了!还至于夸下海口了! 酒过三巡,明月高悬,热闹的咸阳城安静下来后,老秦王与安定君便告辞了,褚时英与秦歧玉亲自将他们二位送出门。 许久没有放松下来,品味过小家小院真情年味的两人,均是意犹未尽。 老秦王在不起眼的牛车里一路睡到咸阳王宫,而后被内侍背着进了东殿,安定君则是直接窝到良桦夫人那宿下了,愣是没给良桦夫人说一句话的机会。 而蔡兰则是连吃带拿,装了满满一大食盒的东西,被褚时英派马车送回家。 顺叔和宇被褚时英和秦歧玉留在东厢房住,顺叔说什么都不肯,要带着喝得酩酊大醉的宇回家守夜,褚时英无法,只好叫人一路送回家。 真是幸而过年咸阳城没有宵禁,不然都不好解释大家怎么出现在大街上。 褚时英给曲包了个大红封,“本来也应是叫你一同过年的,谁知那二位来了,倒是委屈你了,今日一直没能和我们一起吃饭。” 曲又惊又喜,“夫人真是折煞奴了,奴看玉被王上赏识,不知多高兴呢……哎呀,这也太多了,金饼呢!” “拿着,”褚时英道,“你是玉的亲人,便是我的亲人,我们之间没那么多讲究。” 曲高兴地应了,而后秦歧玉痴缠着褚时英,“夫人,我们回屋。” 褚时英轻轻将秦歧玉的脸扇到一侧,曲低咳一声,“奴去吩咐厨房热水。” “真醉了?”褚时英睨他,秦歧玉浅笑了一下,在她耳畔道,“曾大父有令,让你我尽快诞下嫡子。” “我说要跟你生了?” “哦?那夫人想不想跟我生?” 漆黑的屋内,秦歧玉满身酒味,将褚时英抵在房门后,用沙哑的嗓音,低声问她。 褚时英挣扎不过,气得用脚踹他,用被他擒住了脚脖。 “夫人,生不生?” “生!你哪那么多废话。” 第五十八章 催生也没有 秦歧玉需要一个孩子巩固自己太子嫡子之位, 秦国非常重视传承,举国上下简直受够了没有强劲储君的担忧。 老秦王也明确点出,希望秦歧玉有嫡子。 褚时英权衡利弊之下,觉得自己亦需要一个孩子, 不光是为了坐稳夫人位置, 还因为无论褚商开采玉矿, 还是在秦国开通商路,都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完成的。 且现在正值冬日,没什么事情要处理, 她正好可以在这个时间段内怀孕, 两面都不耽误。 既然已经决定要孩子了, 也就没有什么需要扭扭捏捏的,唯独让褚时英不满的是,她是没什么事情, 但秦歧玉整日忙忙碌碌个不停。 过年时就见安定君虽胖得发汗, 但气色明显见好, 果然过年后, 安定君就又开始代替老秦王监朝了, 秦歧玉自然得跟在他身边处理政务。 白日不见人影,晚间书房灯火通明。 连面都见不到, 还生孩子呢,褚时英冷笑,生个鸟。 秦歧玉在书房中内揉着鼻梁, 眼睛过于酸涩。 前世痛恨自己有副病弱的身体, 让自己无法辛勤处理政务, 这世再观之老秦王与安定君每日伏案工作,他的想法在不自觉在转变。 尤其身边还有一个褚时英做对比, 褚商上下事情也不少,为何褚时英可以每日悠哉悠哉在家中闲逛,还不是因为她有得力助手帮她分担。 故而,秦歧玉看着自己面前满满一案几的竹简,深呼吸,不是他不想放权给手下人,他只是跟老秦王一样,更喜欢事情掌控在自己手中,信不过他人。 然,他的身体健康同样重要。 沉思中,书房门被打开,褚时英指挥着内侍将软塌搬进书房,自己巡视了一圈,指着案几对面道:“就放那吧。” “再给我摆个小一点的案几放在榻头,拿点水果过来。” 一一布置完,褚时英斜躺在软塌上,纤细腰肢凹出一个诱人的弧度,面对着秦歧玉扒着橘子吃。 粉嫩的手指抚摸在橘子上,轻轻一扒,汁水四溅,橘子的清甜散发在房间内。 褚时英勾着唇角道:“怎么了良人,别看我呀,赶紧处理公务呀。” 秦歧玉便低下头笑了,一叫良人准没好事,她这是勾引他呢么? 他便又笑了一下,看着自己手里的竹简,突地想到,他家夫人前世可是嫁给了郑季姜的人,郑季姜日后必为郑王,那她应也接触过政务。 褚时英咬着鲜嫩的橘瓣,就看秦歧玉正在整理案几上的竹简,将之分成了好几堆,而后抬眸幽幽看向她。 “怎么了良人?” 秦歧玉起身走至她的榻旁蹲下,褚时英往他嘴里塞了个橘瓣,还让他咬了下自己指尖,丹凤眼勾人夺魄。 橘瓣在他唇齿间研磨,褚时英唇角翘起,半抬起身子凑近他,他一口橘子的芳香问:“夫人近日可是不忙?” 她盯着他的唇瓣道:“嗯,不忙。” 红唇越靠越近,秦歧玉主动迎上蜻蜓点水碰了碰,而后道:“夫人,我有些累了。” 褚时英伸手揽上他的脖颈,“累了,那就休息一下。” “是得休息一下。”秦歧玉上榻,抱着褚时英转了个圈,自己躺在了软榻上,褚时英则撑在他身子上。 而后在褚时英俯下身的时候,他轻轻拍了拍褚时英的后背,“夫人,可我政务还未处理完,夫人既然不忙,不知能否帮我处理一下。” 褚时英身子一僵,什么旖旎气氛悉数被他这句话打破,“啊?” 秦歧玉眸光幽幽,“我已将要处理的政务分好类别了,夫人从最靠近自己的那堆起处理就好。” “不是,”褚时英滑下来坐在秦歧玉身侧,“你现在这个时候,让我去帮你处理政务?” 她伸出一根手指晃着,“政务是很重要,你现在也正是应该表现的时候,但你怎么能让我帮忙,你就这么信我?” 秦歧玉闭眸道:“自是信的,夫人大胆处理,小憩后我自会再看一遍。” 他信他们两人的利益绑定,若有孩子,还能再加一层血脉联系,且又都是重生者,对某些政见有超前的预知。 褚时英推他,见他就是不睁眸,气得下地,愤愤坐在了案几后,打开面向她自己的那堆竹简。 而后又将其余几堆都大概翻了一遍,发现他竟然连自己对秦国国情不甚了解都考虑到了,根本没把涉及农耕之类的事情让她处理。 给她看的都是鸡毛蒜皮,不甚重要,甚至还有拍马屁的政务。 褚时英瞪了那个在软塌上小憩的男人一眼,拿起毛笔开始处理起来。 一边处理,一边心里暗骂,这帮人废话怎么这么多,文章写得花团锦簇有什么用,会不会说重点。 青铜莲花油灯闪烁,褚时英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自己面前那堆政务都处理完了,开始摸向有些深度的政务了。 她自己不太了解的,直接抽出来等秦歧玉处理,先处理她曾经为郑后时,也遇见过的相似事情。 秦歧玉悄然睁开眸,枕着自己手臂,看着灯光下美人眉头轻蹙,手中毛笔勾勾画画不停歇。 长睫轻眨,眸中尽是欣赏,而后就着美景缓缓睡去。 待他醒来,案几上的政务已经被褚时英处理完了一半,她正怔然在那堆竹简前。 她仿佛在刚刚那刻里,回到了前世,回到了自己手握权利,执掌生杀大权之时,这种感觉一时间竟让她有些痴迷。 甚至,秦歧玉这突然的让她处理政务的信任行为,让她反应过来后,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秦歧玉走到她身后揽住她,只是轻轻扫了一眼案几上摊开的竹简,就能发现她处理的很好。 “辛苦夫人了。” 褚时英回神,扬着下巴傲然道:“我帮你处理政务,你可给我开工钱?” 秦歧玉便被逗笑了,“我哪里有钱,我的钱不都是夫人赏的。”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57节 他在她耳畔说:“夫人,我休息好了,不如换一种方式给你开工钱?” 温热的气流吹打在耳上,褚时英一个激灵,对自己处理政务的满意,让她也有一些意动。 她扬起脖颈靠在他肩膀上,这仿佛是一个讯号,秦歧玉将其捕捉到,呼吸顿时一沉。 案几上的竹简不可碰,他抱起人回到软榻上,动作极尽温柔缱绻,细密的吻落在她身上每一处地方。 软塌上的丝绸被滚出无数褶子,但身体灼热的两人,谁也感受不到丝绸的凉意。 褚时英沉溺在愉快中,指使着秦歧玉熄灭油灯,秦歧玉沙哑着嗓子道:“软塌低矮,他们看不见。” “这是书房!”褚时英踹他,被他制住。 他轻声哄她,“那夫人你别出声。” 不必再像之前那般小心翼翼,生怕她怀上孩子,动作大开大合之间,怎么可能忍得住,褚时英泪花都快被逼出来了。 她一口咬在他肩头,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摸过软枕,欲要垫在自己腰下。 要生孩子就要有个要生孩子的样子,不都说这种姿势容易怀孕。 秦歧玉体贴地为她整理软枕,每一次带着她练腰的动作,都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你说能不能怀上?” 秦歧玉吻着她汗湿的发,“我们试试不就知道了。” 试试便试试,褚时英又煞风景的问:“我们要不要喝点补药?” “倒也不必操之过急,是药三分毒,实在不行再说,夫人,认真点。”秦歧玉钳住褚时英的脸。 褚时英难耐伸手,放在矮小案几上的橘子皮滚落在地,清香的橘子也遮掩不住的味道四散。 两人相拥而眠,便又是新的一日。 有了褚时英帮忙分担政务,秦歧玉晚间有了更多时间,两人又将案几搬到了主房,省得在书房水洗不便。 主房里的浴桶每日都要被用,倒显得浴房有些多余了,褚时英还别出心裁的在浴桶前安置了不同样式的屏风。 有只有薄薄一层纱的绣花屏风,若隐若现能看见屏风后的人影,亦有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实木屏风。 就连浴桶都让她换了,之前的浴桶实在是太小,虽然秦歧玉更喜欢那个小的,但每次褚时英膝盖都青紫一片,只好换成了供两人共洗的大浴桶。 便这样就到了开春,冰雪开始消融,气温回升。 都说老年人年关难过,过了年老秦王便像是冬日里的小草,又缓了过来,身子比以前大好,甚至能是不是上个朝,大臣们都很开心。 他们开心,就将目光落在了秦歧玉至今还没有嫡子上。 秦歧玉在处理政务方面,无可指摘,但一直无嫡子之事,成了众大臣的操心之事,就连那些抓不到他把柄的兄弟们,也纷纷拿此施压。 甚至有公子主动给秦歧玉送美人,然后这个美人待不了两天,就会被秦歧玉转送给另一个给他送过美人的公子,主打一个公子们的美人互换。 褚时英摸着小腹,啧了一声。 本来两人想要个嫡子就在计划内,可挡不住所有人都在催促,催得人心烦。 暂时怀不上,那就得想其他办法坐稳位置,秦歧玉需要功绩,便将目光放在了开春化了的渭水身上。 渭水一化,沿途极易闹灾,加之他知道老秦王前世去世时,渭水河畔发洪水一事,便想将治理渭水一事提上日程。 然他根基不稳,提出此方法,就被大臣们以“公子尚且年幼”“不知天高地厚”“渭水岂是人力能治理”“国库空虚”等等说辞给堵了回来。 甚至说他好大喜功、不切实际。 秦歧玉那几日脸都是阴的,褚时英瞧他这样,抻了他几日,方才询问,“可要我帮助?” “若夫人肯相帮那自是极好的。” 褚时英靠在软塌上,“那我有条件,渭水若是治理好了,我褚商要第一个入场。” 秦岐玉立刻道:“在我能力范围内,给夫人最好的。” 褚时英应承下来,当即就将健找来,让他沿渭水进郡县行商,再踩出一条商路来,健还捎带上了宇,省得他在家无所事事。 健是在二月二龙抬头前一日赶回来的,和顺叔、宇过了个年根的尾巴,顺便将褚丽周的消息告知褚时英。 褚丽周回去后,就直接被褚哲家法处置了,据说打得很凶,半条命差点没了,后来还是郑季姜求情才将她放过。 褚郑必须联姻,褚丽周这条命还得留着。 而健也将褚卜的信给捎了回来,这次的信上全是家常,信里颇为怀念秦岐玉做得饭,抱怨褚宅厨子一个做饭好吃的都没有。 褚时英便笑得眼都眯了起来,秦岐玉看完信后,连政务都推了,当即就买上好的牛肉,给褚卜做了一堆能咬动的肉干,托健的副手,走商郑国时带去。 待肉干成功抵达褚卜手上时,健率领的商队也在渭水河畔艰难往回走。 他们衣衫褴褛,损失惨重,仅剩几辆空牛车,赶在咸阳城桃花盛开的时候,终于回来了。 “主公、主公!出事了!” 褚时英一把推开秦岐玉,草草擦干身上,匆匆换了衣裳往外走。 秦岐玉在榻上缓了半晌,方才将自己整理干净,穿上秦服追上褚时英。 此时健等人正坐在牛车上被人拉回来,一个个出发时的硬挺汉子,现如今一副皮包骨的样子。 来不及询问他们到底发生何事,褚时英当机立断,“全部送到巫医那,有什么话待巫医看完再说。” 第五十九章 洞西郡水患 健等人一路奔波劳累, 在巫医那喂下米汤,处理了身上外伤,又昏睡了两个时辰方才陆续转醒。 醒的第一个人是宇,一直当游侠的宇, 是他们中体格最为强健之人, 也因功夫最好, 而外伤最重,好在他另一只眼睛没有事。 昏暗的青铜灯下,秦歧玉与褚时英双双起身, 秦歧玉亲自扶他坐起, “可还好?” 宇一脸悲痛, 看看秦歧玉又看看褚时英,“玉、伯英……” 他并非褚商商队的人,因而只唤褚时英伯英, 此时他眼中泪水簌簌而下, 这个被剜了眼睛都没哭的游侠, 此时竟泣不成声。 秦歧玉沉着脸, “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们这一支商队, 与其说是拓展商路,不如说是打探消息为主, 按理不应出现危险,可结果百来号的人,折损一半人马, 所有货物全部丢失 “可是被沿途劫匪抢劫了?” 这是秦歧玉和褚时英的推测, 商队每次出行都配备一半的护卫, 可他们这次回来的护卫十不存一。 褚时英刚刚还在和顺叔商讨,如何安置没能回来的人家眷, 此时见宇这个样子,心下一凉。 宇仅剩一只眼睛,他此次跟商队出行,健负责开拓商路,他负责记录沿途见闻,回来交给秦歧玉。 他凄惨道:“不是劫匪,是灾民……” “灾民?”秦歧玉和褚时英异口同声。 哪来的灾民? 宇哽咽道:“我们沿渭水河畔的郡县行走,初时非常顺利,健还说这是他走过最顺畅的商路,结果我们到了洞西郡险些命丧在那。” 洞西郡,秦歧玉眼锋一凝,洞西郡便是前世老秦王去世,无人管辖,致使万万百姓丧命的郡。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问:“洞西郡出了何事?” 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堪记忆,宇道:“洞西郡境内渭水肆流,农田倾毁,饿殍无数,若万灾民被挡在城池外,凡敢出洞西者,一律杀无赦。 我们抵达洞西之后,但见群山重重,道路艰难,有进无出,我和健无法,只好卸下不能吃的玉石铜器,在洞西境内走,寻求能出小路。 然后看着一双双木讷绝望的眼,商队一人不忍心给了块饼。” 他闭了闭眸,“就是这块饼,引得灾民暴动,将我们团团围住哄抢粮食,都说双拳难敌四手,我们,我们放弃了牛车和粮食,折损了几个兄弟的性命仓惶而逃。” 褚时英惊骇,“什么?” 她下意识看向秦歧玉,“你近日可有收到洞西出水患的消息?” 整日帮秦歧玉处理政务,她怎么不知道洞西郡出事,若是知道,她怎么可能让健带人去。 秦歧玉脸色难看,亦是乌云密布,“洞西既然只许进不许出,那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宇苦笑,“眼见灾情太过严重,健与我商量,尽快想办法回来……我们被洞西私兵所拦……” 他憋了一口气,泪水顷刻布满整张脸,“而后,那些灾民,那些灾民用命抵死相拼,护送我们逃出来,他们听说我们是咸阳来的商队,希望我们将洞西有灾的事情,传给王上。 他们也想出来,但他们不知道去咸阳的路怎么走,他们已经被水患折磨的也没有力气跑了。 而后我们被一路追杀,这才仅逃回这么点人。 玉,洞西水患,已经三年了!三年!” 晴天霹雳不外如是。 饶是秦歧玉都没想到洞西水患不是老秦王去世时爆发的,而是一直存在,却无人上报! 洞西最开始乃是韩国领土,被秦攻打后,被划入秦之国土五十载。 于三十五年前赐给安定君为封地,而后安定君兄长,也就是当时的太子病故,安定君成为新的太子,洞西便被安定君给了洞西官员自治。 洞西发生这么恶劣的天灾人祸,安定君定逃不过问责。 然洞西事关重大,秦歧玉眼光长远非常,若他为秦王,安定君那点监管不力的问题,比不得洞西当地人民重要。 是以他宽袖一甩,就要带着宇进宫。 褚时英自是知道他的坚决,必不可能在这时拖他后腿,可他此举,却是半点不顾念父子亲情,终究有隐患。 她思考半晌,拽住秦歧玉的袖子,但见他回头,眸中怒海升腾,却又缠绕着丝丝悔意,他道:“时英,莫要劝我,莫要阻我。” 他悔没有更早一步回国,他悔没有在朝会上坚持己见,他悔为何不再早些去查洞西。 褚时英凤眸一扬,说道:“我与你分道,你进宫,我去太子府以拜访良桦夫人的名义,面见安定君,将此事告知,不管如何,安定君是你亲父,莫要落人口实。” “并且我记得,公子媳的亲母就是韩人,兴许会更了解洞西。” 秦歧玉握住褚时英的手,重重捏了一下,“幸而有你。” 褚时英便道:“快去吧。” 秦歧玉骑马带着宇连夜进宫,褚时英则命人给她找了牛车,赶往太子府。 太子府良桦夫人已经和安定君睡下了,安定君身体庞大,整个人呈大字型呼噜震天响,良桦夫人窝在他胸前,早已习惯他的呼噜声睡着了。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58节 家老过来敲门说褚时英有要事来寻,良桦夫人支棱起头,不耐烦极了,“她有何事?就不能明日再说,懂不懂规矩呀?” “时英夫人说事关洞西郡,要亲自禀告给安定君。” 良桦夫人推醒安定君,“良人,公子歧玉的夫人来寻,说事关洞西郡。” 随机她嘴里嘟囔,“什么洞西郡呐,我看那,就是故意折腾人,想在良人面前留下好印象。” 安定君原本还不太清醒的脑子,听到洞西二字猛然一醒,当即就要起身,良桦夫人赶忙扶他,但见他说:“快,更衣,叫她进来。” 见他这样,良桦夫人不敢耽搁,招呼四个五侍女一同为安定君穿衣,安定君体格庞大,走路不易,干脆也不动了,忙让褚时英进来。 褚时英在门口候了半晌,听屋内几乎没有收拾的动静了,将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做好准备,一叫她,低头便进去了。 行完礼后赶忙将自己本想派遣商队沿渭河开辟新商路,结果在洞西郡看见大片灾民,并被郡首下令追杀的事说了。 而后她又伏地道:“此事事关重大,无法隐瞒,良人忧心洞西百姓,已匆匆进宫禀告王上,我则来此,告知亲父。” 半晌没有声音,她抬头,但见安定君神色惊慌,脸白如纸,浑身汗如雨下,将外衣都打湿了,她扬声:“亲父?” 安定君眼神无焦,突而昏厥过去。 “亲父?来人!” 良桦夫人听到声音,破门而入,“良人?!” 她慌张跑上前去,一把将安定君放平,骑在他身上又是渡气,又是施针喂药,折腾了一盏茶时间,终是醒了。 他气若游丝,竟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褚时英在一旁一摸额头,摸到一手冷汗。 世人都说安定君为人懦弱无能,她接触下来,只觉得他脾气实在是好,却没想到,一个洞西郡,便将他吓得面无人色。 看来所言非虚。 良桦夫人这时愤怒地看向她,扬手就要打她巴掌,身后安定君伸手,费力唤她,“良……桦……让她,走……” “这个时候了,侬还护着她,要不是她,侬能犯病吗?” 一片混乱中,褚时英被太子府家老送了出去。 与此同时,老秦王因秦歧玉深夜进宫而起,得知洞西郡的事,怒发冲冠,大发雷霆。 他让人宣安定君进宫,内侍回禀,安定君又犯病了。 案几被老秦王拍得“砰砰”作响,“这个鸟!要他何用?” 几乎没过多久,次日的太阳就升了起来。 许久没开的朝会,在这日召开。 猩红色的宫门开启,大臣们鱼贯而入。 自老秦王身子不好后,很少亲自召开朝会了,一般有政务处理,他都是在西殿召见大臣,这次召开朝会,让众大臣嘀咕,发生了何事。 在大家瞩目下,老秦王由秦歧玉搀扶着入坐王座,秦岐玉在他们的心中地位再一次提高。 这让在宫殿上的众位公子心里不是滋味起来,他们率先发难,拿秦歧玉和夫人公然夜闯宵禁一事做文章,说他们仗着身份不顾法令。 老秦王如狼的目光幽幽看着他们,而后喝道:“不知所谓!玉是为了向我禀告洞西郡犯水患一事,才夜闯宵禁,尔等不能尽心为秦国分忧便罢了,每日都在勾心斗角!” 公子们哗啦啦跪了一地,老秦王一拍扶手,说出今日召开朝会的目的,“洞西郡已犯三年水灾,却隐瞒不报,残杀百姓,其心可诛!” 大臣们惊怒,只听老秦王问秦歧玉如何处理洞西一事。 秦歧玉回道:“洞西郡出现此事原因有三,一是洞西郡路途遥远,秦国监管难度大,几乎让其自制,导致洞西郡守视人命为草芥,让天灾变成人祸; 二是秦国赈灾法制不适,让灾民无法自救与他救; 三是洞西郡水患严重,若无法从根源治理渭水,则会一直受灾。” 他说得句句在理,无大臣反驳,老秦王又问:“那你觉得,此事应如何处理。” 秦歧玉冷静自若,凯凯而谈:“首先控制住洞西郡郡守,其次给灾民开仓放粮,最后治理水患,还百姓耕地。” 前后两点众人均没意义,可这第二点,和秦法冲突啊,秦法向来治灾不救灾,然眼下洞西郡实情如此,不救灾,灾民们就彻底没有活路了。 老秦王当机立断:“太子病重,由公子歧玉全权负责此事!” 秦歧玉道:“喏!” 第六十章 强强相联手 秦歧玉负责洞西郡一事临危不惧, 条理分明,他看到的是万万生命,是水患成灾,脑中计算的是如何处理此事。 然而其他公子看到的是他如何在老秦王面前出风头, 任谁都看得出来, 洞西一事若是处理得好, 会有源源不断的政绩。 公子媳在他面前嘲讽,“你身子那么弱,若是前往洞西郡, 可别命丧在那, 还不如让我去。” 秦歧玉深以为然, 他完全没有必要亲身犯险,加之安定君病重,他更需坐镇咸阳, 是以直接道:“好, 便让你去。” 只是随口说说, 根本没有想到秦歧玉竟然真的会将功绩让出来的公子媳都恍惚了, “真让我去?” “让你去!” 秦国公子亲自前往洞西所带来的威力, 绝对要比随便选派大臣强。 不光公子媳要去,秦歧玉还向老秦王申请调派洞西郡旁的军队, 由公子媳统领用以镇压洞西郡的私兵和灾民。 公子媳恍恍惚惚接下任命,又被亲母韩姬灌输了一脑袋洞西历史,连日奔袭, 抵达洞西郡, 直接将当地郡守等一干官员, 悉数抓到了咸阳。 他的任务就是这么简单,但说简单也不简单, 比如洞西郡的抵死反抗,要没有他的军事计谋,还不知要拖延几日方能攻下。 洞西郡的惨状,让回咸阳后的公子媳成熟了不少,而经此调派军队,也让他明白纸上谈兵有多离谱。 他抓捕回来的洞西官员们被悉数下了大牢,由秦歧玉亲自审问,背后牵扯出的利益集团,他悉数交代给老秦王,老秦王直接下令抓捕斩首。 秦国每年有两次集中斩首,统一在春秋两季,每每那时刑场血流成河。 这一次,是为了洞西郡,单独开设的斩首刑场,刑场哭嚎声一片,咸阳百姓们外围围观,指指点点。 亦有人说是不是太残酷了,一但下令,便是上百颗人头落地,心智不坚定者,午夜梦回都得是他们索性。 被众人注视的斩首官正是秦歧玉,残酷?那些被这些官员阻拦在洞西郡的百姓们、庶民们就不可怜吗?对他们来讲不残酷吗? 这些人每一个的罪都罄竹难书,每一人都是他亲自审问,绝无错漏。 他白玉面庞泛着冷意,“斩!” 内侍高喝:“斩!” 数百人头齐齐落地,秦歧玉看都没有看一眼,刑完刑后,立刻站起,淡漠的眼神扫过人群中的各路探子,将之吓得不敢冒头。 只看了那么一眼,他转走就走,他还要去布置赈灾一事。 赈灾一事确实遭到了朝中大臣的阻碍,他们用秦法施压于秦歧玉,被秦歧玉悉数挡了回去。 既然老秦王已经将洞西郡的事情交由他负责,那如何来做便是他的事,不容任何人指摘。 这一刻,秦歧玉的强硬,让这些大臣们,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老秦王。 洞西郡郡守被斩首,公子媳又不擅长政务,秦歧玉根本没想过让之处理赈灾的事。 在公子媳将官员们带回来时,洞西郡府衙就被灾民们一哄而上闯进去了,这当然有秦岐玉特意吩咐负责镇压的军队故意放水的原因。 然所有人都没想到,粮仓被打开,本应充盈的粮仓,里面竟只有一小半粟。 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们,竟还敢私自食用粮仓内的粮,怪不得他们一个个肥头大耳。 看到几乎空荡荡的粮仓,灾民们为了抢这些粟,大打出手,还是军队强硬将他们分开,分开之后,他们就地嚎啕大哭。 绝望在蔓延,在他们觉得自己就要活不下去的时候,褚时英带着宇,和非要跟来的健,从洞西跑回去的商队成员赶到了洞西郡。 洞西郡群龙无首,哪个大臣都不愿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且秦法规定只能治灾不能镇灾,他们生怕现在赈灾秋后算账。 然赈灾之事刻不容缓,所以褚时英来了,她带着百来辆装着豆子、粟、黄米等粮食的牛车来了。 她与秦歧玉都太明白,高坐于王宫之内,只能看到歌舞升平,他们需要踩在土地上,深入庶民之中,方能知民疾苦。 洞西是千载难逢的政绩机遇,是扎根褚商的好时机,她与秦歧玉谁都不想放过,但人血烙饼不好吃,他们能做的,唯有不愧于心,治理好洞西。 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褚时英都有必要亲自来一趟。 就不说咸阳城太子府的一众女眷听闻她去洞西有多惊愕,洞西的灾民们都瞧她稀奇。 数百个分羹亭分散在洞西郡境内挺立,军队负责维持纪律,分发食物,褚时英则坐守洞西郡郡守府衙,暂且充当郡守,处理政务。 有那看不起她是女子的,褚时英挥挥手,自有官兵直接将人压了下去。 不服?忍着! 她来此赈灾为首,处理政务为次,但她也是真受不了洞西这乱成一团的状态。 吩咐点事,没人干,不会干,不知找谁干。 因而她从被郡守打压的底层小吏中,选拔有才能得人,配合她工作,又向洞西郡内的富户征人,可以用粮将自家子弟塞进来干活。 她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给我的人肯干活肯吃苦,任你塞谁进来。 强龙不压地头蛇,还不等他们集体反抗这位太子嫡子夫人,他们就心甘情愿送上粮,将家中子弟送了过来。 褚时英轻轻松松化解了一场未来的纷争。 而有了富户支持,快要见底的赈灾粮,又一次充盈了起来,褚时英也将洞西府衙的班子立了起来。 名士名士,先有名后是士,那都是想入朝为官,名留青史的人,而她褚时英,提供给了洞西郡未来名士一个可以提前踏入官场的机会。 洞西百废待兴,不管之后朝廷派谁来当洞西郡守,这套已经成熟的班底,他都不会轻易动的,因而富户们非常积极的给粮。 好在富户们给的人,那都是用钱堆出来的,他们家最优秀的,至少识字的人,有才能得人干专业的事,没才能得人,至少抄个东西还是会抄的。 有人了,那就速速给她干活,先将洞西郡每年记录的郡志拿出来看一遍,而后集思广益,如何最大效果赈灾。 得出的一致结论是,得治理水患,退水还耕。 赈灾只是一时,他们走后,灾民们又靠什么为生呢? 治理水患,褚时英是真不懂,不懂便不能瞎指导,但她知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这点同样重生的秦歧玉也懂,因而在褚时英分发粮食稳住了灾民们后,秦歧玉从咸阳调配的草药便也到了。 鲸木整理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59节 一碗碗汤药、稀羹被分发下去,灾情暂且稳住。 焦头烂额的褚时英,终于有时间在洞西城寻找适合开商铺的地段了。 自然也不需要她找,她只是有所意向,富户们便巴巴捧着自家好地段的商铺位置找来了。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褚时英毫不客气,挑了被她吸纳进洞西班子中,有实力有头脑之人背后的商铺,要跟这样的人合作那才行啊。 褚家商铺的雄鹿旗帜,在洞西城飘扬,他们先后开了粮铺和布铺,至少在未来几年中,洞西需要靠褚家商铺来稳住物价。 然后他们也开了玉铺,秦人喜玉,不管是玉簪、玉佩,亦或是玉盘、玉碗都爱,待此间事了,褚时英会将所有注意力放在玉矿上。 等朝廷终于在数轮争吵中,选出暂代洞西郡守的官员,并确定事急从权,从附近郡县调配粮食赈灾时,便到了褚时英该走的时候。 灾民们万里相送,浩浩荡荡的人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都知道了,给他们发放的赈灾粮,那都是褚商自己的粮,后面粮没了,是褚时英和富户们做交换弄来的粮。 有人喊道:“夫人。” “夫人,一路顺风。” “夫人,祝你诞下麟儿。” “夫人,我们只认你当夫人,可别让其他女人抢了你的位置。” 褚时英在牛车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也不知道他们从何处得知她嫁给秦歧玉后一直无子,还操心起她这些事了。 她从车窗中探出头,伸出一只手让灾民们不要再送了。 这一去洞西,来回便是两个月过去了,等她回咸阳城的时候,秦歧玉就在城门口迎接。 见到她的牛车主动上前打开车帘,伸出一只手,褚时英就含笑将手放在他手上,然后轻轻被她抱了下来。 秦歧玉无比感怀道:“夫人,瘦了。” 褚时英抬眼看他,“嗯,良人你也瘦了。” 他们两人,一人深入洞西,每日睡不够两个时辰,睁眼想灾民,闭眼想粮食。 另一个周旋于朝中各种关系中,极尽全力调配粮食药材用以赈灾,又要时刻忧心褚时英安全,根本无法安睡,是以都清减了不少。 周围有百姓好奇看着两人,便见褚时英十分坦然的吩咐道:“我饿了,想吃你做的炙羊肉和白羹了。” 而他们秦国公子就牵着她的手往城里走,“好,回家给你做,还想吃什么?家中还给你备了红枣莲子羹补气血。” 第六十一章 他怎么知道 赈灾的燃眉之急已经被解决, 褚商在其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洞西郡极其附近百姓,无人不知褚商。 褚商以此种方式第一次在秦国亮相,便被众人称赞为义商, 之后秦国各郡县均以褚商到他们那里开商铺为荣。 对此, 全然都是意外之喜。 褚时英在出发前往洞西郡前, 也是经过了好一番心理斗争的,商人逐利,她用褚商存粮去洞西赈灾, 相当于平白咬下身上血肉, 疼得心抽抽。 然她想到褚鲜创立褚商, 要成为义商的初心,终还是咬牙决定,他们率先进入洞西赈灾。 那时赈灾之事刻不容缓, 她甚至没有时间去和秦国讨价还价。 我替你赈灾, 你给我什么好处? 甚至做好了褚商的付出会如流水一般, 泼出去就没了的准备。 加之她幼时经历过亡国逃难, 知道灾民艰辛, 这才提出自己要去往洞西。 她自洞西而回,只在家中休整了半日, 便被秦歧玉领着进宫面见老秦王,细细将洞西所见所闻告知。 老秦王对她自是夸奖安抚,并直接承诺, 褚商日后商税, 只需缴纳两成, 要知道秦国商税繁重,几乎占据获利一半。 现在看, 她去洞西赈灾这个决定真是再正确不过。 “玉,”老秦王坐在西殿榻上,询问他,“治灾之事你可有头绪?” 秦歧玉长睫掀起,黑瞳看向在老秦王手边案几后跪坐的褚时英,滔天波澜隐匿在看似平静的眸光中,方才转向老秦王。 拱手道:“孙儿认为治洞西,重在三点,一是秦国管辖洞西郡的力度,二是大开洞西郡艰险道路,三是治理渭水水患。” “此三点缺一不可。” 褚时英暗自点头,洞西郡守之所以敢隐瞒灾情,还不是自己仗着天高秦王远,无人能管束,无法无天,俨然成为洞西的王。 加之路难走,形成天然屏障,导致洞西方圆的人,出也不好出,进也不好进。 而治理水患那更是重中之重,不将水患治理好,那洞西年年都需要人力赈灾,秦国国法又与赈灾冲突,实在不好弄。 她看向自己对面的秦歧玉,他白玉无瑕的面庞上鼻梁高耸,眼睫又浓又密,像蝴蝶翅膀一样轻缓忽闪着,继而道:“孙儿举荐一人,至洞西治水。” 老秦王眉间深深的沟壑听闻他这些话都平整了些,他道:“说说,你要举荐何人治水?” 秦歧玉眸光扫过褚时英,说道:“水家名士姜水,其著有《水经详解》,治水之术炉火纯青,被誉为水家。” 水家姜水? 褚时英略带诧异地看向秦歧玉,这人她知道,前世还是她发现的此人,将其举荐给了郑季姜。 郑国和秦国比邻,滔滔不绝的渭水流通两国,因而郑国境内亦有水患。 郑季姜还是郑国公子时,渭水河畔遭灾,姜水主动前往献策于当地郡守,欲要治理水患,却被当地郡守打出。 后她听闻此事,觉得此人有大才,请之,又说服了郑季姜让此人试试治理,左右再差也就是个治理不好。 冻雨 姜水当真是有治水天赋,且精通算学,经他治理,水患被解,郑季姜被郑王夸赞,一跃成为诸公子之首。 秦歧玉不提,她竟险些忘了此人。 不过,世人都觉得水家、农家等为小道,根本不会太过留意,他是如何知道的水家有这么一号人物? 她之疑惑目光,让秦歧玉呼吸都放缓了。 这边老秦王一声:“善!”而后吩咐道,“若此人真有才能,便将这治理水患之事交予他负责。” “此人现在何处?” 秦歧玉喉结滚动,回道:“此人居无定所,上次听闻他在郑国,如今孙儿亦不知他现在在何处。” 老秦王眉头再次皱了起来,“先找到《水经详解》我要一观,尽全力找此人。” “喏。” “等等,”老秦王想了片刻,同身边长史道,“向外公布,秦国拟召水家大成者入秦,官位高悬,有能者居之。” 长史:“喏。” 定下治水之策,秦歧玉便带着褚时英往宫外走,内侍在两人前面很远处领路,他低头问她:“可累?” 褚时英半点没掺假地点头,点头速度之快,冲淡了不少秦歧玉心中忐忑。 只听她问:“你还知道姜水呢?他治理水患的名气都这么大了?” 秦歧玉握住她微凉的手,将人握在手里,方有实感,心下稍安,简略解释两句:“在曾大父院中,偶听人谈起过。” 实则是他前世,听闻过褚时英举荐姜水,治理了郑国的渭水,他当时便想,此人若是此人在秦国就好了。 褚时英不疑有他,仗着内侍很有眼色的离两人很远,悄悄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靠在秦歧玉身上,真得太累了。 秦歧玉轻轻为她按着额角,将步伐放缓。 两人走到宫门口,褚时英推开秦歧玉整理一番自己的衣裳,方才同他一起出去,刚一出门,就见太子府家老迎了上来。 家老行礼道:“公子,夫人,安定君有请。” 安定君自病倒后,因忧心忡忡,便一直流连于病榻。 最近洞西灾情被遏制住,秦歧玉又大刀阔斧惩治了一批官员,恰逢褚时英回归,他终于打起精神,请他二人到府一叙。 等他二人到太子府时,安定君将将被良桦夫人扶起,他一脸病容,十分随和的让二人就座。 褚时英看了一眼在安定君身后背对而坐,用身体撑起安定君的良桦夫人,有那么一点懂她为何坐稳太子夫人之位了。 年轻貌美,老夫少妻,本就惹人疼爱,安定君一身的病,她又懂一些医理,可以在其身边随时照顾,她不受宠谁受宠。 安定君问了和老秦王几乎一模一样的问题,然后同秦歧玉道:“姜水此人,我亦会派人寻找。” 秦歧玉中规中矩道谢:“多谢亲父。” 安定君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显然褚时英在场他有些说不出口,褚时英便找借口出去了。 “亲父,他可还好?”年过五十的安定君,胖胖的脸上满是忐忑,从未被老秦王夸奖过的他,也十分怕老秦王对他失望和训斥。 原本低垂着头,尽显温顺恭敬的秦歧玉将头抬了起来,神色复杂,又兼有果然如此之色。 他对他的亲生父亲,没有期待,且心里隐隐有些瞧不起,然看他小心翼翼询问老秦王,终是在心底一叹。 回道:“洞西灾情已经被控制住,下一步便是治灾,治灾非一时之功,恐要以年起算,因而曾大父并未太过忧虑。” 安定君仔细听着,眼神还带着期待,盼着秦歧玉多说些,秦歧玉也没让他失望,继而道:“该处理的洞西官员,已悉数被处理了,虽洞西郡之前是亲父的封地。” 他停顿了一下,果然见安定君胖得一条缝的眼睛都又睁大了些许,方道:“但更是秦国郡县,郡守之过,也不能强算在亲父身上,曾大父似不甚在意此事,比起这些,想来曾大父更愿意看到将水患治理好。” 这一番话,成功让心悬在半空的安定君落了下来,他痛哭流涕,费力地拿着手帕擦着眼,丝毫没有自己身为太子不可在儿子面前哭泣的自尊。 反而还问了一句,“那玉你觉得,我之后应如何做?” 明明已经讲了方法,但看安定君没有领略到的秦歧玉无奈,“大力支持治理水患,为洞西郡修建道路,加强对洞西郡的管辖。” “是极是极,”安定君一连应下,“你且放心,姜水这人,为父一定尽力寻找,修建洞西官道之事,我亦会催促。” 秦歧玉颔首,两人一个问一个答,看起来默契得很,唯独在安定君身后的良桦夫人一脸不可置信。 你们两人就不觉得有哪里奇怪吗? 哪有当父亲的对儿子言听计从,当儿子的对父亲献言献策的,就不觉得你们两人身份颠倒了吗? 秦歧玉向安定君提出告辞时,在太子府花园寻到了褚时英,她正同闻讯赶来的秦姬说话。 秦姬在太子府担心他们两人,好好的美人都瘦了,她握着褚时英的手叮嘱,“日后这种去灾区的事情可不能做了。” 转而又道:“玉那里你也应劝着些,他行事太过激烈,一下令便杀了好些人,我听韩姬她们都说他冷血,杀人如麻。” 褚时英压下即将要上挑的眉梢,耐着性子给秦姬讲这背后的深意,“洞西俨然已经成为群山内的又一个秦国,若良人行事不狠绝,万一郡守造反,那便是连亲父都要被拖累的。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60节 且他们阻拦洞西灾民上报水患,死去者不计其数,良人此举于法于情,均是正道。” 见秦姬恍惚,她暗自提点,“母亲,您在这太子府,韩姬等人的话,不可信,若说信……” 她叹了口气,“虽良桦夫人处处为难母亲,但她却是少有的母亲可信之人,良桦夫人无子,良人又被立为她名下嫡子,她总归要盼着良人好得。” 秦姬便不好意思起来,“我,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给你们添麻烦了?” 美人一蹙眉,那花园中的花都要失色了。 褚时英能说什么呢,秦姬本身就是侍女出身,没见过大世面,又一直圈在太子府,认知有限,人云亦云很正常,她轻声安抚,又褪下一只金镯子挂在秦姬手腕上。 “母亲,回头我用给您送些补品的名义,偷偷给您带些钱财,您时不时赏赐一下院子里、厨房里的人。” 秦姬羞愧,又要推辞,见秦歧玉朝这里走来,痴痴望了半晌,赶忙松开褚时英的手跑了。 秦歧玉眼尖发现褚时英手腕上晃晃荡荡,刚刚还被他把玩的金镯子不见了,他语气有些不善,“她同你说什么了?” 褚时英仰头看他,“扑哧”笑出声,瞧瞧他这张阴云密布的脸,在郑国跟在曾大父身边时,可没见过他这番模样。 细细想来,他对秦国的家人堪称冷漠。 她抬起一只手在他面前晃悠,“牵着。” 他从善如流牵起,两双微凉的手碰在一起,不一会儿就捂暖了。 到了马车上,秦歧玉道:“她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都是些不知所谓的话。” 褚时英认同点头,“确实是有些天真了,所以我帮你把这事给解决了,母亲只要能在太子府安安稳稳的,便足够了。” 秦歧玉沉默半晌后回:“辛苦夫人了,还让你为此事操心。” 有求于她,必叫夫人,褚时英眼眸一弯,“本夫人的好心也就到此为止了。” 看在秦姬是他生母的面子上,她可以提点,但是,“你后院里那些送来的美人啊,我可不耐烦处理,我也不是一个能被你后院圈住的人,我觉得这事还是得和你说清楚。” 想起那些所谓豪商、大臣、公子们送来的美人,秦歧玉道:“夫人放心,必不让夫人为此事忧心,夫人是不受拘束的白鹿,请尽情在草原上奔跑。” 这话说的褚时英开怀,略微扬起下巴道:“接下来,我会将重心放在巩固洞西商线和打通你封地商线上。” 秦歧玉道:“好,夫人去忙,今晚上夫人想吃什么?我为夫人做。” 这叫什么,刚一回家的热情伺候? 那褚时英还能跟他客气,当即点了一堆自己爱吃的菜让他做。 当日,老秦王下令寻找水家的消息就被传播了出去。 然而进展十分不好,来秦的水家要不就是没有真才实学来浑水摸鱼的,要不就是实力不够,自觉治理不好渭水水患的。 老秦王合上姜水所著的《水经详解》,已判定他乃大才,让人倾力去寻找他。 有秦国这个庞然大物来寻找姜水,褚时英自然没提用她那小小褚商帮忙的事。 然姜水此人就跟消失了一般,让人不禁苦恼,他莫不是在另外三个国家。 老秦王和想表现一把的安定君愁眉不展。 马上就要到雨季了,可他们连个能治理水患的人都找不见。 数以万计的百姓还等着回归家园,秦歧玉揉揉额角,眸中阴沉如被肆虐黑雾笼罩,他扔下毛笔,推掉缠身的政务返回了家。 而后一头扎进厨房,又是做烤乳鸽、炸麻雀,又是拿出兰陵酒泡切薄的牛肉,做酒渍牛肉。 等褚时英回家,堪称殷勤地迎了上去,“日头正盛,夫人怎么也不打把伞。” 褚时英落座,看着面前丰盛的菜肴,尤其是不让她多吃的酒渍牛肉,似笑非笑看着秦歧玉,来者不善啊。 夹起一筷子酒渍牛肉,她满意眯起丹凤眼,“良人,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秦歧玉慢慢吐出一口浊气,他一如在郑国时那样,乖顺地缓缓抬起头,一双眸子里水波荡漾,勾人心弦。 他故意压低声音,笑道:“无事便不能与夫人品酒用膳了?” 褚时英舔舔唇有些遭不住了,她去洞西之后,巫医说她需要充足的休息,因而她素到现在。 秦歧玉举爵,“夫人,这断日子辛苦了。” 两爵相碰,秦歧玉眸子紧紧盯着她一口口,将爵中的吕酒咽下。 吕酒醇厚,但后劲极大,他伸手举爵递到褚时英身边,褚时英睨着他,低头就着他的手,将酒一饮而尽。 四目相对,一个丹凤眼眼光流转内里全是被撩拨起来的兴致,一个眸中尽是深意。 褚时英站起,居高临下望着秀色可餐的秦歧玉,倏而将其扑倒。 抽出他头顶的玉簪,墨玉发冠坠落,黑丝如瀑布般扑撒一地,灼热的气息席卷唇舌,秦歧玉阖上眸子,而后握紧她得腰。 鲜红的曲裾和黑色的秦服混乱地扔在地面上,她的目光极富侵略性,一寸一寸扫过他清瘦的躯体。 他头一次被看得不自在,便想调换姿势。 酒意上头,她伸手按住他的胸膛,涂着红色丹蔻的指甲刮过他细腻的肌肤,“别动。” “我这段日子很辛苦呢,”指甲画着圈圈,她看着他难耐地望过来,像是玉莲染了墨,让人忍不住想要让他再脏污一点,她俯下身,在他耳畔道,“所以,你得听话——” 腰间的手猛然收紧,她笑了一声,他身子便又是一紧。 倏而她手渐渐没了力气,再也撑不住,硬榻又有些硌人,她坐了一会儿便觉不适,秦歧玉趁机翻身,她惊叫出声。 手指在几乎没有什么东西的榻上摸索,什么都没摸到,她只能用指尖去扣那硬榻缝隙。 常常一口气还没喘完,便又再次憋气了。 他撑着身子,在她耳畔道:“夫人,你我夫妻一体,利益相关……” 褚时英掐他,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他置之不理,忍耐着身体的需求,停了下来,褚时英丹凤眼睁开,迷蒙地看着他,但见他问:“夫人可知,姜水在何处?” “姜水?” “对,姜水。” 褚时英咬他泄愤,非要偏偏在这个时候问! “夫人快说。” 他故意墨迹,褚时英酒劲未过,身体又十分难耐,嚷道:“他不在郑国的话,那就是哪有水患哪就有他,当下,去洞西郡找他啊!” 话音一落,早就要坚持不住的秦歧玉带着她一同扎进深海中。 而后许久没有贴近的两人,尽情狂欢。 案几上所有的饭菜都被秦歧玉一手抱着褚时英,一手放到地面安全位置。 泛着粉嫩的身躯被放到案几上,后背触碰到冰冷漆木便是止不住的一凉,秦歧玉闷哼一声,“夫人,放松。” 褚时英攀着他的肩膀,“良人,是你该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幽幽转醒的褚时英,坐了起来,拿过被子遮住被他弄出红痕的身体。 屋内只有她一人,空气中满是未散去的酒味和糜烂的气息。 丹凤眼慢慢转动,目之所及,一片狼藉,看到案几那可疑的痕迹时,她禁不住脸一红,酒意的催动下,是有些孟浪了。 她伸手捋过长发,倏而目光一凝,放着案几的硬榻上,她的曲裾被揉成了一个团,那是秦歧玉为了让她方便受孕,将之放在她身下垫屁股用的。 她嘶了一声,不光是在硬榻上,在案几上他也垫了,就连墙壁他都扶着她的身子。 不过,他人去哪了,往常房事过后,他都会主动清理一番,这次怎么什么都没管。 她掀开被子,打算找身干净的衣服穿,然后看着那曲裾猛然停住。 在硬榻上的时候,他仗着她意乱情迷问过什么东西。 “姜水在哪。” 所以,他为什么会问她,姜水在哪。 他怎么知道,她知道姜水在何处? 第六十二章 互相掉马甲 褚时英说的没错, 哪里有水患哪里就有姜水。 姜水最后是在洞西郡大牢中被找出来的,暂代洞西郡守的官员一言难尽的派人将姜水护送到咸阳。 得知他们一直在找的人竟在牢中,饶是秦歧玉也感到有那么一丝微妙。 在家中给褚卜写信,询问秦歧玉事情的褚时英冷笑, 这才哪到哪, 等他们见到姜水, 就知道那位是多么神异的人了。 能写出《水经详解》的姜水,不似想象中的一身粗布麻衣,半白头发, 满脸勾勒的老者。 相反他非常年轻健谈, 约三十五岁上下, 穿着得体的衣裳,一张口就是天地玄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水家, 而是易家。 秦歧玉面对能人一向恭敬, 拱手请初到咸阳的姜水下车, “先生一路舟车劳顿, 本该让先生好好休息, 奈何洞西水患兹事体大,还请麻烦先生进宫面见王上。” “另外, 不知先生身份,竟将先生错投牢中,当真羞愧。” 姜水对秦歧玉这个充满传奇性色彩的公子亦十分好奇, 他连连打量而后拱手, “哎, 没事没事,也是我做得过头了, 才被郡守抓到牢里去。” 秦歧玉便问了一嘴,“先生做了什么?” “我说要请个水神上身治理渭水水患,本来百姓们挺开心,我都以此为由要去丈量渭水河堤了,哪知道百姓里面混着官兵,说我装神弄鬼,直接把我抓起来了。” 秦歧玉:“……” 这一句话信息量太大,幸而他知道姜水就是能治水的水家,不然便是他都信不过姜水。 领着姜水到了咸阳王宫西殿,老秦王歪躺于大榻之上,对面案几竹简依旧累累,榻旁两侧设小案几,奉命前来的大臣们端坐其后,其中还有最近投靠秦国的一些水家。 而安定君与秦歧玉的座位分别位于最靠近老秦王的左右手两边,紧挨着安定君的是蔡兰,挨着秦歧玉的,便是姜水的位置。 从座位上看,足见对姜水的看重。 姜水到了老秦王面前,面对王之威严倒是将性子全部收敛起来了,他也知道这关乎于他能否正大光明治理渭水。 一问一答间,隐隐能听到众大臣不屑的谈论声,“这便公子歧玉推荐的,苦寻已久的李冰?” “不过一庶民。” “公子歧玉为何举荐他?”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61节 安定君笑呵呵打圆场,“不知先生可是腿有疾,怎还带了一铁杖?” 姜水从进来后,手中铁杖便没离身,此时右手一甩,但见这闪亮的铁杖唰唰节节暴涨,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抵达正门,甚至又延伸出去几尺,竟足有六丈有余。 而后他道:“这不是铁杖,此乃我自己做的探水尺,江河深广,有探水尺方能准确测量深浅。” 仔细看去,这铁尺上有细小划痕,可根据划痕,判断江河体量深度,说完,姜水手一动,探水尺又缩回成铁杖大小。 有水家忍不住惊呼:“好物!” 便是看不起姜水的大臣们,也不禁转变了看法,“术业有专攻,善。” 有利器还不行,还得懂怎么治水,屋内水家挨个和其切磋,均被他打败,无论是理论,还是实际操作,都比不上他。 老秦王白色眉毛下的眼满意连连,问道:“若叫你治理洞西水患,你可治得?” 姜水神色一正,“自是治得,这天下水流,一千三百四十三条,无不可治也,其中论长度渭水可排第一,连通郑秦两国,水患也最烈,每每弥漫,淹没农田,侵吞财物和生灵。” 蔡兰道:“正是如此,不知先生可解?” 姜水回:“渭水最长,然有地区每年加固河堤自然无事,然洞西水患,则为人祸,庶民盼望治水,洞西郡守视而不见,只知敛财,致水患年年加剧,水患好除,人祸难解!” 秦歧玉当即便道:“彩。” 刚想反驳的大臣,将即将要说出去的话憋了回去,秦歧玉却在此时起身,得了老秦王的准,命内侍抬出山水图,同姜水道:“请先生赐教。” 姜水激动的看着山水图,此图是秦歧玉根据陪同褚时英亲自前往洞西宇的记载加自己前世记忆,绘制而成的洞西山水图。 渭水贯通洞西,连着其余郡县,大臣们纷纷起身走到木板前,惊叹连连。 姜水看着这山水图,直接道:“王上请看,要想治理洞西水患,首先要解决山患。” 他用铁杖指着在山水图上隔出洞西和洞北的高山,“眠山将洞西郡和洞北郡隔起,渭水流过洞西郡,因有眠山阻挡,水窝于洞西郡境内,多年沙土淤积,至良田淹没。 而另一边的洞北,却因眠山阻挡,一滴渭水流不进,常年干旱土地龟裂,因而我认为将凿山饮水。” 老秦王喝道:“善!先生觉得需多长时间?” 姜水:“给我十年,还秦国一个富饶洞西!” 老秦王倏而看向安定君,“秦阿,你说,该给先生安排何职?” 安定君道:“儿臣认为可任先生为洞西水工,只管治水,以防不懂者随意指挥。” 老秦王白眉一耸,刚刚喜悦的目光一闪,又平静了下来,淡淡问向秦歧玉,“玉,你觉得应如何?” 秦歧玉说道:“孙儿认为,洞西百姓正处水深火热中,治理水患忌讳声音过多,可任先生为洞西郡守。” “善!”老秦王笑道,“传本王书令:命姜水为洞西郡郡守,赐秦王剑,统辖洞西郡军民治理水患。” 姜水扑地跪倒,还不待推辞,蔡兰当先道:“我王英明!” 众臣齐喝:“我王英明!” 姜水就任一事定下,老秦王挥退众人,只留下秦歧玉与安定君,安定君蔫头耷脑,等待老秦王的训斥。 却没想到老秦王这次不仅没有训斥他,反而谆谆教导,“身为储君,用人谋断当是你应学习的第一要务。 待你为王,能力不够还可有贤臣辅佐,但若不懂用人决断,则无一人可帮矣!” 安定君肃然道:“儿臣谨遵教导。” 老秦王点头,饱含风霜的锐利眼眸看向秦歧玉,里面全是满意,“日后,玉便不用跟在你亲父身边了,跟我便是。” 秦歧玉抬起眼眸,拱手应下,“谢曾大父。” 老秦王重新理政,并将太子嫡子秦歧玉放在身边亲自教导的事,很快便被咸阳城大臣们及豪绅们知晓。 他们对秦歧玉的评价,再次提高一个等级。 与此同时,姜水赴洞西郡任命,任命第二日就在渭水河畔开坛做法,说自己被水神指点,水神让他凿山移水解水祸。 无数庶民伏地呼喊水神,洞西官员们无一人能理解,询问姜水,姜水也只让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总归一句话,别问,问就是水神的旨意。 此时的咸阳城,也收到姜水的传信,凿山一事进行的非常顺利。 他经秦歧玉指点,用了以工代赈的方式,成功安抚下了部分灾民,可还有大量灾民周围郡县也无力承担,询问该怎么办。 秦歧玉思索片刻,有了些许想法,又重新投入到处理政务中。 月影清晰,褚时英从外而归,手里还拿着褚卜给的回信,问曲:“你家公子还没回来?” 曲低着头,哪里敢看她,回道:“公子传信,今日政务繁重,宿在宫中,便不回来了。” 自被老秦王带在身边教导,秦歧玉就躲着她,用自己繁忙为由不回家,褚时英冷笑连连:“他有能耐就一辈子别回来。” 曲可不敢应这话,褚时英又问:“曲,你家公子,是几岁到我曾大父身边的?” 曲早就察觉到秦歧玉与褚时英关系敏感了,但他仍不知褚时英询问此点的深意,只能诚实道:“夫人忘了?公子九岁便到褚老身边了。” “九岁啊。” 褚时英便笑了,前世,秦歧玉可是十四岁方才到的祖父身边。 她便又问:“在郑国时,想来曲带着你家公子,日子过得艰难。” 曲陷入回忆,满脸都是温柔,“公子省心,不用奴操心太多。” 省心? 一个九岁孩子背井离乡竟然用省心这个词,褚时英挑起唇角,“告诉他,我耐心有限,明日是最后期限,他要是还不回,以后就再也别回了。” 曲当下应喏,看着褚时英头也不回的背影,赶忙传信给秦歧玉。 而褚时英回了屋后摒退侍女,深深吸了口气,拆开了祖父回给她的帛书,帛书上说,祖父的书已经著完,很是开怀。 又道秦歧玉是九岁到的家中,从小便是个稳重性子,而后林林总总对他夸了又夸。 褚时英为祖父著成书开心,但看到后面,丹凤眼中一片冰冷。 她想到了自己重生后,询问祖父身体时,秦歧玉回答她,每月都会给祖父找巫医看身体; 她想到了豪商李嗣远和郑姬,前世是李嗣远将郑姬嫁给秦歧玉助他回国的; 她想到了秦歧玉对宇的复杂态度,对宇要送他回秦国时反应的激烈。 嗤笑一声,仔细想想,秦歧玉这个人何尝不是在走一条,避过了前世种种巨坑的平坦之路。 所以,他是故意娶她的。 就像她故意嫁他一样。 明明他们两人就是简单的合作关系,可这一刻被欺骗的愤怒,被像傻子一样玩弄的恼恨,像是遮天蔽日的乌云,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褚时英用指尖挑起那滴泪,又生起自己的气来,何至于此,不过被骗。 “时英……” 收到曲传信的秦歧玉,从咸阳王宫匆匆而归,不敢面对,也终要面对。 褚时英收拢手指,缓缓转身。 连日劳累,加之心中有事,秦歧玉瞧着气色不甚太好,往常这种时候,他磨一磨褚时英,她就会心软下来帮他处理政务。 想到这,褚时英闭了闭眸,将两人那在一起后的种种温馨晃出脑。 她眼眸犀利,“你有要和我说的吗?你竟问我,是否知道姜水在哪。” 望着她水光盈盈的眸子,秦歧玉心中一滞,他看向了褚时英手中的帛书,想先缓和一下气氛,“是曾大父的来信?” 褚时英将帛书扔在他脸上,秦歧玉闭眸接过,一目十行得看过,待看到九岁的字眼时,他便知道,褚时英都知道了。 他将帛书仔细叠好,长睫慌乱地乱飞,而后避无可避地对向她,“我说我天资聪慧,时英你信吗?” 褚时英想嗤笑一下,但她嘴角一点都挑不起来,她冷着一张脸道:“秦歧玉,秦国十三公子,九岁至郑国为质,十四岁至曾大父身边为奴,与豪商李嗣远合作,娶郑姬诞嫡子,而后逃回秦国。” 秦歧玉喉结滚动,“时英……” “而后,”褚时英扬声,打断秦歧玉的话,一字字道,“凭借过人手腕,继承大统,名秦、辉、王,享年——二十六岁。” “我说得可对?” 秦歧玉望着她,半晌后说:“对。” 褚时英舔了下唇,扬着下巴高傲道:“该你了,你且说说我。” 秦歧玉便道:“褚家时英嫁郑国公子季姜,嫁妆十里红妆,后为太子夫人,一生顺遂。” “顺遂?”褚时英眼里的难过都快化为实质了,“在你眼里我过得很好?” 看着她眼眶里游荡的泪水,秦歧玉道:“我前世确实这样认为。” 他说了,他就这样简简单单将前世两个字说出来了! 褚时英咬住牙,扭过头去,就听他道:“但今生听你强烈反对自己嫁给郑季姜,我便觉得,你前世可能过得也不幸福,抱歉。” 他说:“我前世死得太早了。” 这句话里有着淡淡的怅然,和深深的抱歉。 褚时英敏锐察觉自己又心软了,她逼迫自己强硬起来,接着道:“郑季姜称王,我则为后,盛世好景不长,郑季姜荒废政务,郑国千疮百孔,秦国攻打而至。” 秦歧玉望着她,眼里满是怜惜,“你死在那时?” 褚时英点头,语气淡然,“对啊,城破了,我也死了。” 两人互相沉默了半晌,褚时英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重生的?” 秦歧玉道:“在你说自己要和郑季姜退婚时,我便隐隐所有感觉,而后你行事与前世大为不同,露出了多处破绽,最重要的是,曾大父……” 他未尽之言,她懂了。 祖父前世去世那日,她与他的在意,一切皆有迹可循。 褚时英望着榻上的绸缎花纹,说:“所以,你知道,你早知道了,可你还不告诉我。” 洞虚真人 “秦歧玉,你在看我笑话吗?” 她抬起头,目光似淬了毒,“你是高高在上的重生者,你已经在这个世界重生了多年,将自己隐藏了很好,然后你发现,这个世界,竟然还有一个人跟你一样!” “她像个不知道收敛的傻子,左右碰壁,你则躲在暗处尽情窥探。”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看我笑话,是不是让你很开心啊?”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62节 秦歧玉立刻道:“怎会?” 他上前一步,褚时英便退后一步,直到她再也退不了,恶狠狠瞪向他,他才道:“我心中更是惶恐。 不知你能否接受我,不知自己是否还要继续折腰和李嗣远合作,不知自己前路何在,能否回国? 当我发现你亦对我有意,你不知,我有多开心。” 这一刻,他彻底撕碎自己平日乖顺的伪装,他道:“我心忐忑,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我不敢说出口。” “时英,你懂得,这个世道,容不下异类,我要如何跟你主动说,我是个重生者?” 他眸子里满是野心,他说:“为王之路,我已走过一遍,这一世有你相助,我路更顺,时英,我邀你与我共享这天下。” 说着,他执起褚时英的手,不管胸膛中因紧张险些跳出来的心,他不敢用感情赌,只能用利益去捆绑,“你已为我投下血本,至少不能赔,还得赚啊。” 所以,你不能抛下我,我们还得联手呢。 他眸中疯狂遍布,褚时英抽出手越过他往门口走,错过他眸中痛惜。 秦歧玉无力地阖上眸子,承诺道:“我不会将我们两个的秘密说出去的,你放心。” 如果你要走,我也确实不能阻拦。 快到门口时,褚时英突地停了下来,“不对啊,这宅子,是我买的,要走也是你走。” 秦歧玉点头,“好。” 然后他听褚时英道:“我前世便是王后,这一世,你总不能让我的地位更差,我要秦国王后的位置,我要属于王后的权利。” 听,那是花开的声音,成片的花儿相继开放,秦歧玉转身,郑重承诺,“会的,我会将秦国王后的宝座,亲手为夫人奉上。 洞西郡赈灾曾大父十分满意我,现在已将我带在身边教导,立我为太孙,指日可待。” “好!”褚时英道:“我亦会保守我们两个重生的秘密的,你也放心。” 秘密——被暧昧之丝死死缠绕的,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秦歧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得寸进尺道:“那我,可不可以回来看看?” 尚在气性上的褚时英冷嗖嗖笑了一声,他便懂了,麻溜地走了,重新回咸阳宫处理政务了。 这一晚,咸阳宫西殿的青铜灯一宿没灭。 这一晚,褚时英辗转反侧,忽而怒从榻起,她还想等秦歧玉去世之后,垂帘听政呢,结果呢! 这家伙是重生的,那她还等什么,他都知道自己会早死,难道还会放任自己早死不成。 褚时英悲愤锤榻,退而求其次,秦国王后的位置必须是她的! 第六十三章 我是夫人奴 咸阳王宫西殿, 秦歧玉位于距离老秦王不远的案几后,漆木案几上一半政务,一半账本。 政务是老秦王分给他的各地要务,目的是让他掌握各郡县情况。 账本是他主动管健要的褚商在洞西郡的帐, 褚商这一年发展势头猛烈, 下了血本在咸阳各郡县开设商铺, 踏出商路。 褚时英因而忙得头也不抬,还在咸阳招账房先生,但没招到合心意的。 如今秦歧玉惹了褚时英生气, 可不得表现一番, 便将在洞西郡的账本要了过来, 替褚时英算账汇总。 而要洞西郡的账本,若老秦王问起来,他也能对付说, 想要通过商铺走量, 关心一下洞西郡百姓生存如何。 然而老秦王并未理他在干什么。 事实上, 因老秦王给他的政务, 他能迅速处理完毕, 无需像安定君一般,自己处理完的政务, 不敢做决定,还要重复请示一遍他,浪费他精力。 更别提在大事政见上, 秦歧玉的处理意见虽跟他有细微不同, 但大体一致。 有了对比, 便让老秦王对秦歧玉愈发满意。 内侍轻手轻脚进屋,给殿中央火盆中加柴, 西殿中这两人,一个人老而体虚,一个身子骨不好而体弱,比正常人要更惧冷些。 明明现下也不过刚进秋,就让人把火盆给添上了。 放完柴火,内侍恭敬退到一边,但见秦歧玉与老秦王一同翻动竹简,恍惚间,以为他看见了第二位老秦王。 看完最后一个账本,秦歧玉合上竹简,在布帛上记下几笔,便向老秦王提出告辞。 每日晌午、晚上,秦歧玉都会消失个一个时辰,而后回来继续处理政务,今日也不例外。 待人一走,老秦王也不看了,将竹简一扔,问道:“你可打听出来了,他这是作甚去了?” 内侍上前,一边为老秦王倒热水,一边克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来,说道:“奴听闻,公子惹时英夫人生气了,现下正每日为夫人做饭,哄夫人回心转意呢。” “哦?”老秦王来了兴趣,想去看小辈热闹,“走看看去,对了,叫上秦阿,一道去。” 此时秦歧玉已经到了家,曲连忙迎上,“今日健来拜访夫人,夫人瞧着心情不错,玉,你可得尽快将夫人哄好啊。” 秦歧玉道:“啰嗦。” 健被褚时英派往封地,秘密寻找玉矿,如今已成功寻到玉矿位置,正在招收人手开采。 招收的人手,是洞西郡的灾民。 这些无家可归的庶民,秦歧玉给了他们另一条路,他们可去他的封地上讨生活,他的封地不收他们的税,但是,也没有什么地给他们种。 在洞西他们也无地可种,一部分实在无家可归的人,便咬咬牙去了秦歧玉的封地上,至少他们不用上税。 是以,褚时英有充足的人手可以开采玉矿,她很认真的同健讲,要给开采玉矿的人充足的食物和薪水,健自然是应下的。 秦歧玉进屋的时候,褚时英还在沉思,她找到玉矿的事怎么上报秦国,“夫人,你晌午想吃什么?” 褚时英看着挽起袖子的秦歧玉,撑着下巴思量了半晌,她有什么好想的,这里不是有个同她一样的重生人。 便哼了一声道:“我们在你的封地寻到了一处玉矿,你说怎么处理?” 像开采矿石,都是要给秦国交采地税的,采地税价格高昂,想想都令人心痛。 正贴心为她倒震泽绿茶的秦歧玉低顺着垂头,他似是早有预料的开口,“我已上报过曾大父,因我的封地收留了不少灾民,故而在我封地上的一切产出无需上税。” 他早就将她玉矿的采地税免去了。 封地是秦歧玉的,他不愿意要那部分钱,老秦王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褚时英丹凤眼眯起,她总觉得秦歧玉还有事瞒她,“也是,你肯定早就知道你封地有玉矿。” “不光玉矿,”秦歧玉乖顺诚实回答,“那里还藏着一座金矿。” “噗……”褚时英因惊愕,将茶水喷了出来。 秦歧玉起身,从袖中掏出手帕,为她仔细擦着唇,她偏头,他就一副极受伤的样子望她。 这人,又回到在郑国伏小做低的样子了。 褚时英剜了他一眼,他趁机轻声说:“此金矿我打算秘密开采,只告诉了时英一人。” 那她还真是好受他信任哦,指挥道:“我今日想吃鸡。” 秦歧玉从善如流,“好,那今日我们吃烤鸡?” “行。” 秦歧玉做得烤鸡,会别出心裁用蜂蜜等物调制酱料刷在鸡身上,鸡腹内里再塞上满满的东西,极为好吃。 等老秦王和安定君来访的时候,鸡巧烤好。 褚时英瞧着席间等着秦歧玉分烤鸡,明显来看热闹的两人,心中冷笑。 秦歧玉动作利落地分鸡,将两个鸡腿切好片,送至老秦王和安定君面前,又将最好吃的鸡翅全都放在褚时英面前,还十分贴心地将鸡翅的细骨拆除。 老秦王一尝鸡肉,便觉比在宫里的好吃不少,尤其现在牙口不好胃口不佳,还能让他感觉好吃,很是不易,瞬间的功夫,一碟子鸡肉就吃进了肚中。 安定君跟他差不多,他本就好吃,什么珍馐没尝过,可今日一吃鸡,简直恨不得连吃三碗黄米饭。 褚时英吃完鸡翅,正用震泽绿茶漱口,也不管秦歧玉是不是忙乎他们自己都没吃口饭,直接指使道:“你再去厨房拿些吃的。” 就老秦王和安定君这么吃,这只鸡可不够他们俩塞牙缝的。 她也不怕老秦王和安定君生气,褚卜和褚商就是她的底气,她是万不会因为他二人来了,就委屈自己原谅秦歧玉的。 秦歧玉当然听话,在安定君睁着小眯眼的震惊目光中,问道:“时英想吃什么?” 老秦王这时也放下了筷子,他与安定君日日时时,不夸张的说被全国人捧着,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辈忽视了,竟不问问他们想吃什么?! 然他们两人今日来这吃饭,是客人,还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客随主便,秦歧玉自然可以不问他们。 但是心里不舒坦。 在王位上五十余载的老秦王脸一沉,那是连安定君都要发抖的,他问:“你在褚卜跟前也是如此?吃饭都只询问自己夫人意见?” 安定君这段时间上有老秦王撑着,下有秦歧玉顶着,日子过得委实不错,便帮着秦歧玉说话,“想来是亲父威严太过,玉不敢询问。” 褚时英丹凤眼勾着,火上浇油,“良人,我还想吃烤肉。” 老秦王将筷子“啪”地摔在了地上,秦歧玉不紧不慢将一副新筷子放在老秦王跟前。 他半点不怵,很是坦然说:“曾大父肠胃弱,亲父也不能多食太多的肉,今日食的鸡已是超了份量,接下来当吃些秋葵才行。” “本王不吃秋葵!” 秦歧玉压根没理会老秦王的话,他微笑道:“不行。” 头一次被拒绝的老秦王,白眉下的眸子一瞪,小孩都能被吓哭,“你说什么?反了你了!敢跟我这么说话!” “曾大父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总得看顾着些,”秦歧玉随即起身,“我去厨房弄些烤肉来,曾大父和亲父若想吃,只能一口烤肉一口秋葵。” 眼睁睁看着秦歧玉出了房门,老秦王将案几拍得砰砰作响,然后他气呼呼同褚时英说:“他这脾气随了谁?怪不得你跟他生气!” 看着卸下王之威严,如同一位同小辈撒娇的老人,饶是褚时英现在再生气,也在心中赞了一句秦歧玉。 秦歧玉现如今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现在该表现另一方面了。 所以他觉得既然出了宫回了家,那便是家人,家人没有那么多说道,他将老秦王与安定君视普通人对待。 这估计也是老秦王和安定君头一次被这么对待。 为了自己的后位着想,褚时英道:“在郑国家中,玉就是这般管束我曾大父的,曾大父爱吃羊肉,他最多让吃四块。” 老秦王那股子气,一听褚卜也是这个待遇,倏地就散了,散去后又有一股可以回味的甘甜。 他可比四块肉吃得多多了。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63节 高居王位太久了,偶尔接接地气,享受一下普通百姓的温馨日常,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顿饭,虽后面被强逼着吃了不少秋葵,但老秦王和安定君都十分满足。 褚时英睨着秦歧玉,“行了,跟着你曾大父回宫吧,别在我面前晃悠了,烦不烦。” 秦歧玉俯下身,从袖中掏出一个红彤彤的果子塞到褚时英手里,“这是从曲栽下的果树上摘下来的,给你。” 之前褚时英和秦歧玉同曲说,想在宅子里种一颗同祖父小院里一样的果树,曲应了下来,寻了一颗年轮差不多的果树栽下。 许是因为换了地方长,今年果树并没有结几颗果子,秦歧玉特意挑了一个最大的给她。 褚时英闻着果子的清甜,有些想祖父了。 褚卜小院里的果树今年结了许多果子,三三摘了下来,学着秦歧玉的样子,将部分果子切片晒干,等冬天就能泡水喝。 也尝试着用蜂蜜熬煮降暑,可怎么也不是秦歧玉煮出来的味儿。 每每看着褚卜喝着果羹失望的眼神,三三都要自己一个人躲着出去哭。 她整日眼睛都是红的,活像一只红眼兔。 可谁也没有嘲笑她,因为在这个院子里的每个人,眼睛都是红肿的。 褚卜自著好书后,便卧床了,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就不行了。 巫医来看时,说他年岁大了,寿数已尽,还说,若是他能在睡梦中死去,已是幸事,怕只怕拖着更受罪。 道理都懂,但谁会不希望褚卜多活些日子。 自郑王亲自去褚宅看望褚卜,接过褚卜所著之书的手稿后,褚卜便提出要回小院。 他的卧房被要求打开窗子,只要他清醒便能看到院中的果树。 褚哲站在褚卜房门外,同样看着果树出神,屋内的褚卜,精神一天比一天差。 刚开始还能自己坐起来用饭,这段日子,经常叫不醒他,需要用米汤和羊奶喂食,好在他还能自主吞咽,不需硬灌。 但排泄已是不能自控,他能感觉到父亲被人擦身体是屈辱的,因而像只乌龟一般逃避着父亲的痛苦,只因为他想让父亲再多活些日子。 可当他看着在床上瘦得只有一点点,堪称骨瘦如柴的父亲,他太不忍心了,终于理解了巫医那番话,能在睡梦中睡去,是最大的幸事。 然褚卜也在尽力拖着,他突然没了呼吸那刻,所有人心都提起来了,哭声就在嘴边,他又一口气喘了回来。 最后那口气,他一直没咽。 褚哲眼底尽是泪,他痛心疾首道:“再去信给时英,亲父在等她呢。” 三三受不住,跑出去嚎啕大哭,嘴里念叨着,“伯英,你快回啊。” 秦国褚时英家中,她被一柄宽剑砸醒,懵圈地看向四周,便见到了立在她身侧的褚卜,“曾大父?” 褚卜一身宽袖蓝衣,身姿挺立,头发乌黑,脸上几乎看不出褶皱,双眼清明,当是清华俊俏之典范。 他道:“怎可白日睡懒觉,浪费大好时间。” 褚时英不好意思起身,抱怨道:“这段日子实在太忙了,每日都要点灯熬油到半夜,褚商在咸阳的发展规划,哪个郡县的铺子开的不甚成功。 秦歧玉封地的玉矿如何开采,好多好多的事情,都要我来负责,熬得我皮肤都不好了。” 她摸摸自己的脸,然后伸出自己的手指,比出一节指腹的大小,“我就是多睡了一小会儿,真的,曾大父信我。” 褚卜含笑听着她絮叨着在秦国的事情,而后颔首。 他双手背在身后,宽剑不见了踪影,褚时英上前挽着褚卜的手臂,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曾大父,我带您参观一下我在秦国的家。” “好。” 褚时英兴致勃勃带着褚卜看还没有放书的藏书楼、看开着荷花的池子、看院里那零星结了几颗果子的果树。 “这颗树的果子特别甜,秦歧玉那日给我摘了一颗,我全都吃完了。” 褚卜温和地注视着她,问道:“时英,曾大父还未问过你,嫁给玉你后悔吗?” 褚时英仔细思考了半晌,肯定道:“从未后悔过。” 她扬着头,一副骄纵小女儿姿态,“虽然他刚惹我生完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嫁给他后,我自在了许多,我的野心有了可以承载的地方。” “曾大父,我想当上秦国的王后,手握实权,可以和他分庭抗礼的那种王后!” 褚卜便笑了,笑得潇洒肆意,褚鲜想来就是随了他这点,他道:“好,我家时英定能!” 褚时英重重点头,“嗯!” 褚卜又道:“玉虽父母双全,但幼时便离家万里,饱受苦难,他心里可能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稳重强大,万事,便多站在他的立场想想,不要太过计较。” 褚时英哼了一声,褚卜便又道:“当然,也不能被他欺负了去。” “他可欺负不了我。” 褚卜便再次拿出宽剑,轻轻地轻轻地拍了一下褚时英的头,不痛,“时英,你要与玉好好过日子,曾大父才能放心。” 褚时英看着褚卜,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块,胸口也喘不过气,酸涩遍布全身。 褚卜用小时候逗她那样说:“嗯?小嘴一扁,便要哭了?” 他眼中好似有说不尽的千万万语,最后在她忍不住落泪时说,“时英,你好好的,曾大父走了。” “嗯。”泪水模糊了褚卜的身影,褚时英提上裙摆追在褚卜身后,“曾大父,你等等我。” 褚卜的身影越来越远,她怎么追都追不上,哭着道:“曾大父,你别走!” “曾大父,你别走!” 褚时英猛地睁开眼,向四周巡视了一圈,恍然发现,根本没有褚卜身影,她抬起还在颤抖的手,将脸捂住了,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与此同时,秦国王宫在处理政务的秦歧玉,不知怎的,竟单手撑着突然打起瞌睡来。 褚卜自一片白雾中走出,秦歧玉瞧见他,唤了一声:“曾大父!” 他脸上欣喜溢于言表,同样跟褚卜说起自己在秦国的种种,虽那些事,已经在信上同褚卜说过一遍了,可他就是很想再说一遍,想得到褚卜的认可。 褚卜欣慰点头道:“玉是我最出色的学生。” 秦歧玉便道:“是曾大父教导的好。” 褚卜伸手拍拍秦歧玉的肩膀,说道:“知你有雄韬伟略,然善待自己,多注意身体。” “我知道的曾大父,我不敢拿身体不当回事,”秦歧玉道,“待我被立为太孙,便不必这么拼了。” 褚卜点头,“你心里有成算便好,玉。” 秦歧玉疑惑看去,只见褚卜道:“时英,便拜托你多多照顾了。” “这是自然,”他脸上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柔情,“但凡我活一日,我都会护她一日,不,便是我先一步离去,我也会安顿好她的。” 说完这话,他似是懂了,定定看着褚卜,褚卜对他颔首,身影在白雾中渐渐淡去。 手一滑,秦歧玉醒了过来,眸中哪有困意,正要给他披披风的内侍吓了一跳。 他掩藏起眸中痛意,同老秦王告了假,匆匆往家赶。 褚时英正在家中收拾东西,吩咐侍女道:“除了吃喝、金子、衣裳,其余的通通不要,快些收拾出来。” “喏,夫人。” 整个宅子因褚时英一句收拾东西而动,待秦歧玉回来,他直奔卧房,褚时英转身,直接通知道:“不管你曾大父准不准,我都要回趟郑国。” 秦歧玉欲要张口说话,褚时英给了他一个制止的手势,“别劝我,我知道我回郑国之后,就不好回来了,但我会想办法的,逃也会逃回来,放心,不会拖你后退。” “时英,我与你同去。” “什么?”褚时英看着他扬声道,“你疯了?你现在是炙手可热的太子嫡子,储君之位就在眼前,你若回郑国,郑王会把你关起来的。” “那又如何,”秦歧玉坚定道,“曾大父他亦是我的曾大父。” 褚时英丹凤眼犀利起来,着急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秦歧玉道:“我梦到曾大父了。” 望着他难掩痛惜的眸子,褚时英再也坚持不住无力蹲下,“我也梦到曾大父同我告别了。” 呜咽声自她嗓中发出,她捂住脸,泪水顺着手腕往下流。 秦歧玉在她身旁蹲下,揽住她肩膀,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地砖。 忽而,玉着急忙慌跑过来,手里拿着帛书大喊道:“玉,夫人,褚家来信了!” 褚哲派东褚商的人假装商队,一路疾行过来送信。 褚时英猛然站起,擦着眼泪,打了几次都没能将帛书打开,急切地看向秦歧玉。。 秦歧玉将其接过,手亦有些发抖,打开后,帛书上只有一句话,“亲父卧榻速归。” 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褚时英眼冒金星,险些昏厥过去,扒着秦歧玉方才站定身子,秦歧玉比她强不了多少。 他哑着嗓子说:“时英,我已错过一次曾大父了。” 他们两人说着别人听不懂的哑谜,褚时英揪着他的衣领,半晌带着哭腔恶狠狠道:“你自己去跟你曾大父说,他若是拦你,我不会等你的。” 第六十四章 曾大父等我 老秦王自然不同意秦歧玉要和褚时英共同返回郑国的事, 他叱责秦歧玉胡闹。 西殿巨大的榻上,他将案几拍得怦然作响,“你当郑王是傻子,你去了之后, 他还能再放你回来?说不定, 他已备下天罗地网等着你!” “褚时英我都怕她回不来, 更何况你!?” 秦歧玉黑色秦服上的金色丝线隐晦流转,他只有一句话:“我意已决。” 老秦王气得不轻,执起竹简劈头盖脸扔过去, 他躲也不知道躲, 人似傻了一般, 这便又让老秦王心疼了,剩下的竹简不知该扔不该扔。 被内侍扶进来的安定君一进来便瞧见秦歧玉额上带伤,墨玉冠歪斜, 黑发垂落, 皎皎公子, 狼狈不堪。 只见过他意气风发, 何时见过他这般凄惨模样, 安定君道:“亲父,不可!” 被安定君阻拦, 老秦王顺势放下手中竹简,兀自坐在榻上生气,白眉都皱成了八字形。 他问秦歧玉:“为了去褚卜郑, 你连秦国公子身份都要弃之不顾了?” 言下之意, 你要是去了郑国, 为防止郑王用你威胁秦国,我很可能削去你秦国公子的身份。 安定君大惊, “亲父,不可。”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64节 这个儿子,简直就是上天送给秦国的意外之喜,在他忧心自己无力支撑秦国时,突然让秦国有了继承人。 他为人足智多谋,处理政务得心应手,对秦国大事分辨上足以和老秦王媲美。 是非常好得,在他之后的下任国君人选,若是失去他,秦国岂不是又要陷入之前那种后继无人的泥泞局面。 老秦王不语,秦歧玉缓缓抬头,眼底赤红一片,带着疯狂和狂妄说:“公子身份我当然要。” 他头一次,如此直白的诉说自己的野心,“我费劲心力从郑回秦,就是为了,能当秦王!” 秦歧玉的狼子野心,从来不小,他道:“我要秦国在我之手,统一四国,我秦国百姓,无论是否为庶民,皆可安居乐业,再无战争。” 不说安定君瞳孔震动,便是老秦王也被他惊人之语激地朝他看来,他连储君都不是,竟口气狂妄到想当王! 不光想当王,他还想统一四国。 但这话,让老秦王热血起来了,曾几何时,他也想让秦一统八国。 他道:“你若回郑,再回不来,你当如何?” 秦歧玉语气带着轻蔑:“我不认为,郑国能困得住我。” 好大的口气,可安定君却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父亲,他想选择相信一次,上天送他的好儿子。 “亲父,”安定君道,“不如信玉一次,他能回来一次,便能回来第二次。” 老秦王看着一胖一瘦、一站一跪的两人,久久沉默不语,听闻褚卜将死,他物伤其类亦十分痛苦。 在这世上,他认识的,能与他匹敌之人又少一个。 人生在世,空寥寥如此寂寞,可褚卜去后,却有人远在他国千里之外,拼死也要送他一程。 也不知他死后,他能否为他掉一滴眼泪。 他道:“给你三月时间,若你赶不回来,秦国再无公子歧玉。” 秦歧玉叩首:“多谢曾大父成全。” 而后他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对为他说话的安定君叩首:“多谢亲父。” 安定君想扶他起来也做不到,他身体太过笨重,腰都弯不下去,只是说:“快去吧。” “等等。”老秦王在秦歧玉起身时,唤住了他。 与此同时,咸阳城外的马车里,褚时英掀开车帘问向护她回郑国的宇,“还没有秦歧玉的身影吗?” 经洞西郡一行,宇变得成熟起来,沉默寡言到像极了健,也只有在这时,才让人察觉,他和健不愧是兄弟。 鲸木整理 他一只眼用黑布遮起,用另一警惕的眸子回道:“暂时没看到他。” 褚时英朝外看了看天,下了决定道:“天黑前他若还追不上,我与你先骑马走,马车让曲驾回去。” 宇应道:“成。” 驾车的曲有心反驳,他得了玉的命令得护着时英夫人,但不敢说,只能在心里默念,玉,你快点追上,他不想驾着空马车,在夫人屁股后面火急火燎地追。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褚时英心里说不出的失落,秦歧玉说要回郑国看祖父的时候,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是感动的。 至少,祖父培养秦歧玉的心血没有白费。 但现实就是现实,秦歧玉是秦国公子,她都可以想象到老秦王将之关起来的画面,因而开口道:“停车,我要换马。” 她一身低调的黑色胡服,腰间、护腕皆用上好皮子护着,手上带着牛皮手套,翻身上马,一声驾刚要说出口。 只觉大地震动,马蹄声由远及近奔来,曲大喜:“夫人,是玉来了!他赶上来了!” 宇瞭望片刻道:“是宇。” 秦歧玉带着被老秦王叫住,交给他的护他周全的十名亲卫,一刻不敢停地骑着骏马追来,褚时英看了半晌,眼底湿润一闪即逝。 待他快要接近她时,她回过头,望着郑国的方向,“驾!” 黑马疾驰而出,不消片刻,秦歧玉带人追上,两马在最前方并驾齐驱,谁也没有说话,默契地只顾奔袭。 在最后方的曲,看着他们消失在自己眼中,方才驾着马车往回赶,玉不在的时候,他得保护夫人,玉在时,他就得回咸阳护住他们的家。 “驾!” 一路奔袭,饿了就啃干粮、渴了就喝水、困了就小憩。 秦歧玉和褚时英带着一群人,一口气奔到秦国要塞,在那里休整片刻,又将劳累了几日的马放到要塞休息,换上新马再次奔袭。 这般没日没夜,他们终于进了郑国境内,进好进,出不好出,郑王就等着他们回呢,是以一路畅通无阻。 三三在院门口翘首以盼,便听东褚商有人来报,“人回了!现在正往这赶呢!” 褚哲被惊动,扑到褚卜床榻前,“亲父,你可听见了?你孙女时英和孙女婿秦歧玉,马上就到了,亲父,你再坚持片刻。” 褚卜气若游丝,眼球微微转动,但依旧没能睁开眼。 院外三三已经抹着眼泪,撒开脚丫子去接褚时英和秦歧玉了。 两人发髻散乱,双颊凹陷,一个赛一个狼狈,可这个时候,谁会在乎他们是什么形象。 三三大喊:“玉、伯英!” 褚时英与秦歧玉纷纷勒马,三三率先去接褚时英。 在马上骑了太长时间,褚时英嘴唇都是干裂的,她是被三三直接抱下来的,幸而三三将她抱下来了,若是她自己,瞧见眼前这一幕,非要腿一软跪地上不可。 三三转头还想抱秦歧玉,秦歧玉已经脚步虚浮的被老秦王亲卫扶了下来。 一行人沉默的看着院门上的白绫,难不成没有赶上? 直到三三拽了一把褚时英,“伯英走啊,主公还在等你呢。” 褚时英丹凤眼猛然焕发光彩,“曾、曾大父?” 三三急道:“主公等你们呢,快走!” 褚时英被三三拽的一个趔趄,害怕到根本没有一点力气,身后秦歧玉扶住她另一只胳膊,“走。” 她咬牙,撑起自己,双腿跑得越来越快,跑过小院里那颗果树,直奔褚卜的屋子,而后扑通跪到褚卜的榻前。 只一眼,泪便落了下来。 床榻上这个瘦到脱相,蜷缩着身子,一副骨头好似只有她一半大小的人是谁? 这还是她那个清华无双的祖父吗? 天啊! 褚卜似有所感,费力地睁开了他那双并不清明,甚至称得上浑浊的人,去看跪在他榻前的褚时英和秦歧玉。 褚时英和秦歧玉同时伸手握住褚卜没有力气抬起的虚弱的手。 他声音很微弱,“回、来、了……” 褚时英怕他听不见,喊道:“曾大父,我和玉回来了!” “回、来、了,好,”褚卜转着头,好似在看秦歧玉,秦歧玉倾身去听,“曾大父你说什么?玉回来了。” 褚卜说:“想、喝、羹。” 秦歧玉哽道:“我这就去,这就去给曾大父熬羹,曾大父你且等等。” 他眼眶里泪水晃荡,出了门一下懵住,突然不知东南西北,三三擦着眼,拽着他袖子哭道:“玉,厨房在这呢。” 磕磕绊绊地跟着三三到了厨房,秦歧玉手都在抖。 厨房里灶台一直烧着,他几乎凭本能的抓了一把黄米去淘,三三赶忙道:“玉,主公想喝果羹,我做不来你那个味!” “果羹?” 秦歧玉停下自己前后乱走的步子,重重一掌打在自己额头上,将自己打清醒了三分,这才用手掌盖住眼,吩咐道:“三三帮我,将果子一个个压碎。” “哎!” 手掌下的濡湿被他蹭掉,他用最快的速度做着果羹。 “曾大父,你别着急,玉已经去给你做果羹了。” 褚卜在笑,他歪着头,看向窗外那颗果树,褚时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痛心疾首,祖父在惦念褚鲜。 她在屋内人群中找寻褚哲的身影,褚哲同样一脸痛苦,她用眼神询问,“伯父,你跟曾大父说父亲的事情了吗?” 褚哲摇头,褚时英便将褚卜的手贴到自己脸侧,闭了闭眸,哽咽道:“曾大父,你知道褚商最近发展得很好,所以……” 褚卜眼珠转向了她,她带着哭腔道:“我寻到父亲了!” 那双浑浊的眼,迸发出光彩,褚哲别过脸不忍再看,就听褚时英道:“父亲他在吕国呢!” “吕国……” 褚时英重重地对了一声,而后飞快说:“父亲他在吕国一切安好,但是他没脸回来见您,他怕您用宽剑揍他,他——他已经娶妻生子了。” 褚卜嘴角很明显地翘了起来,“娶、妻、生、子?” “没错!”褚时英睁着眼睛说瞎话,“父亲有后了,是个男孩,我有阿弟了曾大父,日后要是玉欺负我,我欺负回去不说,我还要阿弟帮我出气!” “好!好!好!” 褚卜很是开怀,褚时英唇角抽搐着,眼里掉着豆大的泪珠子,然后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曾大父,我一定,一定把父亲带回来给你看!” “无妨,”这是褚卜今日说的最连贯的话,“他安好,便好。” 褚时英紧紧握着褚卜的手,求救似地看向褚哲,褚哲仰头逼回眼泪,趴在褚卜耳畔道:“亲父,我会将褚鲜那臭小子抓回来的。” 褚卜微微点头,“你,我,放,心。” 褚哲道:“对,亲父,你放心,日后褚家有我,我必定护着褚家每一个人。” “好!我儿,”褚卜颤抖地伸手,褚哲牢牢抓住他另一只手,听他道,“辛,苦。” “不辛苦。”褚哲颤着声,吼道,“羹呢,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三三大喊。 秦歧玉端着白玉碗赶来,褚哲和褚时英赶忙给他让开地方。 舀起炖煮的稀烂的果羹,秦歧玉喂到褚卜唇边,几乎是将之倒进去的,褚卜咽下,最后环顾一圈,看了他们一眼,阖上了眸子。 褚时英小心翼翼,“曾大父?” 秦歧玉亦是深呼吸了一口气,“曾大父?”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65节 唯独褚哲早有心理准备,伏在褚卜身上嚎啕大哭,“亲父,亲父你再睁开眼睛看我一眼,亲父!” 屋里屋外响起阵阵哭嚎声,褚时英恍惚,心仿佛都不跳了,泪水簌簌而下,“曾大父!曾大父!” 秦歧玉更是身体摇摇欲坠,险些闭过气去。 褚卜就是在等他们两人,如今等到了,也得到褚鲜的消息了,含笑而卒。 “曾大父!” “亲父!” “主公!” 秋天的凉风带着霞光自窗而入,落于褚卜身上,将之笼罩在内飘忽起来。 第六十五章 曾大父葬礼 “玉!” 三三大叫一声, 但见秦歧玉整个人直挺挺向后倒去,褚哲连泪都来不及拭去,赶忙接住他,“来人, 把公子扶到屋里。” 这边刚涌进仆人来接秦歧玉, 那边褚时英身子晃晃也跟着倒了下去。 “伯英!”三三把人抱在怀里。 褚哲看着为了赶回来看褚卜最后一眼, 风尘仆仆都没个人样的两人,疲惫道:“快送回房,给他们灌些米汤。” 三三应了, 抱着褚时英在前面开路, 将两人送回了之前的房间。 等褚时英幽幽转醒时, 已过去了一天,秦歧玉身子骨差些,因而现在还未醒。 泪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流, 她呜咽出声。 红肿着眼的三三听见动静推门而入, 看见褚时英在榻上哭泣, 说道:“伯英, 丧服我给你放榻边了, 你起来吃了饭穿上出来。” 褚时英摇头,“我, 我不饿,你拿走。” 又长高了一头,快跟褚时英一般高的三三上前, 直接将人给薅了起来, “必须吃, 主公停灵三日,你还得出去祭拜呢!” 独自一人照顾褚卜的三三也长大了, 褚时英接过都递到自己嘴边,被放了糖,又加了碎肉的羹,根本尝不出任何味道的下咽。 这边秦歧玉也已转醒,三三见状继续出去忙碌了,他听着褚时英时不时的啜泣,想说话,嗓子却是哑的。 两人沉默地进食、沉默地洗漱、沉默地拿起白色麻衣丧服穿上,又在腰间系上了麻带,而后沉默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开门,各种哭声入耳,全都是来祭拜褚卜的人在哭。 两人穿过人群,看到灵堂中央的棺椁时,止不住泪流,而后被褚哲带着站在了棺椁一侧,有人来祭拜,他们便要给回礼。 褚卜身后事,一应全是褚哲负责,在两人昏睡之际,是他安排布置灵堂、宣布褚卜卒的消息、又要招待前来祭拜的人,俨然已经是一个大家长了。 两人浑浑噩噩,听话地站到了褚卜棺椁的左侧,而后双双跪了下去。 褚哲看着一同跪下的秦歧玉,又隐晦地看了一眼,在人群中同士大夫、学子等人交谈的郑季姜,叹了口气。 须臾,郑王亲自前来吊唁,郑季姜从人群中抽离,赶忙扶着褚丽周站回了棺椁旁。 褚时英只掀开眼皮看了他们一眼,便没再理。 褚卜离世,几乎没怎么见过面的姑姑、褚卜兄姐的孩子,还有很多褚姓亲人,能来的都来了,整个院子都笼罩在重重的哭声之下。 按郑礼,褚卜属士大夫,应停灵三日,这期间祭拜不能停,秦歧玉哑声道:“这第一日,便让我来守灵吧。” 褚哲感概万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身为秦国公子,他能做到这般已是不易,他道:“便别同我争抢了,这第一日,由我这个长子守灵,也让我同亲父说会儿话。” “是啊,姐夫和阿姐刚从秦国回来,今晚还是好好睡一觉的好,还是别苛待自己的身体。” 说话的是褚丽周,她肚子高耸,已经显怀了,郑季姜陪在她身侧,自觉不能被秦歧玉比下去,便客套道:“今日,我陪亲父守灵便可,姐夫回去休息。” 他挑衅地看向秦歧玉,只能对上秦歧玉那空洞的黝黑眸子。 有人一腔真心,有人只是附和,褚哲种种气恼压在心中,便冷冷道:“那好,今日便由季姜和丽周陪我守灵。” 褚丽周怀有身孕自然不可能守灵一整夜,但郑季姜是务必要陪褚哲在这待着了,一时间面色极为好看。 褚时英拽了拽秦歧玉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今日我们先回。” 两人腿都跪麻了,互相搀扶着往屋里走,后面褚丽周看着两人,原本娇俏的脸蛋上怨毒一闪而过。 回到房间,褚时英脱下丧服哑声道:“我们第三日去守灵。” 然后她呆愣愣躺在榻上,秦歧玉合衣躺在她身侧,半晌,秦歧玉伸手将她揽到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似也在安抚自己一般。 三日很快过去,清晨薄雾尽散,白绫垂落,白幡立起,由褚家人带着褚卜的灵柩缓缓出了小院。 官道两侧,收割完的旷野农田里站满了肃然挺立的人,有郸阳城的士大夫、有默默垂泪的农家人、有学子士子们,他们护送着褚卜灵柩一路向西。 越往西走,黑压压前来送别褚卜的人就越多,且衣衫愈发褴褛,他们都是受过褚卜恩惠的庶民们。 悲怆的筝音响起,汇合着不绝如缕的哭声,回荡在上空。 在棺椁葬下的那一刻,褚时英倏然跪地,崩溃大哭起来,她欺骗祖父了,她在祖父弥留之际欺骗他了啊! 也不知祖父能不能原谅她? 她自责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周围哭泣的人太多了,除了秦歧玉没人注意到她。 他蹲下身将她抱在怀里,有灼热的泪滴顺着她脖颈衣领往下流,她揪着秦歧玉的衣领,小声悔恨说:“我骗曾大父了!怎么办我骗他了。” 当日一直忙着在厨房给褚卜熬果羹的秦歧玉并未听见褚时英说的话,她道:“我骗曾大父说父亲在吕国过得很多,娶妻生子,但其实父亲已经死了啊。” 秦歧玉黝黑的眸子在听闻褚鲜时,流露出厌恶,他记得,前世褚卜是因褚鲜消息悲恸而亡的,便哑声道:“你做得对,别让曾大父留有遗憾的走。” 褚时英顿时哭得更加撕心裂肺,秦歧玉将她揽在怀中,“至少我们将曾大父送走了。” 只有他们两人才懂,褚卜寿终正寝,对他们两人而言,有多么的重要。 人年纪大了,死亡是很正常的事,若不是褚时英骗了褚卜,她想来更能接受这一点。 褚卜下葬之后,前来吊唁的人散去,小院恢复了平静,由褚哲主持,来分配褚卜遗产。 褚卜的地产、铺产都留给了褚哲,所有的钱财全留给了女儿。 而所有的藏书都给了褚时英,他这一生最为愧对被他过继了的时英,时英不缺钱,是以,他给她留了书。 他居住的小院,则留给了秦歧玉,日后就是他在郑国的家,他再来郑国,便不再是无根漂浮之人,他将满身才学和一个家留给了秦歧玉。 褚时英眼泪簌簌而下,一转头,便见秦歧玉红着眼,落寞地垂泪,她拿出手帕压在自己眼睛上。 秦歧玉道:“我们去曾大父坟前走一走?” 褚时英眼泪止都止不住,“好。” “嗯,”秦歧玉起身,“那你等我片刻,我去给曾大父做他爱吃的菜。” 按在眼上的手帕都被泪浸湿了,褚时英说:“你去吧,那我去给曾大父泡壶茶喝。” 两人双双行动,厨房里传出炙羊肉的香味,茶室里有缥缈茶香。 褚时英将剩得半罐子茶叶都带上了,两人大包小包地去褚卜坟前说话,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想说的都在梦里说过了。 两人从日头初升,一直坐到日落归山。 看见斜阳余晖撒在褚卜坟上,像是给它盖了层薄被,终于决定要走了。 秦歧玉起身,将褚时英扶起,非常自然地弯腰将她衣裳上的灰尘扑掉。 这一刻,在祖父离世这段日子里,互相陪伴,只有他们两人才能懂的复杂心情,终于让褚时英打心底里原谅秦歧玉的欺骗了。 有那么一个人互相知道彼此重生,相当于分去了肩头一半重量,也挺好。 秦歧玉察觉到她注视着自己,仰头问道:“怎么了?” 褚时英沉下身,将下巴拄在秦歧玉头顶,她在将自己脆弱交托给秦歧玉,虽只有一个瞬间,她便又直起了身子,没事人一般说:“走吧,回家,曾大父那些书,我想拢一拢。” “好,”他伸出手牵起她略凉的手,“你想怎么处理那些书?” “分门别类地装好,做好记录,我不打算将其留在这,我们带回秦国,正好家中有个藏书楼。” “善,那我来帮你,正好可以将其晒一晒。” 说干就干,两人带着三三,将褚卜所有的藏书全拿了出来,清扫灰烬,晾晒一番,然后仔细将竹简装进绸套中。 整理过程中,褚时英意外发现了一套用帛书书写的,祖父去世前所著之书。 那是汇集祖父一生精华撰写的《法》,但是她听闻郑王将手稿拿走了,怎么会还有一套出现在这里。 三三看着这几卷帛书,像是突然悟了一般道:“这帛书我见主公拿出来过,他都是在深夜撰写的,从未白天写过。” 所以这帛书,是祖父混在自己藏书中,偷偷留给他们的。 她用指腹揩去眼泪,将此书递给秦歧玉,“我想曾大父应该会希望你第一个看。” 秦歧玉接过书,人竟是先愣神木讷了一番,才仔细小心阅读,他本就是被祖父倾囊相授的学生,又要治理秦国,最需这部《法》了。 之后的一段日子,他们就重复着整理竹简、收拾屋子的行为,小院彻底恢复了寂静。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院里有负责保护秦歧玉的亲卫,院外有郑王负责监视秦歧玉的侍卫,郑王显然不打算让秦歧玉走了,连装都懒得装了。 对此,秦歧玉的表现是,每日除了做饭,就是整理东西,而后睡觉,他在用睡觉这种方式,让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 连续从秦国奔袭回郑,紧接着大悲,身体透支严重,需得将养。 远在秦国的老秦王终还是没舍得放弃秦歧玉,三十万秦军压境,要求交出太子嫡子公子歧玉。 郑秦两国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然这次是郑国不占理,你有什么理由,在秦国已经交出一位公子为质时,还扣下秦国太子嫡子不放。 晚间,褚时英用淘米水洗了发后,问道:“你可想出法子回秦了?” 她人在郑国,然褚商这一年多的时间,已经扎根秦国发展了,她有些忧心生意,更怕自己不在时,顺叔和健被权贵欺压,因而想回去了。 秦歧玉合上《法》,“我确实有些想法,不知夫人可否请丽周和其夫婿过来一叙。” 褚时英讶异看向他,想不出来,他想怎么和郑季姜合作,但依旧让三三去请人了。 怀有身孕的褚丽周整个人都圆润起来了,脸蛋粉嫩嫩的,滑得像是脱了壳的鸡蛋,披着披风同褚时英打招呼,“阿姐,别来无恙?” 褚时英冷漠点头,褚丽周仿佛没察觉到褚时英的不耐烦,继续道:“我给阿姐带了些食物,都是些滋补品,阿姐和姐夫可得注意着点身体,别忧伤太过。” 这么识大体的话,哪像是褚丽周嘴里说出来的,褚时英讶异看了褚丽周一眼,对上她的俏生生的笑脸,便吩咐三三将东西拿进厨房。 褚丽周拖着笨重的身子上前,褚时英瞥了一眼秦歧玉,知他要和郑季姜单独说话,便只能任由褚丽周挽上自己的胳膊。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66节 她一个孕妇,褚时英也不好甩开,便只能带着她回屋内坐。 褚丽周杏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褚时英看,突兀的问:“阿姐,若是此番你和姐夫回到秦国,可还会再回来?” 褚时英也不知道褚丽周怎么回事,好似有了孩子人就变得稳重了,又或者被伯父罚了,懂事了? 但总比她之前那副样子强,就道:“应是不会回来了。” 这里也没有她牵挂的人了,回来干什么呢。 褚丽周唇角僵了僵,略有些假笑,“这样啊,也是,阿姐的家现在在秦国了。” 面上不在意,可袖中的带着指甲的手,却将手心都扣破了。 不回来了啊,不回来了,她阿姐不回来了。 而另一侧,褚卜的茶室内,秦歧玉熟练地为他和郑季姜倒茶水,满室茶香中,他问:“公子季姜可想当王?” 郑季姜碗中的茶水泼了一手。 第六十六章 前世便是你 “我不知公子歧玉是何意?” 郑季姜维持着自己温文尔雅的形象, 回避了这个问题,他朝四周扫视了一圈,方才拿出袖中手帕,擦拭着手上茶水。 秦歧玉敲窗, 那护着他的亲卫四散, 他卷起宽袖, 起身为郑季姜重新倒茶,说道:“这下没人,公子可以与玉坦诚。” 他不想浪费时间和郑季姜打哑谜, 外面的书简还得收, 因而道:“我想回国, 你想称王,不如我们合作?” 郑季姜依旧没说话,只是喝着茶, 半晌他问: “你不怕我为王后, 将你扣下。” 秦歧玉便笑道:“秦军三十万大军在秦郑两国边境, 想来这段日子朝堂上有关我的争论不小, 郑王都尚且焦头烂额, 新朝事情繁琐,想来公子没有功夫理会我。” 眼见郑季姜动摇, 他道:“若公子为王,我承诺在我为王后五年内,不会出兵向郑。” 已经学会收敛自己脾性, 看上去温文尔雅的郑季姜对秦歧玉这野心满满的话, 摇了摇头, 眼中光芒闪烁。 秦歧玉问:“如今公子可有把握被郑王立为太子?” 郑季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为何会没被立为太子, 秦歧玉心里没数? 褚时英被他娶了,他整个褚商做后盾,还被老秦王喜爱,为了他不惜出兵和郑国开战。 而他只娶了褚丽周,前段日子还闹出不少笑话,惹亲父生气。 如今褚卜已死,亲父对褚家的联姻便不再那么看重了,他虽得到了李嗣远的支持,但远远不够。 他主动执起茶壶恭敬地为秦歧玉倒茶,“公子如此问我,想来是有了好主意,我可否问问,我应如何才能获得亲父喜爱,让亲父立我为太子。” “为何要获得他的喜爱,只要王位空虚,你自可为王。” 这一次,郑季姜没将茶水洒了,他将茶壶放好,直勾勾盯着秦歧玉,说:“可亲父不止我一个儿子。” 秦歧玉看着对郑王是死是活毫不关心的郑季姜,心里对他的评价稍微高了那么一点,“只要其他几位公子无大才……” 郑季姜便笑:“公子这话不实。” 只有有背景,有权利,有钱,才不才的哪有那么重要。 秦歧玉道:“我需要你亲笔写,让我离郑,并该有你私印的书令。” 四目对视,终是郑季姜败下阵来,他沉思片刻道:“好,但若我没为王,此书令,自然也无效。” 秦歧玉颔首,拿出自己早就备好的帛书。 郑季姜看着属于他们郑国,非王室自己不同用得帛书,终还是没说什么,提笔将书令写好,并盖上私印。 “你该说了。” 秦歧玉将帛书收起,塞进袖中,说道:“郑王每年都会组织秋猎,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 郑季姜皱眉打断,“这个方法太冒险了,亲父身边有数百士兵守卫。” 伸手示意郑季姜别急,秦歧玉接着道:“我们不必在郑王身上下手,我知一种香料,人无异常,马闻了却会惊到,你与李嗣远交好,可叫他收买饲马人,在出发前,给马厩中的马嗅香料。” 他说的甚至不是收买郑王身边人,给郑王衣服上熏香料,而是给所有人的马闻香料。 郑季姜几次握拳后,说道:“然后呢?就算亲父真的因惊马而丧命,我的其他兄弟呢?” “公子可知我上次离秦是通过什么方法?” 郑季姜:“你的意思是?” 秦歧玉道:“我可帮你伪造一份传位书令,至于后续,我路都铺到这了,剩下的也该公子自己走了。” 若这样都当不了王,趁早放弃为王的好。 郑季姜甩袖拱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待郑季姜将所有细节与秦歧玉交涉完毕,便带着褚丽周离去了,两人貌合神离,在秦歧玉和褚时英面前,连装都不想装。 上车之前,褚丽周回头看了一眼扒着秦歧玉肩膀的褚时英,被郑季姜拽上了车。 褚时英神秘兮兮问道:“你都和郑季姜说什么了?” 秦歧玉看她少有的恢复了往日活力,便故意道:“届时你便知道了。” “别届时,”褚时英跟着他往院里走,“你现在就告诉我,我也好早做准备,万一你方法不成功,我还可以帮你出谋划策。” 秦歧玉停下,褚时英撞在他后背上,惊叫了一下,便见他回头,低声说:“夫人,你很了解郑季姜吧,你觉得此人如何?” 褚时英挑了挑眉,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嘟囔道:“问我做什么。” 说完,她瞧见他眼底的笑意,便知上当了,“赶紧说!” “好,好。”秦歧玉拉着她回房,将计划细细说了。 褚时英越听神色越不对,前世郑王不就是在猎场身亡的,她压低声音问道:“那前世郑王之死,可跟你有关?” 秦歧玉非常平静地嗯了一声,又说:“所以这次把握会更大些。” 这下褚时英看秦歧玉的目光不对了,合着这人前世死前,还挑唆了郑国内政,害死了郑王,为后来秦国攻打郑国做了铺垫。 她冷笑两声,秦歧玉疑惑。 褚时英气道:“我前世被秦军一箭射中心口,你都不知道有多疼,你个!” 她停顿了一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秦歧玉也反应过来了,当即哄道:“是我之错,若没有我的安排,秦军不可能把郑国攻下。” 凤眸白了他一眼,叱道:“那你还不赶紧将院子里的书简都收好。” 既然都已经安排好了,行囊也得装好啊。 秋猎很快到来,秦歧玉在厨房中做鱼,滚烫的油悉数被他浇在鱼上,发出刺啦一声,与此同时,猎场中的马受惊了。 “王上!” “公子!” “来人,叫太医!” 一匹马受惊还好处理,数百头马受惊要怎么办,秋猎围场乱成一团,不少人受了重伤,其中最严重的则是郑王,他直接被摔倒的马压住了。 待众人射伤疯马将郑王救出时,他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再加上一个被郑季姜收买的太医,当晚便咽了气。 朝臣们要求彻查为何惊马,郑季姜属臣便提议国不可一日无君,众人就推举谁为王展开了探讨。 这时,郑王身边内侍捧着秦歧玉作假的传位书令而出,书令上写明郑王要传位给郑季姜。 二公子、四公子反应剧烈,拒不承认书令的真实性,其背后的母族纷纷施压,在这种情况下,郑季姜力要为王,郑国内乱。 而这个时候,秦歧玉和褚时英,已经带着三三、宇,和浩浩荡荡数百辆装着书简牛车,踏上了回秦的路。 夕阳如血,他们朝着秦国的方向,慢慢前进。 山野辽阔,三三大喊:“啊!啊!啊!” 褚时英回头看她,双腿一夹马肚子,“驾!” 秦歧玉紧跟其后,两匹黑马一前一后尽情奔跑,突地,褚时英身下之马受惊了,马仰起前身,眼见着要把褚时英摔下去,秦歧玉用力拽住她,将她拽到了自己这匹马上。 褚时英惊魂未定,回头只见那马口吐血沫,直接倒地身亡了。 这时宇带着三三,还有秦歧玉的护卫们全都追了上来,三三大叫:“伯英!” 秦歧玉将褚时英抱下马,上下左右来回看,双手捧着她的脸,“时英,看我,你有没有伤到哪?” 褚时英惨白着一张脸,半晌才回过神来,“我没事,这是怎么了?” 然后她看着秦歧玉指着那马低声问道:“你看惊马的样子,像不像……是不是郑季姜?” 秦歧玉刚给了郑季姜惊马的香料,转头在他们往秦国走的路上,褚时英便惊了马,怎么看都是郑季姜嫌疑最大。 他招手叫三三过来,“时英这匹马,最近可有人接近过?” 三三想都没有想,非常肯定道:“只有丽周夫人摸过它!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她怪怪的,所以我盯了她许久,但她只是摸了马,连马料都没喂。” 那便对上了,马只嗅闻了褚丽周身上浅淡的香料味,因而拖延到如今才会发作 可是,怎么会,褚时英不敢置信,“褚丽周?” 她想要她的命? 负责保护秦歧玉的亲卫们悉数跪地,“公子,是我等保护不力。” 秦歧玉挥手让他们起来,和褚时英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郑国王宫,褚丽周被封为王后,她肚子的孩子一但是个男孩,将立即被封为太子。 她抚摸着肚子哼起歌儿来,愉快非常。 而秦歧玉和褚时英一行人,在检查完所有马,确定只有褚时英一人的马有问题后,方才继续前行。 有郑季姜的书令,他们畅通无阻地返回了秦国。 当他们带着百来辆装满书简的牛车入咸阳后,整个咸阳城都沸腾了。 为何士子在这个时代这般珍贵,有一半的原因便是书籍不流通,可他们却带着好多好多,多到大家眼睛都看不过来的书简回咸阳城了。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67节 这些珍贵的,甚至还有孤本的书简,被悉数放进了藏书楼中。 咸阳城士子蠢蠢欲动,拜帖如雪花一般涌入府,他们就想看看书! 第六十七章 给你半日假 老秦王和安定君快了咸阳城士子一步, 他们不等秦歧玉带着褚时英进宫回禀,直接从王宫去了他们家。 从此点也能看出两人对秦歧玉的重视,隐有从上位者向亲人转变的意味。 乔装打扮的老秦王和安定君,十分娴熟地进了宅院, 秦歧玉和褚时英匆匆出来迎接, 老秦王看两人瘦了一圈的样子, 摆手让他们不用行礼。 他细细询问了褚卜的丧事,褚时英一一答了,他万分感慨, 叹褚卜离世, 又宽慰了褚时英几句, 人老了,谁都避免不了死亡,便是他亦如是。 安定君便道:“亲父万不可这样说, 您定能寿与天齐。” 老秦王笑他, “你倒是也魔障了一般, 老而不死是为贼, 何况你我二人谁会先死还不一定。” 安定君被内侍扶着, 连连拱手,看着秦歧玉欣慰道:“亲父说得没错, 是我目光短浅了,日后,这天下是属于玉的。” 秦歧玉连反驳都没反驳, 非常自然地牵住褚时英的手, 褚时英眸底水光流转, 那是听到有人谈论祖父,自然而然被勾起的泪水。 祖父去世, 他们两人同样悲痛,但也同样坦然,他们已经尽力了。 祖父在世时,秦歧玉侍奉左右,褚时英也一直陪伴,更甚至隐藏了褚鲜去世的消息,让祖父自然的迎来了命数。 老秦王背着手,虽气势依旧,但终究是背脊有些佝偻了,不像以前高大,他道:“你们从郑国带回来的书简呢?” 秦歧玉道:“都被时英放在藏书楼了。” 四人一起去往藏书楼,老秦王对宅院景色点头,待看见藏书楼前竟还有一池子被冻住的水,罕见夸赞了一番,说夏日景色定美不胜收。 藏书楼里被曲组织人打扫的干干净净,林立的书架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书简,从一楼到二楼,放眼望去,全是书简。 他感叹了一句,“他还真是心疼你们。”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这才是褚卜最宝贵的财产,而他将之全留给褚时英和秦歧玉了。 秦歧玉握着褚时英的手用力,说道:“曾大父离世前著有一书,名为《法》。” 仰头望着四面八方书简的老秦王道:“这我知道,那书稿不是被郑王给拿走了。” “曾大父,另给我们写了一套。” 老秦王猛然转头,大笑:“善!善!善!” 集褚卜法学大成的书,这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他愉悦的叫秦歧玉上二楼一观,安定君身体太胖,不方便爬楼梯,褚时英便留在他身边陪着,叫人端来茶果。 一楼设有案几坐榻,是为了方便秦歧玉和褚时英过来看书用的,褚时英领着安定君到那坐下,安定君长舒一口气。 身为一个走一步喘三喘的胖子,当然是能坐着不站着,他和善的同褚时英说着家常,问她在郑国每日都做什么,又同她说无事可去太子府寻秦姬和良桦夫人聊天。 褚时英一一应了,而楼上的老秦王单独将秦歧玉叫上来,也别有深意,他站在窗前,望着楼下景色,肃然问道:“你是如何回来的?” 郑王去世的消息,碍于路途遥远,老秦王暂且还不知道,而知道此消息的秦歧玉又没来得及进宫回禀。 因而当老秦王听到,郑王在秋猎坠马,公子季姜登王位,其余公子不服郑国内乱时,亦是震惊不已。 他白眉下的利目朝秦歧玉看去,“你干的?” 秦歧玉拱手,非常谦虚的说:“孙儿只是给公子季姜提供了一个可以惊马的方法,又稍微推波助澜了一番。” “哈哈哈哈!”老秦王放声大笑,“你个鸟!回趟郑国而已,竟是连郑国的王都被你换了。” 他双手撑在窗棱上拍打着,可见内心喜悦,“郑王年富力强是位雄主,可他儿子,不过是些孬蛋。” “郑季姜若为郑王,那郑国将不足为惧。”他眸中闪过雄心壮志,又转瞬失落了下来,他已老,不过无妨,他老秦子弟比郑国强! 他转身,仔细衡量着秦歧玉,而后放声大笑,他老秦家人,就是比别国的公子的强! 智谋无双,连郑王都敢算计,娶褚家时英,不光得到金钱支持,亦有书简传承。 藏书万几,就能吸引众多士子前来,这都是秦歧玉日后为王的底气,一人之力终究浅薄,有众多名士出谋划策,国家方能长治久安。 在秦歧玉身上,他仿佛看到了他带领着强秦统一天下的画面! 楼上老秦王的大笑声传到楼下,安定君乐呵呵招呼褚时英吃点心,褚时英见安定君完全没有自己儿子比自己得老秦王欢喜的嫉妒,不由赞了一声安定君心胸。 褚时英微微仰头看向二楼,秦歧玉对着老秦王躬身拱手,让老秦王宽限些时日。 老秦王眸子一瞪,白眉都在飞舞,喝道:“你与时英成婚这么久了,到现在都没生下一儿半女,还宽限什么。” “怎么,你们还想为褚卜守孝多久,便是王上薨也不过要求守孝三月,你们这都超过三月了,她还不愿意不成?” 秦歧玉沉默,他与时英确实都无这种心思,何况,孩子是否能来全靠缘分,岂是人力能够左右。 “人力怎么不能左右?”老秦王白须都气得抖了起来,“我看你就是没经验,你们几日行一次房?” 被老者,尤其是自己曾大父问如此私密之事,饶是秦歧玉也难以启齿。 老秦王教导:“便不说每日一次,至少每三日也得一次,你什么都不做,孩子能从天下掉下来?” 秦歧玉耳根通红,拱手让老秦王别说了,老秦王看重子嗣如何能不耳提面命,继续道:“你身子骨弱,又太忙,没心情曾大父理解。” “曾大父……”秦歧玉实在不想听下去了,欲要阻止老秦王,老秦王岂是能被他制止的人,他道,“日后你只需到王宫当差半日,剩下半日便回府给我生孩子!” 这下子,秦歧玉将头低到了拱起的手后,老秦王呵斥道:“说子嗣大事,你羞个什么劲,又不是女的,玉,抬起头来!” 秦歧玉便将头抬了起来,老秦王道:“只要你诞下嫡子,我便封你为太孙,你去送了褚卜一趟,应知道,如我岁数之人,说没就没。” “再看你亲父那鸟,胖成个球!只怕在不了王位几年,你当知道你太孙之位有多重要,想来你清楚,你亲父比之宠爱你,更偏疼公子媳,你还不努力?” 老秦王利诱:“只要你诞下嫡子,便能堂堂正正,不费吹灰之力当上秦王,这不比你费尽心思,与公子媳争抢容易得多。” 秦歧玉当然知道,老秦王后面所说之话,简直就是前世重现,他可不就是从公子媳手里抢到的王位。 然,他眼眸黝黑阴霾,他秦歧玉还不需要靠一个孩子来登王位,面上只是拱手:“孙儿谨记。” 老秦王这才满意了,带着安定君又在这吃了顿家常饭,这才离去,离去前特意叮嘱秦歧玉,日后只需去咸阳王宫半日,过了晌午就赶紧归家。 以秦歧玉的资质,已无需再考核政务,亦不用老秦王耳提面命的教导,他有自己的思想,甚至有时让老秦王拍案叫绝,若不是不合适,老秦王真恨不得直接将王位传给秦歧玉。 好好的孙儿,奈何就没个后! 待送走老秦王和安定君,褚时英挑着眉问秦歧玉,“说说吧,你和你曾大父在藏书楼二楼说什么了,他怎么好端端的让你休半日归家?” 诡异得很。 秦歧玉回避着她的目光,他已经将在书房的案几搬到了两人的主屋,这样方便互相批办政务,批办完就休息。 他翻着自己去郑国这段时日落下的秦国要事记录,垂着眼眸道:“曾大父给夫人留下的书实在惹人眼热,王上他,想让我好好利用这些书,收拢士子。” 假话话说出口,便通了起来,他抬眼看她,长睫轻扇,说道:“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褚时英听他说书,便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了,当下似笑非笑睨着他,“哦?说来听听看。” 秦歧玉道:“曾大父所著之《法》,以及种种藏书,我想给众士子借阅,他们来府,我下午休假便可与之交谈,收拢人才。” “除此之外,我还想请夫人通过褚商传讯出去,就说,我这里有《法》亦有书,欢迎各地士子来秦。” 褚时英哼笑,“用我的书,我的人啊。” 秦歧玉起身,坐在褚时英身侧,为她轻揉着小腿,“夫人,便怜惜一下玉,玉无人可用,唯有夫人可以依靠。” 这话说的可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也确实,秦歧玉在秦无可靠帮手,端看他其余兄弟,哪个不是身后门客数百。 唯他一个都没有,褚时英凤眼一眯,差点被他拐进去了,他是没有士子相帮,可他有宇等游侠支持啊。 连日归秦,她身上无一不酸痛,便勾着他下巴,一边享受他按腿,一边道:“我家良人,打从回秦后,先后花了我数十万斤金,万担粮食,到现在为止,还只是个太子嫡子。 良人,你这连本都没让我回啊,还想用我的书吸引士子,那请问良人,你拿什么养被你吸引来,投入你门下,当你门客的士子呢?” 她那句“我家良人”让秦歧玉嘴角弯起,他低头,细密吻她手指,他说:“用夫人的钱。” 褚时英拉长调子婉转哦着,“用我的钱啊。” 秦歧玉说:“我封地上的金矿,全凭夫人处置,算是给夫人的补偿,可好?” 一听金矿,褚时英当即挑了眉,“你说真的?你要把那金矿给我?” 他连停顿都没有,仰头直视褚时英,“嗯,给夫人,只是夫人别嫌那金矿小,何况封地是王上给夫人的奖励,夫人如何处置都行。” 白得一金矿,褚时英怎能不开心,她丹凤眼都要飞扬起来了,低下头再次确认,“你确定给我?” 唯有利益得以永固,秦歧玉肯定道:“对,给夫人。” 褚时英收回手,秦歧玉遗憾望着她的素手,听她道:“既如此,那些书简你便拿去用罢,曾大父在郑时,就让学子们借阅去看,没道理他走了之后,我们便不借了。” “曾大父虽走了,但我不希望人们遗忘他的名字,他的遗志,我们也理当继承才对。” 秦歧玉听着褚时英所言,眸中异彩纷呈,赞叹道:“夫人所言甚是,不愧是夫人。” 褚时英扬着已经瘦出尖的下巴,得意道:“毕竟都活了两辈子了,要没这点见识,我不如重新死回去。” “夫人!”秦歧玉哭笑不得,但看着好不容易展露笑颜的褚时英,跟着脱鞋上榻,将褚时英拢在了怀中。 主动说起自己利用书简的规划,规划之详细,差点将褚时英说睡着了,她在心里暗笑,他这是听自己说回不了本,用这种方式在证明自己? 既然都已经决定要收拢人才了,那怎么能少得了前世出现的异才。 她眼中带着困倦的泪花,问道:“你可知道吕国有个人地种得特别好,被誉为农家?” 秦歧玉立即反应过来,“夫人说的是农家黄福?” “正是,看来你也知道他,他特别擅长种庄稼,我看我们可以请他来秦。” “夫人所言甚是。” 褚时英猛地打了秦歧玉胸膛一下,激动道:“还有,还有,陈国有个猛将,叫什么来着?他是军事天才,要不是有他守陈国,陈国早被灭了!” 秦歧玉瞬间洞悉,“是陈国陈傲大将,但他一心为陈,只怕无法说服,前世,他死战到底,被蒙鸽所杀。” “是有点可惜。”褚时英可没说什么同情,或者让今生的秦歧玉放过之话,她对这种精忠报国之人十分敬佩,这是他的选择,她尊重。 而后她突然想到:“玉,可知吕国有一神秘大商?” “自然知道,夫人可是知道他们主公是谁?” 当今四大商,除褚商外,另三商,两商在吕,一商在陈,在吕的大商,有一商最为神秘,无人知晓其后背主子到底是何人,大家皆猜测,是吕国王室之人。 褚时英便带着点气道:“我同那吕商打过些交道,有幸见过其少年主公,名吕雪,听闻也是从他亲父那继承来的吕商,当年,不知为何一直针对褚商,颇为恼人。”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68节 姓国姓吕,秦歧玉了然点头,“想必跟王室沾亲带故,怎么说起他了。” “封地玉矿开采出来了上好的玉石,你也知卖原石终归不赚钱,我想寻些能工巧匠做配饰,这吕雪手里,能人辈出,若有机会我想与之合作一二。” 秦歧玉评价:“倒是可行。” 而后他道:“郑国有个名叫魏莱的人,此人因奇丑无比而不被重用,我亦想趁现在郑国内乱,将之请到秦国。” 褚时英笑道:“善,郑季姜若是知道此人被你撬走,只怕要气死。” 两人絮絮叨叨说到半夜,将他们知道的,前世有才之人盘了一遍。 之前他与她均要藏着自己重生的事情,谁也不敢做多余的事,如今事情已经说开,自然可以毫无顾忌的利用重生获取好处。 次日,必不可免的,秦歧玉起来晚了,要不是曲见快要到了进宫点,发现自家公子还没起,过来叫人,秦歧玉入宫定不及时。 他罕见在处理政务时打起瞌睡,过来向老秦王禀告事情的安定君,本想叫醒他,却被老秦王制止了。 老秦王很是满意道:“且让他睡,定是昨晚累着了。” 安定君:“啊?” 第六十八章 她一直无子 褚卜之藏书, 其孙女褚时英,有感于其在世时的无私精神,决定继承其遗志,将藏书向广大士子开放的消息, 一经发布, 引爆咸阳城。 来府上一求观书的人, 险些踏平了门槛。 秦歧玉下午回家时,便瞧见藏书楼里人头攒动,每个人小心翼翼捧着竹简阅读, 有那精明的, 还管曲借了案几, 抄写起来。 他一露面,藏书楼里的人纷纷同他打招呼,还有不少人是其他公子的门客, 也受不住可以看褚卜藏书的诱惑, 递了拜帖, 他们自己都没想到秦歧玉能放他们进来。 秦歧玉和褚时英的好名声, 就这么被养出来了。 因藏书楼里人太多, 褚时英叫曲带领着内侍在楼内监督,一片竹简都不许他们弄坏, 更不许他们带走。 都是要脸面的士子,他们能看书都感激不尽了,哪敢弄坏。 褚时英又让秦歧玉将老秦王送给他的十名亲卫叫来保卫府邸, 并交代曲, 等开春, 就将藏书楼外修建一层矮墙,不准大家过去。 而她也别出心裁的在自家宅子附近街道, 开了一家专门卖笔墨的店铺,来藏书楼抄书的士子,就近会在那里购买笔墨。 待藏书楼前的池塘冰解,周围的矮墙修葺起来,经褚商沿途宣传,各国士子均知道褚卜的藏书在褚时英和秦歧玉手中,而这两人,准许众人阅读一事。 士子们想观书一览,尤其是褚卜离世前的著作,却碍于之前的思维定性,认为秦国是蛮夷而犹豫不决。 在他们还观望的时候,吕国的吕秀、陈国的高子圭已经结伴出行,来到了咸阳城。 他们的拜帖一送上府,就被褚时英给接下,命曲将人给带了进来。 她一身黑色直裾,不施粉黛,头上插着银簪,额头有银片垂落,看着落落大方,丝毫看不出郑国之前传闻中的娇蛮。 两人齐齐拱手,“见过夫人,还请夫人节哀。” 褚时英摇头,示意已经过去了,两人便又赞她高义,肯将藏书给大家看之。 “你们也太客气了,”褚时英亲自引两人去藏书楼,同他们道,“良人现下在王宫,稍后便会回来了,你们等他一下。” 在藏书楼看书的士子,一抬头便见褚时英亲自领着两个面生士子进来,大家几乎都是各公子府上的门客,互相都知道谁是谁。 见之打起眉眼官司,竟无一人知晓两人身份。 而后在曲端着点心、温水来的时候,问了出来,曲骄傲道:“这是公子好友,来自吕、陈两国的名士,吕秀和高子圭。” 众人惊诧,“竟是吕国和陈国的人。” “我听闻过他们二人,均非常有名。” “天啊,他们竟然来秦了。” 面面相觑的众人,纷纷对自家公子被立为储君不抱希望了。 秦歧玉归来时,吕秀和高子圭正捧着竹简如痴如醉地读着,他重重一咳嗽,两人抬头,喜道:“玉弟!”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要来秦,一声不响就过来了。” 对于秦歧玉的带着亲密的埋怨,两人十分受用,吕秀扇着羽扇道:“我二人也是临时起意,想着与其跟你说,不如给个惊喜。” “这确确实实是惊喜了。”秦歧玉同两人去了后院,亲自下厨,与两人共醉,而后在他们提出想看看褚卜的《法》时,将自己誊抄后的布帛递了出去。 秦歧玉道:“还望见谅,曾大父的手稿,我与夫人都十分珍视,平常也不怎么拿出翻阅,不好借给你们看,只能委屈你们看看我抄得了。” 高子圭拍着秦歧玉肩膀说:“咱们谁跟谁,能一看,我们就很高兴了!” 当晚,秦歧玉便将他二人安排在了厢房睡。 次日,天刚刚放亮,吕秀和高子圭就出门去了,他们沿街而走,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咸阳城,顺便听一嘴城中百姓对秦歧玉与褚时英的夸赞。 在打听清楚,秦歧玉回秦国后和褚时英做的种种事情时,两人对视一眼,下了决定。 在某一日,高子圭问秦歧玉,“玉弟,你怎么不让我们去你那个宅子住?” 老秦王赏赐给秦歧玉的宅院,在秦歧玉将各公子送来的美人又悉数还回去后,便当做了养门客之所在。 现如今那里已有数十名门客,有秦歧玉和褚时英在前世都听说过的人物,亦有他认为有某方面才能的人。 高子圭这么问,代表着他们想成为秦歧玉的门客,秦歧玉愣了片刻,吕秀羽扇遮脸,“怎么,不邀请我们一下?还是不欢迎我们?” “怎么会,”秦歧玉上前,给了高子圭和吕秀一人一个拥抱,他道,“我本还想该怎么开口同你们说此事,你们知道的,我现在也只是太子嫡子。” 高子圭害了一声,“你虽只是太子嫡子,但观你那众多的兄弟,哪个比得了你,若是不选你扶持,我都得觉得你们秦国王上眼睛瞎了。” 吕秀一拍羽扇道:“正是,我与子圭兄,易想选良木而居之,纵观四国,就你还不错。” 高子圭白他,“那是还不错么,那是相当不错啊。” 然后高子圭贴心的劝慰,“我知你不愿意委屈我们两人,但在你微末之间的扶持之情,可要比你已经坐在那个位置上,我们再来投奔要可靠得多。” 秦歧玉拱手,肃容道:“我必不让两位兄长失望。” 高子圭与吕秀齐喝:“大善!” 天气霾 三人对视,哈哈大笑起来,惊飞院内鸟雀。 吕国名士吕秀与陈国名士高子圭不仅没有从秦国走,反而还留在了秦国当起了秦歧玉门客的消息,被褚时英故意透漏了出去。 各国士子有不少人说他们两人是明珠暗投,但更多的是蠢蠢欲动。 秦国这些年规矩一偶,人才流失严重,对于想出人头地、大展拳脚之人,秦国是非常好得平台,尤其是老秦王年迈,年轻的秦歧玉等着当秦王的情况下。 那些参加过秦歧玉大婚的士子,最先动了身,秦国现在什么样,他们得亲眼看一看。 有吕秀和高子圭在前,褚时英挖掘人才的工作也变得顺畅了起来,她与秦歧玉整理了一份前世有才之人的名单,按着名单一个个去寻人。 本就贫困潦倒,才华不被重视的人,根本没想秦国如何,只听说能尽情施展抱负,就到了秦国,住进了秦歧玉的宅院,成为了门客。 有那不被本国国君重视的,如郑国魏莱,秦歧玉亲自去信三封,褚时英金银珠宝送之,都没有打动他。 但听闻吕秀和高子圭投靠,终于开始正视起此事,琢磨起秦歧玉此人,又分析了他大量事迹,终向郑季姜请辞,准备来秦投靠。 郑季姜忙着应付他的几个兄弟,焦头烂额,一个不被重视的小官请辞,当即就应了。 还有吕国农家黄福,秦歧玉承诺给他万顷良田种植,还会推广他的技术,他人便动摇了,说将跟着吕国商队来秦。 吕商要来秦? 这对秦国来说简直是大好事,三国封锁秦国商业已久,褚商入秦解了秦国火烧眉毛之困,但要想盘活秦国经济,单靠褚商可不行。 褚时英是非常欢迎吕商的,褚商已经占尽了地利人时,是时候在秦国和别国商队交换物资,而不是千里迢迢跑到他们国家去。 是以,趁机将吕商留在秦国重中之重。 吕商抵达咸阳这日,褚时英与秦歧玉,均着黑色秦服,亲自迎接。 约莫三十辆马车,映入二人眼中,褚时英凤眸一眯,心里有了数,低声同秦歧玉道:“到的应是吕雪那一支商队。” 只有吕雪才舍得用马匹来运送货物,秦歧玉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通体白色的巨大马车当先,被四匹浑身无一根杂毛的白马拉来,马车上白纱翻飞,用贝壳珍珠串成的珠串在马车四角晃动,发出悦耳的属于海的声音。 在这辆马车之后,是用牛皮毡子包裹,装着满满货物的长排马车。 车夫在瞧见他们这一行人时停了下来,自有曲上前告知秦歧玉与褚时英身份。 一只白得几乎透明的手将车帘掀起,上好的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被人一眼看见,紧接着他们便忘记了这只扳指,只剩下对露出面容之人的惊艳。 如山巅之雪般清澈的精致面容,五官无一不恰当,琥珀色的琉璃眼珠淡漠扫来,让人呼吸为之一停。 他着一身白色吕袍,腰间一条银色绸带,绶带垂落随风而舞,一头墨发半披,银扣发环别起他发。 宽袖荡起,他透彻的声音传来,“雪见过公子歧玉与时英夫人。” 秦歧玉默默握住了褚时英的手,“不必多礼,吕商能来秦,乃我秦之幸事。” 吕雪没有嗤笑,但所有人就是觉得他在嘲讽,他很是清冷道:“我此番入秦不代表吕商,吕商没有在秦经商的打算。” 风声呼啸,这话刺耳极了,秦歧玉已经很少遇到不给他面子的人了。 褚时英捏了一下秦歧玉的手,说道:“良人,快去欢迎一下农家黄福,雪便先由我来招待。” 秦歧玉身份是秦国公子,能亲自前来接吕雪,已经是很给吕雪面子了,本就是希望吕商能留在咸阳,有所图后,再陪同吕雪游玩,便有失身份了。 他看了一眼吕雪,方对褚时英点头朝车队后走去。 吕雪道:“公子歧玉倒是对那些庶民极好。” 不光农家黄福,秦歧玉最近收拢的不少人才都是庶民,大家瞧不起庶民,这才给了秦歧玉机会。 褚时英摆出客气的假笑,毕竟她还想与吕雪合作,不好将人得罪了,便道:“不知雪不为经商来秦,那是为何来秦,那些马车上的货物又是什么?” 吕雪没看秦歧玉,琉璃眼珠打量着褚时英说道:“一半马车装得盐,另一半装得都是我平日所用之物,我不习惯用脏东西。” 脏、脏东西? 褚时英被噎到了,吕雪说话,当真是有一种不顾他人死活的清冷傲人。 天气霾 前世也只是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吕雪又道:“既然今日在此遇见夫人,我这盐,便跟夫人换一下好了。”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69节 褚时英道:“这是极好的,省得我们商队跑到吕国去换盐,不知雪想要什么?” 他无所谓道:“什么都好,只要我感兴趣。” 棘手,这人真是好棘手,褚时英做出一个请的姿态,邀吕雪向城内走去,“那不如便去我们在咸阳城最大的商铺看一看,兴许雪能挑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吕雪一动,他身后马车队纷纷跟上,褚时英又说:“听闻吕商要来,我家良人早早便在咸阳城备下了宅院,雪可以将商队安置在那。” 正扫视着咸阳城的吕雪闻言直接拒绝,“不必,我家在咸阳城本就置办过宅院,早些年撤出咸阳时,也没有发卖,一直让人看着。” 褚时英默默吸了口气,“如此甚好。” 她领着吕雪去逛了商铺,吕雪兴致缺缺,只是多看了两眼一楼那万鹿奔腾的壁画,褚时英抬手示意健不必过来,说道:“我褚商的鹿标,还是我父亲定下的。” 吕雪眸子一动,慢慢转头看向褚时英,“夫人的,父亲?” 褚时英骄傲道:“是,我父亲褚鲜,褚商便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他行义商,我辈受他教导义不容辞传承。” 琉璃眼珠定定看了半晌褚时英,方才转了回去,褚时英有心想和吕雪合作,便主动拉近彼此关系,说道:“雪唤我伯英便是,一直夫人夫人的叫,也太生疏了。” “伯——英!”伯字被吕雪咬得极重,他薄唇紧抿,浑身更显两分冷峻,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唤夫人吧。” 褚时英当真是被他搞得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几次三番被冷脸,便是她也不想把热脸贴上去了。 便问道:“不知雪不为做生意前来,那来咸阳有何贵干。” 吕雪便道:“欲要一读褚老之作。” 褚时英:“……” 你想来看褚老生前著作,那你知不知道褚老是我曾大父,你还这个态度对我?简直不可理喻。 许是看出褚时英所想,吕雪道:“用那些盐换,可行?” 十好几辆马车的盐,行,怎么不行,褚时英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下,“那雪便跟我回家吧,我将曾大父的书拿给你。” 吕雪颔首,却不愿再跟着褚时英走路看咸阳城了,直接上了他的马车,见状,褚时英也将马车招来了。 马车一前一后沉默行驶,到了家,褚时英便带着吕雪先去了藏书楼,让他在那稍作等待,若想看褚卜的其他藏书,尽可一观。 吕雪到了藏书楼,不与任何一人交谈,自顾自行走在书简之间,没有伸手拿任何一卷看。 之后几日,吕雪便经常出入藏书楼,在藏书楼内读褚卜著的《法》,他便不能如吕秀和高子圭一般,将《法》带走阅读了。 他一身气派,矜贵淡漠,无人将他往商人那去想,而后经由公子媳门客告知,众人终于发现他竟是一商人。 公子媳的门客挑唆道:“他一商人,凭甚和我们在一起读褚老的书?” “吕国的走狗!” “赶他走!” 有士子劝道:“这些书都是褚老留给夫人的,夫人便是商贾,我们又怎能因此将吕雪赶走。” “夫人是义商,与吕商自然不同。” 那门客又道:“何况夫人是女子,她如今都没给公子诞下一儿半女,我看这褚老万千藏书,都不应该由她继承,她都快让我秦国绝后了!” 第六十九章 上关门轰狗 “我曾大父的书, 不由我来继承安排,由谁来继承,你吗?” 闻讯赶来的褚时英出现在藏书楼前,她一袭黑金交织的直裾, 里直裾为金黄色的绸缎, 露在外的领口、袖口处是一条仿织金妆花条带。 外罩黑色为底直裾袍, 裙摆处大片的牡丹花攀附其上,云鸟环绕飞行。 金黄色硬挺腰带勒出纤腰,玉质禁步悬挂其上, 垂在膝盖下, 压住她走动时翻飞的裙角, 尊贵非常。 她携曲、三三等一众内侍款款而来,丹凤眼随头顶玉簪而飞,一眼扫来, 气势压人。 她喝道:“回话, 我曾大父的书简, 应交给你们分配吗?当真是脸大如盆!” 一群也不看书, 全部都聚集在藏书楼前的士子们, 一时间被她所慑,喏喏不敢严, 而后纷纷拱手,唤道:“见过夫人。” 褚时英冷笑,犀利的眸子看过去, 众士子纷纷抬袖掩面。 但见他们以吕雪为中心分成两派站立。 南泊东吴万里船 一派以公子媳等公子的门客为首, 力争要赶走吕雪, 一派是普通明事理的士子,正在据理力争。 而作为引发混战的吕雪, 则面向池塘而坐,旁若无人地阅读着手里的帛书,银色绸缎发带混着黑发垂落前胸。 池中荷花竞相为他开放,只求他垂怜一眼。 然他琉璃眼珠冷漠地只顾盯着手中帛书,外界一切纷扰与他无关,便是褚时英来了都没抬头。 褚时英只瞥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不过是个引子,公子媳的门客是冲着她和秦歧玉来的。 果然,公子媳的门客又开始出言挑唆了,他道:“夫人,我们无意冒犯您,只是褚老的书简,区区一个吕商,如何配看?” 其余公子的门客立刻附和而上:“对,我们不与商人为舞,没得降低了我们的身份。” “赶走吕雪!” “对,把他赶走。” 那门客拱手道:“夫人,您也看见了,大家对吕雪抵触,可见您让吕雪看书此举是错的,夫人既为女子,就应在家中为公子歧玉分忧,先生下嫡子为好,这些书简理应交给懂它们的人呵护。” 褚时英嗤笑,“他不配看,谁配看,尔等这群不为国事忧心,只操心个人利益得失,盯着我肚皮的小人看吗?” 门客们倏地变了脸色,“夫人,你怎可骂人!” “骂的就是你们这群鸟,”褚时英扬声道:“三三!” 三三应声:“哎,伯英,我在呢。” 褚时英看着这些门客,扬声道:“把他们给我——丢出去!” “喏!” 三三带着内侍将门客们团团围住,门客们大惊,“夫人,你怎能如此做?” 有门客躲着内侍抓人的手,止不住道:“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 公子媳的门客喊道:“夫人还是应该在家中负责怀孕生子为好,处理褚老书简之事太大,夫人怎么能做得了主,嗷!” 三三铁掌呼到那门客脸上,直将他打得鼻血横流,而后大吼一声,竟是抓着那人的腰带将他给举了起来。 如同被翻了壳无法动弹的乌龟一样的门客,爆发出连连尖叫。 门客们只一抬眼,就被吓得目眦尽裂,内侍们过来抓他们,哪里还敢推搡躲避,纷纷被内侍们轰出了门! 公子媳的门客最惨,他直接被三三给扔在了大道上,三三啐了他一口,干脆利落骂道:“烂心肠的鸟,别人家的东西,你倒是跟个上蹿下跳的老鼠一般惦记,我呸!” “你,你,你,啊!” 门客刚爬起来,又被从门内丢出来的门客们挤压,踩手踩脚,发出连连惨叫。 褚时英站在台阶上,同曲道:“记住他们的脸,日后不准他们再来藏书楼看书!” 曲大声回复:“喏!” 门客们反应激烈,“凭什么?” “凭什么?”褚时英凤眸睨去,说道,“凭那些书简都是我的!” 她皮笑肉不笑道:“凭那些书简是我曾大父留给我的东西,这个世界上,唯有我一人有权利决定它们的归属!” “无论我是将它们借阅给商人看,还是我将它们一把火烧了,亦或是我将之封存进藏书楼内不给你们看,都只有我褚时英一人可以做主!” 公子媳的门客脸色大变,还不服输道:“公子歧玉不会同意的!” “我管他同不同意!”褚时英冷冷道,“他公子歧玉都无权对我的东西指手画脚,何况是你!” 而后她又道:“今日你们在我这闹事,我褚时英记住你们了,日后你们及你们亲属,任何一人不准到我褚家商铺里购买一针一线一粒米!” 鲸木整理 “这不公平!那些书简是褚老的,他老人家准我们借阅……” 门客话还没说完,便被褚时英打断,“是我准你们借阅,搞清楚这件事!” 长袖一甩,褚时英环顾这些人,说道:“把他们再轰远点,别脏了家门口。” 三三撸起袖子上前,门客们齐刷刷连连后退,空出一大片空地来,吕雪正好掀起袍角踏出大门走到褚时英跟前。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他手腕一翻,亮出帛书道:“这《法》我已看完,可否请你找人抄写一份给我。” “《法》?”公子媳的门客眼睛瞪得极大,吼道,“你竟将褚老生前最后一部著作《法》给一商人看!” 褚时英冷笑,“我不光会给他看,我还会亲自抄写一套,赠送予他,怎样?” 公子媳的门客快要气死了,“你你你!” “你什么?”褚时英眉毛挑起,“我是褚卜孙女、褚商主公、公子歧玉夫人,你,管,谁,喊,‘你’,呢?” 堵完门客的嘴,褚时英回头,同吕雪道:“《法》只怕我要抄写一阵子才能给你,这段时间你可以去看看藏书楼内的书简。” 褚时英不是故意气门客才说给吕雪抄写的,她本就将抄写本借给了吕雪,他完全可以自己抄写,但他一看就像个养尊处优,不会自己动手,是以给他一份抄写本不算什么。 只是秦歧玉这个抄写本,从郑国来的魏莱,正等着看,所以她得拿出曾大父那份亲手写的手稿了,那份手稿,她不愿外人经手。 吕雪听到她说亲自抄写,浅淡的琉璃眼珠动了一下,方才说:“等你抄完派人送便是,藏书楼内的书简我都看过。” 一声嘲笑响起,公子媳的门客说:“你一商人,说褚老万千藏书你全看过?不愧是商人,满嘴的假话。” 吕雪理都没理他,将那门客气个倒仰,被褚时英气也就罢了,他又算什么。 刚要呛声,便听一个犹豫的声音响起:“公子雪?” 众人闻言看去,只见匆匆坐着牛车赶来的吕秀不敢置信的看着吕雪,又唤了一句,“可是公子雪?” 吕雪转身,冷淡地嗯了一声。 高子圭问出了众人的心声,“这人谁啊?” 吕秀低声道:“是我们吕国长公主之子。” 话虽小,但足以让大家听到,褚时英勾了勾唇角,果然,她和秦歧玉猜得没错,吕雪是吕国王室子弟。 若他是长公主之子,便一切都说得通了,而身份贵胄的吕雪,会看过褚卜众多藏书,也不足为奇。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70节 门客们脸色变幻莫测,他们今日发难,用得就是吕雪是商人此点,可若这人吕国王室之子,他们之前说的话,可就全都站不住脚了。 一声轻笑响起,褚时英用手碰了下玉簪,说道:“今日这场闹剧便到此为止吧,诸位,回藏书楼看书吧。” 跟着门客出来的士子们羞愧地连连拱手,“喏,夫人。” 眼见一群人要进门了,门客们上前,被三三喝退。 公子媳的门客喊道:“褚时英,你现在神气什么,你迟迟无子,王上对你早就不满,你迟早会被公子歧玉一脚踢开。” 三三冲上去,“我先把你一脚踢开,你个鸟懂什么,我家伯英和玉那可是少时情谊!” “少时情谊,无子也一样会分崩离析!” 褚时英回首,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说道:“好了三三,别管他们了,一群跳梁小丑罢了。” “砰!” 漆黑大门被关上,将那些门客全都隔绝在外,至此,他们再无进入藏书楼看书的资格。 院内,褚时英安抚了一番士子,承诺藏书楼还是会对他们开放,并肯定了他们出言维护的正确做法。 他们不光维护了吕雪,其实也维护了褚时英。 吕雪整个人都淡淡的,见褚时英道谢也没有反应,吕秀摇着羽扇尴尬的要死,也不好当着大家的面提醒吕雪,他也该道个谢。 褚时英算是了解了吕雪的脾气秉性,这就不是个懂人情世故的,因而为防止大家都不舒服,当下将吕雪给送了出去。 而吕雪走后不久,就派奴仆给众士子送来了袋袋精美的荷包,每个荷包里面都装满了雪白的细盐,褚时英这才松了口气。 下午秦歧玉回来,不等曲跟他讲发生的事,吕秀和高子圭先将事情一一讲了。 高子圭道:“夫人当真勇猛。” 他二人就是怕公子媳门客专挑秦歧玉不在家的时候,为难褚时英,特意赶来相帮,哪成想见证了褚时英直接将人赶走的画面。 秦歧玉在宫中并非没有听到风声,只是他觉得此事对褚时英而言,解决起来太过简单,因而并未着急回来,便附和道:“我夫人确实优秀。” 吕秀的羽扇不扇了,高子圭的笑容没有了,两人被恶心地齐齐翻白眼。 高子圭揽着吕秀肩膀,“走走走,这地方待不住了。” 吕秀嫌弃的用扇子将高子圭戳开,“别动手动脚,离我远点。” 笑闹间,褚时英拿着梨子出来,眼睛一亮,“你回来了,快来快来,吕雪是吕国长公主之子,你可知晓了?” 秦歧玉不知,吕秀便细细给他们讲起来。 吕秀他也姓吕,他其实是吕国宗室子弟,只是因为属于旁支,不受看重,但他总比外人知道的密辛多些。 他道:“长公主在我国权利滔天,她乃我们王上最小的妹妹,几乎是被王上当女儿养大的,可谓智谋无双,且颇有手段,说一不二,她受尽宠爱,私事上便有些放纵,后院男宠颇多。” “公子雪便是她与一位从未露过面的男宠之子,长公主对其教导甚是严苛,便是我都听说过她曾因公子雪背错过一句诗词,而罚他跪在雪地里一天。” 褚时英蹙起眉,好似有些懂了公子雪的性格是怎么形成的了。 吕秀继续说:“近两年,也不知道长公主抽了什么风,将吕商交给了公子雪,让公子雪负责。” “玉、夫人,若是可以,尽量与公子雪交好。” “虽长公主对公子雪太过严厉,但她对其他子嗣都不如对他上心,而长公主,”他压低声音道,“那可是能决定下任国君的人。” 秦歧玉与褚时英对视一眼,均想起了前世吕国政变,若没有那场政变,秦国想要啃下吕国,可没那么容易。 将吕秀和高子圭送走,褚时英坐在梳妆案几前,抽着头发上的玉簪,秦歧玉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将玉簪抽下。 玉簪一抽,满头秀发倾斜而下,秦歧玉执起梳子为她梳头。 褚时英透过铜镜看着秦歧玉俊颜,眯起眼睛问道:“良人,你有没有什么事同我说?” 秦歧玉险些扯到她头发,掀开眼帘望向铜镜中的她,低笑一声道:“夫人不是都猜到了。” 哼了一声,褚时英道:“你曾大父催我们两个生嫡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定还有其他原因,让你选择不跟我说他催促之事,是什么?” 她伸出一根手指晃着,“曾大父离世,你与我一同伤心,我们对房事并不热衷,你也体恤我,不想我因此事烦心,这点肯定是有的。” “再者?”她拧过身子面对他,仰着脖子问,“你曾大父对你,不是威逼,就是利诱了,我都猜到这了,你便不要瞒我了。” 秦歧玉低头俯视她,半晌后说:“曾大父利诱了,他言只要你诞下嫡子,便封我为太孙。” 褚时英眼眸倏地睁大,“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说!?他都要立你为储君了,怪不得他每日给你半天假呢,那半天假,不会就是让我们……嗯?” “对,”秦歧玉起身,耳朵尖悄然红了,逃避着她的目光,“他想让我们尽快生下嫡子。” 那还等什么,褚时英腰带一抽,“过来,生!” 秦歧玉默然片刻,而后道:“时英,我们自回到秦国后,便一直在尝试,但至今没有动静,可能我们子嗣缘分还不到。” 褚时英丹凤眼闪烁,划过一抹沉思,手上动作却是勾住了他的腰带,“那也得先试试才行。” 黑色秦服交叠在一起,褚时英单手扶住了铜镜才没让它因案几晃动而掉下去,另一只手艰难地撑在案几上,眸中却是沉静如水。 便是孟浪连连,两人一直努力,可褚时英还是没能怀上孩子,而且越着急越怀不上。 储君之位触之可及,可偏偏因无子而拿不到,褚时英舔舔唇,有了其他的主意。 而她无子,不光她急,老秦王更急,眼瞅着小半年过去了,褚时英肚子不争气啊,老秦王还能活多久,他还能在死前看见秦歧玉嫡子出生吗? 所以,便当一回恶人也无妨。 他给褚时英送去了美人四名,名曰梅、兰、竹、菊,且下令让她收下四名美人,不准送出去。 树荫阴凉,褚时英站在果树下,打量着四位美人。 四位美人美得各有千秋,但都有同一个特点,屁股特别大,据说这种人好生养。 她招手,三三便屁颠屁颠地给她搬来个软塌,她坐在软塌边上,问道:“都说说,自己会什么吧。” 梅上前一步,声音如黄鹂般清脆,“奴婢会唱曲。” 兰身量高挑,上前道:“奴婢擅舞。” 竹道:“奴婢会吟诗作画。” 褚时英点头,“都很不错,你呢,菊。” 菊红了脸,小声说了一句,褚时英距离太远,听不清,便道:“大声些。” 菊闭上眼,视死如归道:“奴婢,床上功夫好!” 褚时英低头,而后嘴角忍不住上扬笑出声来,三三看了她一眼,嘟囔道:“伯英,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你不懂,”褚时英笑得泪花都要出来了,她拿指腹揩去,问道,“你们若是有幸怀孕,生的孩子可愿抱给我养?” 四人齐声道:“但凭夫人吩咐。” 听闻老秦王给自家塞了美人匆匆回家的秦歧玉,正巧撞见这一幕,眸子瞬间阴沉下来。 第七十章 是不是后悔 清风拂树梢, 褚时英似有所感回头,对上秦歧玉黝黑的眸子,莫名心虚起来,立即起身, “你回来了?” 四位美人羞答答看了一眼矜贵无双的秦歧玉行礼, “见过公子。” 秦歧玉并未理她们, 这让她们的期待落了空,他一双眸子直直看向褚时英,倏而冰冷道:“都退下去!” 褚时英挑眉, 挥手道:“先下去吧。” 又吩咐曲说:“将她们安排在厢房。” 她上前, 纤细的手指帮秦歧玉整理着本来就平整的衣领, “这是怎么了?曾大父送美人惹你不快了?我知你不想让她们住在这,但是那个宅子不是被你给门客住了,送她们过去不好。” 话音刚落, 手腕被秦歧玉擒住, 他拉着她径直回了屋, 房门被砰地关上, 他将她直接抵到门上。 用那双带着愤怒的眸子看她, 问道:“你要将她们留下?还想让她们怀上我的孩子?” 褚时英挣扎着,这个样子的秦歧玉让她有一种自己错了的感觉, 但她有什么错呢,美人是老秦王给的,便道:“你曾大父赏下的美人, 你不受用, 你曾大父那边要怎么办?” “别管曾大父, ”秦歧玉抵着她,压低声音, 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只问你,你想不想让她们住进来?” “别闹了!” 褚时英蹙眉,“你我一直无子,你曾大父就等着嫡子出世,立你为太孙,这么好的被立为储君的机会,我们当然得抓住。 既然我暂时怀不上,那用曾大父赐下的美人又如何?待她们生下孩子,我抱过来亲自教养,跟嫡子一样!” “褚时英!”秦歧玉抓着她的肩膀,“你真得是……” 有没有心? 他咬着牙,眸里跳动着怒火,“那你们有问过我的意见吗?拿我当什么?配种的动物吗?” 褚时英听他这样说,脸上也沉了下来,“秦歧玉!这全然都是为了你能顺利当上储君,别这样说自己。” “那我要怎样说?”他上前,整个人挤上褚时英,将她牢牢定死在门上,“你是不是还计算着,让我单日去谁那,双日去谁那,到处撒种?” 他倾身,脸凑近褚时英,呼吸吹打在她脸上,“嗯?” 褚时英推他推不动,“你怎么了,发什么疯,美人是你曾大父赐下的,我也只是听话,采取了对我们而言最有利的方式。” “这不都是为了你能当储君?你生什么气?” “储君、储君!储君就这么重要,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我秦歧玉想当储君还要靠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吗?” “秦歧玉!” “褚时英!” 秦歧玉将膝盖穿过褚时英腿间,重重抵在门上,发出很大一声响,吓得褚时英打了他肩膀一下。 但听他问:“褚时英,你这么在乎我当储君,是不是因为郑季姜已经是郑王了,你若嫁他,现在就是王后,你后悔嫁给我了?” 褚时英不敢置信同他对视,“对,我就是后悔了”的这种气话,被她咽了下去。 “啪”,她一巴掌扇在了秦歧玉脸上,“你冷静冷静,说得什么浑话。” “我褚时英还不至于吃回头草,郑季姜全凭你扶持才当上郑王,我眼瞎了不选你去选他?” 秦歧玉侧垂着头,几根墨发垂落脸侧,看起来可怜又落寞。 他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而后抬起头,将被他打的那一侧朝向褚时英,用堪称委屈的声音问:“那你就那么想,将我推到别的女人身边?” 他一这样表现出委屈巴巴,勾人怜爱的样子,褚时英便心软了,丹凤眼看着他红肿的脸颊,瞪了他一眼。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71节 没好气道:“我脑子坏了,让一群女人进院,和她们周旋不断,这还不是没办法吗?” “怎么没办法,”他语气软了下来,一双眸子勾着褚时英,“那你其实不想我去找她们的?” “对对对!”褚时英舔了舔唇,最后无奈道,“我恐怕生不了孩子,不能耽误你当储君的大事。” “什么?”秦歧玉故意用湿漉漉的眸子瞧她。 她别过脸去,“我前世嫁给郑季姜后,便一直无子,你我成婚也许久了,我怀疑,我不能生育。” 秦歧玉低声呢喃了一句,“原来你没给他生过孩子?” 褚时英没有听清,“什么?” 他眷恋地用鼻尖去蹭她的,“没什么。” 眼见着他不再生气,褚时英扬着下巴,骄矜道:“我虽然不能生育,但你别妄想将我踢开,我可在你身上投下血本了!” “你若是敢过河拆桥,呵”,褚时英似笑非笑看他,“我褚商立刻撤出秦国,我还会花重金请游侠来刺杀你!” 秦歧玉被她逗笑了,褚时英戳他,“笑什么?不许笑!” 自己说着,也跟着翘起唇角,又推他道:“那我们一直无子也不是个办法,你不被立为太孙,我看公子媳他们心又跟着活泛了。” “无妨,”秦歧玉那盛怒的心,轻易被她抚平,他说,“夫人,你还不信我吗?就算真的无子,也不耽误我被立为储君,只要,我是最合适的那个人选。” 他眸子里的势在必得和野心勃勃,也让褚时英的心掉回到岸上。 是啊,他前世可是自己一人拼杀成秦王的,是她一叶障目了。 有没有孩子,都不耽误他成王。 他双手向下,握住她的腰肢,说道:“就算真的无子,也无妨,我们大可领养一个孩子教养,我对子嗣没有那般看重。” “真的?” “自是真的。” 前世,他同被他扔在郑国多年为质的嫡子关系并不好,而他自己对安定君亦没有父子间的亲情,满满都是计谋。 他对子嗣真的不看重。 褚时英丹凤眼都酥了下来,双手挂在他脖颈上,将手埋进他墨发中轻揉,他低眸,腿一抬,她便跟着身子晃荡而扬起下巴。 唇齿相交,又急又切,房门嘎吱作响。 一切都乱了起来。 黑色曲裾在她臂弯处空荡荡悠着,冰凉的手指随意游走。 不必顾虑要子,便连行为都尽情放肆了起来。 褚时英一口咬在秦歧玉肩膀上,颤着音道:“太累了,去榻上。” 他从善如流抱着她行走到榻上,墨发被她弄得乱了又乱,她将平日垫在腰下的软枕踢到榻上,一个翻身,便可居高临下媚眼如丝地望着他。 两人沉溺在这巨大的愉快中,忽而秦歧玉倾身而上捂住褚时英的嘴,瞬间颠倒,将她摔进柔软的被褥中。 房门外,曲的声音都带着无奈:“玉、夫人,公子雪来拜访,问询夫人可有将《法》抄完。” 褚时英不敢发出动静,死死咬住秦歧玉的手掌。 秦歧玉平静了一下,尽力维持着声线说道:“告诉他,尚未抄完,会先将抄好的一部分给他。” “喏。” 待再也听不到曲的声音,褚时英才将秦歧玉的手拉下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秦歧玉将憋着了的褚时英扶起,在她耳畔道:“夫人,我们去给他抄书。” 说完,将软的不成样子的褚时英一把抱起,将她放在案几旁,自己将案几上的所有竹简,放在妥善地方上,这才拿出空白帛书铺在案几上。 褚时英在他俯身的时候拒绝,“别,别闹,别将曾大父,的书弄……” “唔,”秦歧玉堵住她的嘴后说道,“夫人,你忘了,我过目不忘的,哪里需要曾大父的帛书。” 说着,他将她翻转到案几前,将毛笔塞进她手里,“夫人,我说一句,你写一句可好?” “不、好,嗯……” 褚时英手中的毛笔一抖,险些将墨水弄到帛书上,“别,浪费。” 秦歧玉伸手,褚时英无力地张开嘴,只见他拿来空白竹简扔到案几上,“那夫人在这上面写。” 这哪里能写得了,秦歧玉说的那些句子,她晕乎乎一个都没记住,只记得在她耳边,他呼吸沉重。 “良人……” 秦歧玉倏地握住她的手,“我带夫人一起写。” 褚时英一手扶住案几边,一手被他握住书写,整个身子不能自控地颤抖。 写着写着,那原本应写在竹简上的字,便写到了褚时英身上。 肌肤为布,落下细密的小字,他的吻随字而走。 笔锋游走,后背被字占领,很快便是前身,这里的字,他写得极慢,极温柔。 她凤眸微漾,水汽弥漫,软得与平日里风采大相径庭,甚是惹人怜爱。 秦歧玉呼吸一顿,丢了毛笔,俯下身去。 空气中浸满了墨香,片刻后墨香中夹杂了别得气味,糜烂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她沉入早就变凉的水中,浴桶里水花四溅,褚时英躲着他的手道:“我,自己,能洗。” “夫人累了,我自然得伺候一二。” 身上的脏污被一寸一寸洗干净,褚时英双手死死抓住浴桶边缘,恶狠狠道:“你松不松手?” 秦歧玉低哄,“松。” 他果然松开了手,可就在她松口气时,他重新出现在了她的世界,便又是新的一轮光怪陆离。 第七十一章 四美人争宠 次日, 褚时英是在浑身酸痛下苏醒过来的。 室内已经被秦歧玉清理干净了,她在被窝中翻了个身,蜷缩起来还想继续睡,就被听见动静的三三给扰了起来。 三三隔着房门, 大嗓门都能把人震醒, “伯英, 晌午了,不要在赖床了,赶紧起!” 褚时英披头散发起来, 游魂一般任由三三指挥着侍女帮她洗漱, 待她吃过晌饭, 方才问道:“王上送的四名美人现在在何处?” 三三说:“外面跪着等你起呢。” “嗯?” 褚时英立刻偏头去看屋外,三三又说:“人都在院外呢,伯英你别看了, 今天玉出门的时候, 她们想来个偶遇, 被玉罚那了, 让跪到你起来再行处罚。” “那就让她们在厢房待着抄书, 藏书楼那么多书,有的是她们能抄的, 让没有命令不准出门,也无需向我请安。” 反正现在也没有生子压力了,那她何必让这四位美人碍她的眼。 三三当即就要起身, “好, 我现在就让她们走。” “哎, 等等,”褚时英唤住她, 神情有些古怪,“那个,你单独把菊给我召来。” “行!” 菊是位丰满的女子,自早上被秦歧玉敲打,罚跪之后,见了褚时英就向耗子见了猫,进了屋就跪了下去,“见过夫人。” 屋里就她们两个人,褚时英让菊起来,坐到自己身边,然后酝酿了一会儿,说道:“你附耳过来。” 菊心惊胆战地靠过去,听褚时英说话,越听神情越古怪,而后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样子,同样在褚时英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褚时英眸子微微睁大,一副还能这个样子的表情,两人交谈了一会儿,褚时英便让菊回去了,还赏赐给她首饰,让她在美人中一下扎眼起来。 而后接连几日,菊时常出入褚时英房间,每每回去必带着褚时英赏赐的东西,或是秦半两,或是首饰,或是布匹,这让另三位美人可是眼红极了。 再又一日菊被褚时英叫去时,其余三位美人忍不住了,主动认错,希望夫人能给她们一个出门的机会。 褚时英晾她们也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了,便将她们放了出来,正和三三吃着瓜果,寻思她们想做什么的时候。 就见三人盛装打扮来了院子,一个个软软糯糯,“奴婢们来给夫人解闷,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三三手里的瓜都掉了,但见她们几人,唱曲的弹琴的,直接给褚时英表演上了,表演完后,还要用含情脉脉的眼神望着她。 这谁能顶得住,褚时英当场就赏了,三人欢天喜地离开。 菊一点也不嫉妒,她和那三人就不是一条赛道,她蹲在褚时英腿边,轻声说:“奴婢,还有一个法子,定能让公子……” 褚时英赶忙捂住她的嘴,光天化日果树荫下,可不兴说这等私密事。 三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两口将瓜吃完,自己练功去了。 被美人们环绕包围恭维的日子,委实太让人舒适,褚时英可谓乐不思蜀,连给吕雪抄书都不想抄。 竹美人一袭绿衣,提议由她来帮忙抄,褚时英笑着拒绝了,曾大父的手稿,她怕竹弄坏了。 被拒绝了,竹巴掌大的小脸失落下来,“奴婢不如梅姐姐嗓子好,不如兰姐姐跳舞好看,夫人不会嫌弃奴婢吧?” 瞧瞧,瞧瞧,褚时英的心都要化了,她拉过竹美人的手,安慰道:“怎会,竹你才学甚佳,莫要用你之短,攻她们之长。” 竹美人整个身体软软靠过去,半趴在褚时英腿上,小声说:“夫人,你可用竹帮菊姐姐,画些她不好表述的……” “咳咳!”褚时英被手里的果子呛到了,竹赶忙起身,温柔为褚时英拍背,“夫人,你慢着些。” 菊在一旁凉凉开口,“我都说了,夫人必不能同意,你瞧瞧,夫人被你吓到了吧。” 竹眼泪马上冒了出来,要掉不掉的,惹人怜惜,“是奴的不是。” “夫人!”菊也垮下脸来,盈盈水眸望着褚时英,“那等事,奴婢怎好讲给竹。” “好了好了。”褚时英摸摸竹的头,又掐掐菊的脸蛋,“你们哪个夫人我都爱得很,哪个都离不得,但是菊,咳,竹你便不画了,万一让人瞧见不好。” “瞧见什么不好?”从宫中回来的秦歧玉进了院子,果不其然又看见属于他的美人,团团转在褚时英身边,一口一个甜腻腻的夫人。 菊和竹连忙起身,恭敬恪礼道:“公子。” 又眼神勾人地瞟着褚时英,“夫人,奴婢们便先回去了。” 褚时英颔首,“都去吧,近日商铺收了一箱笼的桃,回头我让三三搬你们房里去,你们分着吃。”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72节 “谢夫人!” 两位美人目不斜视地从秦歧玉身边走过,秦歧玉无奈道:“时英比我还受欢迎。” 凤眸勾着他,“这叫有魅力。” 秦歧玉被她逗笑了,“时英确定不是你的钱更有魅力?” 褚时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不比她们围着你转强多了,怎么,你还不乐意了?” “哪敢?”秦歧玉挽起袖子,“她们如此谄媚,我亦不能落下,时英想吃什么,我给时英做。” 褚时英看着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秦歧玉听话走过去,便听她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想吃——你。” “荣幸之至。” 他抱起褚时英回屋,只听他低声笑道:“夫人哪里学来的这么多花样?” “嗯?那你喜不喜欢?” “自是喜爱的。” 院中果树静静沐浴在阳光下,直到迎来夕阳霞光,咸阳城的人们纷纷贪凉出来闲聊,稚子们呼朋引伴穿梭在小巷中,蹦着跳着去抓草丛的虫子。 大人们坐在门前,你一言我一语,脸上不再为秦国未来愁云惨淡,反而说起今日粮价、盐价。 便有人道:“说是吕商给咱们带来了许多盐,所以盐价降下来了。” “若是他们能一直在这便好了。” “我怎么听说,吕商就要在咱咸阳开铺子呢,连店铺都选好了?” “真得假得?” 那自然是假的,消息都是褚时英和秦歧玉悄悄放出去的,目的就是借吕商的手,吸引另外两国的商队。 为了将吕雪留在咸阳,褚时英抄完的书都没有全给,一次给一点。 假消息在咸阳城泛滥的时候,不光郑、陈两国知道了吕商入秦,就连吕国其他的商铺都知道了。 商人们本就逐利,如今名士入秦,褚商入秦,就连吕商都入秦了,他们自然不能落下,纷纷做出决定来秦。 等吕雪收到吕国质问的时候,才后知后觉自己让褚时英和秦歧玉夫妇给算计了。 吕雪前来拜访的时候,秦歧玉正在王宫中,褚时英在软塌上闲躺,她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有些惫懒。 一听他来了,挣扎着起来,笑脸相迎,将人请了进来,“雪今日怎么来了,正巧我将剩下的书都抄完了,可以拿给你。” 吕雪清冷到没有人气,直接问道:“吕商入秦的是你们散播的?” 褚时英故作讶异,“这……我可不知道啊。” 见她不承认,吕雪并未多说,只是道:“那便将书给我。” 将书递给吕雪后,褚时英弯唇抿了口茶,在这种时候,吕雪的性子便有些吃亏。 她劝道:“雪在咸阳也停留许久了,咸阳是一座潜力巨大的城市,我倒是觉得,雪不如就按传言所说,在这里开设一间商铺。” 吕雪浅琉璃的眼珠子凝望着褚时英,片刻后,眼珠游离,打量起她来,丢下一句话便站起来告辞了。 “与其操心我要不要在咸阳开商铺,夫人不如先请巫医看看病。” 褚时英愣愣看着他的背影,三三不知从哪窜出来,气道:“这人会不会说话,怎么咒伯英你有病呢!” “三三。” “怎么了伯英?” 褚时英倏而站起,“去请太医来。” 想起自己最近的懒散,褚时英唇角止不住上溢,莫非她有孩子了? 她去请太医,自然惊动秦歧玉,秦歧玉带着太医匆匆而至,“时英,你身体哪里不适,可是病了?” 褚时英躺在榻上让太医看诊,说给太医听,实则是暗示秦歧玉,“我呢近日身体有些疲惫,总是提不起精气神,胃口也没有往日的好了。” 褚时英笑睨着他,他眸子一动,也忍不住浮起笑意。 太医皱着眉,示意褚时英换手,接着把脉,还细细观察了褚时英的舌苔,又问了排便情况,最近都吃了什么东西。 而后和褚时英同时开口。 褚时英慵慵懒懒,“我就说我没病,我莫不是……” 太医:“夫人,你这是中毒了!” 喜悦立刻消失于无形,褚时英猛地从榻上坐起,“什么?” 秦歧玉瞳孔紧缩,“中毒?” 太医道:“夫人还是再请位巫医前来确诊一番。” 再请两位巫医来,诊断的结果也是一样,均是中毒。 什么孩子,没有孩子,她倒是被人给下毒了! 第七十二章 怒火烧不尽 巫医见褚时英与秦歧玉面色难看, 说道:“索性夫人中毒时间短,被下计量小,只需将毒排出体外即可。” 秦歧玉拱手道:“麻烦巫医了。” 而后他眸底盛着怒火,吩咐曲道:“给我将四位美人捉起来, 搜屋!” “喏!” 既然中毒时间短, 那最近褚时英接触过的四美人嫌疑最大, 毒八成是她们几人下的。 褚时英坐在榻上咬唇,反思自己这段日子是否太自大了,根本没将四美人放在眼里, 这才让自己着了道。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秦歧玉俯下身, 像是吓着她,说道:“时英你在这里听巫医的话,我出去处理那几人。” 听闻他要走, 褚时英手上动作比脑子还要快一分。 被人下毒让她措手不及, 因而在这等情况下, 便有些慌乱与脆弱, 不知不觉有些依恋。 她牵住秦歧玉的袍角, 仰头看去,便望进一双满是痛惜与怒火, 毫不收敛的眸子。 他伸手摸上褚时英的头,哄道:“巫医熬药需要时间,等药熬好了, 我便回来了, 很快。” 然后他温声道:“我在, 你乖乖的。” 褚时英丹凤眼微动,好似还是第一次被他这般哄着, 便松开了袍角,在心中唾弃自己,多大点事,做什么小女儿姿态。 扬着脖颈道:“我无妨,你且去处理干净。” 秦歧玉起身往外走的刹那,脸上神情便悉数变了,整个人压抑着阴沉要爆发的怒火,让所过之处的奴仆皆不敢直视。 四美人已经被压着悉数跪在了院子里,她们已经听闻夫人先后请太医又请了巫医来的事情,一个个抖如落叶。 竹问道:“不知发生了何事,夫人可还好?” 梅与兰也相继开口问询,唯独菊脸色惨白一片,没有开口。 无人回答她们,内侍们在她们的屋中大肆翻找着,很快就捧着一瓷瓶跑了出来,“曲,快看!” 曲打开瓷瓶一嗅,“好啊,还真是你们。” 竹三人不明所以,连连说那瓷瓶不是自己的,曲瞪过她们几人,喝道:“夫人对你们有多好,还用奴说吗?你们竟然做出下毒害夫人的事,当真是死不足惜!” “冤枉啊!” 秦歧玉快步而来,看见曲手中瓷瓶,吩咐道:“将此毒送到巫医手里调配解药,是在谁的屋中搜出来的?” 菊绝望地闭上了眸子,直接认领道:“是奴婢。” 洞虚真人 竹三人都快疯了,挨着菊的竹奋力挣扎,脱离内侍钳制,一巴掌重重扇在菊的脸上,尖叫道:“你疯了?!夫人最疼你,你竟给夫人下药!” “你想死,也别牵连我们!” 秦歧玉冷眼看着她们几人内讧,挥手示意内侍松开她们,任她们丝毫没有美人的样子打成一团。 她们中又有谁是真的将褚时英放在心上的?这段日子的讨好也无非是为了褚时英赏赐下来的东西。 菊呆愣愣任由她们三人撕打,眼见人都被打在地上,动都不动了,秦歧玉道:“分开她们!” 他上前,鞋尖停在菊的面前,说道:“谁让你这么做的?” 菊摇头,抵死不说,秦歧玉低笑一声,“不说?” 这声音让菊忍不住抖了一下,便听秦歧玉道:“搬马尿过来。” 新鲜的马尿还散发着热气,秦歧玉看都没看一眼菊,只淡漠地扫过木桶,曲便会意了,喊道:“将木桶倾斜过来,将菊的头按进去。” 菊被内侍如拖死狗一般,将头塞进了木桶内,后又用木板固定,保证一丝热气都跑不出来。 过了片刻,菊受不住,挣扎起来,她便被内侍薅了出来,不待她大口呼吸着空气,头便又被封于另外的新鲜马尿中。 竹三人,初时还不懂其意,而后惊恐地看着菊反复几次,再被拽出时眼睛对光线无神,好似看不见了,纷纷瘫软在地。 软刀子割肉最是磨人,当菊发现自己要看不见了的时候,双手撑在桶边说什么都不肯将头伸进去。 被内侍强硬塞了进去,她在桶内喊道:“公子,奴是被逼的,奴也不想害夫人,可奴的家人全在她手里!” 秦歧玉颔首,菊被拔了出来,一双眼睛睫毛是睫毛,瞳孔是瞳孔,但就是看不见了。 此为曤刑。 菊伸手摸着眼,连连尖叫起来,“公子,直接杀了我吧!” 说完,她竟想咬舌自尽,被她身边内侍制止,秦歧玉的声音此时听在她耳中,就如送葬的丧乐,他道:“你若不说,待我寻到你亲人,他们会如你一个下场。” 眼睛看不见了,在这个世道下根本活不下去,且得饱受欺凌而死,菊大哭道:“公子,都是我的错,跟他们无关啊!” “那时英又犯了什么错,她何时得罪你了?” 秦歧玉的话让菊哑口无言,她道:“是,是太子府的韩姬!奴婢本为韩国人,家中亲人从前都是韩姬府上的奴仆,被韩姬威胁,奴婢也没有法子。” 韩姬——公子媳的亲母。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73节 她这是害怕褚时英怀孕,老秦王会立秦歧玉为太孙,才让菊给褚时英下药的。 秦歧玉立在原地,黑色秦衣如同枷锁将他深深锁了起来。 三三一路小跑而来,“玉!你可审出来了?快去看看伯英!” 压下自责与怒火,秦歧玉赶忙返回房间。 屋中,褚时英被灌下汤药,正捧着罐子大吐特吐,吐得她头上豆大的汗滴都滴下来了,这还不止,她还腹痛难忍。 见秦歧玉过来,她伸手,他上前接过她,只觉得她的手冰冷潮湿,喝道:“怎么回事?” 巫医却是道:“这是在给夫人排毒,还请夫人坚持一下。” 褚时英吐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丹凤眼都没了神采,“呕……不行。” 她一手用劲死死捏着秦歧玉的手,一手捂着腹部,秦歧玉立刻对屋中人道:“你们都出去,不要靠近院子。” 待所有人都出去了,他一把上前抱起褚时英,走到恭桶那,替她解开腰带,褚时英连连推他,“你也走。” 他拗不过她,到底将人放在桶上就出来了。 房内褚时英上吐下泻,房外秦歧玉让三三在门口候着,褚时英叫她便让她进去,自己则到厨房,亲自吩咐他们烧水,又给褚时英熬了放盐的肉羹。 等他端着肉羹回到房内,看见的就是生无可恋躺在床榻上的褚时英。 巫医说,这汤药她还得再喝一阵子,代表她还得再吐几日。 让曲将巫医们送走,他坐在榻边,让褚时英靠在自己怀里,一口一口将肉羹喂给她,还时不时给她擦着嘴角。 褚时英本不想让他靠近,但实在没有力气,肚里空空,又十分饿,索性就着他的手吃完了一碗羹,方才觉得四肢暖和起来。 秦歧玉轻声问:“可要沐浴?” 察觉到怀中的人一僵,他不再询问,默默将她身上衣裳褪了下来。 褚时英闭上眼,任由他抱着她将她泡在水里清洗,一时间觉得自己还不如就这么死了好,她可刚才上吐下泻完。 “时英,我是你良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嗯?” 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水汽缭绕,他温柔为她清洗身上汗渍,而后轻轻将额头抵到她的额头上,“没事的时英,熬过这几日便好了。” 褚时英死死咬住嘴唇,眸中浮起一层水雾,又被她压了下去。 接连几日,为了排毒,她又吐又泻,秦歧玉知道她要脸面,自己也对别人不放心,便这么在她身边陪着她,照顾她。 两人之间虽无激情碰撞,但也是稍稍抬眼,便显得含情脉脉。 大抵是褚时英年轻,身体底子好,等她排泄正常的时候,巫医终于给她停了药,嘱咐她卧床休养便好。 秦歧玉变着花样给她熬羹,但就算羹再美味,天天吃,顿顿吃,嘴里都要淡出个鸟了, 褚时英头一次可怜兮兮求人,“玉?良人?想吃肉。” “这里有肉,”秦歧玉喂了一口肉羹,“时英乖,我们把这一碗喝完。” “我想吃酒渍牛肉、炙羊肉、炖鸡肉、烤肉。” 褚时英眼巴巴瞅着他,奈何郎心如铁,说不给吃就不给吃。 她实在馋的不行,就催秦歧玉该去王宫了,她人都没事了。 秦歧玉揉揉她的发顶,说道:“等你好了我就去。” 待褚时英有力气下地,还能绕着藏书楼前的池塘走上几圈的时候,秦歧玉终于出门了,她眼睛一亮,便让厨房给她做吃的。 厨房的人哪敢,秦歧玉明令禁止厨房不许偷偷给她做。 她脸一垮,望向三三,三三正拿着果子啃,无辜回望,“伯英,你知道我手艺的。” 绝望! 褚时英偃旗息鼓,打算等秦歧玉回来后,再软磨硬泡一下。 而这时的秦歧玉,并没有去王宫,他直接去了太子府。 黑金秦服穿在他身上,威压竟比安定君还强,他来找安定君要求处置一个人,那人便是韩姬。 韩姬自十多岁跟了安定君,已陪在安定君身边三十年了,她保养得当,人看着更像三十出头的女子。 她哭起来梨花带雨的,“良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区区一个奴仆,都敢胡乱攀咬我了。” 第七十三章 绝不能放过 安定君因体型太胖, 坐在榻上,韩姬就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肩膀处,他一看秦歧玉那黑眸,就无端有些虚。 护着韩姬道:“那奴婢说是韩姬让她下的毒, 也未必真是如此。” 秦歧玉看着两人道:“菊给时英所用之毒, 并不常见, 经查,该毒常被韩国王室后宫宫妃所用,乃是慢性毒药, 可以毁人身体又不被察觉, 让人断绝子嗣。” “该毒不是普通人可以拿的到的。” 韩姬身子往安定君方向缩了缩, 便听秦歧玉又道:“我亦调查菊说她的父母乃是韩国人的说辞是否为真,发现确有其事,菊并未撒谎。” “面对菊的指认, 韩姬若只有一句胡乱攀咬, 恐怕不能让人信服。” “良人。”韩姬唤了一句, 安定君拍拍她的手已做安抚, 同秦歧玉道:“这些东西都不能直接指控韩姬, 你可有证据证明就是韩姬吩咐的。” 秦歧玉道:“菊的父母乃是韩姬部下奴仆,而秘药非韩国宫中人士不可能有, 亲父,还想让我拿出什么证据来?” 气氛一时间僵住,良桦夫人推门而入, “哎呦, 良人, 该到了你喝药的时辰了。” 她如一只灵巧的蝴蝶翩然而来,打破了屋中沉重的气氛, 塞了一碗汤药到安定君手上,在安定君讪讪得表情中,瞪了一眼韩姬。 小声嘟囔道:“良人,侬就护着她吧,她还能有玉重要了?” 韩姬暗暗回瞪,“良人……” “啪”一声,良桦夫人重重一巴掌扇在韩姬脸上,直将韩姬扇到了榻下,她厉声道:“我与良人说话,哪有你张口的份,不过一妾,岂敢称呼良人为良人。” “气性怎么还是这般大。”安定君说着欲要弯腰搀扶韩姬,被良桦夫人重重按住胳膊,她往秦歧玉那瞥了一眼,给他使了个眼色。 安定君收了手,“韩姬是该被夫人调教一番了。” 良桦夫人故意扬声道:“我看她就是欠打,这次回去后,给我禁足三月。” 说完,她走到秦歧玉面前,亲自将他搀扶起来,同样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劝慰说:“韩姬跟了良人多年,非一般妾室可比,且她又生有公子媳,只怕良人不肯处罚。” “不过玉你只管放心,他不罚,我来罚,你怎么说也记在我名下,我定不能叫你吃亏!” 秦歧玉颔首,淡声道:“多谢母亲费心。” 他知道良桦夫人是特意进来周旋的,不过是在他面前做场戏,让他放过韩姬。 然,他凭甚放过她。 他掀起眼帘,定定看了安定君半晌,那回到秦国后经久相处积累下来的父子亲情,在这一刻脆弱如风中柳絮,一吹就散了。 他用淡漠且疏离的语气道:“亲父是打定主意维护韩姬了?” 这话一出,屋中便知道,秦歧玉是不打算善了了。 一向乐呵呵的安定君也沉下脸来,他毕竟当了三十多年太子,除了老秦王,还没有人敢这般逼迫他,何况对面之人只是他的儿子。 他道:“时英不是也无事吗?” 既然她身体里的毒素已经排干净,也不耽误后续怀子嗣,他又何必咄咄逼人。 秦歧玉强调了一遍,“是发现的早,才无事。” 然后他突地轻笑一声,不欲在与他们争辩了,是他与时英最近的平易近人,让他们觉得自己可以拿捏他们了。 他拂了拂衣袖上几乎看不见的灰尘,拱手道:“儿告退。” 不等安定君说话,他转身便走,安定君只觉他这一走,两人便再无可能回到在他院子里用膳的亲子关系。 秦歧玉一路往太子府外走,不论良桦夫人怎么派人来拦,他均不理,便连看见匆匆赶回来给韩姬撑腰的公子媳,他都陌然无视。 公子媳看他面色不善,还洋洋得意在他背后喊道:“这就走了?不再待会儿!” 上了马车后,秦歧玉闭上眸子吩咐:“去公子府。” 公子府便是老秦王赏赐给他,却被他用来养门客的所在。 吕秀与高子圭见他冷漠,便知去他去太子府铩羽而归,还安慰了他几句话。 府上门客悉数知道褚时英被下毒一事,纷纷给他出主意后续该如何做。 而他在召集所有人后,开口的第一句竟然是,“请诸位记一下。” 众人不明所以,便听他将曾经被秦国灭了之后,投靠秦国的韩国派系清晰捋了一遍,包括但不限于,几家族如何联姻、各族子弟都有何产业。 光是他们动笔记,来捋这些人物关系都很艰难了,秦歧玉竟然还在滔滔不绝。 吕秀和高子圭对视一眼,无比认可自己当初的决定。 等秦歧玉终于说完,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他拱手道:“便拜托诸位了。” 众人纷纷表示,“公子客气,我等义不容辞。” 时间便又往后拖了拖,在褚时英身子彻底大好,终于可以吃肉了。 安定君等人,以为秦歧玉会这般认了,甚至觉得心有所愧,又给褚时英送了许多赔礼的礼物,却被悉数退了回来时,秦歧玉有所动作了。 曾经的韩国属臣,有一个算一个,但凡跟韩姬有过联系的,哪怕只是节假日说过一句话,都被牵连了。 秦歧玉他,将他们投靠秦国后,违反秦法的种种行为,在大朝会上,当着安定君的面,一个个弹劾给了老秦王。 足足弹劾了整个大朝会。 老秦王越听白眉便越皱,他有些浑浊却依旧犀利的眸子望向安定君的时候,安定君险些当场昏厥。 秦歧玉淡然自若,他弹劾之词,全是门客所写,弹劾的罪行证据,均由门客们收集整理。 他那日在宅院中之所以说了那么久,便是因为他将那些罪行全说了,但是苦无证据,需要门客帮助。 事实证明,他的门客们没让他失望。 震惊咸阳上下的公子歧玉一人弹劾整个韩国旧属臣的事,便这么发生了。 秦之法度严苛到老秦王亲自下令斩杀当初坑杀俘虏的大将,若有那大将,秦国不至于沉寂至此。 老秦王沉默良久后,让人彻查秦歧玉弹劾之事真假。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74节 王令一下,整个朝廷运转起来,韩国属臣被抓了一批又一批,尤以韩姬娘家为最,弹劾罪证无一为假,很快便将他们定了罪。 悉数斩首、抄家,抄家所获之财,又极大的填补了国库的亏空。 还没被弹劾的韩国属臣瑟瑟发抖,他们听闻,秦歧玉那可以有他们全部人把柄的,当真是听见秦歧玉的名字都会做噩梦的程度。 他们放下自己的骄傲,亲自登门拜访秦歧玉,可一次人都没有见到。 他总不会无缘无故针对韩国属臣,这一查,便知道了韩姬下毒谋害褚时英的事了,他们顿觉冤枉,他们跟韩姬没关系,跟下毒更没关系啊! 便托人向秦歧玉说好话,给韩姬施压,可谓是恨毒了韩姬。 韩姬被韩国属臣这么对待,当真是伤心至极。 太子府一日不将韩姬交出去,秦歧玉一日动作不停,就连身体大好的褚时英也开始了她的针对,褚商开始打压韩姬商铺。 这还不算,凡是与韩姬沾亲带故的铺子,褚商一律断了合作。 同时还不忘在外宣传韩姬下毒的恶劣行径,顺带抹黑了一把公子媳,让公子媳本来就不好的名声,更加差了,他若是想上位,可得好好洗一番自己的羽毛。 眼见局势终于控制不住了,就连安定君都要没法子保住韩姬了,儿子又受自己牵连,属臣们多有怨言不说,她的族人们还都丢了性命,韩姬日夜以泪洗面。 她跪在安定君脚边哭的不能自已,“良人,良人,求你,同公子歧玉说一说,让他高抬贵手吧,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安定君疲惫问:“你且给我一句实话,那毒是不是你安排人下的?” 韩姬哭泣,没有正面回答,安定君便知真是她下的药了。 他亲自带着韩姬去褚时英府上,可当秦歧玉冷漠的眸子望来,安定君心下一凉。 秦歧玉他一边慢条斯理为褚时英烤牛肉,一边轻描淡写说:“我无证据可以证明毒是韩姬下的,怎好强人所难,让她道歉。” “亲父还是带着她回吧,今日我并未备亲父吃的肉。” 他这冷漠做派,让安定君无措,他怎么带着韩姬来,便怎么带着韩姬走。 当初他怎么打发走秦歧玉,今日便亲自尝到了苦果。 秦歧玉不打算放过韩姬,韩姬被四面八方的压力逼得没了法子,便想一条白绫吊死自己,她将自己的头套在白绫中时,都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亲母!” 公子媳推门将韩姬抱了下来,韩姬见到儿子抱着他痛哭,“儿,是亲母害了你!” 原本公子媳有韩国属臣相帮,未必不能与秦歧玉有一争之力,现在全完了,都怪她,一听说只要褚时英诞下嫡子,秦歧玉就会被封为太孙,乱了阵脚。 公子媳抱着母亲,想着近端日子的遭遇,扭头就上马冲出了太子府。 “秦歧玉!”他强闯府邸,在秦歧玉与褚时英出来后,跳下马,“收手吧,放过我亲母,我会去边疆,不下诏,永不归!” 第七十四章 吕雪的要求 公子媳主动请缨镇守边疆, 秦歧玉欣然同意,放过韩国属臣,饶过韩姬,震惊朝野。 大臣们不懂这两位公子的脑回路, 一个觉得自己远离咸阳去边疆就是退让了, 一个放任公子媳拥有兵权。 对此, 恐怕只有老秦王知道秦歧玉的深意。 公子媳将被派往蒙鸽镇守之地,有蒙鸽在,他绝不会成什么气候, 而唯有真正到了战场, 公子媳才能成长起来, 不然他永远只是一个在咸阳的纨绔公子。 于公,秦歧玉存在物尽其用的原则,让公子媳在最适合的位置发光。 于私, 秦歧玉不愿在看见公子媳在眼皮子底下蹦跶, 对于他来讲, 韩国属臣都甘拜下风了, 公子媳不成气候。 老秦王冷眼旁观多日, 待所有事了,方将安定君召到东殿, 将他大骂一顿,训斥他将公子媳宠爱过了头,又向他解释秦歧玉种种行为是何意。 末了, 他道:“经此一遭, 只怕玉待你不能再同以往一般, 也罢,你父子二人, 只怕也是没什么缘分。” “秦阿,你扪心自问,你对公子媳同公子歧玉可有一视同仁?” 所谓父子亲情,恐怕在将秦歧玉送往郑国为质时,就已经没了。 安定君回府后面对韩姬哭诉,沉默良久,方缓缓站起,对韩姬道:“是我之过,将媳儿宠爱得无法无天,也让你有了更多的幻想。” 韩姬愕然,“良人?” 他道:“媳儿去边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待我去后,玉会留他一条性命,若媳儿有了功名,以玉的大度,没准能让你见到他。” 韩姬颤着声问:“良人,你这话是何意?” 安定君道:“是我一直没同你说过,我不会传位于媳儿的,他不堪大用,不配为君。” 他自嘲:“便连我都被亲父与众臣嫌弃,何况媳儿。” 说完,他便招呼内侍进屋,扶着他去找良桦夫人了,韩姬脑中嗡嗡作响,一下子瘫软在地,可谓输掉了一切。 另一边,褚时英带着礼物亲自登门拜访吕雪。 吕雪宅院竟占据了咸阳城半条街,内里山林、小湖应有尽有,不愧是吕国长公主之子。 褚时英一路目不斜视往内走,身后传来三三时不时的惊呼声。 穿过牡丹花丛,但见吕雪倚靠在凉亭柱上,一头黑发披散,手中捻着鱼食,轻轻一撒,鱼儿跃水面争相吃着。 倒是少见的少年气,也是这时,褚时英才恍觉,他还是个未及冠的少年啊。 吕雪注意到她,手中鱼食尽数撒了出去,又恢复成了往日那般淡漠的样子。 褚时英勾起眼眸,丹凤眼都变得温和了下来,她提着裙摆走入凉亭中,真心实意道:“时英多谢雪当日提点,若是没有雪,我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注意到自己中毒。 兴许,这条命可能都没了,因而今日特意谢雪救命之恩。” 吕雪淡淡道:“毒性不强,不会死人。” 要是以前,褚时英肯定是在心里骂上几句吕雪的,可他肯开口提醒,就证明本心良善,再看他,就觉得只是少年嘴硬罢了。 她拎着裙摆坐在他对面,倚上另一根柱子,同三三道:“三三,将我备的礼物拿来。” “喏!”三三回过神,捧着盒子放到褚时英面前,然后晶亮的眼睛看着褚时英,褚时英便道,“只可在原地看看。” 三三高兴应了,跑去花园中玩耍。 褚时英无奈摇摇头,回头便见吕雪一眨也不眨地瞧着她,好似在窥探,又好似在羡慕,她微蹙眉,将这种诡异的想法皱出脑外,这才将盒子打开。 内里是用玉矿最好的玉,打造的一套配饰,有玉冠、玉簪、玉扣、禁步等等。 玉整体呈现羊脂膏的油润,上面刻着简单的纹路,非常贴切吕雪的气质。 吕雪只看了一眼,也看不出喜不喜欢,只是颔首,示意身边奴仆接过。 回头对上褚时英笑颜,他问:“礼物我收了,你还有何事?” 竟是开始赶人了,褚时英也不知他对别人是否也是如此冷漠,便道:“只是区区玉佩,如何能体现出我的谢意。”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房契,推到两人中间,“这是在咸阳的一家商铺,我将其送给雪,雪可在此开一家盐店。” 琉璃眼珠望来,她笑道:“当然,你若是执意不愿在此开商铺,我可以代卖盐。” 吕雪不客气地收下商铺,冷冷道:“为了将我留在咸阳开商铺,你真是煞费苦心。” 褚时英心道,这才哪到哪,她还有更重要的合作没说呢。 “雪,你知不止秦国,便是其余三国,都崇尚玉饰,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 吕雪起身,“没兴趣,夫人无事请回吧。” “别啊,”褚时英已经学会了,对待吕雪,脸皮就得厚一些,她快步追上去,和吕雪并肩,轻声说,“我有一玉矿。” 吕雪侧首,两人距离极近,黑发吹拂到褚时英脸上,褚时英下意识长睫轻扇,丹凤眼形状冲击进他眼中。 他面色骤变,猛与褚时英拉开距离。 褚时英伸手揉了一下被头发触碰过的眸子,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不对的说:“我知雪手底下能人辈出,你看,我们是否可以,我提供玉料,你提供匠人,将精美玉料卖给达官贵人,合作赚钱?” 吕雪极力压下自己的情绪,仔细扒着褚时英脸上的每一个五官样子,琉璃眼珠暗淡一瞬,而后冷冷扔下一句话:“若想合作,我需亲自察看玉矿,夫人是否能与我同往?” 褚时英丹凤眼一挑,嘴角勾起,正想说健就在玉矿,可以陪同他勘探,便听他道:“非夫人不可。” 他清清冷冷没有人气,却执意此事,“必须夫人与我同去,我要看到夫人诚意。” 看出他的坚决,褚时英沉思片刻后,“容我考虑一番,雪你等我消息。” 吕雪颔首,目送褚时英与三三离去后,站在凉亭中,神色冰冷地将一碗鱼食尽数撒了下去,很快便有吃撑的鱼儿翻起肚皮漂浮在水面上。 他转身,“将它们处理了。” 而褚时英和三三回去的路上,三三还在叽叽喳喳说着吕宅的豪华,又问:“伯英,你要去白恶城吗?去得话将我也带上啊!” 褚时英敲着手指,凤眸里满是算计,“去!” “便是不算吕雪要求,我也应去白恶城走上一遭,玉矿与金矿,我都应前去看一番。”褚时英窝在秦歧玉怀里说。 秦歧玉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他从不想圈住她,他亦信任她,但是,“你身子可好了?” “放心吧,”褚时英道,“早就好了。” 她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亲,这事便定下了。 得知她要离开咸阳,老秦王是第一个持反对意见的。 然是因为他送了美人给秦歧玉,才让褚时英有机会被下毒,理亏之后,他便不好多说什么,何况白恶城是秦歧玉的封地,身为他的夫人,褚时英前去,又有什么问题。 离开咸阳的前一日,秦歧玉亲自给褚时英做了一盆肉干与烙饼,嘱咐三三将其收好,又给褚时英做了满满一案几的菜,全都是她爱吃的。 她吃了个满足,等回到屋中,秦歧玉帮她收拾衣裳,嘱咐道:“只有三三跟着你我不放心,我在咸阳还有曾大父派下的亲卫保护,宇还是跟着你前去。” “另外,吕雪此举表面上是想同你一同看玉矿,定下合作之事,内里他怎么想的,我们悉数不知,你定要小心他。” “到了白恶城,谨慎行事,名义上那是我的封地,但因鞭长莫及,我无法对其进行有利管控,万事以自己为先。” 他黑色宽袖挽到手臂,露出劲瘦的胳膊,褚时英从后拥住他,将脸埋入他的后颈,宽慰道:“你且放心,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连洞西郡都走了,区区一个白恶城,你怕什么?” 秦歧玉眼睫垂下,终是体会到了,什么叫,越是在乎,越是会乱了方寸,他道:“就是怕你太能干,去了之后,忍不住想帮我治理白恶城,累着自己。” 褚时英便在他身后笑,这确实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在洞西郡她就没忍住,帮他们梳理政务了。 她道:“我向你保证,绝不乱来,看完矿就回!” 秦歧玉转身,褚时英望着他藏满心绪的眸子,心中一动,他的吻便落了下来,那是一个充满缱绻不舍的吻。 他将她抱起,而后轻轻放到榻上,没有往日的花样,只有无尽得怜惜。 她睁着迷蒙得眼承受着一切,不知过了多久,月辉映入屋中,他紧紧拥着她陷入沉睡,梦中呢喃,“时英……”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75节 “嗯,在呢。”她说。 随即将头扎到他脖颈处,跟着沉沉睡去了。 次日,两人早早便醒了,虽未睡几个时辰,却精神奕奕,他亲自送褚时英出咸阳城门。 吕雪稳坐在自己宽大的马车中,提都不提让褚时英与他同坐的事,褚时英亦有一辆秦歧玉特意为她打造的马车。 那是自褚时英从洞西郡回来后,就安排工匠打造的低调奢华的庞大马车,他心疼褚时英来往洞西时,糟了罪,幸好在她再次出门前,成功做出来了。 他扶着褚时英的手,将她送上马车,上了马车的褚时英掀开车帘,同他道:“行了,快进宫吧,别让你曾大父久等。” 秦歧玉颔首,“一路顺风。” “嗯!” 车帘落下,车队启程,属于吕雪的那辆雪白马车亦悄悄落下了被掀开一条缝的车帘。 宇骑在马上护在最后,行至秦歧玉身侧时,秦歧玉道:“万事以时英安全为先,若吕雪胆敢伤害时英,要了他性命也无妨。” “喏!” 第七十五章 白恶城危险 车队沿着健给的商线一路平安前往白恶城。 白恶城听着好像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城池, 实际上是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人们扎堆建造了屋子的小县城。 就连城墙都是残破不堪的,上面充斥着兵器的划痕,一封风吹来, 灰尘四散。 走进城中, 脚下是走一下带起一鞋土的坑洼土路, 两旁房屋,多是石头、木材材质,偶也有草屋挺立。 这里的人身上的衣裳布料少得可怜, 每个人都费尽了力气活着。 落后、穷困、混乱, 是褚时英见到它的第一印象。 然而就是这种地方, 道路两旁,却有着长长推着小车的商贩,卖什么的都有。 从街道上呼啦啦跑过四五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直愣愣往他们这里撞来。 宇和三三齐喝:“伯英小心。” 褚时英扭头之际, 人已经被和她并肩而走的吕雪护住, 带着肩膀侧过身子。 打头的孩子伸手去拽褚时英腰间荷包, 吕雪抽出腰间佩剑, 剑身打在孩子肚上,将那孩子打得痛呼一声。 其余想要偷窃的孩子, 也均被队伍里的人教训了。 他们像泥鳅一般,被打了也没停留,快速跑远了, 跑走之后, 才转头冲他们吐出恶痰。 队伍中的护卫, 有那脾气烈的,当即就想追上去, 宇喝道:“都不许动,保护夫人!” 这一喊,众人才将目光放在褚时英身上,但见吕雪一手护着褚时英,一手提剑,银白色宽袖如瀑般垂在她身上。 如此一靠近,但观相貌,两人竟有些相似。 宇瞪了三三一眼,三三立马跑上去,“伯英,没事吧。” 吕雪松手,褚时英大方道了谢,同三三道:“我无事,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按照健给的地址,他们成功找到了悬挂雄鹿旗帜的褚商店铺。 他们比预计来白恶城的时间早了几日,因此健没能接到他们,看到他们来了,懊悔自己没提前派人去接他们。 健道:“这里不比咸阳和郸阳城,因四国都不管束,人员复杂,混乱的很,刚来的人都少不了要被骗。” 三三当即就道:“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就被几个小孩子撞了,他们还想偷我们的钱。” “什么?”健大惊,“主公你可有事?” 褚时英表示自己无事,问道:“那些孩子是怎么回事?” 健回:“这里流浪的人太多,稍微大点的孩子能找到工作,小点的乞讨不成,只能偷窃。” 褚时英蹙眉,她没想到白恶城就会乱成这样,不过想要改变白恶城非一朝一夕之事,当务之急是玉矿,便让健带着先安顿下来,定下明日就去矿山一看的事。 吕雪不置可否,他在白恶城是没有宅子的,但他不愿赞住在褚时英的宅院中,便斥巨资将她旁边宅院买了下来。 等里面的东西扔得扔,布置得布置,他方才从马车上下来,住了进去。 三三小声同褚时英说:“矫情。” 褚时英丹凤眼一挑,“三三!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知道了,”三三撅着嘴,帮褚时英铺好床榻,又提着热水进来,道,“伯英,快洗漱一番躺一会儿,健给咱们雇了厨娘,正做饭,我们可是有口福了。” 褚时英没打消三三的积极性,这里偏僻成这样,估计也没什么好吃的,待好好泡了一个澡会,她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等厨娘饭做好了,三三进屋来叫她,就见她趴在被褥上睡得香甜,索性没叫醒她,蹑手蹑脚给她将被子盖在身上,就走了。 等褚时英苏醒,都已经是第二次清晨了,她浑身慵懒,这一觉睡得可谓是昏天暗地,伸个懒腰,便爬起来挑了一身胡服换上。 三三端着早膳进来,“伯英,来吃饭,我昨天尝了,这个厨娘的手艺不错,快能媲美玉了!” 褚时英不信,但见案几上满满的吃得,有吕国的海鲜、陈国的酒、郑国的牛肉、秦国的黄米。 她微诧,没想到小小白恶城能有这么多国家的食材,再转念一想到这里位于四国交汇处,也便了然了。 待早饭用毕,她便赶忙去寻吕雪,两人各自上了马车,跟着健的指挥,走向平原深处。 走了约一个时辰,遥遥看见秦歧玉的私兵驻守的地方,那知那里便是玉矿。 褚时英扶着三三的手下马车,邀请吕雪进去看矿,她一点都不担心这玉矿的位置被吕雪知道了,他会打什么主意。 先不说他乃吕国长公主之子,兴许名下就有好几个矿,就说观他为人,也做不出强抢之事。 两人跟着健一路往玉矿范围内进,被领着看了开采出来的各矿石,吕雪又亲自挑了一块原石切割开,查看玉质。 又随便挑了个矿洞进去,看出玉率,两人对玉矿产出均十分满意。 褚时英将健夸了又夸,留吕雪在此地随意走动,她则要查看玉矿账本,监督玉矿开采人员的安置等问题。 等忙了一日,回城路上,她询问吕雪意见,吕雪掀开车帘,清冷的眸子毫无人气道:“我尚需再看几日。” “自然,雪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吕雪放下车帘,板板正正坐在车厢内,琉璃眼珠半晌才眨了一下。 之后几日,褚时英日日陪着吕雪来玉矿看玉石,同他畅聊,什么玉料可以做什么配饰。 还同他道,他们可以从上入手,免费将玉饰送给上层达官贵族佩戴,一点点打开名气,他们两人的身份做这种事,真是再合适不过。 吕雪总是听着,有时出神地看着褚时英,眸子泛起点点涟漪,但就是没应下合作之事。 褚时英喝了一大碗甜水,重重将碗磕在案几上,饶是她也被吕雪不表态磨得想骂人,她同健说:“你说他什么意思,他想看玉矿我也领他来了,行不行,你倒是给个准话!” 健安慰道:“主公,好事多磨。” “要不是因为吕国工匠多,想通过他搭上吕国的线,我真是何至于此!” “主公已做了能做的,剩下的,全看天意。”健又为褚时英倒了杯蜂蜜水,经历种种后,健如今已非常沉稳。 他建议道:“我们可做两手准备,主公之前同我说起的名匠,我正在找人联系,希望能将他们挖来。” 对健,褚时英自然是非常放心的,“这些事,你做主就好。” 两人又谈了褚商的发展事,褚时英悄悄去看完金矿后,将吕雪领到了自家铺子,推心置腹想要同他合作。 吕雪望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水,再次推脱说自己要考虑。 也不知道他到底要考虑什么的褚时英…… 外面突然乱了起来,褚时英与吕雪对视一眼,掀帘走出,但见街道两边鸡飞狗跳,一群看着就不好招惹的地痞无赖,挨个店铺、摊位索要保护费。 褚时英睨了一眼健,健当即拱手压低声音道:“我们初到白恶城的时候,他们这股势力便在了,据说已经盘亘了多年。” 这可真是,褚时英冷笑,她替秦歧玉要来这块封地,本着体恤百姓的想法,两人一致决定不收税,结果他们不收,但本土势力收得欢快。 眼见着那群地痞流氓已经走到了他们这里,他们都知道这铺子有咸阳大人物的背景,因而索要保护费的时候,一直没来要过。 然而打头的人瞧见褚时英,当即就是眼睛一亮,都要走过去的脚都折返了回来。 白恶城这种地方,女的本就少见,长得漂亮水灵的女的就更少见,何况褚时英这般美貌又有气势的女子。 为首的人用他的三角鼠眼流里流气打量着褚时英,他身后二十来人吹着口哨,叫嚣道:“喂,你是这家店铺的人吗?” 褚时英伸手制止欲要训斥他们的健,她本次出行,本就存了暗访的心思,这次不正是好机会。 她道:“只是来这铺子里挑些首饰。” 说话间,三三和宇一左一右护在褚时英身侧。 地痞们嘻嘻哈哈笑做一团,为首地摸摸下巴,说道:“这样啊,夫人,你可知来我们白恶城那可是要交人头税的?” 褚时英似笑非笑,什么人头税,她怎么不知道,凤眸一挑,“哦?我入城时,可没人同我讲过,我看,是你们私自加的吧?” “哈哈哈!”地痞们啐了一口在地上,为首的道:“对,夫人真是聪慧,我观夫人和你身边的男子相貌不俗,你们若是肯陪我们一晚,咱们就没有税这个说法。” “不然?”他同身后地痞们坏笑起来,“我家主子,就是这白恶城的王,你们啊,有得进,没得出喽。” “哈哈哈。” 吕雪眼神淡漠瞥了对面地痞一眼,在其中一个地痞竟胆敢上前要摸他的手的时候,腰间佩剑一挑,血光闪过,一截断手落在地上。 那人捂着自己的空手腕,啊啊尖叫起来。 “鸟!”地痞们见状,在为首那人一声骂下,齐齐涌了上来。 褚时英则在血腥味出来那一刻,反胃到捂嘴干呕了一下。 第七十六章 褚时英怀孕 看着人多势众的地痞无赖, 绝对不是吕雪和宇的对手,几乎是一个照面的瞬间,就被打翻在地。 一个个像只不能翻身的乌龟,在地上嗷叫, 嘴里还骂骂嚷嚷不停歇。 可没有人理会他们, 所有人都神情紧张地围在褚时英身边。 三三更是急地左三圈右三圈的转, 自上次被宇给训斥了之后,她就寸步不离褚时英身边,因而是第一个发现褚时英不对的。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76节 “伯英, 你这是怎么了?” 一丝丝血腥味都让褚时英连连干呕, 地痞们的谩骂更是吵得她心烦, 她有心想说句话,让他们将这些地痞们带走,或是将她带进屋都做不到。 一张口就是, “呕。” 吕雪站在人群外, 清清冷冷的琉璃眸子定定注视着将眼泪都呕出的褚时英, 最后上前, 在三三“你作甚挤我”的声音中, 拎着褚时英袖口,将人给带入后屋。 又同紧张的众人吩咐道:“找个人去请城中的巫医, 外面的人悉数绑起来,该报官的报官,至于你, 三三是吧, 去给你家伯英倒杯水。” 众人看向褚时英, 进了后屋闻不到血味的褚时英点头,大家就倏而散了,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屋外不断地咒骂声骤然停歇,宇将他们的嘴全部塞住,又将人五花大绑到屋外,直到这时,方有围观百姓探头看热闹。 有人忧心,“他们这样做,会糟来报复吧?” “应该不会,这不是咱们秦国公子夫人开的店铺吗?无人敢得罪吧。” “你没听说过庙小妖风大的话,公子和夫人远在咸阳,这里真出了事,也晚了。” 大家的议论声不停,健亲自驾着牛车请来了巫医。 巫医瞧着五十来岁的模样,实际还不到四十,听闻医术出众,乃是郑国人,因妻子惨死所以下毒报了仇,被人追杀而逃到白恶城。 褚时英不忌讳这个,且巫医似是在郸阳城见过她,一照面,没控制好自己的神情,当即唤了一声:“叔英。” 瞧瞧,能这么唤她的,只有老郸阳人了,褚时英颔首,“我已不是叔英,唤我伯英或是夫人皆可。” 巫医看了她的盘发一眼,示意褚时英伸手,又细细问了症状。 三三在一旁问道:“伯英是否因为最近太过劳累,才会呕吐不止” 褚时英亦是这般觉得,“等我料理完这些事,我便休息些时日。” 本还同秦歧玉承诺,绝不插手白恶城的政务,如今看来,她想不插手也不行。 巫医收了手,脸上浮起笑,“夫人,你怀孕了,呕吐是孕吐。” 褚时英抬眸,表情空白,脑中纷杂的思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擦去了,呆愣了好半晌。 不知过去多久,三三欢呼的声音才入耳,她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而后不禁摸向小腹。 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从前只是因为要巩固秦歧玉的地位,所以拼命想要孩子,可一直要不到。 可当他们两人放弃要子嗣时,她竟有孩子了,想来是那孩子察觉到了她之前的功利,所以特意等到她可以全心全意爱他的时候再来。 “几个月了?” 巫医道:“月份尚浅,还不足两个月,夫人且还要再吐一阵子。” 褚时英喜道:“传讯给玉。” “喏!” 天气霾 她这一被诊出怀孕,除了三三单纯开心,健和宇在内的其余人均是冷汗涔涔,简直不敢想象,褚时英的这个孩子万一因为他们保护不周流掉了会如何。 大家欣喜又担忧,巫医被团团围住,很有耐心的说着孕妇的注意事项,场间唯有一个人看上去不是那么开心。 那个人就是吕雪,他清冷的眸子注视着褚时英,只觉得褚时英脸上的笑容太过刺眼,之前一直未能决定的事情,这一刻突然有了决断。 他站起身,连招呼都没打,便走了。 健见状同宇对视一眼,宇点头,默默站在了褚时英身边,自今日起,他将跟随夫人左右贴身保护。 这边屋里喜气洋洋,外边被绑得人也等来自己主家和官府的人。 白恶城自然也有官府,只是不怎么管事,秉承着得过且过的样子,能活一天算一天,要不是报官的说,闹事地点在褚商门前,他们都不愿意搭理。 褚时英刚想喝口茶,便被三三给制止了,她索性喝了口水,冷声道:“传我令,召玉之私兵。” 如果她没有怀孕,可能会采取徐徐图之的方法,但她有了求之不得的孩子,那她的安全便是重中之重。 那些地痞流氓险些伤了她,怎能不付出代价。 外面的官员和主家听闻这些人惹到的是秦歧玉的夫人,褚商的主公,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官员们是怕自己被夫人扣上看管不力的名头,革了官。 地皮无赖的主家那就是怕自己的项上人头不保了。 主家姓陆,几乎是屁滚尿流地爬到褚时英面前求原谅,“夫人,夫人,是小的没看管好人,冲突了夫人,求夫人高抬贵手。” 褚时英幽幽道:“若不是亲自前来,我都不知这白恶城还有一陆家,强行收保护费,可怜我良人,还以为自己体恤百姓,特意免了大家的税。” 陆家主是个身材滚圆的中年男子,他啪啪扇着自己的脸,“都是小的鬼迷心窍,小的这就将这些年收的钱全送给夫人。” 褚时英冷哼一声,“你好大的胆子。” 陆家主心里清楚,他就是凭白恶城没什么势力,秦歧玉又不怎么管,才敢作威作福,如今褚时英来了,哪里敢正面对上,吓都吓死了。 连连道:“不敢不敢。” “你那些手下……” 褚时英话还没说完,陆家主立刻道:“但凭夫人处置,他们都是从陈国出逃的罪犯,身上都背着事,夫人处置起来不必留情。” “陈国的人?”褚时英丹凤眼一挑,“那你是?” 陆家主谄媚笑:“小的是吕国人。” 所以吕国的人,在秦国的土地上,雇佣了陈国罪犯当打手? 褚时英笑道:“有点意思。” 而后她挥手,秦歧玉的私兵来到,将陆家主和官府的人悉数抓住。 陆家主被抄家,那些陈国罪犯按罪名轻重,该关押的关押,该斩首的斩首,至于那些官员,褚时英可不信他们和陆家主没牵连。 便又关押了一批,等待秦歧玉上报老秦王再行处置。 至于白恶城的政务,本来这城就没什么规矩可言,政务几乎没什么,褚时英坐在案几后,不用几日,就将政务处理完了,轻松到她恍惚。 三三紧张兮兮的跟着她,她安慰道:“我比你在意这个孩子,你且放心吧。” “我不放心!” 褚时英被逗笑了,“行了,陪我在城中走走吧。” 她同各国庶民交错而过,又盯了几日城门,脑中一个想法如滚血球一般,越来越大,最后成型。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褚时英特意邀请吕雪而来,吕雪不经意般瞥过她的肚子,问道:“是何想法?” 她道:“如果白恶城没有法度,不盘查人口,无为而治,商人只要交税便能行商,你觉可行?若是你,可愿在这里开设商铺?” 吕雪琉璃眼珠微动,“确实很大胆,若是我,自是愿意的,但是……” 他问:“公子歧玉可会同意?” 褚时英这点自信还是有的,“我相信他会赞同我的做法的。” 本来白恶城就不好管束,这里的官员也不作为,既然不作为,那干脆不作为到底。 再说了,秦歧玉可是亲口说过的,这封地是她讨来的,她悉数做主。 吕雪望着眼前白水,听到她这番话,没有欣喜,反而周身更冷了,他突地问:“你就不怕,他怀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褚时英初初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而后惊道:“他怎会不信?” 须臾,她笑出声来,“这点雪你多虑了。” 吕雪清冷道:“如此甚好,但是夫人,我以为你会选择回咸阳养胎,而不是构思白恶城未来发展。” 褚时英下意识摸了摸小腹,“巫医同我说,前三个月最是重要,我若返回咸阳,路途遥远颠簸,只怕对身体跟更不利,不如先留在这里。” “所以,”她期待问,“雪,你可愿做这白恶城第一批入驻的商家?” 吕雪浅淡的眼珠望着她,先说一句,“你之前说的合作之事,我已考虑妥当,可以进行,但这事……” 褚时英说:“我知道了,你又要考虑。” “不,”吕雪冷漠道:“说服我,你之前说的还不够。” 说完,他站起身,直接离去。 青铜油灯下,吕雪长发披散,手里摩擦着一块油润的鹿符,同褚时英手里的那块鹿符,形状一模一样。 次日,褚时英便收到有关褚鲜的消息,与此同时,那块被褚鲜带在身上失踪数年的玉质鹿符出现。 传消息的人,邀请褚时英去吕国,错过这次,她一辈子都不会再得到有关褚鲜的只言片语,也不会知道褚鲜的秘密。 第七十七章 她红杏出墙 一封加急的帛书, 自白恶城发出,千里迢迢抵达咸阳,越过重重宫闱,终于到了秦歧玉手上。 老秦王歪瘫在西殿大榻上, 案几上高耸的竹简悉数都在他手边秦歧玉的案几上, 就连秦歧玉对面的安定君案几上的竹简都没有他多, 可见老秦王对他的信任。 秦歧玉慢条斯理打开帛书,初时还一目十行,很快目光一凝, 右手下意识扶住案几, 却碰倒了竹简, 哗啦啦撒到了地上。 老秦王斜睨着眼看去,安定君追问了一声:“可是边关有变?” “边关有变他都不至于慌成这样,”老秦王哼了一声, “定是他那夫人的家书, 发生了何事?” 秦歧玉语气有些不真实, “时英怀孕了。” 老秦王与安定君均怔然片刻, 而后殿中响起老秦王夸张的笑声, 他被内侍扶起,一边被拍背顺气, 一边畅然大笑。 “善!善!大善!” 安定君也是温和的笑起来,问道:“几个月了?” 秦歧玉再次低头看了一遍,明明过目不忘的人, 此时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道:“信上说月份尚浅, 仅有两个月,加上路途时间现在应未到三月。” 算算时间, 应是褚时英离开咸阳前那一晚怀上的。 巨大的喜悦洪流包裹住他,将他冲刷的无法镇定自若。 安定君是有二十多个孩子的人,当即便道了一句,“前三个月最是重要,想来这孩子喜爱你们俩,因而安稳在肚子里待着。” 是了,最该被妥善照顾的月份,时英却自己一人在白恶城,还遭遇险情。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77节 “曾大父,”秦歧玉站起,“信上言白恶城有地痞无赖袭击了时英,虽时英无事,然孙儿放心不下,孙儿想……” 老秦王伸手制止住他要说的话,白眉狠狠皱起,内侍快步接过信件呈给他。 他在看到有人不长眼唐突了褚时英,害褚时英呕吐方才发现怀孕时,大掌砰地打在案几上,骂道:“鸟!” 不等秦歧玉求情,便道:“玉,你速速前往白恶城,待时英胎像平稳,将她接回咸阳,当地官员由你处置。” “喏!”秦歧玉拱手,又看了看自己桌上的竹简。 老秦王便赶他,“有我与你亲父,你担忧什么。” 秦歧玉再次拱手,匆匆离去,倏而又折返回来,正拉着安定君起孙儿名字的老秦王不耐烦,“你怎么又回来了。” “曾大父,信还没还我。” 老秦王将帛书交给内侍,看着秦歧玉仔细将帛书叠起放进袖中的离去背影,同安定君道:“瞧他高兴那个样子。” 满脸笑容的安定君一叹,他已感受到了秦歧玉最近对他的冷漠疏离,完全公事对公事,一点私事都不会同他讲。 “哎。” 走出王宫的这一路上,秦歧玉脑子终于冷静下来了,他先让人送他去养门客的宅院,在那里见了吕秀和高子圭。 两人听闻褚时英怀孕,均替他高兴不已,他说自己将去白恶城接褚时英回来,咸阳暂时拜托他们。 还写了三个锦囊交给两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和时英不能及时赶回,便让两人打开锦囊,按锦囊行事。 上面所写,均是秦歧玉结合前世发生的事件,想出的解决办法。 而后他又见了专门从郑国请回来的魏莱,魏莱虽然其貌不扬了些,但却一身杂学本领,是个有真才实学的,秦歧玉邀请他同自己一起前往白恶城。 魏莱拱手应下,随即提点道:“虽说不该给公子这个时候泼冷水,但夫人月份过浅,只怕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秦歧玉几乎控制不住上翘的嘴角落了下来,他道:“多谢先生提醒。” 而后他眼中一片冰凉,“我看谁敢随意编排。” 自然是有敢的人的,毕竟安定君儿子众多,如今走了一个安定君最宠爱的公子媳,其余儿子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想抓住秦歧玉的把柄,咬他一口。 加之褚时英还是同吕国商人,一个男子共同出去的,谁知道那个孩子,是吕雪的,还是秦歧玉的。 说褚时英红杏出墙,与秦歧玉一直无子,结果出去一趟就诡异怀孕,也不知怀得是不是老秦家种的消息,传满了咸阳城。 若那孩子是吕雪的,却被误认为是秦国血脉,那可不行! 因而便有不怕死的谏言,子嗣大事上,不容有失,让褚时英打掉肚子里父不祥的孩子。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秦歧玉怎么处理,这事简直有嘴也解释不清,且孩子还未出生就沾上这种谣言,不利于日后继承王位。 秦歧玉闻此,目光阴沉下去。 自回到秦国,他一直恪守法度、行事温润、不急不躁,可谓王孙中第一人,无人能超越他在老秦王心中的地位。 这件事他可以追踪源头,查出是谁在散播谣言,而后以违反秦法为由,将他们通通下大牢。 但太慢了,也起不到威慑的作用。 温润过了头,大家就该觉得他好欺负了,是时候,让他们看看,触之逆鳞后他的脾气了。 他直闯太子府,将背后散播褚时英怀得不是他孩子的公子,悉数抓了,而后让亲卫将之毒打了一顿。 要不是良桦夫人出面阻止,他能将人打断腿。 黑色披风将他从头裹到脚,他冷冷蔑视着地上不断翻滚的公子们,说道:“公子们有心效忠,我会向曾大父谏言,让你们去蛮南、西北等地述职。” 公子们面色一变,离开咸阳去那偏远之地,他们还有什么机会荣登王位。 就他们还肖想王位?老秦王直接下书令,将安定君所有成年的公子们,打包送去秦国各荒凉之地。 如此一比,早早去了边关的公子媳处境竟还好一些。 而那谏言的朝臣,秦歧玉直接说他残害王室子弟,将其关押起来下了大牢。 有人想辩驳,但你说他没残害子嗣,那就得证明褚时英肚里孩子是吕雪的,他们如何能拿的出证据。 只能丢官丢前途,兀自在牢中后悔。 最后,还有咸阳城的谣言需要消除,秦歧玉一方面让人传播待孩子诞生后,看长相便能知真假,褚家时英断不会做背叛秦歧玉的事。 一方面选择将一家同公子们勾搭的贵族家中,儿媳妇和公公、继母和继子等等不堪事散播了出去,瞬间引爆咸阳城。 一时间再无人关注褚时英的肚子。 他则带着十名亲卫,骑上快马,在管道沿途驿站补给,一路朝白恶城骑去。 此时的白恶城,褚时英躺在榻上把玩着玉质雄鹿符,仔细看去,上面的雄鹿角上有细小磕痕。 三三进屋,“伯英,吕雪来寻你了。” 褚时英丹凤眼里淡淡的,收起玉符,起身出去了。 她在家中养胎,不怎么出门,现在反倒是吕雪来找她找的勤了。 他立于院中,一身银白宽袖长袍,整个人像是要乘风飘走的仙人,听见声音,他转了过来,询问:“夫人考虑的如何?可要随我回吕国一趟?” 就在褚时英收到褚鲜消息的次日,吕雪便邀请她与他同回吕国,邀她去他家中做客,褚时英当时以胎儿未稳为由拒绝了,如今刚满三月,他便迫不及待过来了。 她笑道:“雪你也知道,我一直求子久求不到,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万分怜惜,我是怕去吕国这一路上太过颠簸和折腾,对孩子不好。” 吕雪几乎不给她拒绝的理由,他道:“我可以将我的马车借给夫人,一路上以夫人身体为先缓慢行走,夫人不舒服了,我们便停下。” 褚时英眉梢一挑,便他又道:“夫人之前提出的无为而治的想法,我亦觉得甚好,我手中产业,可来城中开设大商铺。 但,交到夫人这样的朋友,又要与夫人合作,在白恶城这种地方经商,夫人总该同我回去一趟,让我亲母见见。” 少见他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褚时英拒绝道:“在白恶城开设商铺并非是雪你帮我,而是我提供给你一个先入场的机会。” “白恶城是四不管地带,这里各国人口混居,如果真如我畅想一般,可以不查验身份,只缴纳税金就可以在城里开商铺,雪你可以想一下,那该有多少商人蜂拥而至。” 见她如此,雪眸子冰冷,他问:“我听闻夫人有了父亲的消息,夫人不想一探究竟吗?” 想啊,但你做的也太明显了,你一出现,父亲就有了消息,明明清清冷冷的人,却突然殷勤地邀请我去吕国。 我哪里敢去! 褚时英在脑中想完,说道:“不想。” 吕雪瞳孔一缩,转身而走,“望夫人不要后悔。” 自他离去后,褚时英震惊发现,有关褚鲜的消息,悉数没了,好似有人将褚鲜这个人抹去了。 就连曾经给他们传递过消息的人都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打探错了,根本没有褚鲜这个人。 除了自己手里的玉符、伯父手中的亲笔信,能证明褚鲜出现过吕国,再无蛛丝马迹。 在吕雪打算离开白恶城前一晚,再次找到褚时英,琉璃眼珠泛着冷意,“最后一次机会,夫人你可要跟我回吕国。” “我可以向夫人保证,夫人错过这次机会,绝无可能再找到褚鲜。” 他说找到褚鲜? 褚时英厉眸望去,“你同父亲什么关系?” “夫人跟我回吕国便一切都知晓了。” 他周身孤寂,立于黑暗中,“我不会伤害夫人的。” 褚时英咬牙,半晌说:“好。” 次日,他们从南城门去往吕国,三日后傍晚,秦歧玉骑马从西城门入。 眼眸阴沉的看着健,“你说时英去哪了?” 第七十八章 迷雾重重乱 健恭敬将帛书递给秦歧玉, “公子,这是主公留给你的信,她带着宇和三三跟吕雪前往吕国了。” 秦歧玉拆开帛书,确认就是褚时英的字迹, 抬眸扫视了一眼健, 脸色阴沉地往下看去。 信上褚时英先说了自己的身体情况, 只偶尔孕吐,三月一过便连孕吐都没了。 整个人一点没有孕期疲惫之感,反而精神奕奕, 活力四射, 让他放心, 她比任何人都要珍视肚子的孩子。 又说怀疑吕雪同褚鲜有关系,将他们来到白恶城吕雪种种不对一一道来,而后说她继承了父亲的褚商, 有机会, 理应接父亲回家, 曾大父还在家中等着他呢, 望他谅解。 最后是满满对白恶城的构思, 这部分,他直接拿出匕首, 将帛书一分为二扔给了魏莱。 魏莱几乎是手忙脚乱接过了帛书,只读了第一段话,那三角眼就使劲睁大了眸, 而后越读越激动, 拍着大腿道:“善!夫人大才!” 他抓着帛书, 语速极快,“兵不过万、吏不过百、无为而治, 不设‘料民’法度,不盘查人员信息,不管是哪国人,庶民也好、逃犯也罢,只要能在城中找到商户雇佣,皆可自由出入。” “公子!若能照夫人设想,此城将成为吸纳四国钱财的聚宝盆啊!汪洋大海般的财富将源源不断涌来,鸟!” 激动之下骂出了声,秦歧玉却没管,听着魏莱对褚时英的夸赞,他颔首,而后道:“你可有信心打造这样一座城。” 魏莱拱手,郑重道:“有!” “好,”秦歧玉道,“我将封你为此地县主,掌管此城,人员调度、法令施行,准你一切以城为先,此城照时英所想,正式更名为天府诡城。” “喏!” 将魏莱安排好,秦歧玉又趁着夜晚带着魏莱走了一圈白恶城,自己悄然去查看了玉矿和金矿。 在天蒙蒙亮时,带着新的马匹和健给他准备的马匹朝褚时英所有的方向追去。 绿意盎然的旷野上,黑金马车坠在白色马车后,慢悠悠行驶着,褚时英躺在铺了十层被褥的马车上,怡然自得啃着肉干。 这肉干还是她离开咸阳的时候,秦歧玉给她做的,她吃得很珍惜,每次都只拿出几根啃,如今肉干已经从半湿变成了全干,正好给她磨牙。 三三倚着车壁拿草根在被褥上练字,褚时英对三三要求不高,认字就行。 马车晃悠停下,宇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伯英,该吃晚膳了,可要下车走走?” 三三眼睛刷得亮晶晶看向褚时英,褚时英就笑着点头,她欢呼一声,先扑到褚时英身边将她扶起。 褚时英没说不让三三不用那么小心的话,出门在外,三三的心愿,她懂。 被三三搀扶下马车后,三三就撒丫子在她身边锻炼起身体来,她则深呼吸了一番。 应去打猎的宇陪在褚时英身边,压低声音道:“伯英,马上就要进入吕国边境了,你确定玉会来吗?” 白恶城乃是四国交汇之处,离吕国都城白盐城并不远,进入吕国境内后,只需再经过一座县城便能抵达,若秦歧玉不能在入边境前抵达,他身为秦国公子可就不好进入了。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78节 褚时英无比肯定,“他会来的。” 天色渐晚,一只只野兔子被扒皮架到火堆上烤制,香味扑鼻。 一簇簇火光在黑暗的旷野上如同指路的日头,秦歧玉一行人穿过重重黑暗,离火光近了,更近了。 突地,篝火旁守卫的护卫齐刷刷拔出了佩刀,“敌袭!” 褚时英立马扭头朝来人方向看,黑暗中一群穿着黑衣,骑着黑马的人,可太像敌人了,她勾起唇角,向宇使了个眼色。 宇立刻翻身上马,“三三,护好伯英,我去看看。” “哎!” 他的身影穿过篝火圈,与来人成功汇合,而后他大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让行,是我秦国公子歧玉来了!” 秦歧玉短暂与他碰拳,便骑着马走向他朝思暮想之人。 褚时英起身朝他走去,近了就着火光才发现他胡子拉碴,满眼红血丝密布,一身黑金的衣裳,都快穿成了全黑。 秦歧玉翻身下马,小心地想抱她又不敢抱她,愣在原地,而后她上前将自己依偎进了他的怀里。 “你可来了,等了你许久。” 深深吸了口气,秦歧玉抬手揉上褚时英的发,将人按在他肩头,虚虚抱着她。 吕雪下了马车,便见两人拥抱在一起,示意护卫们收回佩刀,又折回了马车,孤伶伶一个人坐着,眼里满是落寞。 马车外,时不时能传进秦歧玉与褚时英的声音,吕雪伸手,在手指碰到车帘时,又落了下来。 此时秦歧玉已经洗净双手,挽起宽袖,拿起一只野兔亲自给褚时英烤制,褚时英提要求,“我想吃焦一些的。” “好。”秦歧玉坐在火堆旁,拿树枝烤着野兔,时不时翻个面,而后用匕首将最外层的兔肉割下来喂给褚时英。 怀孕之后的褚时英比以往要好吃些,脸上也带了些肉,被火光映着整个人都发着柔光,就连那双丹凤眼都没了往日的戾气。 一口接一口的,秦歧玉将褚时英喂了个肚饱,这才松了手,直接拿过亲卫烤的野兔对付地吃了一口。 而后他将褚时英小心拉起来上了马车。 马车内漆黑一片,借着外面的火光,才能看清一二,他朝褚时英望去,她眉梢一挑,凑上去在他唇角亲了亲。 双手更是环抱上他的脖颈,同他唇瓣研磨了一番,而后有些嫌弃地推开他,“都是沙子。” 秦歧玉不让她走,将她抱到自己腿上,语气略带着些委屈。 “收到你的信件我便出发了,一路疾驰,哪成想到了白恶城,你竟然跟着吕雪跑了,为了追你们,日夜兼程,可不身上都是沙子。” 褚时英歪在他怀里笑,“什么跑了,我不是都给你留信件了。” “那么相信我会来?” 她哼笑,“你敢不来?” “自是不敢。”黑暗中,他将下巴隔在她的头顶,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 她则悄悄拽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上,能明显感觉身后的人身体一僵,她轻笑道:“你摸摸,我能吃、能睡、能跑、能玩,想必小家伙健康得很。” 大掌十分小心地放在褚时英小腹上,动都不敢动,须臾,听见他忐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的手会不会凉到他?” “没事的,我和小家伙都没那么脆弱。” 说完,她自己笑了出来,用手肘戳他,“你傻了不成。” 他没回话,只是将她拢在怀里,不知过了多久问道:“明日想吃什么?” 褚时英窝在他怀里,在熟悉气息中半睡半醒的嘟囔,“你做得都行。” 朦胧间好似听见他说:“那我明日去采些野菜,摘些野果给你。” “嗯……” 次日,褚时英一脸菜色地望着手里的野菜米羹,秦歧玉为她擦擦眼角,“怕你吃肉吃多了上火,特意给你熬了粥。” 一看褚时英就不想吃,他便垂下眸子,一副十分失望的样子,“我起了一个大早专门去采的……” “我吃,我吃。”这谁能受得了,褚时英白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在他们两人对面大的吕雪,默默端起碧玉碗喝着里面的菜羹,又指使着人给他们送了一条咸鱼干。 秦歧玉这时才抬头,看了一眼吕雪,接过咸鱼干,撕碎了扔在羹中,复又看向褚时英,两人眉眼间,确有那么几分相似。 可能时英没有关注过,他们两人的性格,其实也有相似之处,扒下吕雪清冷性子,他内里有和褚时英一样的执拗。 左右快要到吕国了,到了吕国一切都能真相大白,他便没有多嘴。 有他照顾,褚时英身心舒坦,也不用特意拖延行程,所以队伍很快便越过县城,直奔白盐城而去。 白盐城不负它的名字,一眼望去,全是掺着贝壳的白色建筑,建筑上还挂着海螺等物,别具风情。 而他们入城后,一脚踏入的不是城区,而是一个占据白盐城将近一半面积的盐市。 吕雪下了马车,走在两人身边介绍道:“这里是吕国最大的盐市,市面上能见到的盐,这里全都有。” 他走到一个摊位前侧身停下,秦歧玉便拉着褚时英的手跟上去,听他如数家珍的讲:“盐分五色,精盐、粗盐、场底盐、印盐和花盐。” “我们面前这些按颗粒大小售卖的则是精盐、粗盐、场底盐,也就是一般庶民会购买的盐,它们全部都是阳光直晒的盐。” 褚时英低头去看这些盐,豆粒大小的是粗盐,粉末的是场底盐。 吕雪瞥了两人一眼,继续向前走去,走到一铺子前熟门熟路进去,听见里面伙计一叠声的唤公子。 他吩咐道:“将花盐与印盐拿出来。” “喏。” 伙计端出两个木箱,吕雪介绍道:“印盐如白玉官印,花盐则泛着钟乳美感,因此得名,这些便是各国达官贵族最喜爱的盐。” “若要在白恶城开设店铺,我将开设盐铺。” 褚时英连连点头,直到这时,才有了吕雪也是一名商人的真切感。 而后吕雪领着他们在盐市逛了一圈,方往城里而去。 吕国整体气候要比郑、秦热,他们离开白恶城的时候,都需要披披风了,可在这里,只需单衣。 车帘被掀了上去,吕雪淡漠的声音从另一架马车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他道:“我先将你们安置在我在白盐城的住所。” 两人无所谓,可到了地方,东西还没收拾妥当,他们就接到了吕国长公主的宴请,邀请他们十日后赴宴。 第七十九章 一场鸿门宴 吕雪在介绍自己母亲时, 用得是强势一词,而宇外出打听回来,白盐城的百姓们,用美艳来形容她。 她吕国长公主, 无人不知, 无人不晓, 实力与美貌并存,未见真人,尚且不知她到底是何种人。 都说吕国长公主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吕国, 而秦歧玉乃是秦国公子, 出席这种涉及两国邦交的宴请, 便要慎重考虑。 褚时英有些担忧,“若不然,我自己赴宴便是。” 实在是郑国那些年关押限制秦歧玉, 给她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 她怕秦歧玉会出意外。 秦歧玉忙着为她穿衣, 如今她小腹已初见隆起, 他虚虚扣上腰带, 唯恐伤及腹中胎儿,头也不抬回道:“吕国长公主是位有远见的人, 她不会做出可能会导致吕、秦两国开战的事。” 理论上是如此,但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 看她眉间愁绪不散, 秦歧玉蹲下在她腹上亲吻, “你不让我去, 定是不行的,如你会担忧我一般, 我更会担心你的安全。” “何况你怕什么,不过是我曾经的手下败将罢了。”听到这话凤眸微扫,随即扬了起来,这是被秦歧玉给哄好了。 自怀孕后,褚时英不可自控的变得敏感了些,秦歧玉察觉到她的转变,对她对自己的依赖,很是受用。 牵着她比平时体温略高些的手,两人缓步出院。 外面吕雪正候在自己马车旁,他今日亦是正装打扮,玉环扣发、长袖垂落、禁步压襟,随风一起飘动,整个人都很孤寂。 见两人身后,宇和三三打算一起陪同,出言道:“他们二位不可跟着出席宴会。” 宇当即将手放在了剑身上,秦歧玉侧首看了他一眼,同吕雪道:“他们送我们进门,不入宴席。” 吕雪眉峰微皱,到底没有再拒绝,只是望着褚时英的眼眸说:“我不会让你们有危险的。” 褚时英总觉得他的一双眼睛,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他此时已经扭过头,上了马车。 她便跟着秦歧玉上了他们的马车,马车晃晃悠悠,行驶了许久方才到达长公主府,很快有仆人领着他们进府。 长公主府奢靡华贵,可见吕雪一应做派,悉数是跟着母亲学来的。 他们走至后院花园中,吕雪解释,“近日天气好,花园中百花盛开,亲母便将宴席定在了花园中。” 花园中有低矮鲜花,亦有高耸花枝,他们跟着吕雪前进,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女子的娇笑和男子们恭维的话不断入耳。 褚时英瞟了一眼吕雪,但见他面色如常,便知这是经常发生在长公主身上的事。 走过花枝,视线一下开阔起来,但见一美貌丰裕的女子斜躺在软塌之上,她着一身白红交织的曲裾,将凹凸有致的身材充分显露出来。 周围鲜花盛开,不及她脸上好颜色,年虽四十,但她太过美艳,艳丽得根本让人想不到她的年纪。 在她身边亦有两位鲜嫩的少年郎,一位喂她吃着水果,一位为她捶着长腿。 若不是在她面前设下的案几后,亦有几位穿着朝服的人,任谁也想不到这是让秦歧玉赴宴的宴请。 吕雪走至最前,用最标准的动作拱手行礼,“亲母,此二人便是秦国公子歧玉同他的夫人时英。” 她身边的两位少年郎,自行退下,同吕雪一模一样的琉璃眸子望来,冰冷中带着打量。 可她人却是笑着的,嘴上道:“久闻秦国公子歧玉与褚家时英,今日终于得见,快请坐。” 秦歧玉带着褚时英同长公主见礼后,坐到了长公主左手下第一个案几后,而吕雪就坐在他们对面。 人都到齐了,宴席正式开始,长公主说了几句欢迎秦歧玉和褚时英到来的场面话,下面自有人附和而上。 而最最出乎褚时英意外的,是那出言吹嘘长公主的男子,竟是吕国相国,堂堂相国以长公主马首是瞻,吹牛拍马,实在是令人错愕。 有舞者扭动身体踏舞而来,长公主借看舞,时常看向秦歧玉一桌,秦歧玉敏锐回望,但见她目光勾缠之人,是褚时英! 他脸色阴沉一瞬,抬眸同长公主对视,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目光,而手上动作未停,在为褚时英扒着虾子吃。 褚时英又不傻,能看不出他与长公主之间的眉眼官司,只是诧异,原以为长公主本次宴请目的在秦歧玉,没想到在她这里,她有什么可图的。 想到此,她看向对面的吕雪,整场宴席,他几乎一口未动。 若说跟她有关的,她只能想到她到吕国的目的——褚鲜。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79节 到了吕国这几日,她并没有苦等本次宴席,她联系了在白盐城的褚氏商铺,从他们那获知现在根本没有褚鲜消息,唯一的突破口,便是将她拐来的吕雪。 而长公主是吕雪的母亲。 舞者退去,淡淡丝竹声响起,这便是要开口聊天的节奏了,褚时英吃下秦歧玉给她喂得最后一块虾肉,喝了蜜水漱口,正襟危坐。 长公主依旧歪斜躺着,她放松的姿态间隐隐透着强势,只她问道:“听闻褚家时英继承的褚商,是来自褚鲜?” 来了,她知道褚鲜。 褚时英丹凤眼挑起,人却并未被长公主所慑,若是以前的她,可能还会惧怕一二,如今她一个当过郑王后,同国殉葬的人,可不会怕这种若有似无得威压。 她脸上浮起笑容,“长公主说的是,自我成婚后,便继承了我父亲的遗产。” 长公主表现得十分好奇,“不知这位创下褚商的褚鲜,是个什么样的人?” 吕雪亦朝褚时英看去,期待着等着她回话。 褚时英分外自豪道:“我父亲乃是当今行义商第一人,一举开创义商学,并亲身做示范,将褚商开遍各地,让褚商位居四大商之中,可谓鲜衣怒马少年郎。” 一阵悦耳的笑声入耳,却是长公主听她夸赞褚鲜笑了出来,便连吕雪都略有些失望。 长公主说:“这些但凡知道褚商的人都听闻过,但我想听听,他在家中,在你面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褚时英攥着自己的宽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这一点察觉让她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她道:“我父亲啊,在我和曾大父面前,从来是个靠不住的。” “哦?”长公主来了兴致,竟从榻上坐了起来,“说来听听。” “他调皮捣蛋的很,每每上蹿下跳惹出事端,都要曾大父和伯父给他擦屁股,因而没少挨曾大父的宽剑揍。” “至于我,”褚时英眼里透着怀念,“他总喜欢逗弄我,将我弄哭,又惹来曾大父一顿打,但也会给我捎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哄我,准我在他脖颈骑大马,会抱着我参加上巳节……” 她说不下去了,拿指腹揩去眼角泪珠,总结道,“总之,是个很好的人。” 长公主脸上的笑维持不住了,便是吕雪都是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她道:“是很好啊。” 而后不知想到什么,她面色骤变,唇角扯出一抹嘲讽,低声呢喃,“他可从没对我和雪儿这般过。” 这话风一吹便散了,轻得褚时英根本没有听清,“长公主,您说什么?” 鲸木整理 长公主眸子一冷,把玩着自己的指甲,“可我怎么听说,褚鲜不是你亲父?你又不是他的亲生孩子,却继承了他庞大的褚商,你亲生父亲亦分了一杯羹,这对褚鲜而言,也太不公平了些。” 吕雪抬起眼眸,等待着褚时英回话,显然十分关注。 褚时英内心哂笑,他们倒是对自己家的事挺清楚,“我已被祖父过继给了父亲,只认父亲一人为父,至于长公主口中说我伯父拿走褚商钱财之事,乃是因为那是他应得的。 父亲久不归家,褚商全靠伯父支持,他拿走自父亲失踪后,褚商赚得的钱财与店铺,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我亦不觉得我身为父亲唯一的女儿,继承他的遗产有什么问题。” 而后她,举起爵摇摇示意长公主,“多谢长公主替我父亲操心他的财产。” 她这话有些阴阳怪气,吕国相国忍不住出言呵斥,“大胆,你怎敢这么跟我吕国长公主说话。” 秦歧玉掀眸,“你才大胆,你又怎敢同我夫人这般说话。” 吕国相国面色一变,这才意识到,褚时英不光是褚商的当家人,还是公子歧玉那被老秦王认可的夫人。 只能赔罪,“抱歉夫人,是某口无遮拦了。” 褚时英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凤眸直直看向长公主,长公主亦回看她,两人久久对视。 同时开口,长公主道:“可若褚鲜另有子嗣在世呢?” 褚时英道:“长公主可是认识家父?” 话落,褚时英眉目一冷,长公主则站了起来,说道:“想来你们也吃不下去了,这宴席便到这散了吧。” 褚时英跟着站起来,想要长公主将话说清楚,长公主却是道:“雪儿,带两位贵客去休息。” 而后又同褚时英道:“你想要的真相,就在你们即将住得地方。” 第八十章 褚鲜的真相 吕雪带着秦歧玉与褚时英来到了长公主府内一处偏僻的小院, 小院院门旁杂草丛生,上面的锁头更是锈迹密布。 他打开锁头,侧着身子做出一个请进的姿势。 秦歧玉护着褚时英,褚时英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的数十名奴仆, 开口问道:“这便是你们吕国的待客之道?你们打算将我夫妻二人囚禁于此?” 吕雪却道:“我说过, 不会伤害你们。” 说完, 他一人当先走了进去,身后奴仆们齐齐上前,秦歧玉与褚时英被逼无奈, 只能跟上。 他只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清冷的面容上, 有几分扭曲和痛苦,他转身,望着褚时英道:“你想要的答案, 都在这座楼里。” 褚时英死死攥着秦歧玉的手, 目光灼灼, “你到底是什么人?褚鲜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吕雪道:“进去, 你就知道了。” 秦歧玉揽着褚时英肩膀轻轻捏了捏, 同吕雪道:“我怕时英承受不住你们所谓的真相,需要你们将巫医请来。” “可。” 吕雪朝外吩咐了几句, 静立原地半晌,悄然深呼吸了一口,方再次前行。 褚时英仰头, 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在阳光下闪着细碎光芒, 被加了贝壳的美丽小楼, 上面还攀爬着不知名的植物,然如今这些植物均已枯萎, 被手一碰,便碎成屑了。 “这些是亲母亲手栽下的花卉,自亲父去世后,无人打理,因而枯萎了。” 得了解释的褚时英望了一眼吕雪的背影,同秦歧玉对视一眼,他低声在她耳畔安抚:“我已同宇说好,三个时辰未归,便叫他带人强闯。” 褚时英颔首,有些紧张得注视着秦歧玉,秦歧玉回握她手,以给予力量。 两人跟上吕雪,内里装饰让褚时英恍惚一下,是跟吕国风格截然不同的质朴与低调,像极了曾大父的家。 心中隐隐有预感,这里难不成是褚鲜住过的地方? 她目光再次落在吕雪身上,联系长公主那句“可若褚鲜另有子嗣在世呢?”无力闭了闭眸。 那边吕雪已经将青铜油灯点了起来,“父亲一直住在一楼,你们若是感兴趣,可以自行下一楼来看,我现在带你们去二楼给你们安排的房间。” 两人被带到干净的房间内,吕雪便以自己为他们准备吃食为由迫不及待离去了,只听他咚咚地下楼梯声,都能想象到他离去的急切。 褚时英和秦歧玉对视一眼,她猛然攥住秦歧玉的手,“我要去看看父亲住过的房间。” “好,小心。”秦歧玉扶着褚时英下楼。 一楼只有一间卧房,推开房门,褚时英呼吸一滞,这是一个空旷到几乎没有什么家具的偌大房间。 且仔细观察地面可知,并非因为人死去而将家具搬走,这里从来就没有那些东西。 只有必要的衣柜、矮榻、案几,而衣柜更是只到褚时英腰部高,什么情况下,使用衣柜的人,只能够到正常人的一半? 秦歧玉眸子看见一物,目光一凝,“时英,你身体可还好?” 褚时英立刻道:“我没有那么脆弱,你发现什么了?” 顺着他颔首的方向,褚时英赫然在房柱后面发现一素舆,这是专门给不良于行之人准备的四轮车。 她疾步而去,但见那素舆扶手处已被磨得光滑,上面软垫布满灰尘,凹痕尽显,想来是有人在此上坐了许久。 “不可能,”她喃喃道,眼里已然有了泪花,“他怎么会?他那样骄傲的人。” 意气风发创下褚商的褚鲜,难道腿瘸了? 她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兴许是长公主故意给我们设下的陷阱,这里住得根本就不是父亲,对不对?” 没有人回答,“玉?” 秦歧玉从案几上拿起帛书转向褚时英,褚时英心瞬间掉落,“那上面写得什么?” 他叹了口气,“应是他临终前,真正的最后绝笔,落款是褚鲜,时英你的父亲。” 褚时英身子微晃,扶住柱子,骇得秦歧玉猛步上前,担忧道:“时英?” “我没事,给我!”褚时英几乎是将帛书从秦歧玉手里抢走的。 打开一观,眼前阵阵发黑。 “莫不如当年死了!莫不如当年死了! 亲父、兄长,鲜悔矣!鲜悔矣! 当年鲜心甘情愿引开追兵,路上断了一条腿,本以为要命丧于那,怎料被吕国长公主所擒,而后种种不堪回首。 鲜被长公主利用,被她威逼,替她谋划吕商,却也被她才华折服,情愫起而痛不欲生。 腿疼,心更疼。 鲜不欲再行错路,与长公主决裂,而后听闻她又纳男宠,听闻她怀孕产子,心如刀割,却也有放下畅快。 谁知,谁知啊! 谁知到最后,我才是个笑话,两情相悦如镜花水月,痴得只有我一人罢了,原来,我也只是她的一个男宠。” 从这里开始,褚鲜的字迹开始杂乱无章起来,通篇哈哈大笑之言后,在最后,才有三行颤抖歪斜的字迹。 “为何不能放我归家,为何要让我见到雪儿,为何对我们数十年不闻不问,为何,为何,为何? 鲜悔矣,无言见亲父、兄长。 鲜叩首。” 褚时英颤着手,几次想将帛书叠好,都不成,秦歧玉沉默接过,替她折好,塞进衣袖中,“我帮你拿。” 她惨笑一下,简直不敢想象,长公主将她潇洒肆意的父亲折磨成什么样子,若是她父亲真爱长公主,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敢跟她在一起。 可她看到了什么,看到了被摧毁自信,碾压傲骨的二叔,发出了无声的呐喊,不,是有声却无人听见的呐喊! 两人再次在屋中寻找起来,衣柜里的衣服,琳琅满目,但几乎都是新的,他根本不愿穿,褚时英咬咬牙,目光落在屋内最后一个地方。 矮榻! 矮榻太矮,她弯腰不便,秦歧玉跪榻而寻,倏而,他动作僵硬,褚时英急问:“发现什么了?” 他欲用被褥将自己手中东西藏起,褚时英厉声道:“不许藏,让我看!” “向我保证,不要太过情绪激动。” 褚时英立马点头,便见他从被褥中掏出半截铁链,褚时英脑子嗡地一声,再也听不见任何东西。 “她将我父,锁在了这个屋中吗?用铁链?”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80节 她眸光水光潋滟,只需轻轻一眨便能掉下来,她又问:“她怎可这般欺辱我父亲!” 哀恸、怜惜、无力,种种情绪激荡着褚时英,她抓着过来扶她的秦歧玉衣领,哭得不能自已。 “怎可如此,怎可如此!” 门口有脚步声,去而复返的吕雪面色惨白站在那,自顾自说道:“铁链很长,能够亲父走到屋门口,看一看外面的花。” 褚时英闻言倏而扭头,凤眸里满是升腾的火焰,厉声质问道:“然后呢?这就够了吗?将一个健康的人锁在屋中都能将人逼疯了,何况他腿还瘸了呢,他都腿瘸了还锁他作甚?” 吕雪说着毫无人性的话:“铁链很长,我便可以在亲父想要轻生时,将他捆起来。” 从意气风发的商道天才,沦为断腿男宠,以褚鲜的傲骨,如何能不想轻生! 褚时英简直厌恶到看都不想看吕雪一眼,“所以呢,在我父亲受尽折磨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你享受着公子的待遇,任由她欺负父亲?” “你,是父亲的孩子吧?” 吕雪点头,脸色更白了,琉璃眼珠都好像褪了色,他道:“夫人想差了,我自出生后便被抱给亲父了,是被亲父教养长大的。” 褚时英嗤笑一声,兀自拿出手帕擦眼泪,亦不想听吕雪的话,但要想知道父亲的生活,她还不能不听! 冻雨 他道:“因我在此,长公主府的下人不敢苛责,加之亲母幼时也会来看望我,想同亲父缓和关系,是以,生活上我们并未受什么苦。” “只是,在我一日日长大后,亲母也厌倦亲父不给她回应了,来的越来越少,亲父的脾气便开始变得古怪。” “对我动辄打骂,从无笑颜,所以,我听夫人说起小时候,被亲父抱着骑大马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同一个人。” 褚时英别过脸,有泪珠簌簌而下。 吕雪还在继续说:“亲父对我也很是严厉,恨不得将自己毕生所学悉数教给我,在他发现我可以照顾自己的时候,频频想要轻生。” “我幼时不懂,恐惧他会离去,但等他真得离去,我竟替他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解脱感。” “然后呢?”褚时英问,“既然父亲死了,那他的消息是谁透露给我们的?你吗?” “又怎么会有两封绝笔信?” 吕雪整个人淡得像是要消失了,他语气中不无难过,说道:“父亲他早有预感自己死去后,我会替他寻找亲人,故而提前备下了一封给你们的绝笔信,不想让你们来寻他。” “但我亦有私心,如夫人所说,父亲遭了这么多苦难,一直想要回家,我想将他送回去,所以故意透露了父亲的消息,却没想到。” 他顿了顿,冰冷道:“你们无人寻他。” 第八十一章 我要带他回家 褚时英一时哽住, 眼泪再次升腾,心都揪了起来,她难过道:“是我不让大家来寻父亲的,你若怪, 便怪我吧。” 吕雪琉璃眼珠定定看着她, “解释。” 她几次张口, 却只吃到一嘴的眼泪,秦歧玉拥着她,长睫掀起, 黑瞳幽深回望, 冷然道:“我们是为了曾大父的身体考虑, 才按下有关父亲的消息,也没让人来寻他。” “毕竟,比起一个死人来说, 活着的人更重要些。” 这话太难听, 吕雪眸子倏地看向他, 就连琉璃瞳孔颜色都变深了, 他有一腔怒气, 却碍于性格无法抒发出来。 只嘲讽道:“亏他还一心想回家,殊不知, 你们根本不惦念他。” “谁说我们不惦念他?”褚时英眼里包着泪,扬声道,“得知父亲消息的第一时间, 伯父就要去寻他, 是被我给劝下了!” “曾大父没有一日不想念父亲, 就连临死的时候都望着院中果树思念他,他是在吃完玉给他做的果羹, 听到我说父亲一切安好,才含笑而终的!” 吕雪眸子颤动,褚时英继续道:“是,我和玉不约而同选择了曾大父,但是曾大父才是陪伴了我们两个最长时间的人,对于隐瞒父亲消息,阻拦人来寻他之事,我们不后悔。” 她说:“要恨要怨要发火,全冲我们两个人,我们不可能让曾大父得知父亲消息后,跟着一起故去的。” 说完后,屋中一片寂静,须臾,吕雪开口说话了:“这个解释,我认同,因你们无人寻他,我才特意去咸阳城找你的,想看看继承他全部财产的人,到底是何贪婪之人。” “但据我观察,你并未如我所想那般,因而,给了你得知真相的机会。” 问完了自己最想问的,吕雪转身,“那你们便在这里歇上一夜,次日,我会安排人送你们离府。” “等等,”秦歧玉叫住他,“我与时英不会在此住,想要的真相我们已经得到,让我们离开。” 吕雪点头,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去,“夫人装病吧。” 都不用装病,就这么一会儿获知褚鲜遭遇的功夫,褚时英已经又愤怒又哀伤,肚子都有些发紧了。 秦歧玉沉着一张脸,将褚时英抱起长腿一迈,竟比吕雪走得还快几分,到了院门口,奴仆相拦。 他冷漠道:“给你们几个胆子,连我都敢拦?” 吕雪在他身后道:“放他们离开吧,夫人怀有身孕身体有恙,如有差错,我会同亲母交代的。” 奴仆们思考半晌,方才让出路来。 褚时英最后看了一眼吕雪,撇过头去,堂堂长公主府的公子,连个奴仆都吩咐不动,吕雪在长公主府的地位,可见一斑。 回了宅院,吕雪之前为两人请来的巫医也匆匆赶到了,经诊治褚时英忧思过度,需卧榻休息几日。 褚时英怕伤到孩子,憋着眼泪要流不流,秦歧玉将她抱在怀中,“时英,想哭就哭吧,发泄出来。” “我是不是做错了?”只有在秦歧玉面前,她才敢显露脆弱,“我在曾大父榻前说,父亲娶妻生子,倒是说对了一半,但我不知他竟受过这么多的苦。” “要是我,要是我上一世得知消息后来吕国寻他呢?我是不是能避免他这一世的苦,我是不是能提前把他救出来,我……” “时英,”秦歧玉打断她,“你不是圣人,不要苛责自己。” 褚时英再也忍不住,扑到秦歧玉怀中痛哭,褚鲜经历的这些事,是他们来吕国前万万想不到的。 待胎像平稳,巫医说褚时英可以下地后,长公主就来了。 长公主进了屋,扫视一圈,将案几上的东西悉数用宽袖扫落,自顾自坐了下去,说道:“本是想在你们住上一晚,什么真相都清楚后,再来找你们谈的,可惜你们待了一个时辰都不到。” 褚时英被秦歧玉扶起,坐在榻上,冷笑道:“我们尚且一个时辰都待不到,何况是被你关押这么多年的父亲。” “谁让他那么不识趣呢,我都尚未嫌弃他是一个瘸子,反而敬佩他的才能,对他动了心,愿意委身于他,给他生孩子,他怎么就不能念着我们欢好的时光,摒弃前尘,与我好好在一起。” 长公主执起手撑住下巴,宽袖垂落,露出她尚且纤细光滑的胳膊,情真意切的问:“他既不够爱我,那我只能将他关在自己身边了。” “不够爱你?”褚时英凤眸直射,“我看他就是爱惨了你,才会有后面这种种不堪的遭遇!” “哦?你觉得他爱我,何出此言?” 鲜红的指甲戳着她好似没有皱纹的脸蛋,倏而沉下声,“回答我!” 褚时英摇头,单看相貌长公主为人美艳,再观其能搅动朝堂,便知手腕毒辣,这样的人,能让褚鲜倾心也很正常。 但她深深为褚鲜不值,她说:“你们中间,隔着国仇家恨不说,还有你掳走他为俘虏的恩怨,就你们欢好的那些日子里,你觉得他有多少次可以杀了你报仇的机会? 他没有!他恨你怨你,那是因为你也抢走了他的心!因爱才能生恨! 你利用他,还将他视为男宠,你也说你被他才能吸引,那你觉得他那样一个满是傲骨的人,如何能接受得了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是的,褚时英觉得褚鲜爱上长公主了,至少,在长公主没对他做出种种折磨前,深深爱着她。 长公主手指在脸颊上戳出一个印子,呆愣片刻后,倏而展颜一笑,扬着下巴道:“他爱我,真可笑。” 褚时英回:“是挺可笑的,可你不爱他了是吗?” 回答她的,是长公主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爱啊,她怎么不爱,只是她的爱没有他浓烈,她还要权利、还要其他鲜活的男人,她还有太多太多想要的东西了。 而后她说:“你们走后,雪儿也病了。” 褚时英打断她的话,冷漠道:“他病不病,我们不关心,长公主若是来质问我们,有关吕雪的事情的,还请回吧。” 长公主却道:“雪儿身体其实不好,你们走的那么快,想来没去雪儿房间看上一眼,若是看了,你就知道,雪儿幼时没少被褚鲜苛责。” “我们知道,他说了。” “那他肯定没说的那么细,”长公主歪斜着身子坐着,“三岁在你们还在玩闹的年纪,雪儿已经要跪在他亲父面前,举着水盆背书了,背不下来,便要罚跪一夜。” “字写得不好,便要被藤条抽得体无完肤。” “但凡笑一下,便要被毒打一顿,当然,我觉得这点怨我,”长公主道,“他笑起来,跟我比较像。” “褚鲜到后期,整个人状态已经非常不好了,几次险些掐死雪儿……” “好了,够了,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自己的儿子你都不关心,你还想要我们同情他不成?”褚时英宽袖下的手,死死抓着秦歧玉。 长公主才不管褚时英,继续说:“你怨恨雪儿,可雪儿也是有苦衷的。” 褚时英道:“你那般折辱我父,将他锁在房间内,他不光不救父,还同你沆瀣一气会用铁链栓住他,你还想叫我原谅他不成?” “他这么跟你说的?”长公主神情有些微诧,而后道,“他还在给他亲父留着面子,可真是一点都不像我,简直像极了他那个亲父。” 褚时英脸上表情悉数落了下去,“什么意思?” 长公主嗤笑一声,“褚鲜脚上的铁链是我锁住的,他总想渴望外面的世界,我便要绝了他这个心,铁链锁上后,他好似就有些疯了。 他是逼雪儿用铁链,一圈一圈给他缠上的,可能这样的痛苦,会让他好受些,也能控制他总忍不住轻生的身体,所以我看啊,他也根本不想死。” 褚时英看着面前美丽的女儿,闭了闭眸,她说:“他那是,为了吕雪,故意让自己多活些时日的,就你……罢了。” 跟她这种把感情当乐子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秦歧玉开口:“长公主若是无事,便请回吧,我们已经知道了公子雪病了的消息,自会前去探望。” 长公主哼笑了一声,“别急啊,我今日是啰嗦了些,只不过褚鲜的事,也就能同你们说道说道了,这里也没什么认识他的人。” 褚时英的手都快把秦歧玉给抓青了,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长公主但说无妨,您今日来,到底什么目的。” 长公主看着她,扬着下巴说道:“雪儿既然是褚鲜的血脉,褚鲜留下的褚商,他自然也有权利继承,所以,褚时英,你该将褚商交给他才是。” 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 这位长公主前面铺垫了一堆,又说褚鲜,又说吕雪,最后竟然是为了褚商。 褚时英泪水倏地弥漫上眼,又被她强自压了下去,褚鲜啊褚鲜,就连你死了,她想得都是你的财富啊。 “好,我给,但是我有个条件。” 许是没想到褚时英这么好说话,长公主愉快道:“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应。” “我要带走我父亲的尸骨,我要带他回家。”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81节 第八十二章 我们回家了 自和长公主谈了条件后, 便是漫长的拉锯时间,长公主拿捏褚时英想将褚鲜带回郑国的心思,妄想让褚时英割让出全部褚商,甚至包括分给褚哲的东褚商。 对此, 褚时英冷笑连连, 她自认虽是被过继给褚鲜的女儿, 但并不是褚鲜真正的子嗣,如今吕雪出现,他是褚鲜的亲生儿子, 由他继承褚商, 无可厚非。 她褚时英也不是一个非要占着遗产不给的人, 但你也只能要褚鲜留下的那部分东西,分给褚哲的东褚商那是在褚哲手里发展起来的,应属于褚哲。 包括她在秦国发展的部分褚商同理, 那是经她之手壮大起来的, 你这时想摘桃子吃, 也未免吃相太难看了些。 她只能将褚鲜最原本最开始的褚商还给吕雪。 可惜, 长公主不这么认为, 她觉得现有褚商都是在褚鲜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应一同交给吕雪。 两人互不相让, 事情便僵持在了原地。 屋里,褚时英正在看褚哲给她的信件,她已将吕国发生的所有事通过商队告知给了褚哲, 包括褚鲜经历的一切。 褚哲收到信后, 便动身前往吕国, 怕耽误事,所以先行给褚时英来了信。 信上让褚时英务必不能将褚商交出去, 她就是褚鲜的女儿,让她不要做傻事。 褚时英叹了口气收起信,问向秦歧玉道:“你可对我交出褚商有怨言?我若交出褚商,必定伤筋动骨,可能给不了你什么有力支持了。” 秦歧玉一边为褚时英捏腿,一边翻看着吕国账本,闻言头都不抬道:“无妨,时英想怎么做都行,何况时英想要将白恶城打造成商业之都天府诡城,有此城足矣。” 有他这话,褚时英放心吃起果子来,询问道:“账本看得如何?” “还差三分之一,待我看完后,将其分割一下。” 在两人身旁压着读书识字的三三撅着嘴说:“反正在吕国的褚商都要给吕雪的,我们还费什么心替他看账本。” 褚时英拿起一颗吕国特有的果子,准确扔到三三头上,“便是要交,也要将账目梳理的清楚、明确,可不能让对方觉得我们贪墨了银两。” 三三不服,兀自嘟囔,外面守卫的宇不知从哪颗树上监视到吕雪到来,赶忙来报。 秦歧玉放下竹简,先将褚时英腿放了下去,为她整理了一番衣裳,又给擦了嘴,将她吃得果壳收拾了,方才起身坐正。 不管看多少次,都习惯不了的三三啧了一声,撒腿跑了出去,到院子里缠着宇练功夫。 宇分心盯着吕雪,但见他孤身一人前来,双腿软绵,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根本对屋中两人产生不了什么威胁,这才操练起三三。 屋内,褚时英身子不得劲,半靠在秦歧玉身上,但见吕雪整个人除去一头黑发有颜色,面如雪绸,唇色浅淡,整个人淡得像要化去了,不禁微微蹙眉。 怎么说也是褚鲜的儿子,她的弟弟,便道:“你来何意?既然身子不好,还折腾什么,左右有你亲母处理,你安心养着身体便好。” 吕雪坐到两人对面的榻上,回说:“便是知道有亲母插手,我才更要来此一趟。” 秦歧玉猜到什么,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为他倒了碗糖水,吕雪点头谢过,继续道:“我无意跟夫人索要褚商,也无意插手,夫人不必将褚商交出来。” 褚时英丹凤眼盯着他清冷浅淡的面庞,确定他没说谎,心下稍有慰藉,终还是父亲的儿子。 脸色稍缓,回道:“你不用有顾虑,父亲的东西理当有你一份,都是你应得的。” 吕雪却是道:“若照夫人所说,我手里的吕商也理当有夫人一份,那也是亲父创下的。” 见褚时英蹙眉,他道:“一如夫人不想接手吕商,我亦不想接手褚商,不如就这么算了。” 褚时英笑了一下,丹凤眼柔和下来,“雪能有这份心,很好,但你能做得了你亲母的主吗?我要确保能带回父亲的尸骨。” 吕雪沉默了,在长公主面前,他确实没什么话语权。 琉璃眸子认真看着褚时英道:“我会想法子的,一定让亲父回家。” 他摇摇晃晃起身,险些摔倒,秦歧玉上前搀扶了他一把,不经意将其宽袖撸了上去,露出满是陈旧伤痕的手臂。 吕雪下意识地推开秦歧玉,狼狈地放下宽袖,连告辞都没说,匆匆出了房门。 褚时英从榻上起身,望着吕雪的方向拧眉,“你说,他能有什么法子?” 秦歧玉垂下眸子,说道:“左不过,是赌长公主还在意他。” 回到长公主府的吕雪,绝食了。 抻了三日,滴水未进,他连榻都起不来了,长公主终还是坐不住,去往他的院子,对着照顾他的奴仆就是一顿处罚。 屋外惨叫连连,屋内,长公主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褚鲜的东西,凭什么给褚时英,你才是他儿子。” 吕雪没有一点力气,说话都软的不成样子,他说:“可,儿不愿要,儿连吕商都不愿要。” 长公主气得眼角皱纹都加了一条,她走到他榻旁,问道:“你怨恨你亲父,怨恨我,无妨,但人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吕商和褚商本就应该属于你,为何不要!” “你闹绝食给谁看?” 吕雪那同长公主一模一样的琉璃眸子怔然看着暴怒的亲母,而后说:“给我自己一个交代,儿就不该存在世上,若儿死了,一切恩怨都将了了。” 在长公主气得抬起手要扇他巴掌时,他道:“亲母要褚商,真得是为了我吗?” 难道不是想借褚商,把控秦国经济命脉吗? 他笑,“我算什么呢亲母,我从未有一日享受过父母亲情。” “亲父他恨我,他混沌时打我骂我,清醒时又悔过哭泣,我战战兢兢活着,到如今,又要变成您手中的棋子,去伤害亲父的亲人吗?” “您,也从未将我当过儿子看待,我不过是亲父的——什么呢,代替他给您出气的东西?” 长公主猛地退后一步,瞳孔紧缩,只听他道:“亲母,我真得累了。” 她捂住胸口,“好,好好!那你便死去罢!” “来人,给我给公子雪灌羊奶!” 奴仆快步而来,“喏。” 然后她望着榻上闭眸,了无生趣的吕雪,终是道:“你赢了,我会放褚时英走,将你亲父尸骨给她。” 吕雪没有一点动静,长公主宽袖一甩,愤而离去。 次日,褚时英收到长公主宴请,同秦歧玉盛装出席,席间听闻吕雪以绝食相逼,长公主会还她褚鲜尸骨,不禁恍神。 脑中浮现出吕雪那不知该怎么与人交流,而总是清清冷冷的样子,那密布陈旧伤痕的胳膊。 举起爵说道:“时英以水代酒,敬长公主。” 长公主挥退缠在她身边的男宠们,眸如利剑射向褚时英,“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褚时英半点不怕,丹凤眼挑着,说道:“这段日子,我同良人已经将在吕国的褚商账目梳理完成,我将按照之前所承诺的,将父亲最原始的褚商交还给吕雪。” “至于父亲在吕国发展出的吕商……” 长公主身子一正,脸色阴沉下去,“你莫想插手。” 褚时英笑道:“我既是父亲的女儿,为何不能插手?” 眼见长公主都快起杀心了,褚时英方道:“那吕商我便不要了,给我都嫌脏。” 她说:“父亲的财产我会一分为二,不会亏待吕雪的,他虽是长公主之子,但也是我褚家人,我褚家人自会护着家族子弟。” 听闻长公主宴请褚时英,挣扎着拖着虚弱身体赶来的吕雪,巧听见这一句。 他躲于柱子后,听褚时英继续道:“送我父尸骨回家时,我要求吕雪陪同,他得亲眼看着父亲下葬,祭拜才行。” “同时,我要求分给吕雪的财产,均由他一人处置,就连您都不许插手。” “这是我分他财产的要求。” 长公主后续说了什么,吕雪悉数没有听见,只觉得冰冷的身体,在一点点回暖,似乎又有了可以活下去的理由。 等吕雪的身体好得差不多,褚时英的肚子也确定没有问题,他们便要启程往郑国赶。 吕雪亲自拉着马车而来,上面停放着一具白色的棺椁,褚时英不禁上前摸了摸它,轻声道:“父亲,时英带你回家了。” 他们走出白盐城,一路东行,穿过三个郡县后,终于与千里迢迢赶来的褚哲汇合了,他亦带了一副棺椁而来。 两方人马汇合,只一个对视,便叫人忍不住热泪盈眶。 但谁都没有功夫寒暄,褚哲快步上前,整个人尽力环抱住白色棺椁上,颤声道:“鲜儿,兄长来了,兄长来接你回家了。” 这最后的几个字,褚哲泣不成声,待他尽情哭够后,他方对褚时英等人说:“你们都回避一下,我给他换身衣服。” 他的鲜儿,想来不愿意穿吕国的衣,睡吕国的棺。 “伯父,可要我们帮忙?” 褚哲摆手,“不必,我自己一个人来就行。” 他的鲜儿,那么好面子,肯定不愿意让小辈看见自己的残躯。 褚时英抬眸与秦歧玉对视,便带着人主动退后,吕雪站在马车后,呆愣地看着褚哲,被她强制性的要求转过身。 当再没有人看时,褚哲方才返回自己马车上,为了能尽快赶来接褚鲜,他特意驾马车出行,而后拿出一路呵护的衣裳,又将准备好得黑棕色棺椁打开。 那棺椁内壁贴着黄绸,下面垫着软垫,生怕褚鲜会刮到,觉得棺椁太硬。 里面亦放满了他为褚鲜准备的陪葬品,都是褚鲜年轻时喜欢把玩的东西。 随后他将白色棺椁打开,里面露出褚鲜的尸骨,同时异味散出,而褚哲就像闻不到一样,仔细又贴心地,将新衣为他换上。 嘴里念叨着:“别人都以为你是个多潇洒肆意的人,只有兄长知道,你可是兄妹几人最娇贵的,亲父真是把你宠坏了,衣裳都非绸不穿。” “看看,兄长给你准备的新衣如何?这用得可是上好的郑绸,价值千金,我还专门给你找的蓝色,你啊你……” 他的声音在为褚鲜穿到腿部裤子时断掉了,摸着那截断腿,泪水不受控地流出来。 他深呼吸一口气,也不知是安慰褚鲜,还是自己,说道:“没事,没事,现在不疼了啊,鲜儿不疼了。” 说着,他一点点挪动着褚鲜的尸骨去黑棕色棺椁中,仿佛冥冥中褚鲜真得在这里,他移动过程中,没有一根骨棒掉落。 将褚鲜整个人放到棺椁中,褚哲扶着棺壁,看着褚鲜的尸骨,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裂了。 “你还想让我和亲父不骂人,如何能不骂你!你瞧瞧,你瞧瞧,你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子,你竟走在我前面?” “啊!?我才是长子,我比你大那么多岁,你怎么能比我还早去呢!” 他道:“你竟让我送你走。” 泪水一滴滴落在他胸前衣襟上,他擦着泪,原本整齐的发也乱了,被风吹地迷了眼,他自顾自道:“知道了,兄长这就换衣服,还不是因为想早点接你回家,这才没有功夫收拾自己。” 说完,褚哲上马车,细心为自己修剪胡须,换了新衣,这才回到棺椁那去,继续啰嗦道:“你还不知吧,亲父将时英过继给你了,她,我对不住她,你可要保佑她。” “嗯,你有了儿子,兄长亦为你开心,放心吧,褚家不会不要他的,我还得带着他回去给亲父上坟。” “我就把你葬在亲父身旁了啊,我估计你都见到亲父了,怎么样,他有没有用宽剑打你。” “该,我看你就是被打得轻。” 将这些年,家里的事情都说的差不多了,褚哲最后扶着棺身道:“兄长给你盖棺了,你可别走丢了,牢牢跟住我。”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82节 说完,他一点点,将棺盖合上了。 那一刹那,有泪掉在棺盖上,变成了一汪小水花。 当身后再传不来褚哲模糊的声音时,褚时英探出头去,便见褚哲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一般,静静伫立在褚鲜棺椁旁。 “我们过去。” 秦歧玉小心将她扶下马车,她侧首看向吕雪道:“不用见外,那是你伯父。” 吕雪冷漠地点了下头,褚时英看他紧张地都快同手同脚了,没点破他,几人再次回到褚哲身边。 褚哲第一时间看向吕雪,沉默打量他,而后点了点头,说道:“你就是雪儿?你长相倒是像你亲父年轻的时候,就是性子与他不太像,他可是跳脱得多。” 他先开口说了话,吕雪便松了口气,拱手道:“见过伯父。” “好孩子,不用多礼,”褚哲招呼他道,“站到我身边吧,我们稍后一起将你亲父带回家。” 而后他又看向褚时英,眸中万分复杂,却又将目光落在她耸起的肚子上,露出笑来,“几个月了?” 褚时英怀孕的事情还来不及跟他说,便先出了褚鲜的事,她将手放在肚子上道:“五个月了。” “五个月……”褚哲横眉一竖,训斥道,“胡闹,这么大月份,你还跟着乱跑什么?” 吕雪想张口为褚时英说话,褚时英悄悄对他摆了摆手,果然,他对秦歧玉道:“时英怀孕了,你身为她良人,可不能再由着她性子胡来!” 秦歧玉低眉顺眼,“伯父教训得是。” 见他完全没有秦国公子架子,又观褚时英虽一路奔波,却脸颊粉嫩,不见苦楚,知她日子过得好,褚哲便放心了。 说道:“行了,就在这里散了吧,我带你父亲回家,你们便回秦国吧,记住直接回咸阳待产,可不能再乱跑了。” 褚时英眼眶一热,“伯父,我……” 褚哲摇头,“时英,就不说你现在有身孕了,便是你没有身孕,我也不能同意你回郑国。” “只要你有心,你曾大父和父亲会知道的,不用你亲自过去祭拜。” 秦歧玉握住褚时英的手,褚时英艰难展颜道:“伯父说得是。” 褚哲转身同吕雪道:“走吧。” 吕雪应是,琉璃眼珠看向褚时英,半晌方道:“阿姐,保重。” 一声阿姐,唤的褚时英水雾再次上眼,她点头,“带父亲回家吧。” 褚哲亦扬声道:“鲜儿,兄长带你归家!跟好我们,莫迷路——” 风来,在褚时英和秦歧玉身边打了个转,又追随车队而去。 两人并肩而立,看金色的旷野上,拉着褚鲜棺椁的车队踩着碎阳而过。 他终于能回家了。 (第二卷完) 第八十三章 生了小公子 “我们可不可以在回咸阳的路上, 顺便去趟天府诡城呢?” 秦歧玉掀眸看了褚时英一眼,“不行。” 褚时英哀嚎一声,送出半壁褚商一时爽,事后心疼得她想哭, 她可怜兮兮道:“良人, 你家夫人要没钱了。” 铺着厚厚垫子的平稳马车内, 褚时英躺在秦歧玉怀中,任由他帮自己揉着腰,从下往上巴巴望着他。 他伸手放在她肚子上, 低声问:“夫人, 几个月了?” 褚时英眨眨眼, “五个多月了。” “我们若是前往天府诡城,再折回咸阳,夫人你是想路上生产吗?” 褚时英其实想说, 她完全可以生在天府诡城, 再一想, 那地方八成还乱着, 她去了就得费心思整治, 当下就萎靡起来了。 秦歧玉便哄道:“等你生产完,你想什么时候去, 就可以什么时候去。” 看她还是闷闷不乐,他无奈,“怎么一点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女子生产是如何凶险之事, 他都怕她连续几个月劳累身体吃不消, 她还惦记着跑天府诡城去赚钱。 “就算夫人失去了一半褚商也无妨, 夫人还是比其他人富有多了,”他低声说道, “夫人不是还有一座金矿和玉矿吗?” 那座金矿用来打造属于天府诡城的金币了,这样届时货币一流通,就可以将整个天府诡城盘活了。 至于玉矿,她都与吕雪认亲了,吕雪又怎会吝啬匠人,早在从吕国出发时,便将匠人给她送去了天府诡城,自有健来负责安顿工作。 褚时英经秦歧玉开导,心里平和不少。 突地,两人动作同时一僵,褚时英忍不住将手覆在秦歧玉手背上,“他刚刚是不是踢你了?” 手下清晰地传来鼓包,秦歧玉眉目柔和下来,“嗯。” 他低头,在褚时英头顶吻了吻,怀抱着她,仿佛怀抱着珍宝。 既要保证褚时英和肚子里的孩子尽量不受颠簸,又要保证她能在生产时赶到咸阳,秦歧玉一个人规划着路线,时常熬到半夜。 最后他们决定另一条商道,虽绕远了些,但胜在官道多,路途平稳,他们可以沿途住在驿站。 秦歧玉又变着花样,就地取材投喂褚时英,眼瞅着褚时英脸都圆了一圈。 身子太过笨重不好,就着赶路的机会,褚时英每日都下马车,跟着走上一段路,全当锻炼身体了。 慢慢的,他们身上披上了披风,很快,披风撤下,又换上大氅。 越往秦国走天气越冷,人便开始遭罪起来,最好能赶在咸阳下雪前赶回去,但他们也知道,这不太现实。 因着顾忌着褚时英的肚子,行进的非常缓慢,等褚时英肚子六个月时,他们才行进了一半路程。 每每到一个郡县时,都要停下好好休整一番,尤其是让褚时英在实地上睡个好觉。 而外面天寒地冻,不小心就会打滑,褚时英已经不被准许下马车行走了。 晚间秦歧玉抱着体温高于他的褚时英时,就会感慨,幸好他来寻她了。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尤其赶上刮风下雪他们还要留在原地等风雪过去。 终于在褚时英挺着八个月高耸的孕肚时,他们回到了咸阳,成功赶在她生产前回了家。 因两人离开咸阳实在太久,久到褚时英整个孕期都在外面,秦歧玉也是有小半年不在,他们两人一致绝对先入宫见老秦王,安他的心。 仿佛每次一入冬,老秦王都会病上一场,这次也毫不意外,国政由安定君暂代处理,老秦王则终日宿在东殿猫冬。 内侍弯腰掀开厚重的门帘入内,大胆地推醒昏睡的老秦王,“王上,王上。” 叫了几次后,老秦王方才悠悠转醒,他已没了往日的警惕,白眉耷拉着,疲倦道:“何事?可是哪里又闹了雪灾?叫秦阿按往年常规处理。” 说完,他再次阖上眸子,便听内侍喜道:“并非闹了雪灾,是公子歧玉,他带着时英夫人回来了!” 霍!老秦王倏地张开眸子,人缓了半晌,立刻道:“宣!” 秦歧玉本是扶着褚时英在咸阳王宫缓慢走着的,很快便有了能挡风的车舆来接。 能在王宫中用车舆,除了安定君,他们两人算是头一份了,是老秦王体恤褚时英身子笨重特意让他们来接的。 等他们抵达东殿时,便见又虚胖了一圈的安定君也在,笑呵呵地看着两人,“平安回来了就好。” 老秦王望着褚时英高耸的肚子,也是喜不自胜,直接同秦歧玉道:“如今时英月份大了,产婆、巫医提前找好,一应东西提前备好。” 秦歧玉侧头看一眼褚时英,方道:“孙儿回去第一时间准备。” “行了,赶在下雪前,都回家吧。” 就只是简单的见了一面,老秦王便赶两人走,而后让秦歧玉将家中事情都处理妥当,再回来禀告。 出去一趟,总该说说沿途见闻,吕国风情,国力如何,秦国郡县又是否妥善地化解雪灾。 趁着尚且有精神,老秦王又处理了些安定君拿不准主意的政务。 许久不理事的老秦王终于有了动静,人们互相一打听变知是秦歧玉携夫人而归,他此次出门,咸阳大事小事出了一堆,可因着公子们早被老秦王给赶走了,愣是没发生什么威胁秦歧玉地位的事。 而秦歧玉的那些门客,也实打实让众人眼馋,个顶个有真才实学,不知替不在咸阳的秦歧玉处理了多少事情。 秦歧玉带着褚时英回了家,曲连忙迎上来,哭得那叫一个老泪纵横,“玉、夫人,你们可算回来了,此行受苦了吧。” “这一走啊,连年都是在路上过的,吃不好睡不好的,夫人这还怀着身孕,可得休息好了。” 褚时英笑睨了一眼秦歧玉,说道:“有玉在,哪能让我亏了嘴。” 曲转哭为笑,“那便好那便好,我都让厨房给做好饭了,你们先行吃上一口。” 他领着两人往屋里走,又说道:“咸阳城最好的巫医奴都打听好了,但因为不知夫人产期,所以同他说的是,若夫人有危险去请他,他一定要来。” “产婆奴也给找好了,一下找了三个,都是接生过数百个孩子的,有经验,且身家清白的,玉回来了,再调查一番,有不合适的,现在替换也来得及。” “还有,奶娘奴也给盯着呢,先定下了一位奶量足,刚生产的,等夫人生了,她正好也出了月子,现在先在自己家里头,为了保证她的奶量,奴自作主张,给了许多吃食。” 有曲在,就是放心,这省了多少事。 秦歧玉颔首,褚时英则毫不吝啬的夸赞,这夸得曲可不好意思了,“奴先去厨房看看提前烧得水热没热。” 待曲走后,秦歧玉扶褚时英入屋,好好休息过后,两人立在窗前,他道:“明日让宅子里的人扫出一条干净的路来,我每日陪你走走。” 马上就要生产了,褚时英现在肚子大的他都有些不敢碰,虽说见了褚时英肚子的人都夸不大,但他实在害怕。 巫医一句适当锻炼,可让他听到心里去了,自此只要天气好,就牵着褚时英的手满院子溜达。 熬过寒冷的冬季,四月中旬天微微暖和起来的时候,褚时英发动了。 秦歧玉冷静将她抱到每日都用炭火烘烤的产房,安排产婆过来、叫厨房烧热水、找人通知宫里,那叫一个镇定自若。 褚时英捂着时不时疼一会儿的肚子,哭笑不得叫三三进屋,三三小脸吓得惨白,磕磕巴巴道:“伯伯英,你别怕,我就在屋外头,有事你就喊我。” “我能喊你做什么,你去外面找曲,让他给他家玉拿双靴子穿,再给他披个大氅,没到真正发动的时候,让他不用在屋外等。” 三三应了,撒丫子就跑,外面曲忙忙叨叨,听了三三的传话,转身一看秦歧玉面上板得那叫一个冷若冰霜,但脚光着踩在地上,丝毫没有感受到冷。 他哎呦一声,赶紧回屋提了双鹿皮靴子给秦歧玉穿上,又给他披上大氅,劝道:“玉,先回屋歇着吧,没有那么快。” 秦歧玉纹丝不动,屋里褚时英疼得上不来气,又忧心秦歧玉身子熬不住,知他肯定不能听话,产婆说让她吃点东西保存体力,当即就让她们告诉秦歧玉,让他去给她做饭。 产婆都快吓死了,没见过让一国公子给做饭的,战战兢兢在门口跟秦歧玉说了,便听他细细问她现在能吃什么,而后一头扎进了厨房。 甭管褚时英能不能吃得下,反正为了不让他在外面站着,除了最后她疼得险些昏厥过去,一直在让他不断的做东西吃。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83节 熬了约五个时辰,繁星点点,星光在天幕上大盛,褚时英终于生了,产婆报喜,“是位小公子!” 秦歧玉脱力,腿软了一瞬,一边往屋中走,一边吩咐,“去给曾大父他们报喜。” 不到半刻钟,老秦王身边内侍亲自前来,小公子赐名“秦峥”。 第八十四章 新鲜的储君 秦峥, 既有争之意,又有正之意,而山里有草又有水,取这个名字可谓费劲了心思, 寄予了老秦王对他的关爱。 他是一个有些吵闹的婴儿, 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哭嚎。 不抱着他, 他会哭;尿布湿了,他会哭;拉臭臭了,他会哭;饿了想吃奶, 也会哭, 最开始的时候, 不和褚时英贴着,他也会哭。 一位乳娘根本看不过来,曲挑选的三位乳娘, 悉数上阵, 每日轮换着来照看。 为了保证褚时英坐月子时能充分休息, 她们和小秦峥就住在产房隔间, 白日可以抱着有精神头的小秦峥到褚时英那玩耍, 晚间把不好入睡的小秦峥再给抱走。 因整个孕期,褚时英几乎都是在外面奔波, 秦歧玉怕她落下病根,想让她在坐月子时将养身体,左右是对自己身体好, 褚时英便忍下了。 从宫中回来, 秦歧玉换了一身常服, 到褚时英这熟练抱起小秦峥,问当值乳娘, 今日小秦峥喝了多少奶,上了多少次厕所。 事无巨细,一一问清了,他方才抱着孩子走到褚时英榻边坐下。 孩子出生后没几日,秦歧玉便被老秦王叫去宫中,让他收收心,帮安定君处理政务。 单就他走这半年,加照顾褚时英孕期,写着“待后缓处”的上书,竟多达五百六十余件。 其中有百来件是老秦王特意留给他,涉及官市赋税、人事安排、王族事务等等要磨炼他的。 又有三百多件,是老秦王精力不济无法批办的,剩下的全是安定君无法定夺,又不敢去叨扰老秦王的。 他虽不敢去寻老秦王,但他敢将其交给秦歧玉,主张儿子处理起来比他优异,这么长时间,他也看出秦歧玉在处理政务上,比他还强了。 秦歧玉望着堆积成山的竹简,默默叹了口气,优先处理老秦王特意为他准备的上书。 偶尔遇到他都觉得棘手的上书,还会同门客们一起商量如何处理。 这般从早忙到晚,等他回家时,正好能赶上褚时英的晚饭,他会亲自为她做饭,盯着她吃完方才罢休。 今日他回来的晚了,没来得及做好饭,不过听三三说褚时英吃了一碗黄米饭,又喝了一碗鲜鱼羹,放下心来。 悠悠哉将小秦峥放到褚时英身边,扶着她坐起,他方才逗弄起在床榻内部够脚丫玩的小秦峥。 青铜盘灯照着人影影绰绰,褚时英一抬眸,便见他沐浴在暖黄的灯光下,满脸都是溢出的柔情。 她伸手摸着儿子脑壳上细软的毛发,这是两辈子下来,她的第一个儿子,心中珍爱,无法言说。 直到小秦峥开始困倦,打起小哈欠,秦歧玉方才将他抱给乳娘去看,自己上榻,揽住褚时英低声道:“今日出宫的晚了,曾大父将我留下说了会儿峥儿的事。” 老秦王是真喜爱这个曾孙儿,但凡有精神头,都要听秦歧玉讲一讲秦峥现在眼睛是否能跟着人手指而动了,对声音是否敏感,健不健康。 他问,秦歧玉就答,可谓是一片祥和。 但今日老秦王明显是有些不悦的,秦歧玉道:“咸阳城再次涌出峥儿不是我儿子的消息,曾大父想见一见峥儿,但考虑到你还未出月子,到底有些不便,说好等峥儿百日时再过来。” 他要亲自看一眼峥儿的长相,为峥儿做主。 褚时英倒是没有被怀疑的不快,毕竟秦歧玉坚定地站在她这面,只是道:“你未同你曾大父说,吕雪是我弟弟?” “自是说的了,”他眸底幽深,“我还打算在峥儿百日时,将这个消息在咸阳城再说一次。” 褚时英便笑睨着他,知他这是恼了,要狠狠打那些传风言风语之人的脸。 要来看小秦峥百日,老秦王自不会在和之前一样,低调出行,他乘坐马车,带着内侍和护卫,一路浩浩荡荡来府。 咸阳城百姓跪拜后,纷纷起身跟上,想看热闹。 正值盛夏时节,褚时英命人打造了一张极为宽大的案几放在院中果树下,小秦峥便在案几上自己玩着。 秦歧玉和褚时英恭迎老秦王进门,老秦王被内侍搀扶下马车,对两人摆摆手,“不用做这般虚礼,秦峥在何处?” 不用褚时英命奶娘将小秦峥给抱来,老秦王一马当先往后院走去,他去年来这吃了那么多次饭,还能迷路不成。 到了后院,一眼就能瞧见被侍女和乳娘团团包围住的案几,上面正有一个白胖的婴孩扑腾着玩从树叶罅隙中,透射下的光斑。 他走到榻边,后背虽有些佝偻了,但这位上过战场,在马背上为秦国开疆拓土的国君,也是极高大的,影子直接将小秦峥给覆盖住了。 光斑不见了,小秦峥抬起小脑袋望向老秦王,他四肢还软绵无力,无法行走,只得伸手指着自己刚才玩耍的地方,啊啊叫着。 这便又取悦了老秦王,他一生戎马,又为王多年,便是亲生儿子安定君对他都多有惧意,这么多年,不怕他的人屈指可数,蔡兰是一位,秦歧玉是一位,如今小秦峥又是一位。 他弯腰,一把将小秦峥给抱了起来,由着他坐在自己臂弯处。 小秦峥胆大包天去拽老秦王的白眉,老秦王不仅不训斥,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须臾,他悦道:“这孩子像我!” 站在两人身边的褚时英:“……” 那么点的孩子,脸都没长开呢,怎么看出来长得像的。 总之,老秦王说像那就是像。 宅院外,挤挤挨挨的百姓们也听到了老秦王的愉悦的笑声,秦歧玉安插在人群中的人喊道:“王上说了,小公子长得像他!” 有不明所以的百姓悄然问向身边人,“不是说小公子不是老秦家人吗?” “谁说的你都信!”安插的人又道,“那和夫人一起走的吕商吕雪,可是夫人的弟弟!” “啊?” “什么?吕雪是时英夫人的弟弟?” “可不是,他们两个一个亲父!” 无数听信过传言的百姓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说小公子是吕雪的孩子都敢传。” “我看啊,就是来咸阳的那些外国商铺传的。” 自褚时英和秦歧玉跟着吕雪去吕国后,咸阳城先后迎来了各国的试探商队,因秦国百废待兴,有不少商人选择在咸阳开设商铺,咸阳城的商业街再次繁华起来。 因而有人阴谋论是别国计谋,为得就是挑拨小公子和老秦的关系,一下就被百姓认可了。 群情激愤,破口大骂,“鸟!” 便有人道:“今日可是小公子百日,大家都说些吉利话,这种骂人的话,都留到以后说!” “对!” “我们祝小公子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小公子快快乐乐!” “小公子……” 外面人群的喊声震天,他们的祝愿悉数飘进了院中,老秦王听着他们的祝福,抱着小秦峥开怀大笑。 内侍悄然揩着眼泪,王上近段日子精力不济,很少这般开怀大笑过了。 在老秦王怀里待了不短功夫的小秦峥待不住了,他嗷呜一嗓子就哭开了,这嗓音嗷亮,一看就是个壮实的孩子。 老秦王大掌揉着他的头,将其交给了闻哭而来的秦歧玉。 秦歧玉身上还残留着做菜的香味,小秦峥一边哭一边嗅,秦歧玉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将其交给奶娘。 对老秦王解释道:“这个时辰,到了往日他该喝奶睡觉的时候了。” 老秦王能对一个婴孩提什么要求,“快给他喂奶。” 将孩子安顿好后,秦歧玉请老秦王入席,他今日亲自置办了一桌饭菜。 自入冬后,老秦王胃口一直不好,秦歧玉特意给他做了山楂羹开胃,做得菜又都是软嫩可口的,老秦王将案几的菜食吃了一半有余。 吃饱了,人便开始犯困。 老秦王不欲在此午睡,便要回宫,一直走到院门口,他停了下来,侧首看向相携送他的秦歧玉与褚时英,暗自点头。 门口被侍卫阻拦在外的百姓们翘首以盼,他当着众人的面,说道:“传本王令,今有公子歧玉秉性坚实、情心渊深、德才兼备,特封太孙!” 人群中的欢呼声如海浪一般涌来,秦歧玉自回秦后种种行为,都让他们觉得,他会是下下任靠谱的王上。 无人反对,万众瞩目之下,秦歧玉拱手:“孙儿必不让曾大父失望。” “善!” 人群中有人喊道:“王上!公子!” 老秦王颔首,在众人注视下,返回马车,黑金马车悠悠载着他回宫,百姓们一直送到宫门口方才散去。 而秦歧玉命人关闭院门,同褚时英相视一笑,褚时英道:“恭喜良人。” 秦歧玉回:“同喜夫人。” 朝野上下也听闻老秦王去看了一遍小公子便将秦歧玉封为太孙的事,对此,他们表示,这不是应该的。 眼瞅着老秦王精力一日不如一日,今年猫冬时间更长,所有事务均交由安定君处理,而安定君又是个时不时给你病上一场的人,他们可谓是心惊胆战。 对此,他们对于立秦歧玉为储君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还埋怨老秦王立晚了,就安定君那些儿子,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能比得过秦歧玉的。 秦歧玉当储君,可谓是众望所归。 而秦歧玉当了储君,反而激发起了褚时英的斗志,她想打造的天府诡城,如今还是魏莱在管理,她需要亲自去一趟,坐镇诡城,让其顺利发展。 秦歧玉从不拘着褚时英,这次却一反常态的默然。 褚时英蹙眉,“我知峥儿还小,我离开他确实不妥,但我也不是去了天府诡城就不回了……” “不是这个原因,时英。” 秦歧玉抬眸,“你可还记得前世曾大父于何时故去的?” 第八十五章 老秦王逝世 褚时英恍然, 前世,老秦王病亡于今年年末,那个寒冷刺骨的年,老秦王没能熬过去。 而后安定君为王, 公子媳与秦歧玉展开了斗争, 最终秦歧玉取得胜利, 成为了新任的秦国太子。 如今,秦歧玉比前世更早被确立为太孙,一片坦途, 什么都不一样了。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84节 她的曾大父因有意隐瞒褚鲜消息, 而多活了一年, 那他的曾大父…… 凤眸张开长睫,问道:“你曾大父是因为原因故去的?” 秦歧玉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是很可惜, 老秦王前世并没有遭受到什么刺激, 他就是单纯的, “积年劳累, 身体熬不住了, 且年纪也大了。” 可不是,老秦王比褚卜还要年长, 已经是八十多岁的高龄了,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很长寿的人了。 褚时英叹息一声, 虽她与老秦王相处时间不久, 但也能感受到他身为一个王上, 那兢兢业业、体恤民生、一心为国的大无畏精神。 之前曾大父去世时,秦歧玉陪伴左右, 那这次该换她了。 她道:“那我不去天府诡城了。” 去天府诡城并没有那么着急,魏莱不愧是他们两人捡漏来的人才,按照她的设想正在稳步推进。 现在进行着城内规划设计,既要打造商贸之都,必要的商坊划分是必须的,整座城都将以商业为主。 据魏莱传来的消息,如今整座城的设计已经全部弄完,正在召人进行建造,待全部建造完毕,就是发布政令,号召四国家商人入驻的时候。 而这期间,同时还要梳理天府诡城独一份的法令。 此城种种设想,秦歧玉都已经报老秦王批示了,老秦王准他自由建设。 所以只是她自己着急,因为分割出褚商给吕雪,她的西褚商可谓元气大伤。 在陈国、吕国的商铺几乎都划给吕雪,那些都是褚鲜年轻时置办下的,所以她只剩在秦国和天府诡城的商铺了。 天府诡城将成为她下一个主盈利方,过于看重,便失了本心,连老秦王的事都给忘了。 褚时英有些愧疚,秦歧玉是如何对待她曾大父的,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可以说,比她照顾得都仔细。 因而,她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们不如,将曾大父接家里来吧?” 如今安定君负责监国,秦歧玉负责处理政务,老秦王在咸阳王宫就只是如定海神针在东殿待着,等着安定君处理不了,来询问他的意见。 既然如此,为何不将人接出来,既然前世是劳累而亡,这一世最后一段日子,不如脱离一下那种环境,彻底休息一下。 何况在家中,也不耽误政务要事,秦歧玉每日都回来,可以日日同老秦王禀告。 老秦王那么喜欢秦峥,也可以让他享受一下子孙绕膝的快乐。 秦歧玉眸子顿时就是一颤,“你可愿意?曾大父他毕竟是一国之王,他若来,麻烦事必不少。” 她丹凤眼挑起,骄矜道:“这有什么不愿意的?王上又如何,难不成在我面前的你不是了?再说,我见过的王还少了?我也是当过王后的人。” “嗯,王后……”秦歧玉低笑着。 褚时英白了他一眼,“你到底叫不叫?” “叫,”秦歧玉道,“多谢夫人。” 次日,在东殿处理政务的秦歧玉,当着来禀告事情的安定君的面,提出了想请老秦王住到他那的请求。 不说安定君如何大为震惊,他一直觉得老秦王一身威压,身为老秦王亲生儿子的他,都尚且不敢在老秦王面前造次,秦歧玉竟然妄想和老秦王一起生活,他怕不是脑子发昏了! 就连老秦王自己都觉得猝不及防,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堂堂一国之王,住到孙辈家算怎么回事。 秦歧玉被拒绝,并不气馁。 他先以食诱,每日提着饭菜来东殿吃,又许以孩诱,每日分享秦峥窘事,诸如撒尿尿了自己一脸,吃奶还挑食,有个奶娘的奶突然就不爱吃了。 最后在所有人离宫,老秦王寂寞孤单,颇为寂寥时,时不时折返回来,同老秦王用下晚膳,再次提出此事。 老秦王每次都挥手让他退去,人却是实实在在的有些许松动了。 当老秦王某夜突发急咳,一口痰卡在喉中吐不出,险些背过气去,还是内侍及时发现,叫了太医来,将浓痰吸走,方才呼吸通畅时。 匆匆赶来的秦歧玉跪下,“曾大父,宫中景色看了这么多年,不妨跟孙儿看看宫外人景,便跟着孙儿回家吧。” 一同被搀扶来的安定君也被吓得不清,“亲父,您若不愿去玉儿那,不如去我府上住。” 老秦王以为自己是不愿去陌生地方,哪怕那是孙儿家。 可生死之间才看透,他不愿离开这咸阳王宫,其实也是舍不下手中权利,可他老了。 他躺在榻上侧头,双眼依旧犀利,但布满浑浊,在他的视线里,他看不太清胖儿子的脸,远处跪着的秦歧玉更是出现了两个人影。 最终,他松口道:“先去住个三日。” 秦歧玉便眼角都带起笑里,看得一旁的安定君说不出的心酸。 对于日常和老秦王的相处,秦歧玉与褚时英一致觉得,就按照家人的方式来,以前他们怎么照料曾大父,如今就怎么照料老秦王。 老秦王一辈子,不缺溜须拍马,处处恭维的人,但很缺,好像不太怎么把他当回事的人。 比如说,他来到两人家,直接住进了厢房,都没特意给他挑地方。 比如说,褚时英忙着听从天府诡城回来的健汇报,无暇理会秦峥,便将抱着孩子送进他怀里,徒留他和秦峥大眼瞪小眼。 比如说,他决定不了每日自己要吃什么,他不爱吃藿菜,秦歧玉总是强迫他吃。 再比如,他震惊发现,有时秦歧玉会带一些政务回家,褚时英会帮忙批办。 老秦王:“……” 把国家大事交给一个女人!就算是玉的夫人……嗯……他翻看批办过的政务,好像确实没出什么错,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他爱去藏书楼溜达,时常把里面借书看的士子搞得紧张兮兮,几次之后,他好像发现了这事的好玩,经常抱着秦峥过去,时不时吓他们一下。 然后细皮嫩肉的秦峥就被藏书楼前的荷花池里的蚊子给咬了,看着秦峥泪眼朦胧,老秦王顿时心疼又心虚。 如此,过了三日,他便又接着过了三日,三日复三日,他渐渐感受到了出来的这种发自内心的轻松愉快。 南泊东吴万里船 褚时英要去褚商店铺巡视,临出门前特意去看了一下老秦王,他正闭眸躺在树下软塌休息,一个恍惚,她好似看见了曾大父。 摇摇头,她眉目清明起来,嘱咐曲注意老秦王,有事赶紧叫她回来。 就算以诚心待老秦王,也要注意度,老秦王并不是一个容易被攻心的人,相反多少对他们带着些警惕与猜疑。 这很正常,毕竟是一国之王。 不过好在,她与秦歧玉确实没有别得心思,只是想尽自己孝心。 老秦王住在秦歧玉家中的事,到底还是被朝中大臣知晓了,他们想不知道也不行,老秦王时而微服私访,大摇大摆直接被撞见。 秦歧玉在他们心里的地位,再一次被拔高了。 日子就这么如溪流一般平缓而过,小秦峥长了嫩牙,可以吃些米糊糊了;小秦峥会爬了、会翻身了、会站着了;小秦峥会开口叫人了,第一句话说的是,“曾、曾。” 秦歧玉管老秦王叫曾祖父,小秦峥需要叫曾曾祖父,他叫不明白,便变成了,“曾曾。” 那日,老秦王正在屋中抱着小秦峥给他喂米糊糊,小秦峥一开心,踩在他大腿上拍手,而后叫了句,“曾曾。” 那一瞬间,老秦王手中的碗掉落在地,他高高举起小秦峥,“峥儿,再叫一次!” 秦峥踢着小短腿咯咯笑,“曾、曾!” “哎!”老秦王顿时老泪纵横。 等秦歧玉归来,在屋里脱下大氅散尽身上寒气,抱起小秦峥时,老秦王斜靠在榻上道:“峥儿,你一声你亲父。” 小秦峥愉悦地看着老秦王,叫了声:“曾曾。” “曾曾!” 老秦王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了,“你看这孩子,让他叫你,怎么总叫我。” 秦歧玉:“……” 等晚膳前褚时英回来,老秦王抱着只能喝米糊糊的秦峥哄道:“峥儿,叫你亲母。” 小秦峥吧唧嘴,“曾,曾!” “哎!”老秦王大掌糊上小秦峥的头,“乖孙。” 褚时英:“……” 在这个寒冷的冬日,老秦王抱着他的小乖孙,顺顺利利过了冬,这一年,陈国换了王、郑王郑季姜杀了他的同胞兄弟、吕国长公主欲要扶侄子上位、秦国公子歧玉被立为太孙。 而后新的一年到来,阳光撒耀,春去秋来,小秦峥会说的话变多了,可以穿着开裆裤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了,老秦王已是强弩之末了。 他站在院子里负手而立,突然吩咐内侍道:“收拾东西回宫。” 在秦歧玉府上住了近两年的老秦王,重新回到了他偌大冷清的咸阳王宫,而后于一个夜晚,悄然失去了呼吸与心跳。 内侍小心唤他:“王上,王上?” “王上!” 第八十六章 必血谏到底 秋高气爽, 阳光和煦,澄蓝天空上无一丝杂质。 浑厚浩荡的一声钟响自咸阳王宫中发出,咸阳城百姓无一人在意,只以为是每日清晨的晨钟。 可一声钟响之后, 紧接着第二道钟声响起, 而后是第三道、第四道……直到敲钟九下, 钟声余音绕城为止。 九乃极数,唯有国君死去,才会用到。 众人猛然意识到老秦王崩! 无数人停下手中的动作, 呆愣在原地, 更有人走到街上, 遥遥望着咸阳王宫的方向,那里有曾经带着他们老秦人一往无前的王啊。 咸阳王宫内,秦歧玉与褚时英皆身穿秦黑厚重丧礼服, 肃穆着一张脸, 红着眼眶站在东殿中。 殿内有哭嚎不止的安定君、良桦夫人、朝中重臣, 亦有静静躺在卧榻上的老秦王。 一生杀伐果断, 气势逼人的他, 今日眉目安详,穿着自己早早准备好的新衣裳, 头发光顺梳起,就连他的白眉都无一根杂乱。 他是做好了准备,坦然迎接自己死亡的。 秦歧玉挪开目光, 抬手按住自己鼻梁, 压迫眼眶不让自己落泪, 褚时英借宽袖遮挡,悄悄牵住他另一只, 无声安慰。 他们两人早就对这一日有了心理准备,尤其在老秦王回宫时,便有了预感。 冬雾独家 最后的这段日子,是老秦王一生中难能可贵的放松日子,也是秦歧玉和褚时英深入认识老秦王的日子。 感情是会随着相处时日久,而愈发浓郁的。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85节 老秦王在临终前,会考虑到他们两人和小秦峥,而选择独自一人回宫,静默面对自己死亡。 他们自然也会对他故去,而痛心疾首。 然,他们要克制,不能太过悲痛,因为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做。 国,不可一日无君,跪在榻边的安定君被四名孔武有力的内侍搀扶起来,重臣们齐声恭请其把持朝政。 他们不悲痛么,悲痛的,但老秦王崩后,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去处理。 如商定老秦王之号、葬礼规格、国书中如何记载评议老秦王一生功过、新王朝会、新王国策等等等等。 所以他们甚至不能像普通百姓人家那般肆意哭泣,他们得打起精神应付接下来的种种事情。 在老秦王身边、榻下,铺满厚实的冰块后,众人从东殿退出,任阳光照在自己身上,也不能驱散周身寒意。 秦歧玉捏了褚时英的手一下,低声道:“你且先回,这里有我。” 褚时英担忧地用红肿的丹凤眼看他,同样压低声音道:“你莫要和他起冲突,毕竟是新任国君……” 说到这,她说不下去了,“罢了,就该阻止他,理应断了,凭我们现在的能力,实在不行……” 剩下的话隐匿在空气中,两人心知肚明,不必再言说。 秦歧玉不便在此同她做出些亲昵举动,只说:“放心。” 良桦夫人正等褚时英一起归,唤道:“侬二人在那里窃窃私语什么?还不快走。” 褚时英抬首看她,对她点了点头,最后说道:“你且放心大胆去做,家中还有我。” 秦歧玉颔首,褚时英款步走向良桦夫人,两人相携出宫。 这两年,随着太子府所有的成年公子均被老秦王打发出咸阳王宫,良桦夫人倒是和秦歧玉和褚时英关系缓和了起来。 她毕竟是秦歧玉名义上的嫡母,也明白未来要靠秦歧玉生存,所以权衡利弊之下,放下身段,有意交好。 谁都不想多个敌人,褚时英便也主动给个台阶,是以现下也能一起并肩而走了。 良桦夫人问道:“侬们刚才在说什么事?” 褚时英凤眸一看,她便赶紧解释道:“我是看你们神情紧张,故而一问,没别得意思。” “夫人。” “嗯?” 褚时英看她,“夫人可敢血谏?” 青天白日的深宫大道,一股深寒之气笼罩在良桦夫人周身,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殿中,安定君坐在曾经老秦王坐过的位置上,神情哀切,数位官员挨个上前禀告葬礼事宜。 他扶着头,疲惫道:“一应事,全按旧例执行。” 官员们退下,“喏。” 而后他又道:“亲父身边已无妃嫔,便将全部伺候过他的宫人、同亲父交好的蔡公,送下去,继续照顾和陪伴亲父吧。” 让活人跟着陪葬,此为人殉。 殿中一片静谧,秦国为何被其他国家称为蛮夷?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秦国国君实行人殉。 国君死后,其身边所有人,甚至不乏有惊艳绝绝的名士,均要跟着下葬。 这次,安定君让蔡兰和所有内侍跟着老秦王一起死。 突兀的,一道声音炸响,“儿,反对。” 秦歧玉抬眸,明明他跪坐着连身子都没动一下,偏生能让人感受到他强烈的存在。 安定君被哭懵的头僵了一下,而后暴怒,“混账!亲父最是疼你,甚至在你家住过,你怎敢反对?你可对得起亲父?你竟想要亲父一个人孤伶伶走,其心可诛!” 诛这个字,太大了,所有朝臣齐声,“请王上息怒!” 秦歧玉不避不让,继续道:“曾大父其心坚韧,可曾怕过孤单?若我们让无辜活人跟着他一起走,他才会觉得惋惜,他明明,是那样一个体恤子民的国君。” 安定君气得浑身发抖,很想站起重重呵斥秦歧玉,但他身子太过庞大,无法起来,便气呼呼道:“此乃祖制!” 一声嗤笑响起,在安定君把眯眯眼都睁大的情况下,秦歧玉嘲讽道:“何为祖制?往前追溯,我们也不过是造反的诸侯而已,沿用的不是那时的东西吗? 只不过是后人懒得改,不想改,不想承担改变的后果,所以一代又一代,将这活人殉葬的陋习传承了下来。” “既是陋习,当然得改。” 安定君被气得说不出来,论引经据典,恐怕在场没有一个人说得过秦歧玉,他从当年那个王朝为何要人殉,一直说到现在,说到其他三国早就废止这项制度。 而后掷地有声道:“亲父不敢背负骂名,废除这项制度,我敢。” 安定君砰砰砸着扶手,指着秦歧玉道:“你莫要觉得我就你一个儿子,你可以为所欲为!我随时能将公子媳招回国!” 安定君竟然气的想废秦歧玉,让公子媳回来!大臣们惊了,这可不行,公子媳哪里比得上秦歧玉。 秦歧玉一个下压的手势,便让想帮他说话的大臣们闭嘴了,他们屏住呼吸,看秦歧玉站起,走到安定君面前挺立。 两相对视,他道:“您当然要叫他回来,他得回来送曾大父一程。” 他会怕公子媳,那个脑子里只有领兵打仗的曾经的手下败将? “滚!”安定君气道,“你给我滚。” 秦歧玉道:“滚可以,但我反对人殉。” 安定君气都要上不来了,重臣们连忙安抚,这刚送走老秦王,可不能再送走安定君。 便有人说:“此事押后再议吧。” 安定君摆手,秦歧玉转身便走,半点不留恋。 他出宫后,没回家中,先去了门客所在之地,众人纷纷献策。 而他这一反对,让原本平静的朝堂掀起大浪,这人殉制度,是改废除了。 它太过陈旧,太过不人道。 臣子互相拜访,商议此事。 可也有朝中老人,固执已见,认为就该施行人殉,祖制一点都不能动,他们恐惧变化。 在家中等待死亡的蔡兰,久等宫中人不到,而后方才知道,原来秦歧玉开始反对人殉了。 他恍惚又欣喜,喜得不是他自己可以不用死了,他都这么大岁数了,不惧死亡,他喜得是秦国未来有秦歧玉,不用再担心了。 次日,新君上任,安定君成为新秦王,他再次提出祖制,让众人陪伴老秦王下葬。 秦歧玉再次上书,表明自己反对人殉。 同时,不像昨日那般他自己一人对扛新秦王,在他出言后,朝中众臣,纷纷发言支持。 朝中老人反对,两方人吵得不可开交。 新君的第一次朝会,便在一片混乱中落下帷幕,同时咸阳城知道了朝会闹剧,引众人议论。 第二次朝会,同样的状况发生,不一样的是秦歧玉换了策略,那些要保留祖制说要人殉的人,不如他们跟着老秦王一起去? 秦歧玉道:“尔等这么担忧曾大父路上孤单,不如也跟着一起活葬。” 众人面色一变,拒绝道:“我等乃朝中大臣,身负要职,多有不便。” 他冷笑:“所以你们不敢去,却要要求内侍们和蔡公去活葬?怎么,你们认为自己比蔡公都重要?别担心你们的职务,多得是人可以替代你们。” “还有,”他话锋一转,直视已经换上国君服饰的安定君,说道,“亲父乃是曾大父亲子,是否也要跟着一起活葬?我亦乃曾大父之孙,我儿峥儿乃是曾大父最喜爱的小小孙,不应该一同去吗?” 安定君大骂:“你个鸟!” 而后当了三十多年太子,终于当上秦王的安定君,褪去他曾经的软糯,命令道:“寡人要求他们陪葬!不必再议!” 第八十七章 群起而攻之 第二次朝会不欢而散, 安定君打定主意叫活人陪葬,谁的话都不听,上书反对人殉的,通通不批。 到了第三次朝会, 秦歧玉着一身皮裘大氅, 厚重的衣裳同周围只着单衣的官员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一身贵气, 满身骄矜,身边围绕着同他商讨如何让安定君回心转意的年轻官员。 众人簇拥着他走到宫门口,而后便见他停了下来, 满脸冷漠道:“他不愿, 那便逼到他愿。” 而后他迎着宫门的阴影直直跪坐了下去, 宫门口的侍卫们快速躲避,随即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宫内跑。 官员们惊诧万分, 就在他们举棋不定, 不知是该入宫参加朝会, 还是同秦歧玉一起跪坐在宫门口时。 数百名士组成的队伍, 在吕秀和高子圭的带领下, 就在他们无官身之人,能走到离宫门口最近的地方, 悉数跪坐下去。 这些全部都是秦歧玉的门客。 吕秀举起羽扇遮住自己半张脸,遥遥望着前方孤身一人跪在宫门口的秦歧玉,自言自语道:“感觉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刺激的事。” 高子圭板板正正跪着, 余光扫着吕秀道:“放下你的扇子, 好好跪着, 怕谁看你的脸。” “你懂什么,现在日头还不烈, 等一会儿太阳升起来,流满脸的汗,丑死了。” 高子圭闻言无语地收回视线,看着前方的秦歧玉,心潮澎湃,他很期待,当秦歧玉为王时,他们跟着他,会如何大展拳脚。 在门客和秦歧玉中间的宫门口空地上的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视线落在秦歧玉身上。 是选择年轻聪颖的有望成为下一任君主的秦歧玉,还是选择一直未展露过雄主之姿的现任秦王? 那肯定还是被老秦王认可,立为太孙,如今直接成为太子的秦歧玉。 他们咬牙道:“跪!” 一撩袍角,众官员在秦歧玉身后跪下。 大朝会是参加官员最多的会议,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官员们,艰难地穿过层层百姓,而后一眼看见数百名士跪坐。 再往前望,是密密麻麻参加朝会的朝中官员们,其中不乏有自己交好的官员。 大家交头接耳后,方才知道这是秦歧玉带头逼迫新秦王安定君,要他取消人殉。 有那心有热血者,直接跪坐下去;有那投机取巧者,跪坐下去;有那不明所以,但随大众肯定没错者,跪坐了下去。 很快,宫门口前面偌大的空地就没有一点地方了,由秦歧玉为首,紧接其后是当朝众臣,而后是秦歧玉的门客、闻讯而来的各地士子、亦有在为老秦王活葬人员名单中的亲属。 整座咸阳城都在翘首以盼,等待安定君的决定。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86节 咸阳王宫依山而建,本就是咸阳城最高之处,站在角楼处,能清晰看见宫门口的盛况。 都说高处不胜寒,安定君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在他成为新一任秦王的第三次大朝会,他就面临了官员罢朝的大事件。 而这件事,是他的好太子打得头。 被老秦王打压、看不起、窝囊了三十年,终于成为王的安定君,那大权在握突然飘飘然的欣喜尚未散去,秦歧玉就迎面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但他心中尚有一股不甘的气,他命人抬来榻,就在角楼坐下了,他倒要看看,他们能跪坐到什么时候! 晌午了,安定君没有出来。 傍晚了,安定君还是没有出来。 快要到宵禁了,他们若还是跪坐着,将会被丢进大牢,安定君还是没有出来。 新秦王的态度十分明显,他一意孤行就是要让活人殉葬,他劳苦功高的亲父,怎么就不能让人陪葬了! 秦歧玉嘴唇都惨白了,手指微抬,不知在何处猫着的宇跳了下来,直奔他而去,将他搀扶起来。 他黝黑的眸子注视着空洞洞的咸阳王宫,沙哑着嗓子道:“儿,明日继续过来,恳请亲父取消人殉制度。” 说完,他转身面向跪坐的众人,深深鞠躬拱手。 而后他被宇搀扶着,挺直着背脊,一点一点,从众人自发给他让出的道路来走了出去,一直走到无人的地方,他方才腿一软滑了下去。 褚时英就候在马车里,远远地看他倒了下去,骇得头皮都发麻了,径直跳下马车,跑向他。 宇已经将他背了起来,褚时英执起手中的水袋给秦歧玉喂水,“坚持一下,先喝些盐水,马车就在前面,曲已经在家中熬好了粥。” 秦歧玉微弱颔首,褚时英扶着他,跟在宇身后小跑,将他抱进马车。 宫门口跪坐了一天的人,也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散去了。 角楼上的安定君松了一口气,然而次日天将将亮,便有人禀告,秦歧玉等人,又跪坐在宫门口了。 同时,一直跟着他辅佐他,从门客摇身一变成为他属臣的人快步进来禀告。 名士们就安定君执意要执行活葬一事,进行了口诛笔伐,更将昨日大家宫门口跪坐之事大肆宣扬了出去。 都不需要多久,他们就会成为三国嘲笑的对象。 他大怒,摔碎了一个碗。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宫门口陆陆续续有人坚持不住,昏厥过去,被守在一旁的太医抬了下去。 整座咸阳城风声鹤唳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的宫门口。 这时一抹倩丽影,执着油纸伞,施施然穿过士子群、官员群,走到最前方的秦歧玉身边,跪了下去。 有新来咸阳城的百姓窃窃私语,“那位夫人是谁?胆子也太大了。” “是太子夫人,褚家时英。” 褚时英将油纸伞朝秦歧玉倾斜而去,借机往他嘴里塞了个酸甜果脯,担忧问:“身子可还撑的住?” 秦歧玉连话都不说了,只是微微点头。 她便收回目光,说道:“再坚持一下,她们马上就来了。” “快看!” 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一群头戴帏帽的妇人,从人群后方穿过,同褚时英一样,欲要穿过官员跪坐之地,却被侍卫阻拦。 宫门口,非官职在身人员,不得放肆。 为首女子嫌弃脸前薄纱,“侬仔细看清楚我是何人,连我也敢拦!” 侍卫们齐刷刷跪地,“冲突了夫人,望夫人见谅。” 尚且还居住在太子府,没搬到宫中去的良桦夫人道:“让路。” 侍卫们拿开刀,放这一众夫人进入,她们相继跪坐在了褚时英身边。 良桦夫人侧首看了一眼褚时英,褚时英颔首,她沉了一口气,猛地高举双手,喝道:“此乃血谏之书,望王上三思!” 有风吹拂,将血腥味吹到人们鼻端。 良桦夫人右手食指上豁然一个大刀口,不止她,褚时英、韩姬、秦姬……每个人手上都有伤。 门口侍卫接过透过帛书血红一片的绸卷,匆匆往宫内跑去。 经层层上报,安定君拿了这份鲜血淋漓的血书。 血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冲击着他的眼,他疲惫地阖上了自己的眸子。 天下众名士相继讨伐,他的儿子秦歧玉率千人静默跪坐表示反对,他最亲近的夫人联合所有妾室、公子夫人,用血书死谏。 每个人都在阻止他实行活葬。 他明明只是执行过去的政策,只是想让亲父路上别那么孤单,为何会如此? 他心茫然,甚至悲怆地想,若是亲父下得命令,他们定不敢如此,他们就是欺负他软弱! 宫外,数千人齐喝:“恳请王上收回政令!” “恳请王上收回政令!” “恳请王上收回政令!” 安定君挥手,由内侍将他扶起。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时,所有声音都没有了,大家都在望着他。 他被内侍从车辇上搀扶下来,望着面前这些虚弱又执着跪着的人,将目光落在了良桦夫人身上。 “良桦,连你也不认同我得做法?” 良桦夫人以头呛地,“良人,我为你的夫人,你对有劝谏之责,活人殉葬终是不妥。” 冻雨 安定君胖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将目光落在了这场争端的开始,秦歧玉的身上,他问:“若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你曾大父,你可还会这样做?” 秦歧玉面色苍白,缓缓抬眸,坚定道:“会。” 这一声会,让安定君百般纠结的心结散去大半。 他望着宫门口的数千人,终是道:“传本王令,自今日起,废人殉。” 不知是谁喊出第一句话:“王上英明!” 紧随其后数千人附和:“王上英明!” 而后百姓们也加入其中,“王上英明!” 声浪一声更比一声强,“王上英明!” 众人的喜悦不似作假,原本还暗藏和老秦王比较,认为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的安定君,在这一声声真切的“王上英明!”中,散去了扭曲的心思。 被权利迷昏了头的安定君,终于找回了曾经的自己。 他道:“都散了吧,莫要闹了。” 害怕他惩罚的众人松了口气,便听他道:“都回家养身体去,成何体统。” “王上英明!” 秦歧玉和褚时英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双方眼中的释然。 当年,老秦王薨后,安定君按礼制活人殉葬,埋葬了近一万人,哭嚎声一直回荡在咸阳。 那时秦歧玉没有能力阻止,现在他可以了。 第八十八章 国葬入陵墓 回了宫的安定君, 将门口跪在地上的一众妾室一起带回了宫。 他沉默地坐在寝宫内,怜惜地抚摸良桦夫人割伤的手指,“痛吗?” 良桦夫人躺在他腿上,用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胸口, “良人, 你可痛?” 安定君什么都没说, 只是拉起良桦夫人,将其紧紧抱住,良桦夫人轻轻拍着他的背, “良人, 别心急, 一切都会好的。” 过了许久,安定君方才松开良桦夫人,问道:“你那般娇气, 怎会想出血谏这个法子?” 良桦夫人就叹气说:“是时英劝我的, 她说, 我是即将为后的人, 一国王后不可只想自己得失, 应为国考虑,为良人考虑。” 安定君便笑了, 这是他当了秦王之后露出的第一个笑容,他道:“你做得对。” 是他昏了头,当他被千夫所指时, 可能不是他们看他是新任国君所以想要拿捏他, 而是他得做法真的是错的。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 他怎么能让那些有家人的人,去直接殉葬。 而后安定君一道道书令发了下去, 首先是十日后再开大朝会,商讨老秦王谥号及丧葬流程,还要给郑、陈、吕三国发葬贴。 其次是重新梳理朝中布局,蔡公已老久不任相国,他需要一位相国辅佐。 最后是封良桦夫人为王后,其余妾室按资历排位。 整座秦国朝廷再次运转起来,老秦王一生功过,经大朝会议出,其在八国混战中带领秦国大放异彩,广收国土,将秦国推上四国之强。 但却也做出下令坑杀俘虏之事,让秦国失去三国相助,被当做蛮夷,故而要取“襄”字,有辅助之意。 辅助? 身子还没养好的秦歧玉冷笑,但观秦朝历史,有哪位王上还有老秦王的功绩。 想着那个逗弄小秦峥之余,还要问他秦国政务的老人,他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 “秦国从弹丸之地发展到如今,曾大父功劳最大,就算下令坑杀俘虏也是因无粮养不起这种现实因素。 在当时,无论秦国的王是谁,哪怕那件事发生在吕国、陈国、郑国,他们的国君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养不起只能放弃。 曾大父在位五十六年之久,生前一直操劳,政务从不耽搁,只评一个‘襄’字,太过了!” 安定君亦对自己亲父敬佩有佳,听到大家评议亲父只得一个襄,心中正憋着气,秦歧玉话音刚落,他便道:“你认为,应评为何?” 秦歧玉道:“我认为曾大父荣耀依旧显赫,谥号应为‘阳’。” “威烈如阳,灿照厚土。” 安定君:“好!”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87节 老秦王谥号定下后,大街小巷均挂上了写着威烈如阳,灿照厚土的白幛。 待三国送葬使团抵达咸阳后,国葬之日便到了。 不论秦国与另外三国关系如何,即使是战争期间,一国之君逝去,要举办国葬,其余各国都会派送葬使团前来,此为会葬,是邦交礼仪。 当年郑王亡故时,秦国亦派出特使送葬了,只是当时秦歧玉与褚时英忙着从郑国返回秦国,因而未能参加上。 送葬这日清晨,秦歧玉与褚时英一身缟素,小小的秦峥被褚时英抱在怀里,身上披着曲亲自给缝制的小小大氅。 大氅帽子一盖,就只露出两颗亮晶晶的眼,他几个字几个字的问道:“亲母,我们要做什么去?” “去送你曾曾大父。” “峥儿许久没见到曾曾大父了。” “你今日便能见到了。” 秦歧玉在一旁道:“将他交给我抱吧。” 褚时英道:“还是我抱着吧,你今日得跟着送葬,三十多里路,太累人了,你身子还没好全呢,也莫要逞强。” 秦歧玉颔首,两人带着小秦峥出了门,径直往宫里而去。 入了宫,良桦夫人见到小秦峥便是一惊:“侬们两人怎么把孩子给带来了,他那么小,别冲撞了他。” 褚时英与秦歧玉对视一眼,他们两人都不信这些。 说道:“曾大父平日最疼爱峥儿,怎么也得让他走前看看峥儿,再说他怎么舍得冲撞了峥儿。” 小秦峥搂着褚时英的脖子,转着小脑袋瓜问道:“曾曾大父呢?” 褚时英摸摸儿子的头,跟着秦歧玉一起去给老秦王上香,看着灵柩同峥儿道:“你曾曾大父就睡在那里呢。” 小秦峥挣扎着下地,颠颠跑到灵柩旁,他个子太矮,得伸直手臂方能摸到灵柩的边,“曾曾大父,峥儿来了,莫睡啦。” 稚语最是戳人心,大殿内,从安定君到秦歧玉、褚时英,无人不红了眼眶。 安定君招呼小秦峥,小秦峥便又颠颠跑到他腿边,抱住他粗壮的小腿,仰着小脑袋说:“曾大父,曾曾大父不理峥儿。” “你曾曾大父日后便要一直睡在里面了,峥儿莫要去闹他。” 小秦峥不明白死亡是什么意思,褚时英过去将他抱了起来时,他还有些委屈。 时辰到,灵柩起。 三千铁骑开道,新秦王安定君、王后良桦夫人、太子秦歧玉、太子夫人褚时英及儿子秦峥,带领举国朝臣及宗室贵族护送着老秦王的灵柩出了宫门。 宫门外,数万万咸阳城百姓沉默地在凛冽的晨风中夹道伫立,自发摆贡的香案祭品遥遥没有边际,他们默默护送这以一己之力将秦国拽上强国之列的老国君。 整整五十六个年头,老秦王与老秦人一起共赴国难。 捶胸顿足地哭嚎声,汇合着秦筝丧曲响彻这片天地。 送葬队伍缓缓出了咸阳城东门,而后三国送葬的百乘战车,拉着给老秦王的丰厚殉葬礼品,缀在其后,白幛迎风飘展,可见他们对老秦王的隆重尊崇。 褚时英抱着虽不明所以,但心中悲伤,跟着自己和人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秦峥停下了脚步。 母子二人同安定君、良桦夫人,还有一众百姓,目送着国葬车队向绥阳行使。 老秦王的墓,就建在绥阳山。 直到最后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人群方才缓缓散去,然哭声不绝,整座咸阳城都笼罩在悲戚的状态中。 过了七日,秦歧玉从绥阳折返归家,老秦王已然安顿好。 参加国葬的三国使臣也将带着送葬队伍折返,秦歧玉都来不及接着悲伤,就再次投入到新一轮的忙碌中。 跟着吕国送葬队伍来的还有吕雪,他跟着褚哲送褚鲜归家下葬,而后祭拜完褚卜,又在郑国停留了好一段日子。 褚哲为他讲述褚鲜小时趣事,他则挑挑拣拣褚鲜在吕国的生活告诉褚哲。 这样平静的日子,在长公主唤他回去接手褚商戛然而止。 既然褚时英已经将褚商分割了,褚哲便劝他接手,他毕竟是褚鲜的亲儿子。 吕雪因而又重新回到吕国,直到这次使团出使秦国,为老秦王送葬,他跟着送丧队伍一起过来。 褚时英牵着小秦峥的手,同吕雪颔首,说道:“峥儿,叫舅父。” 小秦峥睁着明亮的眸子,脆生生唤了一句,“舅父!” 清冷的吕雪对小孩子有些手足无措,面上表现,就成了冷冷嗯了一声。 小秦峥还是头一次被人不喜欢,顿时眼里冒出两泡泪,哇一声回头抱住褚时英哭了起来。 褚时英瞧吕雪脸色更加冰寒,便拍着小秦峥的同,与吕雪道:“我记得你给我传信说给峥儿准备了见面礼,是何物?” 吕雪赶忙从袖中拿出玉盒,褚时英便揉着小秦峥的发哄道:“峥儿,快看,你舅父给你见面礼了,快去收礼物。” 小秦峥眨着还不断掉泪珠的眼,从特意蹲下方便他够着的吕雪手里接过了玉盒。 玉盒中是吕雪给小秦峥打造的玉佩,非常精美,小秦峥由哭转笑,拿着小玉佩开心了,吕雪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而后褚时英让人将小秦峥抱到榻上玩耍,自己则和吕雪说起正事。 吕雪道:“我手下两商已经尽数入驻天府诡城,我自吕国来时,便听商人在谈论天府诡城了,都说那里是商人圣地,但他们尚心存疑虑,怕城中不盘查身份,只收商税是骗人的。” 褚时英为他倒了一碗震泽绿茶,“只要他们心动,去一次天府诡城,我相信他们就不会想离开。” “尝尝,这是曾大父最喜爱的茶水。” 吕雪端起喝了一口,“好茶。” 而后他道:“阿姐你,打算去天府诡城查看一番吗?” 褚时英颔首,她本就早有此打算,若不是为了老秦王,她不会拖到现在。 如今商人们在陆续进入天府诡城,她得将规矩立好,这样才能长远发展。 吕雪便道:“那届时,我与阿姐你一同走。” 褚时英点头,只是回头看着榻上的小秦峥叹了口气。 秦歧玉晚间回来安慰,“你且去做你想做的,小秦峥我还照顾便是,天府诡城需要你去坐镇,魏莱已经上书过了,天府诡城利益巨大,他人微言轻,已是有些控制不住了。” 定下要去天府诡城,褚时英便即刻动身了,小秦峥哭嚎不止,抱着褚时英不撒手。 褚时英便哄他,“待峥儿你五岁的时候,亲母便带你去天府诡城可好?” 小秦峥委委屈屈应了。 第八十九章 与你共看秦 都说小孩子, 见风长,在小秦峥心心念念自己还差一岁就到五岁,可以跟随褚时英去天府诡城玩的时候,安定君病重了。 老秦王去世后三年, 他施展先理沉疴、固农根基、唯求扎实的国策, 本以为秦歧玉会再次跳出来反对, 没料到他是第一个支持的人。 获得支持得他,重新恢复了一部分自信,加之秦歧玉总是一副不管你做什么, 我都能接好, 替你管理的姿态, 他便更能放开手脚了。 这三年里,天府诡城被褚时英打理得非常好,这座城里, 虽无法度, 无人盘查, 却有默认的规矩。 比如不准发生暴力事件, 比如不准问及大家过往, 比如妇女、儿童一样可以做生意等等。 天府诡城一跃成为所有商人心中的圣地。 因天府诡城收拢了天下最富有的商人,每日、每月光商人缴纳的税金都数不胜数, 秦国国库头一次充盈起来。 安定君下了一个除了秦歧玉,全朝堂无一人支持的决定,他要免除两年赋税, 让庶民们休养生息。 这看着非常不可思议的一项决定, 竟然真得实行下来了。 郑、吕、陈, 无不看天府诡城红眼。 而后他利用这两年,组织名士重新修订秦国律法, 尤其是赋税这块,取消了许多本可以不存在的赋税,为庶民们争取了低赋税。 今年便是他实行低赋税的第一年,各地囤积的粮食,充盈地险些冒出来。 看到自己治下的成果,安定君再也坚持不住了,他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如今已经大到站着都看不到脚面的程度了。 而最严重的,是他的脚,他的脚趾已经坏死,都变黑了,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而这便是老秦王在位时最担忧的事情,他就怕自己死后安定君接任没几年也会故去,如今时候到了。 安定君躺在榻上,还在笑呵呵安慰良桦夫人,良桦夫人打他,“侬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让侬减肥不要吃了,侬偏不听,呜呜……” 秦歧玉和褚时英进屋,良桦夫人赶紧侧过身子擦泪,却没想到完全止不住,便匆匆离去了。 前世的安定君,亡故于接任后的第二年,按时间算,他已经比上一世多活了许久了。 安定君笑着问:“朝中可出什么事了?还有你解决不了的?” 秦歧玉站在他榻前,沉默半晌后方道:“我已下诏让公子媳赶回来了,人已经到了咸阳宫口,待他收拾一下自己,便让他来见亲父。” 安定君瞪大了眸子,罕见训斥道:“你!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他回咸阳,你怎可自作主张。” 是的,安定君怕公子媳会带兵回来逼反,所以不准他归咸阳,就连老秦王过世时都没让其回来,更何况是自己大限将至时,他早早搬了密诏,不让其回来。 秦歧玉却道:“总要让亲父最疼爱的儿子回来一趟。” 他表情淡然,是真的不将公子媳放在心上,安定君仰躺着,过了一会儿问道:“到哪了?” “进宫门了,亲父莫急。” 又陪着安定君说了会儿话,一连串的“亲父”便从殿外传了进来。 公子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匆匆奔进了屋,一下被门槛绊倒,又慌慌慌张奔向安定君,连一旁的秦歧玉都没看见。 秦歧玉同褚时英对视一眼,两人先后出屋。 非常自然的秦歧玉等候着褚时英,然后伸出手臂让她搀扶着,低声问道:“累不累?” 褚时英摇头,黑色的直裾下,她小腹凸起,已有四个月身孕了,两人谁都没想到,他们还有机会再次孕育一个孩子,毕竟当时秦峥得来就很不易。 生完秦峥后,她肚子也一直不见动静,两人甚至默认就不会再有孩子了。 谁成想,可能是因为褚时英总要去天府诡城查看,小别胜新婚,每每相见,都要胡闹一番,就这么着,褚时英又怀孕了。 这次是赶在要去天府诡城前发现自己有孕的,她从刚怀上不久,一直吐到三个月,这才刚刚不吐了。 一直慢慢走到宫门口,秦歧玉将褚时英送上马车,这才转身返回宫中。 安定君病重,自然是由他代为执掌朝中众事。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88节 为安定君准备的丧事,已经在默默进行了,半月后,安定君在最疼爱的儿子公子媳的照顾下薨。 宫中再次传出九下钟声。 安定君去后,公子媳按理应立刻返回边境,秦歧玉却做主,让他送亲父一程,公子媳感激不尽,长跪不起,痛哭流涕。 丧礼一应按照国葬事宜进行,安定君被议出谥号“仁”,史称秦仁王。 他是秦朝历史上,最仁慈的王,他虽在位短短三年,却为秦国后来征战天下奠定了丰厚的基础。 他让秦国土地人民安居乐业,他是继老秦王后,被百姓们铭记的第二位王。 他是当之无愧的仁王。 国葬结束后,秦歧玉被拥护为王,立褚时英为后,封秦峥为太子,赐吕秀和高子圭为左右相国,跟随他的门客们,都被安排到了相应的职位上。 魏莱因负责天府诡城有功,被封太守,依旧负责执掌天府诡城。 咸阳王宫内,秦歧玉亲自为褚时英批着白裘,握着她的手,静静望着灯火通明的咸阳城。 他侧首,“夫人,我做到当日的誓言了,与你共看这大秦。” 褚时英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嗯,你做到了。” 第九十章 小女儿玥然 “生了!夫人生了!是位女君!” 秦歧玉端着给褚时英熬的蜂蜜白羹从厨房出来的时候, 就听见产婆扯着嗓子喊生了。 白玉碗掉落在地,撒了一片浓羹。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在正月十六这天, 天上的明月倾泻下清冷的月辉, 映照整片天地。 两人抱着小小的女儿望向窗外, 给女儿起名为玥然。 小玥然是个能吃能拉的小家伙,在这个婴幼儿非常容易夭折的年代,她的能吃全然是一种福气, 代表她非常健康。 她一天一个样子, 等她五官舒展, 能够看出皮肤白皙,长得像秦歧玉的时候,秦歧玉迎来了自己的二十六岁。 前世, 他亡故于这一年。 他本人没什么反应,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这些年调养下来, 他绝不会再向前世那般, 身子被掏空而早早病逝,但是褚时英却坐立难安。 几乎他只要抬眸, 就能见到她皱眉深思的模样。 眸中露出笑意,那是因她惦念而不自觉的开怀。 褚时英转头,便见他抱着小玥然, 眉心全是满足。 若有所感他掀起眸子同她对视, 而后道:“过几日我们出宫回家可好?” 自搬进王宫后, 他们还没从王宫出去过,褚时英眉梢一扬, 应了下来。 小玥然太小了,还要吃奶,离不开人,褚时英便同秦歧玉商量,让秦姬过来看护。 秦姬自然是非常愿意的,她没能在秦歧玉幼时给予照顾,现在能有机会照料他的女儿,自是百般宠爱,恨不得同吃同睡。 褚时英站在门口,悄悄往里望,见秦姬坐在小玥然边上,时不时轻轻抚一下,便放下心来回去收拾东西。 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搬进王宫后的衣裳服饰均是按照身份重新做的,她只需要拿出一身以往的衣裳换上就好。 这边换好衣裳,那边就听小秦峥大声抗议,“说好的我五岁时就带我去天府诡城!结果你们偷偷去,不带我!” 秦歧玉冷声传来:“储君要有储君的样子,站好了!” 褚时英走过去一看,小秦峥正坐在秦歧玉脚上,抱着他的小腿耍无赖,她凤眸一挑,小秦峥瞧见她,当即弹跳开他亲父的腿,委委屈屈站在一旁。 她道:“你今日课业做完了?” 小秦峥已经被立为太子,由左右相国启蒙教导,除识字背书外,还要学习进行骑射学习,但因年纪小,现在只简单锻炼。 听到她这样问,小秦峥耷拉下脑袋,“都做完了。” 他算是将秦歧玉的过目不忘本领遗传到了,仅五岁已经读完了别人十年要读得书,聪颖的让吕秀和高子圭喜爱不已,频频给他多加课业。 褚时英瞧他那副同他亲父如出一辙的委屈小样子,便又心软,说道:“我与你亲父不去天府诡城,只是回家看看,你若想出去,我们带你走一圈,但需得宵禁前回来。” 小秦峥当即就是一蹦,“好!” 对待如何培养一个合适的储君,褚时英同秦歧玉想法一致。 储君不能只生活在咸阳王宫中,他需得见识过庶民贫困、知道民生疾苦、懂得四国差异,这些都是需要他自己去亲自体验的。 秦歧玉是从质子身份强势回到秦国,最终成为秦王的,褚时英亦经历过宫变、灭国、逃亡之人。 他们如今的成就、心智,与这些经历是分不开关系的,故而对小秦峥外出走动的培养便颇为上心。 两人领着小秦峥在咸阳城商业坊转了一圈,这些年随着秦国国力稳定,天府诡城的开放,不少商人也行商到了咸阳,让咸阳的商业坊空前繁荣起来。 眼见着连活泼好动的小秦峥都逛得没了力气,秦歧玉带着两人回了家,先给小秦峥炸了麻雀,吃得他满口香,而后窝在褚时英怀里睡着了。 看着孩子的睡颜,两人也没有什么兴致再在家待下去了,索性抱着小秦峥回宫中了。 有了这次外出转换心情的好机会,在秦歧玉即将要到前世病亡的前几日,他将朝政交给左右相国,一双儿女交付秦姬照顾,自己则和褚时英回到了两人的家。 第九十一章 趁他病要他 家中奴仆都被秦歧玉下令严禁踏入后院, 褚时英倚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挽起袖子在厨房忙碌。 自他成为储君后,他便因忙碌鲜少再下厨了,此时厨房里酒香四溢, 是他正用酒腌制牛肉, 给褚时英做酒渍牛肉。 感受到她目光一直看着自己, 他长睫掀起,安慰道:“时英放心,不会出意外的。” 褚时英眉梢轻挑, 她虽然心里明白大概率秦歧玉不会出意外, 但一日没过去这一劫, 一日的心就静不下来。 待真正到了秦歧玉前世病亡的那日,褚时英没张口说,只是用扑闪着丹凤眼瞅他, 他便自觉放下了袖子, 不去厨房了, 厨房里也有一定的危险性。 他伸手轻轻揉了揉褚时英的发, “今日不做饭了, 我们让曲简单弄口吃的。” 褚时英颔首,秦歧玉便跟曲交代了一番, 曲如今可是秦歧玉身边的内侍第一人,就如同老秦王身边的那位内侍地位一样。 老秦王去后,那位内侍没有跟着殉葬, 但也没要秦歧玉给的房产和养老钱, 径自去了老秦王墓旁, 给老秦王扫墓。 曲待秦歧玉便跟看自己孩子一样,自然是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即给两人煮了面条。 软软乎乎的面条进肚,两人什么都没干,静静躺在榻上,看着青铜盘灯的火苗燃烧着。 谁也没有睡着,便随便起了个话头,从四国如今局势,说到天府诡城的吸金能力;从小秦峥如何教导,说到小玥然不喜现在的乳娘,要给她换一个;从太后良桦夫人,说到给两人看孩子的秦姬。 想到哪说到哪,说到最后无话可说,黑暗渐渐褪去,乳白色的光亮慢慢透过窗棱照射进来,驱散阴霾,变成澄亮起来。 褚时英双眸一眨,便意识到,秦歧玉的死劫过了。 饶是很肯定这一世自己不会出现问题的秦歧玉,在这一刻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像是有什么枷锁从身上被打开了。 褚时英趴在他胸膛上,支棱起脑袋,同他四目相对,他骤然一个翻身,铺天盖地没有一丝空隙的吻便落了下来。 彼此间熟悉的身体连互相试探的动作都没有,一切水到渠成,压抑到极致的情感爆发出来,浓烈的险些让人窒息。 榻上的绸布褶皱成一团,衣裳不成样子地被扔在地上四散。 没去任何花里胡哨的地方,只有榻上这小小一方天地。 褚时英简短的指甲在秦歧玉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痕迹,无法自控地咬上他的肩头。 汗珠滴落在她身上,她眨着迷蒙的丹凤眼望他,他微微扬着下巴,紧闭双眸,只一眼便又让褚时英沉沦了下去。 天气霾 也不知胡闹到了几时,两人累得手指头都不想抬一下,褚时英一个翻身滚进汗涔涔的秦歧玉怀中,他揽着她,两人沉沉睡去。 再次苏醒,已是下午满室大亮时。 可谓是饥肠辘辘、浑身黏腻。 秦歧玉叫了热水送进来,两人洗漱干净,又吃了次曲煮得面,褚时英终于吃腻了,将秦歧玉赶到厨房,给两人简单弄了菜吃。 院子里也就只有曲一人,不然见到褚时英这般对秦歧玉,必然要吃惊不已,她竟敢对王上不敬,偏生这个王,还心甘情愿。 鲜少的悠闲时光,两人很是珍惜,只是可惜,总有些人想突出自己的存在感,打着规劝秦歧玉旗号妄想被记录在历史中。 秦歧玉他被朝中大臣死谏了,死谏理由是他不理朝政,只顾和王后玩闹,有违君主之责。 这一死谏,还勾搭着其他人跟着一起。 褚时英听闻这个消息后,丹凤眼挑都没挑,只当他们在作死,他们以为秦歧玉是他亲父不成,愿意听大臣们这没事找事的谏言。 秦歧玉在没有为王时,就兢兢业业批办政务,为王后也一日未曾停些,那些被老秦王和安定君遗留下来等待批办的政务,可都他一人批办完的。 这样一位勤勉的君主,只是休息了几日,就被扣上了只知道玩乐的帽子,左右两相国当即出言回击,但这只让对方死谏势头更甚。 依旧不想回宫的秦歧玉,只传回一句话,他想死谏,那便死吧。 头铁仍旧要死谏的大臣不信秦歧玉真的敢让他去死,仍旧在不断谏言,然后,秦歧玉查出他违反犯罪的证据,直接将人扔到了大牢,等待秋后处决,这回是真面临死亡了。 这下没有人再敢提无礼的谏言了,秦歧玉耳根子清净了一段时间,和褚时英两人在家中又腻歪了几日,直到接到吕国国君过世的消息,方才返回宫中。 回到宫中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好好看看两个孩子,亲热劲儿散去,秦歧玉便召左右相国秘密商讨了,褚时英陪同在侧。 吕国老国君薨将举办国葬,秦国要派遣送葬队伍和礼品,可以趁机摸清吕国虚实,更甚至可以以此为契机开始商讨灭吕之策。 秦歧玉正式开始统一四国的征战。 第九十二章 谣言飞满天 秦歧玉要统一四国, 态度强硬,无人可以抵挡。 本就不是秦国人的吕秀和高子圭感叹连连,但他们也知道,其余三国同样虎视眈眈, 谁都想成为一方霸主, 秦国即使不出击, 也会成为靶子,不如先开始。 在这个不拿庶民当人的时代,大概也只有秦国的庶民还能活得像个人。 灭吕之策, 足足讨论了一天, 褚时英用手支着下巴, 看着灯光下的秦歧玉侃侃而谈。 作为一个已经灭过一次吕国的秦歧玉来说,这次的灭吕之策,吸纳了上次的错误经验, 能更好的减少军队的损失。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89节 而这些年, 对军队的将养, 一直没有落下, 秦国的军队一直在默默变大变强。 最终结合吕国现在老国君薨, 诸公子争霸的混乱局面,商定出三条灭吕之策。 远在吕国的白盐城, 作为一国之都,是最风起云涌之所在。 而长公主最为权利的核心,意图推举自己亲侄子登上王位, 是几位公子最强有力的对手之一。 可这样一个搅弄风云的对手, 突然传出了她牝鸡司晨的不利之言。 长公主对这样的谣言, 一律当做对自己的称赞,若不是她是女子, 焉知她不能为王。 她对此毫不上心,只以为是她几个不成器的兄弟们散播的,哪知这是秦国特意制造出来的谣言。 谣言越来越夸张,夹杂着长公主的风月事,已经上升到她拿自己侄子当傀儡,其实想要自己把持朝政,推翻吕国政权,自己为王,或是让自己儿子为王的地步。 她对此嗤之以鼻,可被她扶持的侄子可不这样想,终究不再信任她,对她有了防备之心。 甚至其余几位公子一律对外,想先联合起来将长公主踩下去,白盐城更为混乱了,此为秦国灭吕之一计。 紧接着,便是四国商人想要谋取暴利的天府诡城,随着吕国的混乱,波及到了卖盐的商贩,吕国售卖的盐价格一路飙升。 这是在前世,秦吕打仗时,也发生过的事情。 吕国一直拿盐来威胁其余三国,而这次,在秦歧玉定下灭吕之策时,褚商就开始默默大肆采买吕盐,根本不怕它用盐来钳制。 天府诡城的盐贵到庶民吃不起,意欲将盐运往各国的进盐商户也是苦不堪言。 这带来的影响是巨大,吕盐一涨价,跟着粮食价格也一路高升,天府诡城又已经成为四国经济枢纽,一点点变化,都会波及各国。 然而吕人傲慢,一副你爱买不买之姿。 在他们高高在上,以为自己可以大赚一笔时,天府诡城不过百的官兵,涌进了吕人的商铺,将他们所有货物扣押,人关进大牢。 天府诡城有自己的规则,任何人不得随意破坏市场价格。 很显然,吕人已经破坏了。 天府诡城动作迅速,将所有抬高价格的吕人商铺悉数抄家,将库房堆到装不下,又临时借用褚商的库房用来保存。 此时长公主刚刚将侄子推上王位,结果内政不稳之下,这位新任的王不准长公主插手国政,然他自己又不是一个多有能力的人,若是的话,也不需要长公主的帮助。 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嫌隙,秦国又扣押了吕人的财产和商铺,其中不乏有天下四豪商之一的吕商。 之前说过吕商有二,其中一支归吕雪所有,实际掌控人是长公主,另一支乃是吕国大商。 天府诡城自成为经济往来的重要之所,无数商户入驻,两家吕商纷纷投了半数身家,这一下扣押,家产立刻没了一半,还有其余商户呢。 直接丰盈了秦国口袋,让吕国损失惨重。 吕国如何能干,对秦歧玉开展谴责,命令他赶紧放了吕人和扣押的财产,不然,他们将不再对秦国售卖吕盐。 对此秦歧玉的回答是,依旧扣押,拒绝返还。 这一波商战,为秦国灭吕之二计。 紧接着,秦歧玉安插在吕国的探子继续散播谣言,而他重金收买的朝臣、秦女等也开始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多年前,被秦国送给吕国的美人,接收到消息,给残暴的吕国公子下了毒。 以这位公子的死为开端,吕国彻底爆发了内战。 长公主、几位公子、新任吕王、甚至拥兵自重的将军开始角逐起最后的胜利。 整个吕国笼罩在了战争的阴云下,吕国富有,有盐无铁,军事能力在四国中能排倒数第二。 郑国偷偷与吕国某位公子签订盐、铁互换的订单。 陈国只求自保,对吕国内乱视而不见。 秦国,秦歧玉表面上大力支持新任吕王,暗地里支持长公主涉政,为长公主输送战马,同时又支持吕国将军为王,可以说将吕国的水搅得更加浑了。 战争无情,内乱导致吕国物价不稳,各地都在征兵,无数庶民流离失所,郑、陈两国封锁边境不准他们进入。 唯秦能让他们进来,可以去荒原开垦土地,虽日子苦点,但秦政规定,开垦出来的土地归你所有。 庶民们无处可去,也不知能不能相信秦国,却也只能为了活命相信了。 一支庞大的商队路过荒原,将缀在商队后逃难的庶民们放在了这片荒原,并告诉他们可以开垦居住的消息,便再次启程赶往咸阳。 等在咸阳城王宫内的褚时英接到禀告时,吕雪已经带着从吕国撤退回来的吕商抵达了咸阳。 他一身墨绿色的长袍,松松垮垮系在身上,一头黑发被墨绿玉冠束起,人又清瘦了,闻声回望,淡漠的琉璃眼珠瞧见褚时英回暖起来。 “阿姐,我来给你为质了。” 第九十三章 秦步步紧逼 褚时英又惊又喜又怒, 眉头狠狠蹙起,丹凤眼剜了吕雪一眼,说道:“既然来了,那便好好住下。” 吕雪欲张口说什么, 褚时英打断他, 让人将他送回他的宅院里去, 怕吕雪多想,还将正在做课业的小秦峥赶去了他那。 小秦峥对这位舅父一向感兴趣的很,当下看见便粘了上去, 吕雪无措地应对他, 褚时英便稍稍松了口气。 先不说她与秦歧玉就算不会真得拿吕雪充当人质, 就说真得充当了,只怕以长公主的性格也不会在意吕雪。 长公主又不止吕雪一个儿子,且着重培养的是吕雪的经商能力, 她还有其他能力出众的儿子, 怎会为了吕雪放弃大好局面。 她都怕吕雪带着可以为长公主获利的吕商, 以及伪装成吕商逃出来的褚商回秦国, 引长公主不满。 长公主要是真得放弃了他, 他得多难受。 如今长公主的其他儿子也被城中谣言所惑,想推长公主造反为王, 长公主自己都隐隐动了心,她扶持的傀儡吕王对她起了杀心,她早就不耐烦了。 内战正当时, 如此天赐良机, 若是不抓住, 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机会登上王位,因而长公主反了。 她这一反, 被群起而攻之,吕国更乱了。 挑起吕国内战,此为秦国灭吕之三计。 然后就在吕国忙着为了王位争抢不休的时候,秦军大军压境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大军是带着秦歧玉为他们提供的吕国地形图,以及攻打方法长驱直入的。 以蒙鸽为首,公子媳为辅,两人率领大军打了吕国一个措手不及,从天府诡城出发,抄近路直接打到了白盐城。 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的情况下,把白盐城围困了,城中困着新吕王和长公主。 公子媳城前叫嚣,他本就是个暴躁性子,又是一国公子,说起话来噎人的狠,“鸟!快给老子开城门,就长公主女的,还想当王,我呸!” 长公主站在城墙之上,恨得牙根直痒痒。 而后公子媳又用吕雪做威胁,果不其然,长公主直接放弃了吕雪,喊话让他随便杀。 这一场围困,困了白盐城足足五个月,将城内困得没有一粒粮食,城中百姓绝望不已,而公子媳则让人在城池下驻守煮肉,香味飘进城中,让人几近疯狂。 两方这边对峙,蒙鸽则率另一半大军继续向吕国内里打去,一路打,一路收复城池,吕国那些趁机揭竿而起的乌合之众,没有一个是蒙鸽对手的,被打得连连败退。 他在前面打,秦歧玉就在后面派遣郡守,让其安抚民众,衔接的非常顺畅,绝不给任何人捡他攻打城池后方空虚被抢桃子的机会。 至于郑国和陈国,纷纷谴责秦国出兵,秦歧玉一概置之不理,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吕国上。 天时:吕国内乱、国力空虚、民心涣散。 地利:吕国地势、烂熟于心、秦国军队所向披靡。 人和:秦国实施仁政,在庶民中间扭转了口碑,而吕国在战争中弃庶民于不顾,还让他们充当先锋军,打消耗战。 此间种种,秦国吞噬吕国的进程一日比一日快,几乎要将吕国两面包围,而吕国临海,几乎一半的国土都朝海,这相当于将吕国包围了。 白盐城中的新吕王慌了,为了保命,他将白盐城扔给了长公主,打算自己换上内侍的衣裳悄悄溜走,被长公主给抓住了。 第九十四章 吕国被收复 新吕王跪在地上抱着长公主的腿痛哭流涕, “姑母,我们吕国完了啊!姑母,你和我一起逃吧。” 长公主嵌着浑圆珍珠的鞋踩在新吕王的脸上,将他按在地上, 艳丽四射的人如今冷若冰霜, “你乃一国之君, 竟要弃国而逃不成?” 脚下之人瑟瑟发抖,“姑母,古话都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我们, 我们可以后续再复国啊。” “呵, ”长公主发出轻蔑的一声笑,“鼎盛强力的吕国你尚且守不住,还妄想在一片废墟之上复国?” 她收起脚, 挥手让儿子们将新吕王抓起来, 脱下他的内侍衣裳, 换上雪白绣银龙的王服。 城中人惶惶不可终日, 悄悄打开窗户看着下面的人。 便见长公主骑在一头雪白的马儿身上, 一身银白盔甲加身,身后是跟着她一样换上吕甲的儿子们, 以及被堵住嘴牢牢绑在王座之上的新吕王,从宫中出发去城墙。 城墙上的士兵们伤得伤,死得死, 尸身至今还放在城墙之上, 无人管理, 就连见到长公主一行人过来,都是眼皮子掀了一下就又垂了下去。 连月的包围战, 已经让他们身心俱疲了。 吕国本就不是农耕大国,全靠用盐来换取粮食,城中存粮不多,如今已是弹尽粮绝。 城门下,公子媳和蒙鸽已经汇合,正在阵前叫嚣,长公主率新吕王出现在城墙头上,命人将新吕王绑在城墙悬挂国旗的竿上。 而后她面对城中仅剩的兵力,喊话道:“儿郎们,可愿随我最后一次征战?” 风声呼啸,无人回答,气氛冷凝。 长公主再喊:“儿郎们,可愿随我最后一次征战?” “愿!”说话的人是长公主的大儿子,他上前拱手,“儿愿!” 紧接着三三两两的士兵战了起来,“鸟!将这帮蛮夷,赶出我们吕国!” “鸟!将这帮蛮夷,赶出我们吕国!” “鸟!将这帮蛮夷,赶出我们吕国!” 万千士兵齐喝,城内百姓们打开房屋,跟着吼道:“鸟!将这帮蛮夷,赶出我们吕国!” 吕国城门大开,长公主一马当先,率城中所有兵力,拿着菜刀、砍刀的普通百姓,迎上了秦国大军。 蒙鸽与公子媳神情凝重,为表重视,蒙鸽亲迎长公主,给足了她面子,与她周旋了近一刻钟的时间,方才将其斩下马。 长公主自马上垂落,双目充血望向白盐城的方向。 只见象征着吕国的旗帜被折断,上面捆绑的新吕王被公子媳一刀砍飞头颅,随着白雪旗帜坠落,她睁着眸,断了气。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90节 蒙鸽下马,脱盔向长公主致敬,而后右手下压,喝道:“随我入城,入城后不准烧杀抢掠、□□女子,为者,斩!” 秦军齐喝:“喏!” 至此,吕国覆灭。 从定下治灭吕之计,到重兵出击,不过仅一年的时间。 一年,可以说是庞然大物的吕国,因内战分崩离析,又被强盛的秦国分而攻之,就此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吕国各地均悬挂上了秦国黑旗,吕国国土并入秦国国土中,吕国人民变成秦国人民。 秦国一应政策向吕国倾斜,所有并吕事宜,由右相吕秀亲自负责监。 吕国人民需学习秦国律法、语言、文字;吕国权利机构由秦臣接手;还有吕国王宫内的宫妃们,也得由秦国王宫照顾。 夕阳垂落,漫天火红。 秦歧玉同褚时英并肩站在咸阳王宫最高点,遥遥望向吕国的方向,褚时英说着她对吕国宫妃的安排。 “愿意归家的,便给些银钱,放她们自由,不愿意归家的,便养在这王宫中罢。” 一时没听见秦歧玉的回答,褚时英凤眸一抬,便见他好似生闷气一般不理她,她感到好笑,说道:“都是乱世之中生不由已的苦命人,没必要赶尽杀绝。” 秦歧玉冷声回复:“你怕是忘了对四个美人宠爱无度,导致自己中过毒的事了?四个人你都能被害,更何况一群宫妃。” 而后他又幽幽道:“夫人还能抽出时间管理后宫呢?偌大的褚商家业不管了?天府诡城不要了?” 褚时英被说得讪讪,而后丹凤眼一扬,“那你说该如何?” 秦歧玉哼了一声,斜着眼睨她,“夫人去天府诡城,一走就是大半月,便将我与众多陌生宫妃留在王宫中,也不知会不会有人胆敢摸上我的榻。” “她敢!”褚时英似笑非笑,“还是说你想?” “我哪有半分这种心思,”秦歧玉垂着眸子,长睫落下,显得异常委屈,“这不是夫人非要留下她们吗?” 褚时英伸手掐住他下巴,就知道她吃这一套,所以见天用这招对付她是不是。 秦歧玉顺从地低下头,将唇印在她的红唇上,唇齿相依,久久缠绵。 倏而稚嫩的童音自楼下传来,“亲父、亲母!” 两人一惊,褚时英急忙推开秦歧玉,瞟了一眼他,又快速将他染上她唇脂的唇擦了,这才整理衣襟收回手。 秦峥踩着楼梯,哒哒哒跑上楼,“我今日射箭,射中三十丈开外的箭靶了!” 三十丈真是好远,褚时英险些笑出声来,秦峥算是随秦歧玉了,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却对骑射剑术等事不精通。 不过也没想让他精通,有一副强健的身体足矣。 秦峥兀自欢呼雀跃,“三十丈!蒙鸽将军还夸我了呢!” 蒙鸽回咸阳述职,顺便替将士们领取军功,听闻他攻打吕国的壮举,秦峥便黏上了人家,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 褚时英暗道,也不知道蒙鸽是怎么违心夸赞秦峥射得好的。 然而,蒙鸽是情真意切觉得秦峥厉害的,毕竟他与其父秦歧玉一小长大,对秦歧玉那三脚猫功夫太了解了,有秦歧玉做对比,他真心觉得秦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咻!” 一支箭射出,箭羽牢牢扎进箭靶正中央。 “中了!少公子中了!” 着短袖黑色胡服的秦峥,长发被玉环箍着垂在身后,长腿一迈,飞身上马,后面跟着一串他的玩伴,有蒙鸽的儿子、吕秀的儿子、高子圭的女儿。 一群少年人至箭靶处围观,高子圭的女儿骑马在最外围,不是很懂这些人夸赞秦峥射中百丈远的箭靶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她去年就能射中树上的鸟了。 秦峥兴奋不已,随着年岁渐长,他的脸长开,一双眸子随了秦歧玉,脸庞却随了褚时英,可以说挑着两人优点长,已是初见灼灼风流的小公子了。 只可惜现在的小公子眼里没有情爱,只有自己射中箭靶的喜悦。 九岁的他,身量颇高,已经长到褚时英下巴处了,他像只停不下来频频开屏的孔雀,炫耀的人却是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滔滔不绝说着自己射箭射中百丈远了。 褚时英敷衍应付,盯着有些挑事的小玥然将最后一口羹吃了,在小玥然拍秦峥马屁时,她突然道:“峥儿,你不是还想去天府诡城一次么,亲母奖励你,这次跟着亲母再去一次可好?” 秦峥猛地停在原地,喜悦道:“真的?” “自然,”回完,褚时英对上女儿亮晶晶的眸子,摸了一把女儿有些发黄的头发,“玥然也跟着一起去。” 兄妹两人齐齐发出欢呼,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起来。 褚时英用手帕擦着唇角,示意侍女将案几上的盘子、碗撤下,随着她褪去青嫩,掌管后宫,身上威压也是一日比一日强盛了,侍女连头都不敢抬。 秦歧玉是下了朝,批办完政务,方才得知褚时英要带着一双儿女去天府诡城的。 他脱衣上榻,自然搂过褚时英,与她耳鬓厮磨,“怎么突然想起要带着他们两个一起过去了,你不是一直觉得他们两个烦闹吗?” 褚时英躺在秦歧玉怀里,叹了口气道:“你是没见到今日峥儿因为自己射中百丈远的箭靶有多开心,幼时他开心,还能说一句天真可爱。 如今他都九岁了,又是一国太子,还这般显摆,只能道一句不稳重,加之如今他身边全是阿谀奉承之人,是该让他知道知道人间疾苦了。” “何况,自吕国覆灭后,郑、陈合盟,与秦国气氛焦灼,战事不知什么时候就起,他再这般天真,如何能挑起秦国大梁,真是比你差远了,你九岁都自己孤身一人去郑国为质了。” 秦歧玉眨眨长睫,咳了一声,还是为自己儿子说了句公道话,“他倒是也不必跟我比,我受那些苦,真心一点都不想让他吃。” 两人齐齐沉默,却一致决定这次去天府诡城,一路上磨磨秦峥的性子。 是以,褚时英这次一路慢行,看见村庄便借宿,让秦峥充分和底层庶民亲密接触。 没走出十日,原本还兴致勃勃的秦峥就垂头丧气了,风吹日晒的吃苦自不必说,每每看到人,他都要精神萎靡一下。 褚时英只冷冷瞥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纷纷道:“若前面还有村子,便停下歇歇脚。” 宇应了一声,随即来禀,“前面有个李家村,里面不少郑国人。” 郑国人? 褚时英正想知道如今郑国详情,随着郑国和陈国联合抵制秦国,褚哲的东褚商在郑国日子过得艰难。 郑王下令不准褚商继续往秦国通商,是以,褚时英许久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了。 她掀开车帘,“宇,帮我问下村长,我们能否短暂在郑国人住处歇歇脚?” 难得见人,村长立即就同意了,褚时英带人进入李家村,整个村子都是拿稻草盖的,只怕冬日得冷。 而他们接待他们歇脚喝水的郑国人家,估计是这个村子里还看得过去的郑国人,至少衣能蔽体。 进了之后,褚时英就知道为何这户逃难过来的郑国人家情况还算不错了。 他们家有两名看着约四十多的中年男女,而后又有成年的两子一女,一路过来,互相帮扶,日子便能熬得下去。 进入到陌生的人家,秦峥和小玥然一左一右紧紧贴着褚时英,听褚时英与对面夫妻俩寒暄。 这一问,方才知晓,夫妻俩还不到四十呢,是多年操劳,才让他们看着苍老了。 褚时英让两个孩子挨着自己跪坐,自己接过缺了牙的碗,喝起水来,小玥然看了眼兄长,从小锦衣玉食的她还没用过这么破的碗呢。 别说她,秦峥又何尝不是,但两人看了看面不改色的褚时英,眼一闭,咕咚咕咚喝起水来。 水挺甜,好像除了盛碗的器具,和往日喝的水,也没什么不同。 这边褚时英道了谢后,还问着,“怎么想着从郑国往秦国逃了?路途这么遥远,你们又没有路引,万一秦国不让你们进怎么办?” 当家的汉子苦笑,“不逃没有办法了,夫人,我们那里三年大旱无人管。” 秦峥插嘴,“那怎么不去郑国其他城池?” 褚时英抿了抿唇,果然,那汉子低头揩了揩湿润的眼睛,说道:“去了,没有城池敢让我们进,我们一起逃难的足有上千,最后成功活着来到秦国的,就剩二百人了。” 女子推了自家良人一把,笑着道:“都过去了,我们那时啊,走投无路,就有人提起,之前听商队说过一嘴,秦国接收难民,只要在秦国耕地耕种满三年,就能成为秦人,我们这不就过来了么。” “一切都变好了,知足。” 秦峥望着他们打满了补丁的裤子不敢再问了,褚时英却道:“这个地方种地,能吃饱饭吗?” 两人就笑,“能活着就已经很满足了。” 第九十五章 天府诡城危 秦峥很想问一句, 都不用吃饱饭,只活着就行了? 然后他看他们两人瘦骨嶙峋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堵堵的,骄傲自满的小公子, 如今像只耷拉着脑袋的小公鸡。 这边两口子已经听出了褚时英带点郑国口音的话了, 女子问道:“夫人可曾在郑国待过?” 褚时英便颔首, 丹凤眼里满是回忆,“我原是赵国人,后来八国混战, 赵国覆灭, 我跟着家中长辈一路逃行至郑国, 方才安稳下来。” “这逃亡的一路上,也是跟你们一样苦,身后有追兵追, 眼前是辨别不出方向的平原, 吃点东西得偷摸吃, 随行的人不断在掉队。” 她怅然, “带出来的老人, 为了不拖累儿女,自己上吊的上吊、吞土的吞土、绝食的绝食, 后来没了粮食,大家就开始吃草根,连草根都没有了, 便有人专偷孩子。” 秦峥与小玥然还是头一次听闻褚时英也逃难过, 瞪圆了眸子听着, 小玥然抱住兄长的胳膊问道:“偷小孩子作甚啊?” 女子与汉子听着亦是心有戚戚,看着小玥然有心想糊弄过去, 谁知褚时英却凤眸直射,告诉她,“将孩子煮了来分食。” 秦峥与小玥然悚然一惊,小玥然扑到兄长怀里,眼中迅速铺满泪水,大滴泪珠就要坠落,被褚时英一盯,又憋了回去。 褚时英却是想起了当年逃亡路上,自己被丢下,无人发现,还是丽周哭闹要阿姐,大家方才发现自己不见了。 若不是她运气好,被那户庶民收养了一段日子,不然,以她当时稚龄,又是个落单无家人的孩子,只怕也早被人给带走吃掉了。 想到丽周这个曾被自己悉心呵护的妹妹,她一时也是心中泛酸难过,不知为何,她们姐妹两人便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了,明明他们可是打小一起逃过难的,理应更亲密才是。 想不通的事情便不想了,她问道:“郑国如今如何了?郑王和王后可体恤你们?” 女子和汉子一脸晦气的模样,尤其是女子,跟倒豆子一样爽利,此时说话都在磨牙,“夫人可别提他们,就连我们生活在偏僻地方的人,都知道一句歌谣。” “郸阳王宫肉舞池,今日偷人明日养。” 褚时英皱眉,暗道郑季姜不管前后两世,有了权利之后,都只顾自己享乐了,但今日偷人明日养是何意? 她一问,女子就回:“传言有位郑姬生的儿子不是王上的,而是一位叫李嗣远的豪商的。” “还有人说,郑国王后生的儿子是秦王的,她以前是秦王的丽姬,总归郑王仅有的两个儿子,都不是他的,他帮别人养儿子呢。” 褚时英被口水呛到了,连连咳嗽,秦峥和小玥然瞪大了眸子看着她。 她平复了一下听到这离谱谣言的心情,说道:“秦王与王后伉俪情深,这谣言当不得真。” 女子和汉子却一脸不信,“那不是真得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连郑王后在秦王后宫曾被称作丽姬都传出来了,再说了这么多年,秦王就传过这么一个丽姬。” 褚时英也疑惑呢,她和秦歧玉将“丽姬”藏得好好的,大家是如何知道褚丽周就是丽姬的。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91节 总归不是好事,她记下此事,打算书信传给秦歧玉,女子和汉子已经开始要招待他们了,推却不过,便只能应了。 本就挑食的小玥然,一脸凝重地低头望着碗里清汤寡水的糙米羹,但她刚才听了一脑袋逃亡艰辛,知道粮食不易,所以硬着头皮把这剌嗓子的米羹一口口吃了。 褚时英看着低头一口接一口大口吃饭的女儿满意点头,又看秦峥三两下喝了个水饱一脸沉思的模样,心中甚是慰藉。 辞别夫妻俩,褚时英让宇悄悄给他们送了一袋粮食,这才带着秦峥和小玥然继续向天府诡城前行。 之后的路上,她带着两个孩子接触了越来越多的人,让他们自己体会发现,庶民也是人,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上位者不作为,将会导致底层庶民日子过得多苦的事。 原本可以半个多月就抵达天府诡城的路程,足足让她带着孩子走了近两个月,才终于抵达了气势雄浑的天府诡城城门前。 天府诡城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破破烂烂,四国混居的小破县城模样的白恶城了。 经过这些年褚时英的规划,魏莱的实施,天府诡城已经一跃成为秦国第一大都城,占地面积比咸阳还要大上一圈。 毕竟咸阳还要分割出土地用来耕种,但天府诡城则不需要,本就是四国中心不利于耕种的地方,褚时英直接划了大片土地用来建设。 城门分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分别对应秦、陈、郑、吕四国方向,如今吕国已经覆灭,北城门就面朝吕郡了。 他们从东城门而入,城门宽广,可同时容纳四辆并驾齐驱的牛车或是马车。 一进城门后,是一条宽上一倍的主街,青石板铺路,道路两旁全是大铺面的商铺,只一打眼你就知道,这些商铺不零散卖货,都是走量的。 而且极有意思的是,售卖相近东西的店铺都集中在一条街上,比如说卖盐的那条街上,就全是卖盐的,卖布匹的街上就全是各种材质色彩的布匹。 有商人初来,想要采购东西,只需随便看见一个人询问,便有人告诉他,去玉石街、去粮食街、去木材街…… 继续往里前行,将会见到内城池,里面有府衙,还有人们居住的房子,但这些房子,大都低廉出租,住得没几个人。 褚时英和魏莱商量建造时,就替需要看管货物的商户们考虑过这个问题,给他们的商铺后面,特意设计带了宅院。 这样商人们和雇佣的伙计,可以直接睡在的宅子中,不用内城外城来活奔波。 小小的内城,被大大的外城环绕,外城全是商铺的城池,只秦国天府诡城一座城池。 两个原本还蔫蔫的孩子,见了天府诡城已经重新焕发了精神,褚时英便让宇带着他们两人再到外面转转,自己则先去了宅院。 她要来的消息,健早就收到了,已经替她将宅子收拾好。 多年过去,健已成家立业,他娶了一位在天府诡城经商的陈女,两人经由一场买卖熟知,而后迅速走到了一起,并已经生了两女一子。 褚时英这次来,也是打算询问他们两人意见,若他们愿意,便让他们两人的女儿到咸阳当公主伴读,由她亲自照顾,也算是让孩子们继续继承大人们的友谊。 她刚一提,陈女立刻就道:“别说一个,三个全让你带走,这猫嫌狗厌的年纪太折磨人了。” 健就在一旁看着陈女温和的笑,褚时英也绷不住笑出声来,两人凑在一起,你说我家儿子有多天真,我说自家孩子不会打算盘,狠狠吐槽了一通。 等两人小酌后,褚时英已经醉意上头,陈女还跟个无事人一般,健无奈道:“主公跟谁喝不好,我家夫人她别的不说,酒量是真海量。” 这都是做生意陪酒练出来的,陈女也不容易,褚时英叮嘱健要好好待她,便晕头转向,最后看了一眼回来睡下的孩子们,自己倒头就睡。 睡醒后头痛欲裂,小玥然吵着让亲母陪她逛街。 之前在赶路,小玥然和秦峥都收敛着秉性,生怕做错事,此时在天府诡城自家地盘,可不是底气回来了。 “亲母,陪我出去逛逛吧。” 褚时英一脸菜色被小玥然摇起来,已经在后悔将两个孩子全带出来了,至少留一个让秦歧玉也享受一番爱得折磨。 被磨得没有法子,褚时英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去街上溜达,还领着看什么都新奇的他们去吃了街上的饭食。 小玥然总结,“没有亲父做得好吃。” 但她仍旧吭哧吭哧,将自己小碗中的面条吃完了。 曾经那个挑食的小玥然,也知道粮食不易了。 她吃完了,就百无聊赖等褚时英和秦峥用饭,眼珠子一转,就发现了街边一个馋巴巴看他们几人吃饭的男孩。 男孩看着比秦峥还要大上几岁,但瘦的跟竹竿一样,小玥然看了一眼同样不想浪费粮食,已经吃饱还在强吃的兄长。 悄悄跟秦峥说了什么,秦峥点头,但秦峥总觉得叫人吃自己剩饭不好,依旧吃完,只是又要了一碗面,带着小玥然送到了那男孩面前。 褚时英在袖中掏出手帕,远远看着孩子们不知跟男孩说了什么,男孩感激但不收他们的面条。 两人折返回来,秦峥道:“那位兄长拒绝饭食,说有位病重的亲母,想求我们替他请个巫医为亲母看诊。” 褚时英再次看了一眼那男孩,丹凤眼微微挑起,心中警惕,却还是问有善心的两个孩子道:“你们想怎么做?” 小玥然说:“亲母,我们帮帮他们吧。” 她点头,“好,就按玥然说的。” 褚时英带着两个孩子请了巫医,又跟着那男孩去了内城一处房子。 男孩十分感激,非常懂礼节的说:“多谢夫人替我亲母请巫医看诊,等亲母病好,我能放心出去做工,便将钱还给夫人。” 褚时英暗自观察,男孩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可以看出他从小生活优渥,不知为何流露在天府诡城。 带着巫医进了屋,男孩先给他榻上亲母行了礼,方道:“亲母,我寻到好心人帮你请了巫医,你让巫医看看吧?” 男孩这般规矩,让褚时英蹙了眉,回头看见宇放下心来。 这时榻上之人沙哑着嗓子说了话,“我无法起身,多谢诸位了。” 即使沙哑也难掩甜腻的嗓音让褚时英一惊,她丹凤眼微微睁大,竟是越过巫医直直朝榻上走去。 榻上之人双目闭着,脸色蜡黄,巴掌大的小脸瘦出了尖下巴,不是褚丽周又是谁! 第九十六章 错信后被擒 褚时英伸手直接捏住褚丽周脸颊, 惊得男孩奔了过来,“夫人,快放开我亲母,我亲母病重, 当不得您如此对待。” 榻上, 看起来仿佛气若游丝的褚丽周睁开了眸子, 而后看见褚时英,杏眼中立刻布满晶莹泪水,挣扎着要起来, 情绪很是激动, “阿姐。” 迎着褚时英阴沉的眸子, 她又唤了一声,“阿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咳咳。” 说着, 她剧烈咳嗽起来, 褚时英松开手, 任由巫医诊治, 看男孩惊疑不定守在褚丽周身边警惕望着她,褚时英问道:“你与你亲母, 来天府诡城多久了?” 男孩一边看褚丽周,一边回复褚时英,“已有一月有余。” 这边巫医已经诊治完毕, 褚丽周确实是生了病, 由巫医开了药, 褚时英让自己身边内侍去帮忙取药,自己则睨着褚丽周, 没好气道:“说说吧,你为何会在此?” 褚丽周回望,而后像是难以启齿一般垂下头,说道:“曾大父故去后,郑季姜就开始觉得我当王后,给不了他任何助力,处处打压我了,豪儿出生后,因长得像我,他更是怀疑……” 她顿了顿,小心窥探了一下褚时英的表情,方才继续说:“怀疑是秦王的孩子,但阿姐你知道的,豪儿肯定不是。” “随着秦国一日比一日强盛,又吞并了吕国,郑季姜疑神疑鬼,我在宫中处处受到排挤,最后他决定要处死豪儿,我反抗不过,便带着豪儿跑了出来。” 褚时英颔首,再观扶着褚丽周,依旧对自己充满不信任的豪儿,暗自点头,如褚丽周所言为真,那她在豪儿身上感受到的违和感也有了原因。 他是郑国公子,定接受过宫中教导,是以礼仪极好,狼狈却又不失风度。 而天府诡城不查验身份,是他们娘俩最好的逃难城池。 但对于褚丽周的话,褚时英终究有所怀疑,持保留态度。 褚丽周一直小心窥着褚时英的神情,见她脸色缓和下来,赶紧推着豪儿去褚时英那,“豪儿,这便是我与你说的姨母,咳咳……” 她垂头低咳,豪儿立刻弯腰替她拍背,等她平复下来后,豪儿才走到褚时英身前,同她见礼,“豪儿见过姨母。” 褚时英嗯了一声,居高临下打量豪儿,她久居王后高位,有心施展威压,一般人承受不住,而豪儿却顶住了压力,还能条理清楚的替褚丽周说出剩下的话。 他道:“亲母带我逃至天府诡城,说要来投靠您,但您一直未出现,我与亲母不事生产,亲母又生了病,身上能换粮食的东西全换了,已是走投无路,今日在街上遇见姨母,也全是碰巧。” 好一个碰巧,碰巧遇见她,碰巧将她带回家。 褚时英未置可否,只让好奇的小玥然和秦峥过来同豪见礼,互相道了姓名方才知道豪儿全名乃是郑天豪。 又对秦峥和小玥然道:“榻上的你们应唤一声姨母,而豪儿是你们表兄。” 小玥然仰着小脑袋转来转去,显然对豪儿这位表兄很是好奇,就连小秦峥都因有了玩伴也喜笑颜开。 褚时英将他们几个孩子赶去院子玩闹,环顾了一圈堪称家徒四壁的屋子,随意坐在榻边问道:“孩子都出去了,跟我说实话吧,你是故意来天府诡城的是不是?” 有从郑国到天府诡城的功夫,都够她带着豪儿随便找一个住处,安稳待着了。 南泊东吴万里船 褚丽周咳了两声,早已没有了原本的娇俏之感,她充满疲惫的杏眸直直看向褚时英,“阿姐我后悔了。” 她道:“我后悔当年肆意妄为,抛下一切来秦国找你,让郑季姜对我心存疑虑,我也后悔当郑季姜对亲父出手打压时,没能拦住。 我自己将自己作到如今这副地步,竟连亲生儿子都险些护不住,我不知自己还能相信谁了。” 颗颗泪珠滚落,“我只能相信阿姐了,至少阿姐能护我和豪儿一条命,所以,我是特意带着豪儿来寻你的。” “不过豪儿能与你遇见,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原本都做好,要再等许久才和你相见的准备了。” 看起来成熟很多,经历很多的褚丽周又哭又笑,咧着自己唇角说:“幸好,他把你带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与你相见。” 褚时英道:“巫医说你身体无大碍,养养就好了,莫要多想。” 褚丽周伸手,握住褚时英的手,顺势将头埋进褚时英的怀中,呢喃说:“阿姐,对不起。” “我这句话欠你许久了。” “对不起阿姐,从前的我太混账了,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情。”褚丽周紧紧贴着褚时英,泪水打湿了褚时英的衣裙。 她继续哭道,“我真的好怀念我们从前的日子,那时候,一块饼我们两个人一起吃,一条被我们一起盖……” 褚时英恍惚间被她带入那风雨飘摇,全力逃亡的时候,她们两个小小的孩子互相抱在一起取暖,身下颠簸不停,她们帮忙稳住对方的身体。 褚丽周还在自语,翻来覆去说的全是后悔、对不起之类的话。 半晌,褚时英微微抬起手,拍了拍褚丽周的肩膀,说道:“莫哭了,阿姐带你回家。” 埋在褚时英怀中的褚丽周更加紧紧抱住她,被泪水糊了一层的眼没有一点伤感。 褚时英便这样将褚丽周和郑天豪带回了自己在天府诡城的宅院,院里都是褚时英自己的人,内外护卫繁多,不怕出问题。 褚丽周像是真的改过自新了,没了曾经的骄纵和不讲理,甚至都不同褚时英撒娇了,每日老老实实在屋中待着,或是被褚时英强制带出去到宅子中走一走。 随着褚丽周身体一日日好起来,脸上重新有了肉,粉嫩嫩的如同正在盛开的花朵,郑天豪也和秦峥、小玥然混熟了。 三个小孩子每日结伴出去疯玩,到傍晚才归。 可回来后,郑天豪还要被褚丽周压着做课业,秦峥和小玥然同情不已,就每日就绞尽脑汁想将郑天豪给解救出来。 褚时英全当乐子看,秦峥过目不忘,缺的不是书上的知识,而是亲自走走看看,体会这个世界,至于小玥然,还是个小孩子呢,会识字就得了,所以两个孩子出去就是玩的。 但褚丽周对郑天豪不是这样要求的,她让郑天豪处处都做到最好,不然他拿什么去郑国竞争?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92节 当她得知郑天豪课业进度已经落下秦峥一大节了,更是连门都不让出了,专心在屋中看书。 房门被“砰”地关上,来找郑天豪出去玩的小玥然和秦峥出了闭门羹。 小玥然仰头看着秦峥,瘪嘴说道:“跟兄长你比看书,这不是以卵击石吗?谁能比得过你啊。” 秦峥捏了捏自家妹妹的脸蛋,夸赞道:“行啊,你都会说四字成语了,既然表兄出不来,那我们回去找亲母。” “哎,”小玥然叹气,“表兄也太可怜了,兄长,我们帮帮表兄吧。” 兄妹两人一路商量如何瞒过褚丽周将郑天豪骗出来,已经有了眉目,屋中郑天豪久久透过窗棱遥遥看着他们两人背影。 褚丽周出声道:“别看了,嘱咐你的事情,你都记住了?” 郑天豪收回目光,枯跪在榻上,神情落寞,他根本没有在看书,听闻褚丽周的话,呆呆地点了头。 之后几日,秦峥和小玥然同褚丽周斗智斗勇,终于将郑天豪给骗了出来。 为了躲过褚丽周的视线,秦峥和小玥然带着郑天豪东拐西拐,还钻了狗洞,这才跑到了街外面。 到了外面,郑天豪略有些紧张道:“这里离府上那么近,万一被亲母发现该如何是好?我们再跑远些吧。” 话落,他闷头往前冲,好似无头苍蝇,实则带着秦峥和小玥然去了越来越偏僻的地方。 等三人停了下来,皆是气喘吁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被对方狼狈的样子给逗笑了。 小玥然头一次做这么刺激的事情,小脸红红的,拉着秦峥的手问:“兄长,我们这是到哪了啊?不会迷路了吧?” 秦峥对天府诡城也没有那么熟,四下看去连身边的内侍和护卫都被他们甩下,不见踪影,便道:“我们往城中去,总能回去。” “对了表兄,你想去逛哪条街,我和玥然陪你。” 听到秦峥的话,郑天豪紧紧抿住了唇,半晌方道:“对不住。” “嗯?” 秦峥回头之际,郑天豪突然出手,一拳袭向秦峥,小玥然在一旁发出尖叫,“表兄,你做什么?” 郑天豪招招狠辣,直往秦峥身上招呼,秦峥虽武艺不佳,却也打小练出来的功夫,和郑天豪打得你来我往,稍见下风。 可郑天豪太知道他的弱点了,小玥然成了他新的攻击对象,为了护住小玥然,秦峥被郑天豪一脚踹到腹部。 郑天豪收了手,明明他是打人的那个,可现在看起来局促极了,他对地上躺着的两人道:“我也是被逼的,抱歉。” 说完,街上冲出数名郑国人,将秦峥和小玥然团团包围住,为首之人抱拳对郑天豪道:“公子!” 郑天豪颔首,吩咐道:“将他们按计划关到马车里带走。” “喏!” 秦峥死死咬住牙,抱起小玥然,誓死不让郑国人触碰小玥然,他不敢置信的决绝眼神,让郑天豪别了脸。 另一边,褚丽周端着一碗汤药走进褚时英书房,褚时英正在批办天府诡城的政务,闻言头也不抬道:“放那吧,我一会儿喝。” 褚丽周没听她的,甜腻腻的声音自褚时英头顶传来,“阿姐还是乖乖喝了的好,不然,峥儿和玥然,你可能就看不到了。” 褚时英手中毛笔僵住,她缓缓抬头,望进了褚丽周势在必得、洋洋得意的眼。 第九十七章 疯狂的算计 白玉碗中的褐色药汁微微晃着, 荡起一层又一层涟漪,在褚时英鼻尖下,肆意散发着苦酸的气味。 褚丽周用她那不用再装深沉的娇俏语调道:“阿姐,快喝呀, 凉了就更苦了。” 褚时英凤眸冷凝, 仰头失望地看着褚丽周, 发出一声嘲讽自己的冷笑。 她问:“你把峥儿和玥然怎么样了?” 褚丽周将碗放下,随即弯下腰双手撑在褚时英面前案几上,凑近褚时英, 几乎鼻尖碰上鼻尖。 看褚时英没有躲闪, 方才满意道:“只是把他们塞进了一辆马车, 如今这个时辰,拉着他们的马车已经出了天府诡城。” 而后她抬起手扶上褚时英的脸颊,“只要阿姐乖乖的, 他们两个就会平安抵达郑国, 要是阿姐不乖, 那马车可能在路上侧翻、遇到狼袭, 总之无一活口。” 褚时英二话没说, 端起白玉碗将其中药汁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冲击着她的味蕾, 激得眼角有泪花闪现。 褚丽周伸手想为她擦拭,被褚时英偏头躲过,摸了个空的手指蜷缩起来, 她道:“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姐, 如今也有了软肋啊。” 褚时英冷笑, “你也有孩子,难道不懂当亲母对自家孩子的感情吗?” 歪着头的褚丽周, 脸上尽显娇嫩,她道:“不懂,他不过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是死是活,跟我有何关系?” 听到这话,褚时英看了她半晌,才说:“我为郑天豪感到悲哀,你利用他抓住峥儿和玥然,他们两个可是他表弟、表妹,心里还不知如何难过呢。” 褚丽周半点不在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他还怎么当郑国太子。” 太子? 褚时英提炼出她话里的信息,瞬间洞悉,“所以,其实郑季姜根本没有打算杀郑天豪,是你和郑天豪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戏?” “怪不得你曾为丽姬之事被会传出,原来是你自己传的。” 褚丽周点头,“对啊,我从秦国回到郑国后几个月之后才怀上天豪,天豪怎么可能是姐夫的孩子,再说……” 她眼神阴霾,“谁要给他生孩子。” 而后她倏而起身,居高临下对褚时英道:“阿姐跟我走吧,让你身边那些护卫和内侍都不许跟着我们,尤其是那个宇,让他离远点。” “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秦峥和秦玥然的命还握在我手里。” 说完,她率先朝门口走去,半点不怕褚时英会不跟上。 褚时英起身,两人说话的功夫药效上来,顿觉心慌腿软,这是让她没有力气逃跑,特意给她喂的让她失去力气的药。 她撑在案几上,狠狠闭了眸,前世加今生,褚丽周到底为何频频与她作对,她为何要辜负自己的信任。 “丽周,你到底为何要如此对我?”褚时英抬眸,丹凤眼里充斥着难过和不解,手一软,推倒了案几上的白玉碗,发出清脆的碎响声。 她声声质问褚丽周,“我自问对你掏心掏肺,从小到大一直让着你照顾你,你呢?” “我与郑季姜要定婚约,你过来跟我争抢郑季姜,好,我把他让给你!” “我嫁给秦歧玉后,你又跟到秦国勾引他,你就见不得我好是不是?我的一切你都要夺走?包括我的孩子?” 褚丽周手都已经放到房门上了,听闻她的话,也是气愤上涌,猛地转身回道:“你以为我喜欢那些臭男人!?” 褚时英感到好笑,“你不喜欢你跟我抢?你就喜欢抢我的?” 褚丽周提着裙摆快速走到她面前,伸手掐住她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可眼里却蓄满了泪,“我抢你的?” “阿姐,你搞错了,是我在跟他们抢你!” 褚时英脑子一懵,“什么?” 褚丽周眼下缀着颗颗泪珠,“阿姐,你忘了,你承诺过我,你会永远陪我一辈子的。” “可是你,先是跟郑季姜在一起了之后忽略我,又嫁给了秦歧玉远离我。” “阿姐,是你先抛弃我的!” 褚丽周任由泪珠满面,嬉笑出声,“既然我得不到你,那就所有人都别得到你!” 第九十八章 玉挂帅亲征 望着褚丽周眼底的疯狂与执念, 褚时英恍惚,再也撑不住身子,滑坐在地。 所以,褚丽周前世故意在她面前与郑季姜秀恩爱, 只是想让她厌恶郑季姜。 这一世, 勾引郑季姜和秦歧玉也是相同的道理, 但是丽周啊,想要和阿姐亲近,为何要选择如此扭曲的方法。 褚丽周矮身搀扶起褚时英, 将头窝在她肩膀处, 如泣如诉的抱怨, “自从郑季姜出现后,阿姐就不再看我了。” “你只与郑季姜出去游玩,你只与郑季姜说话, 你都不在意我了。” “秦歧玉更甚!”她咬牙切齿道, “那个男人心机深沉, 在你面前卖乖讨好、伏小做低, 将你诓骗走, 对我又是另一面漠视。” “臭男人皆是如此,而丽周一直在原地等着阿姐, 可总也等不来。” 褚时英闭了闭眸,“所以,当年回去祭拜曾大父, 你对我下毒了?我一直不敢相信这是你做的, 你想让我死。” 褚丽周笑声绕耳, 大方承认,“对, 我做得,我说了,当时阿姐要跟秦歧玉回秦国,我自觉这辈子都看不见阿姐了,所以不如让阿姐死掉,这样谁都得不到你。” 她依恋地在褚时英脖颈处蹭蹭,“不过后来我就后悔了,我不该如此,阿姐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我怀里。” 褚时英心神剧颤,没料到褚丽周竟会偏激至此,“丽周,我们都要长大的,不会再同幼时一般,时刻黏在一起,我们会组建各自的家庭,我们都要学会放手。” “我不听!”褚丽周猛然起身,褚时英身子一偏倒了下去,她居高临下望着褚时英道,“你承诺过我的,是你没做到。” 说完,她弯腰拉起褚时英的胳膊,冷声道:“让你的人都退下去,不许跟着,我相信你不敢赌秦峥和秦玥然的命。” 褚时英被她拉起,跟在她身后出了门,挥手让所有护卫和内侍退下,同宇打了个眼色,这才在褚丽周的钳制下同她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上她闭目靠在车壁上,任由褚丽周躺在她腿上撒娇也不理。 太乱了,乱得她至今还在心焦。 就在她们离开天府诡城后,宇悄然跟随,同时有一队人马快速朝咸阳而去。 远在咸阳的秦歧玉还没等来褚时英和两个孩子被褚丽周抓了的消息,先等到了郑、陈两国猛然对秦国发起攻击,秦国险些丧失一城,艰难守住之事。 朝堂震惊,谁也没想到说要合纵联盟,却一直没有动静的郑、陈两国,竟然会率先发起攻击。 我老秦国还没出手,尔等竟敢提前攻打,一时间群臣激愤,请求秦国出兵。 秦歧玉却觉不对,郑国确实是难啃的硬骨头,他们有铁,兵器锋利,饶是前世,也是他做了许多铺垫,由后来之君方才灭掉郑国。 这一世,他更想稳扎稳打,尽力降低军队损失,所以一直在提高对军队的训练、降低赋税让民众休养生息、提高军队福利广泛征兵。 他都尚且还没找到对郑国开战的理由和契机,那郑国和陈国,是觉得找到了什么契机方才发动战争的? 这个契机是什么? 他苦思冥想不得要领,而战争到来,他派出军队去接褚时英和两个孩子的人,同负责保卫褚时英的护卫路上相遇,急忙折返往咸阳赶回。 咸阳王宫,曲匆匆踏入,“王上!前去接王后的士兵折返回来了!” 秦歧玉心中一跳,响声震耳,“让他进来。” 曲将人带进来,士兵跪地,“王上,我等在路上与负责保卫王后的士兵相遇,王后与太子、公主,于半月前在天府诡城被郑国王后所擒。”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93节 手中爵掉落在地,秦歧玉长睫掀起,脸上神色难辨,“你在说一遍。” “王后与太子、公主,被郑国王后所擒。” 话落,室内一片寂静,半晌秦歧玉从榻上起身,脸色阴沉,满眼阴霾,“召左右相国、蒙鸽将军速入宫。” 郑国的契机和倚仗——被抓住的他的妻儿。 秦歧玉冷笑,为王几年,从未展现过铁血手腕的他,这一次锋芒毕露。 他径直吩咐道:“这次攻打郑国,由我和蒙鸽将军负责,吕秀负责保障军粮,子圭负责稳住内政。” 吕秀和高子圭对视一眼,硬着头皮劝说,“王上三思啊!” “您要是亲征,出点什么事,秦国可怎么办啊。” 秦歧玉冷声道:“我为何会出事,万万秦军还护不住我一人了?” 吕秀被堵了回来,高子圭继续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诸多政事,您要是走了,该怎么处理?” 秦歧玉说:“我会给你们权限,在我离开咸阳这段日子,非紧急大事,你们可以代我批办,紧急之事,直接去军中寻我。” 两人看向蒙鸽,蒙鸽瘫瘫手,要他说,就该直接打回郑国,但他还是颔首,“我会护好王上的。” 秦歧玉一做决定,整个朝堂运作了起来,秦国顿时一片风声鹤唳,谁都没有想到,王上会选择亲征。 但在一听说,郑国生擒了他们的王后和太子、公主后,老秦人愤怒了,祸不及妻儿,郑国怎能这么无耻。 打,打回去! 老秦人有骨气! 被整国百姓支持的秦军开展了反攻战,秦歧玉帅大军,迎面直上,选择了最快能攻到郸阳城的方向攻进。 与此同时,载着褚时英和褚丽周的马车晃晃悠悠回到了郸阳城。 郸阳城依旧充斥着铁锈味,但却极少能见到士子了,自褚卜亡故后,他的学生们就四散了。 且秦国咸阳还有一座免费面向士子开放的藏书楼,天下士子不再往郑国郸阳城而来,反而去了咸阳城。 是以这里的文学气息愈发减少,就连街上的人都变少了,整座城紧张兮兮的。 褚时英掀开车帘,神色默然,此番故地重游,感觉并不那么美妙。 马车载着两人一路往褚宅而去,褚宅四周万千士兵拱卫,褚丽周说道:“阿姐,别说我没照顾你,我可让你在家关着。” 随着士兵们的声声高喝:“见过王后!” 褚丽周领着褚时英进了褚宅,一进褚宅褚时英心就提了起来,她面上不显,很是平淡问道:“峥儿和玥然可一同在此处?” “自然,”褚丽周笑说,“两个孩子毕竟小,若是把他们扔牢里去,阿姐还不得心疼死。” 褚时英回望褚丽周片刻,又将头收了回来。 很快褚家老仆便急忙赶了出来,见到褚时英那刻,悲伤地涕泗横流,“伯英!伯英你怎么也回来了?” 褚时英深深吸了口气,憋回眸中泪水,稳着声线问道:“峥儿和玥然可好?” 老仆赶忙同褚丽周见礼后,连连点头,“孩子们都由主公亲自照看呢。” 由褚哲照看?那就好,褚时英放下了心,而后同褚丽周说:“也已经将我送到这了,你若没事便回吧。” 褚丽周娇笑着,“阿姐这么迫不及待赶我走啊。” “我都还没和阿姐相处够呢,”她上前撒娇似地抱住褚时英胳膊,将头枕在她肩上,忧伤不已,“为何路途这么快。” 褚时英撇过头,并不想理她。 身后有士兵来请褚丽周,郑季姜召她进宫,褚丽周烦不胜烦挥手,又摇着褚时英袖子道:“阿姐,那我便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在她走后,褚时英立刻提起裙摆往后院走去,“峥儿和玥然在何处?” 老仆连忙引路,“伯英跟我来。” 屋内,听到动静的秦峥一脸凝重地再次将妹妹抱起,小玥然惊恐地圈住兄长的脖子,泪珠要掉不掉,褚哲在一旁看的心酸不已。 忽闻外面老仆喊声,“主公,伯英来了,快将孩子们带出来。” 褚哲猛地起身,“伯英,伯英来了?” 秦峥和小玥然不明所以,互相抱得更紧,直到褚哲说:“伯英便是你们亲母,快,出去看看你们亲母到哪了。” 小玥然疑惑出声:“亲母?” “亲母!兄长,是亲母!” 秦峥没有立刻松开小玥然,而是抱着她出了门。 褚时英快步走来,一进院子,就见儿子一脸警惕地望着院门,直到见到她,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被秦峥抱着的小玥然挣扎下地,猛地朝褚时英跑来。 褚时英蹲下将她迎入怀中,小玥然哇一声爆哭,“亲母,呜呜,亲母!” “不哭不哭,”褚时英一面哄着小玥然,一面抬头看向秦峥,“峥儿过来,亲母来了,莫怕。” 第九十九章 攻至郸阳城 如柳絮般飞扬的大雪遮盖住了视线, 气势雄浑的秦军破风雪而出,径直攻上郑国城池。 “咚咚、咚咚咚!”战鼓声响起,秦军嘶喊着,推着攻城木怼到郑国百华城城门上。 “吼!” 百华城被攻得猝不及防, 自城角下仰头望去, 能看见城墙上随意乱走的士兵们自乱阵脚。 秦歧玉端坐在马车内, 身披黑色大氅,眼神如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那般冷。 百华城比邻曾经的吕国,因吕国兵力不强, 且相互间互通商贸, 从未防备过吕国。 而吕国被秦国收复后, 秦国除了统一吕国文字、法度,其余与从前一样,故而这座无天险驻守的城池从没想过, 秦国会选择从他们这里攻打入郑。 他们难道不该从和秦国接壤的那块土地进去吗?那里离郸阳最近了。 所有人都觉得秦歧玉会从他两次出逃秦国的路线而走, 毕竟走过两次, 最为熟悉。 郑季姜在那条路上布置了数万大军和陷阱, 只等他们自投罗网。 秦歧玉冷笑, 那条路上天险众多,想从那里攻入, 势必要折损大军,他没那么傻。 何况,他自收复吕国的那一天起, 就在考虑怎样从吕国攻入郑国和陈国, 如今也算是派上用场了。 他让从吕国收复的军队, 去骚扰郑季姜在那条路上留下的大军,打不过就跑, 用以迷惑他们,自己则和蒙鸽带大军穿过吕国,从郑国侧面攻入。 事情发展与他计算的一样,郑国大军都在那条埋伏他的路上,这里兵力空虚,最为好攻。 蒙鸽一步不离地守在他马车旁,见他探出半个身子,喝止道:“王上,速回马车,外面太冷,保重王体。” 秦歧玉未听他的,他根本感受不到手中手炉的温度,整个人自知道褚时英和两个孩子被褚丽周抓走后,就仿佛一直置身在冰天雪地中 他出来,站在马车上,有他在,秦国将士们就充满了勇气,有他在,他就是百华城首要攻击目标。 长睫上迅速铺满了一层雪花,他挥手下令,“攻!” 号角吹响,“王上有令,攻——” 无数秦军齐喝:“攻——” 两万步兵推出一万张大型连发弩机,比雪花还要密集的弩箭纷纷射向城墙,扎穿了无数郑国士兵。 三轮射击后,让人胆寒的连发弩机让开道路,城门打开,郑国士兵径自冲出,迎上他们的是数万骑士兵们。 他们不是秦国有名的三骑锥,三骑锥适合突围战,会如绞肉机一般撕裂敌人,但不适合攻城战。 他们是秦歧玉近些年,择身体健硕,上马能骑射,下马为步兵的士兵,秘密组建操练的骑士兵。 这些骑士兵,每个人配备三匹战马!数万骑士携万万战马轰隆倾泻而下,骇得百华城士兵腿软在地。 在这个一匹马都是重要军用资源的时候,秦歧玉给他们每位骑士军配备三匹战马换骑、六口用郑铁打造的锐不可挡的秦大刀,分别捆绑在马腹左右两侧。 一套轻巧便利的秦军盔甲、三套上等甲胄,三副硬弓配六百支长箭,每二百支捆在一匹战马身上,可随时抽出射击。 寒风吹起秦歧玉的大氅,他遥遥望着天际,时英、峥儿、玥然,你们等我。 厮杀声中,秦国骑士兵轻易击退了从百华城出来的士兵,而后城门被撞破,大军侵入,百华城被收入囊中。 城内百姓爆哭,惊吓连连,但却见大军像是看不见他们一般,好似只是想打开城门让他们过去一般,从他们这座城穿过了。 无数人走出房门,在风雪中呆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算秦国人,还是郑国人了。 秦国王上,是把他们城攻下来了吧? 好在没让他们等多久,公子媳就率大军紧赶慢赶的赶到了,他喘着气骂了声:“鸟!” 在秦歧玉的计划中,他会和蒙鸽率军从吕国饶路,自百华城一路攻到邯郸,打下的城池他们不会做停留,悉数交给公子媳管制。 公子媳一个只喜欢打仗的将军,当即就提出反对意见。 他就算不如蒙鸽的将才,手里也没有蒙鸽的三骑锥,那他不跟着秦歧玉打仗,去骚扰秦郑边境线的大军也行啊, 然,秦歧玉一句话就将他堵了回来,“你乃寡人亲弟,寡人打下的城池,自然要交由你守住,莫不然,你让寡人去信任吕国将士?” “鸟!” 公子媳再次大骂出声,军中历练几年,他已经认清自己确实不如秦歧玉,不配当秦王的现实,且秦歧玉灭吕国,还大度让他攻打,他打心底里佩服。 因而秦歧玉说让他守城池,还说自己是他亲弟,他一腔热血上头,当即应下了,应下之后真让他管城池的时候,他后悔了。 他确实不会政务,因而将自己从前的门客全带上了,这些门客随着他落寞,在朝中只能谋个小官,如今有机会让他们守城池,日后说不定就要让他们当太守,个顶个积极。 就这样,秦歧玉和蒙鸽在前面一路势如破竹攻打郑国城池,公子媳就在两人身后马不停蹄稳住大后方。 当在郸阳城的郑季姜得知自己上当受骗,秦歧玉压根没在他布置大军的路上,反而从百华城攻入的时候,秦歧玉已经短短时间内,就攻下了十二个城池,离郸阳城只有短短三个城池的距离了。 他当即大怒,让人去警告秦歧玉,他的妻儿还在他手上,要想她们活命,就乖乖停下,不然,他等来的将会是一具具尸体! 秦歧玉看都没看一眼郑国使臣,手一挥,淡声道:“处理了。” 使臣被捂住嘴拖了下去,秦歧玉一张脸阴霾到要滴墨,蒙鸽安慰,“郑王必不敢伤害王后、太子和公主,咱们打得这么快,他也得掂量一下,到时候兵临城下拿什么和你换一条命。” 秦歧玉闭眸,半晌后说道:“去散播秦王喜爱丽姬,郑公子郑天豪乃是秦王私生子的消息,本次秦王出征,实际不是为了褚后,而是为了替丽姬出口恶气。” 他唇畔挑起,“郑季姜与褚丽周不是用这个言论骗了时英吗,那我们就做实这件事。”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94节 蒙鸽稍一寻思,便一拍大腿道:“善!这样能降低王后的危险,我这就去处理。” 待秦王真心喜欢之人不是褚后,乃是其妹妹丽姬的言论喧嚣至上的时候,秦歧玉攻下了自己面前这座城池,如此他距离郸阳城只有两座城池的距离,几乎触手可及。 本想继续前行,却没想在城中搜出了郑仲清,秦歧玉当即命大军休整,在城中扎营。 为犒劳辛苦的将士,秦歧玉命人在城中搜寻牲畜,在给了对方银钱后,当场宰杀,为将士们加餐。 本来秦歧玉就备了充足的粮草,但谁不想在寒冷冬日,喝一口热乎的汤,吃一块劲道的肉。 将士们欢欣雀跃,在外面载歌载舞,秦歧玉和蒙鸽则入驻郡守府,草草吃了碗热羹,命人将郑仲清压上来。 曾经骄傲自满,出行都要一路吹打弹唱,必穿纱衣营造仙气飘飘之感的郑国二公子,如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 衣衫上没有丝毫的褶皱,他已经在尽力维持自己的体面了。 然,抬起脸那从右眼一直划到左颊下方的疤痕,诉说着这些年他的凄苦遭遇。 郑仲清用独眼看着秦歧玉,似自己还是那个衣衫华贵的公子,拱手道:“秦王,我们又见面了,真是物是人非。” 秦歧玉只是冷眼打量他,目光停留在他依旧光滑白皙的手背上,说道:“公子仲清费尽心思出现在我攻打的城池里,意欲为何?” 郑仲清便仰头笑了,“不愧是你,被你看出来了。” 他索性自顾自跪坐了下来,说道:“我来找你合作,想来你知道,郑季姜为了稳住自己的王位,将我亲母,乃至母族上下都屠了个遍。” “就连我这眼,我这脸,都被他毁了,我如丧家之犬般,惶惶不可终日,一直在逃蹿。”他伸手扶上自己的脸。 而后看着秦歧玉阴森森道,“此仇不报非君子,秦王,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 秦歧玉颔首,直接道:“让你的人马去拦截郑国大军,能拖延一刻便是一刻,待我攻入郸阳城,郑季姜是你的。” 郑仲清:“一言为定!” 风雪不停,秦军不止,距离郸阳城最近的一个城池被攻下,而郑国大军还在救援的路上未到,郸阳城上下人心惶惶。 深夜,郑季姜出宫直入褚宅。 褚时英被外面喧嚣声惊醒,直接起身。 随着秦歧玉大军越攻越近,她晚间和两个孩子都是和衣而睡,如今要起来也很迅速。 卧房被径直踹开,褚时英护着两个孩子,只见胖了一圈,连肚子都突出来,半点看不见曾经温文尔雅模样的郑季姜冲了进来。 头脑发热的他在瞧见险些结为夫妻的褚时英时,怔愣片刻后清醒过来,“时英,又见面了。” 而后他看着长相颇像秦歧玉的两个孩子,突得笑出声来,同褚时英道:“你可知,你那好良人,同你妹妹丽姬有一腿,郑天豪就是两人的儿子。” 本是放出假消息用以迷惑褚时英,却没想到他查出郑姬生的儿子确实是李嗣远的,此时他又听闻大家都暗地传郑天豪不是他的儿子,他便开始起了疑心。 明明自己放出的假消息,却连自己都信了。 他手中长剑上滴着血,那是他刚刚刺死郑姬那贱人和孩子的血。 剑指褚时英,“走吧,时英,别逼我对你动手。” 第一百章 选她还是她 褚时英神色凝重, 见郑季姜眼底疯狂,当即道:“好我跟你走,但稚子无辜,请你放过两个孩子。” 郑季姜颔首, 剑尖鲜血肆流, “快点。” 秦峥和小玥然一左一右惊呼, “亲母!” 褚时英蹲下身,看着秦峥的眼道:“护好妹妹和自己,别操心亲母, 知道吗?” 秦峥咬着牙点头, 褚时英起身拎起放在屏风上的大氅, 在郑季姜威逼下出了门。 院中,褚哲被人按在地上,看她跟着郑季姜出屋, 目眦欲裂, “时英!时英不可啊!” 褚时英对着他的方向行了叩首大礼, 此一去不知是否还有命在, 她道:“伯父, 两个孩子便拜托给伯父了。” 褚哲落下泪来,掉在地上形成冰凌, 痛心疾首。 郑季姜在她身旁不耐烦道:“快些走!” 褚时英擦擦眼睛,起身往外走,跟着郑季姜一路来到城墙。 城墙上披着粉红大氅的褚丽周被绑在旗杆上, 大风吹落了她的帽子, 将她的发丝吹拂地紧紧贴在脸上, 听见动静她向后望去,双眼迸发出惊喜, “阿姐!” 只一句,她便吃了一嘴的风,被呛得连连咳嗽。 褚时英目光一凝,步伐便有些慢了,郑季姜在她身后推却,推地她踉跄了一下。 须臾,郑季姜接过绳索,将她的两只手捆绑在一起,拉着她站到褚丽周身边。 而褚丽周也被他放了下来,与她一起,均双手捆绑,一左一右站立在他两侧。 雪花扑簌而下,城墙下的雪越积越深,褚时英站在城墙边上下望,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 她侧头,被曲改良过,增加过皮里的帽子稳稳戴在她的头上,没被风垂落,她便隔着帽檐上的一圈白毛问向郑季姜:“为何不逃?” 郑季姜圆润的脸被风雪吹得红紫,闻言他看过来恶狠狠道:“我为何要逃,我还没看见秦歧玉是如何选择你们两个的,现在就逃岂不是无趣?” 褚时英长睫上挂满了雪花,继而问道:“不怕死吗?” 上一世你为了活命,将整座郸阳城弃在身后,自己一骑绝尘跑出了城,这一世,怎么突然生出勇气来同郑国共生死了? 郑季姜脸色难看到极点,旁边的褚丽周嬉笑出声,“阿姐,他哪是不想逃,他是没法逃,四面八方都是秦歧玉的人,他插翅难飞。” “闭嘴!”郑季姜重重扇了褚丽周一个巴掌,扇的褚丽周耳朵嗡鸣,一时没了声响。 褚时英回过头,原来如此,你一直没变,只是上一世有你活命的路,你才拼命奔逃,这一世秦歧玉断了你的生路,所以你想拉着大家一起死。 不知为何,明明身体冷的都能打寒颤了,但她心中却像是这突然停歇的风雪一般,豁然开朗,一片平静。 天空破晓,乌云散去,澄蓝欲滴,万马奔腾卷起地雪,褚时英远远望见了秦国黑色旗帜。 秦歧玉率大军到了。 他从马车中出来,一眼便瞧见了城墙上属于褚时英的那抹白影,手指微颤被他藏于袖中,示意蒙鸽喊话。 蒙鸽第一个字都没发出来,城墙上,郑季姜先喊道:“秦歧玉!” “你若敢发动大军出击,我立刻就将我手里这两个人推下去!” “现在,我给你选择的机会。” 郑季姜薅着褚时英和褚丽周,贴在城墙上,“我左边是与你同床共枕数十年的夫人褚时英,右边是你心爱的女人丽姬,你来选择,你要谁活命!” “哈哈哈哈!秦歧玉,让我看看你怎么选!” 褚时英看着地上属于秦歧玉的那个小黑点,转而看向,在郑季姜右边的褚丽周,她眼中没有半点害怕之际,反而跃跃欲试。 不管郑季姜偏信了什么谣言,她们两人心中清楚,秦歧玉绝不会选择褚丽周的,那为何褚丽周还能稳得住?褚时英心下一凉。 下方,蒙鸽骂了一声:“鸟,他在说什么鬼话,王上你怎么可能选丽姬。” 秦歧玉深吸一口气,“拿箭来。” 蒙鸽立即奉上弓箭,秦歧玉想也没想,拉开弓箭箭指褚丽周。 城墙之上,褚时英看见秦歧玉拉箭,便是一惊,旁边郑季姜的声音又宛如黑暗中的爬虫窸窣作响,他道:“一会儿,只要他选谁,我就将谁推下去,时英你说好不好?” “我让你们,到皇权路上去恩爱!” 褚时英豁然转头,又见褚丽周手中亮光一闪而过,手腕绳索断裂,她娇笑歪头看着她道:“阿姐,我们若能死在一起,也是幸事一件。” 箭矢破风射出,径直从郑季姜脸侧划过,鲜血流出。 蒙鸽一脸不忍直视,“哎!射歪了!我知道,是因为城墙太高了……” 秦歧玉阴沉着脸看了他一眼,他噤声,秦歧玉将箭塞回他手中,“快射。” 城墙上,郑季姜还在喊话,蒙鸽已经搭上了第二支箭。 “秦歧玉!你当真不怕我将人推下……呃!” 说时迟那时快,褚丽周一把将匕首插进了郑季姜心窝中,她抬眸亮晶晶看着褚时英拔下了匕首。 鲜血呲出,溅落在她脸上各处,她道:“阿姐,该我们了。” 褚时英不禁向后退了两步,周遭是士兵们一哄而上查看郑季姜伤势的吼声,面前是步步紧逼的褚丽周。 她向下望去,可以看见贴着城墙海厚的雪,那些雪,是在她眼皮子地上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最后看了眼褚丽周,她咬咬牙,从城墙跳了下去。 褚丽周一惊,欲要伸手拽她,只来得急拽住她的大氅一角,随即扑到城墙边上大喊:“阿姐!” 城墙下,秦歧玉看见坠下的身影,心都快要不跳了,下意识朝她奔了过去,“时英!” 蒙鸽手一抖,箭矢射出,将郑国旗帜直接射倒,他跟在秦歧玉身后追了上去。 第一百零一章 大结局上 白色大氅如天际飞扬的一朵白云, 自褚时英身上脱落,缓缓飘在半空,一点一点慢慢下坠。 黑色纹着金线凤凰的衣裳裹挟着褚时英,不给任何人反应时间, 快速坠落。 厚实的雪转瞬将褚时英从头到脚密实地包裹起来, 万籁俱寂, 她只能听到沙沙的雪声。 须臾,秦歧玉破雪而至,将褚时英从雪堆里挖了出来, 发现她还知道用双手将脸护住, 好让自己呼吸, 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知道护着!这么高的城墙你就往下跳,不要命了是不是?” 褚时英被骂得抬头,这才发现秦歧玉已经将她挖出来了, 他胡子拉碴, 眼下青黑一片, 双眼更是红血丝密布, 因害怕到现在目光都在闪烁。 嘴巴一开一合, 又是劈头盖脸的训斥,“万一下面有石头怎么办?万一雪没有那么厚怎么办?身上有没有哪疼?” 一边训, 他一边为褚时英将身上的雪弄掉,触碰到褚时英身体,沾满残雪的手都在不可自控的颤抖。 她从城墙坠落那一刻, 他真的觉得自己仿佛要失去她了, 那种恐慌, 是这辈子第一次,他希望也是最后一次经历。 褚时英一句话没说, 可眸里已经渗出泪来了,就那么望着秦歧玉。 他捧住褚时英的脸,额头相碰,“我来了时英。” 两行热泪缀落,她将僵硬的身体扑进他的怀中,几近哽咽,“我特意挑没有石头的地方跳得,还选了一个雪厚的地方。”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95节 然后她带着哭腔,似是在撒娇,又饱含委屈,用从来没在秦歧玉面前展现过得脆弱语调道:“你怎么才来呀,我都快要冻死了。” 秦歧玉还想说什么,现在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沉默地将身上大氅摘下将褚时英牢牢护住,而后将她背起,让她牢牢揽住自己的脖颈。 冰冷的脸贴在他的脖颈上,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褚时英轻声在他耳畔道:“伯父同我说,褚宅有密道,他会趁着混乱时将两个孩子藏身在褚宅的密道中,让我们放心,宇也跟来了,他会一直护着两个孩子的。” 听到孩子,秦歧玉目光转瞬变得阴霾恐怖,对追上来的蒙鸽道:“这里交给你了。” 而后他背着褚时英一步一步往大军中走去。 骑士们气势雄浑进行攻城,蒙鸽在城下喊道:“郑王已死,尔等负隅顽抗是没有意义的,现在打开城门,饶尔等一命!” 城墙之上的褚丽周自褚时英坠落,被秦歧玉挖出来后,就提着裙摆往下跑了,她抢过街边一匹马,直接回了褚宅。 她毕竟还是郑国王后,而现在大家乱做一片,根本无暇顾及她,城内的人又不知郑季姜已经死了,所以她顺利来到褚宅,让人将门给打开了。 进院中第一句话,她说的就是,“将秦峥和秦玥然给我抓来!” 门口士兵悉数涌入,将孩子们藏好的褚哲从院中走出,瞧见褚丽周狼狈的身影,散落的发丝、红肿的脸颊、破口的唇角,心疼刚刚弥漫上身,便听她要活捉两个孩子,当即怒不可遏。 “褚丽周!你混账!” 褚丽周看都没看褚哲,还在要求士兵们进行搜寻,可搜遍整座宅子都没发现两个孩子的踪迹,她只能将视线落下褚哲身上。 “亲父,他们俩在哪?” 褚哲不语,她激动道:“亲父,没有这两个孩子,我必死无疑,你要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吗?阿姐没死,我怎么能先死……” 回答她的,是褚哲用力的一巴掌,“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自你兄长病亡于逃难路上,时英过继给你二叔,我几乎是拿你当珍珠一般宠爱,就把你宠成了这副是非不分得模样!” 褚丽周擦擦唇角的血,依旧不服,杏眼怒瞪,而后身子被人用力一扑,她下意识甩袖,“谁?” 郑天豪险些被她推倒,他哭道:“亲母,收手吧,亲父已逝,郑国大势已去,城门已经被打开了,秦军马上就要进入了,我们逃吧。” 院中士兵听见郑天豪这番话惊得不再搜索,大声问道:“公子你说什么?” 郑天豪凄惨道:“亲父死于城墙之上,郸阳城破了,你们听,秦军已经进来了。” 褚丽周几近疯魔,拽着他的衣领道:“那你还不赶紧将秦峥和秦玥然给我捉出来,你想死在这里是不是?” “我不!” 郑天豪道:“我已经骗了他们一次了,这一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听亲母的话了。” 褚丽周高高扬起手,郑天豪紧紧闭住眸子,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落下来,褚哲握住了褚丽周的手腕。 他几近落泪,同宅子中的仆人道:“来人,给我将褚丽周绑进来,扔进祠堂中。” 褚丽周杏眼睁大,人已经被仆从们一哄而上控制住了,她尖叫,“亲父,不可,我可是郑国王后!你不能这样对我。” 褚哲悲戚而笑,“郑国都亡了,你是哪门子王后,你——是我褚家之女。” 说完,他挥手让人堵住褚丽周的嘴,将她压去了祠堂,又将郑天豪藏身于密道中,这才客客气气将士兵们请出,率仆人们守住褚宅。 士兵们知道褚家一门两后,如今秦军攻入,自然不敢得罪有秦王后撑腰的褚家,利落退了出去。 然而他们没骚扰褚宅,却是烧杀抢掠城中其他人家了。 秦军进入郸阳城,纪律分明,没拿城中百姓一针一毫,伤害百姓们的,是他们一直供养的郑国士兵。 哭嚎声响彻在整座郸阳城,蒙鸽率军控制住这些郑国士兵,就地格杀,很快平息了这场暴乱。 而秦歧玉和褚时英也乘马车,飞快往褚宅赶。 等秦歧玉抱着褚时英快速进宅后,褚哲立刻迎上,“水都已经叫厨房温好了,给时英用雪擦身子了吗?喝姜水了没?” 秦歧玉颔首,步子不停,一一回答道:“已经用雪全部擦过了,灌满满一大碗浓姜水。” “那就好那就好,巫医也已经被找来了,一会儿请他为时英看诊,你们既然已经回来了,那我去将孩子们接出来。” “拜托伯父了。” 秦歧玉进屋帮褚时英擦洗身子,上好冻伤药,又换了身干净衣裳,褚时英催他去看看孩子们。 他亦是急切,哪成想一打开房门,就见秦峥抱着小玥然蹲在屋门口等他们呢。 他摸了摸秦峥的脑袋,一把将小玥然抱起,方才同他们道:“进屋吧,亲母没事了。” 小玥然眼里憋着泪,门一关就趴秦歧玉肩膀上哭开了,秦峥眼眶亦是红的。 秦歧玉瞥了一眼秦峥,秦峥上前拱手,“亲父……” “嗯,何事?” “是我不好,自视甚高听信表兄之言,害自己和妹妹被抓,连累亲母被俘,又导致亲父出兵,都是我的错。” 说着,一路上处处保护小玥然,没掉一滴泪的秦峥,噼里啪啦掉着泪珠子,又觉得自己哭泣实在难为情,用袖子护着眼,小声抽噎。 秦歧玉拍着因为兄长哭了,所以自己不哭了,瞪着浑圆眼睛的小玥然,同秦峥分析,“你固然有错,错也只错在太过善良单纯,轻易信任旁人。” “后面种种皆不是你的过错,此乃郑王后也就是你姨母和郑王的筹谋,他们本意就是要拿你兄妹二人,威逼你亲母与我,想要攻打秦国,你们不过是个引子,不必太过忧心。” 而后他宽慰道:“就算没有你们被抓这件事,亲父我亦会攻打郑国,便是陈国也不会放过,只是提前了些时日,无妨。” 秦峥抽噎,“真得吗?” “真的。”秦歧玉肯定的语气安了秦峥的心。 晚间他与褚时英将两个孩子哄睡,半夜小玥然惊醒苦恼,秦峥亦是噩梦连连,夫妻两人连忙安抚,这下谁也没有困意了。 褚时英问道:“你一直陪着我们不出去主事能行吗?” 秦歧玉拍着小玥然的后背,轻声说:“无妨,公子媳已经抵达郸阳,他现在对接手城池熟练的很,蒙鸽我安排他见机行事,如今他跑去截杀陈国军队了。” “陈军?” 褚时英摇头,“险些忘了他们。” 郑国胆敢和秦国叫板,与陈国的支持不无关系,只是他们和郑季姜一样,估错了秦歧玉的进攻路线,大军都不在秦歧玉行径路上。 而后反应过来,一路疾驰往郸阳城支援也不赶趟了,秦歧玉已经兵临城下,将郸阳城收入囊中了,如今只剩他们尴尬的不知是前进还是后退了。 褚时英记得陈国有一秦歧玉心心念念的猛将,遂问了,秦歧玉便含笑说这次带军出来的将军便是那位。 同为一国猛将,蒙鸽迫不及待想会会对方,因而公子媳一到位,他同秦歧玉禀告一声,就率领大军出去追击了。 在大雪中艰难行进的陈军便被蒙鸽给拦下了,蒙鸽与对方将领惺惺相惜,让两军各自不动,率先打在了一起。 正打得难舍难分,陈国使臣匆忙赶到,高喝:“陈国——降!” 陈国投降了,猝不及防又情理之中,四国如今只剩陈国了,他们再如何也挣扎不过了,不如赶紧投降,省得损伤自家国家的人民。 自此,秦灭三国,统一四国。 褚宅,秦歧玉与褚时英正带着两个孩子打算搬到褚卜的小院中,褚哲提及郑天豪和褚丽周。 秦歧玉皱眉,按他所想,这两人都不应该留,但毕竟是褚时英的亲人,他总要尊重她,便道:“时英,你跟着伯父去看看吧,我带两个孩子先上马车。” 褚时英点头,身后秦峥突然出声,“亲母,我能与你同去吗?” 在天府诡城的那段日子,他与郑天豪没少抵足同眠,两人之间的情谊,是表兄弟,更是好友,被郑天豪背叛,是他心中过不去的刺。 褚时英深深看了眼已经褪去稚嫩,快速成熟稳重起来的秦峥,说道:“那便走吧。” 褚丽周被关在祠堂,那曾经总是在褚时英年少时关押她的祠堂,这次轮到关押褚丽周了。 她毕竟是罪女,褚哲只让侍女给她搓了雪,上了药,其余一应不让管。 因而褚时英推门进去,看见的便是被两个老奴用棍子一前一后压着,跪在牌位前的褚丽周,以及在她身边陪跪的郑天豪。 听到声音,褚丽周回过头来,可谓是一身狼狈,头发打结随意垂落在脸上、肩上,脸颊上还有重重的巴掌印,已是红肿高涨。 看见褚时英双眼一亮,“阿姐!” 郑天豪亦跟着转身,瞧见门口的秦峥,当即气弱下来,不敢与之对视,“见过姨母、表弟。” 秦峥道:“谁是你表弟。” 郑天豪沉默不语,忽而给褚时英磕了三个头,用力之大,将额头都磕破了。 褚时英蹙眉让人扶起他,他执意不起,豆大的泪珠子砸到地上,说道:“我知我与亲母犯下十恶不赦之罪,求姨母饶亲母一命。” 褚丽周笑出声来,不同于以往的甜腻,还多了被风寒侵蚀了的沙哑,她仰着头问:“阿姐,你会饶了我吗?” “会。” 秦峥猛地扭头看向褚时英,“亲母!姨母都那样对你了,你怎么还……” 他说到一半,对上郑天豪期待的目光,顿时说不下去了。 褚时英丹凤眼挑起,而后走到褚丽周面前缓缓蹲下,望着褚丽周的眼说:“我会饶了你,但再不会原谅你,自此,我褚时英与你褚丽周亲情两断,再不为姐妹。” 褚丽周嘴角的笑顿时僵住了,“阿姐,你别开玩笑。” “没开玩笑,”褚时英起身,居高临下望着褚丽周,“你将我给你的最后一点善心消耗没了,褚丽周,日后不得再唤我阿姐了。” “不,不,不!”褚丽周奋力挣扎想要去抓褚时英的裙摆,褚时英避过,冷漠道:“日后,你只能被关押在褚宅,不能外出一步。” 褚丽周疯狂摇头,“不!阿姐!” 和褚丽周姐妹亲情断绝,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褚时英又看着郑天豪道:“至于你,念你年纪尚小,又是听从褚丽周吩咐做下错事,能及时改过,便饶你这次死罪。” 郑天豪再叩首,褚时英看向秦峥,秦峥对她摇摇头,他已没什么想对郑天豪说的。 褚时英伸出手,秦峥一愣,褚时英便牵上他的手带他走了出去,走出许远,秦峥才反应过来,四下望望,悄悄贴近褚时英,让她的长袖将两人牵着的手盖住,喜滋滋跟着她回了马车。 秦歧玉与褚时英先带着秦峥和小玥然去祭拜了褚卜和褚鲜,方才折返回院子,院子已经被三三打扫干净了。 三三如今已经梳上妇人髻了,要不是她成婚,褚时英给她放了假,她也不会这次没跟着褚时英去天府诡城,听闻褚时英和两个孩子出事,可把她给恼死了。 褚时英让她别忙了,一家子由秦歧玉掌勺吃了顿晚膳。 晚间安歇的时候,照旧是褚时英在里,两个孩子在中间,秦歧玉在外,两人一边拍一个孩子,夜半孩子惊吓起夜,也要两人将之安抚下去。 好在因为身边有了父母,两个孩子安全感徒升,渐渐得已经不怎么被吓醒了。 等他们在褚卜小院住了有半个月的时候,秦国咸阳左右相国催秦歧玉回秦国的信件已经多到案几都装不下了,他们不得不返回了。 返回秦国前一夜,两人将两个孩子打发去了褚宅拜别褚哲,又将三三和宇赶走了,在有些寒凉的小屋中,渡过了疯狂肆意的一晚。 褚时英累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用脚趾去蹭秦歧玉的腿,拉长语调,“良人……冷。” 秦歧玉握住她作乱的脚踝,在上面轻轻咬下一口,这才披衣下地,在已经凉了的炭盆里加木炭。 坐等王上病逝垂帘听政(重生) 第96节 木炭燃起白烟,他将窗户开了条缝,只一眼,便将窗户敞开了。 清冷的空气涌入,褚时英抬头,“怎么了?” 秦歧玉已经回了榻,将两人裹在被中,“看。” 褚时英向窗外望去,但见深蓝天空之上,繁星高挂,星光闪烁,美不胜收,她悄然将身体靠住他,头轻轻放在他肩膀上,他则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握。 第一百零二章 大结局下 秦国一统天下后, 秦歧玉实行“休养生息”的国策。 一是减轻赋税;二是废除吕、陈、郑三国积累的苛政;三是肯定庶民为人的权利;四是进行土地改革,平均地权,鼓励开荒耕种;五是围绕天府诡城, 大力发展商业。 其余诸如统一文字、货币、价格、语言等事,也在稳步推进, 秦国上下一片欣欣向荣。 原吕、郑、陈三国百姓, 初时还觉得亡国之后, 天都塌了。 后来秦歧玉有利他们的一系列政策一出, 他们获得了土地和活下去的机会,甚至还有生而为人的权利, 顿时张口便是, “我老秦国……” 一场场可能存在的隐患,就这么被消磨了,等大家都适应了秦国统一四国,并相信了秦歧玉真得要施行这样的国策时,日子已从寒冬迈过春夏,抵达秋日。 褚时英又生下位小公子。 这是她与秦歧玉在褚卜小院,望星辰那日怀上的孩子,两人给他起名为秦溯,有正本溯源之意,小名则叫他秦星。 秦星是个粘人的小宝宝, 尤其喜欢黏着秦峥。 在他还是小婴儿时, 就酷爱让秦峥抱着,等一两岁可以满地跑得时候,秦峥身后就开始多出一条小尾巴了。 整座咸阳王宫, 没有秦星声音不到之处,小奶音的“兄长、兄长”, 每每都能让秦峥无奈俯身将秦星抱在怀里。 秦峥比秦星大了十岁,年龄的差距,注定让他对秦星只有宠溺。 然而随着调皮捣蛋的秦星抵达猫嫌狗厌的岁数,饶是秦峥也频频被他气地倒仰。 在秦星有一日趁吕秀上课不注意,拔了他的胡子,导致吕秀月余不敢出门上朝后,秦星迎来了父兄的联手混合双打。 秦歧玉有国事要忙,打了秦星屁股后,就着急宣吕秀,让他头戴帏帽过来议事,而秦峥捋起自己袖子,将秦星提溜了起来。 秦星护住自己的小屁股惨兮兮求饶,“兄长,饶过星儿吧,星儿下次不敢了!” 秦峥怒喝:“你还敢有下次!” 秦星立马摇头:“不敢不敢,绝对不能有了!” “你看我信不信你,仗着亲母带着玥然去了天府诡城,你觉得没人能管得了你了是吧?” 说完,秦峥将秦星吊在树下,“你给我好好反省!” 然而会反省就不是秦星了,宫中继续鸡飞狗跳,遍地都是秦峥的怒吼,“秦星!你胡闹!” 岁月轮换,在秦星二十岁行冠礼之后,秦峥依旧忍无可忍,在咸阳城门外,拦着打算偷偷跑走的秦星,“秦星!你胡闹!” 秦星随了褚时英的丹凤眼,眉眼一挑自带风情,可却又君子如玉,白衣飘飘,不知让多少咸阳女子痴心一片。 他满不在乎道:“兄长你与玥然幼时都出门游玩过,怎么到我这正经游学就不可以了?我已经隐瞒身份,同好友商议好一起出门了,你阻不了我。” 秦峥额头青筋直蹦,“我与玥然出门与你不同,且我们出行暗中必有护卫跟行,你那些友人能护你什么?还隐瞒身份,就你这张脸,咸阳城有不知道你是公子的人吗?” 秦星脸一侧,“随兄长怎么说,我意已绝!” “你!”秦峥被气地真想按住秦星再狠狠打上一顿,他喝道,“没人不让你出去游学,只是现下时机不好,亲父正病重,你非要挑这个节骨眼出去。” “亲父还参加我弱冠礼呢,他能有什么事,”秦星呛声,“每年他不都要病上一场,而后就好了,兄长你就是多操心……” “太子殿下、公子溯!”宫中内侍急匆匆骑马而来,这是曲领养的儿子,名呼,在曲逝去后,便一直跟在秦歧玉身边。 他道:“王上病重,王后请两位公子速回。” 秦峥与秦星互相对视一眼,立刻翻身上马直奔咸阳王宫。 王宫内气氛一片肃穆,两人不敢耽搁,跟着呼进了秦歧玉的寝宫,刚一进去,便听玥然啜泣声,两人心中暗道不好,眼眶一下就湿了。 秦歧玉躺在榻上,手被褚时英握着,正虚弱地同玥然道:“过日子不是两人非要争出个你我高低,是互相扶持、尊重……”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夫拟敬你、爱你所以处处忍让,你也要多心疼他一些,收敛收敛自己的脾气秉性。” 玥然娇嫩的脸蛋上布满泪痕,连连应道:“我都知道了亲父。” 秦歧玉轻轻握了一下褚时英的手,她便知道了,起身带着玥然和秦星出去,将秦歧玉留给秦峥一人。 屋外秦星一边问一边不能自控地落泪,“亲母、玥然,怎么回事?亲父前阵子还参加我的弱冠礼呢,怎么今天就突然病重了?” 玥然红着眼瞪他,“那是亲父强撑着出去,给你这个秦国公子撑腰呢!” 秦星身子一晃,要不是及时扶住了柱子险些摔倒。 褚时英此时已顾不上他了,她望着屋内的方向,脑子是混沌的,凤眸轻眨,滚下一颗泪来。 屋内,秦歧玉让秦峥将他扶起来,他望着自己出众的长子,欣慰道:“我去后,整个秦国、你的亲母、弟弟妹妹,就都是你的责任了。” 只一句,便让秦峥泣不成声,他伏在他榻边哽咽,“亲父……” 秦歧玉伸手,秦峥拱着自己的头放在他手下,让他摸着,“亲父,儿……亲父,怎会……” “都是而立之年的人了,莫哭了,”秦歧玉坦然说,“寿数到了而已,无甚可怕的。” “峥儿。” “儿 ,听着呢。” 秦歧玉隔着门,望向褚时英的方向,说道:“待亲父去了后,让你亲母垂帘听政一下。” 说着,他笑出声来,用一种分外宠溺的口气道:“我打破了她的计划,导致她一直未能如愿,待我去后,你替亲父满足一下你亲母的愿望。” 他眉眼全是笑,接着道:“若有政事拿不定主意,你可向询问亲父那般,询问你亲母的意见。” 秦峥擦泪点头,“儿知,儿不止一次看见,亲母帮亲父批办奏折。” 秦歧玉笑得险些上不来气,平缓了许久才道:“玥然有自己的主见,性子又有公主的骄纵,若是和夫拟闹起矛盾,记得多护着点她。 此时不必考虑蒙鸽,纵使夫拟是蒙鸽之子,但你可是秦王。” 眼见秦歧玉被憋到,秦峥立刻起身为秦歧玉顺气,“是,儿知道,玥然是儿唯一的妹妹。” 秦歧玉摆手,让他别拍了,又嘱咐道:“还有秦星,太过聪颖跳脱,我知你可能有时觉得你亲母偏心,对他太过偏爱,将他教养的无法无天,但不是……” 他叹了口气,“秦星的性子,像极了你亲母的父亲,就是创下褚商的褚鲜,所以她忍不住想让秦星可以过得潇洒肆意。 加之你乃太子,我与你亲母,对你的期待同他不同,你肩上胆子更重,因而对你管教颇严,你莫要怨恨你亲母。” 秦峥斩钉截铁,“儿岂会?星儿都是儿一手带大的,儿爱护还来不及。” 秦歧玉便看着长子,满意地颔首,“最后便是你,亲父对你没有不放心的地方,但你可曾怨恨过亲父,让你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 “亲父!”秦峥侧过头拭泪,“您在说什么?有您在,儿就觉得有天在。” 秦歧玉久久看着秦峥,同他说:“要注意保重身体,你也是被两个孩子叫亲父的人了。” “儿都知道!” 秦歧玉微微阖了下眼,惹得秦峥扬声高喊:“亲父!” 褚时英闻之,率先推门而入,直接奔到秦歧玉榻前,一颗心都揪起来了,再发现秦歧玉哭笑不得努力睁眼表示自己还没死的时候,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她道:“你们几个都出去。” 秦歧玉也点头让他们出去,最后这段时间,他想和时英单独过。 褚时英脱鞋上榻,将秦歧玉抱在自己怀中,泪珠子很快就滴了秦歧玉一身,他道:“时英,我大限已至,便先走一步,这一世能与你相遇,甚幸。” “嗯,我亦是!” 她紧紧拥着秦歧玉,话哽到几乎说不出来,“歧玉,良人,感恩这世有你。” 秦歧玉道:“真希望我们还有下一辈子……” “会的,一定会的。” 他笑,同褚时英说着年少光影,两人处处试探的趣事,声音慢慢变低变缓,直至悄无声息。 褚时英就这么抱着他久久不动,泪水再没停过。 咸阳王宫再次传出九声钟响,秦王秦歧玉薨,谥号辉,举国同丧。 三月丧期后,秦星按原计划出门游学,同秦峥道:“兄长,你若管理不好秦国,可以叫我回来,我来管。” 回答他的是秦峥的一脚,加一句,“滚!” 然,回到王宫后的秦峥,第一件事就是秘密写下诏书,立秦溯为王弟,可继承王位。 褚时英在身体好转后,于朝会大殿上垂帘听政,夙愿终成,可她却一直没有笑过,在垂帘听政一年后,她便不再上朝,一应事宜交秦峥负责。 她独自一人站在咸阳王宫向下望去,咸阳城灯火通明、香车宝马不绝、人影幢幢。 甚好、甚美。 秦朝商业空前发达,人人安居乐业,人口繁盛,史称秦朝盛世。 (正文完)